第十三章 面具下的人
1
“錢啊！錢呢？把錢都拿出來！！”
耳邊傳來嘈雜的吼聲，他睜開眼睛，視線逐漸恢復了。
“就這麼點了，沒有更多了呀！”
“你放屁！”
眼前的中年男人被一巴掌搧倒了，他倒在一堆果籃中間，鼻子里出了血。
一個婦女沖了上來：“唉，你怎麼能打人呢！”
“我就是能打人了，你怎麼著！你再逼逼，老子揍得你下半輩子直不起身子！”
艾德感到有些不悅，這個人怎麼能這樣說話，這樣對待別人？
“把錢交出來，這才兩千塊錢，這屁錢老子帶兄弟吃頓飯就沒了！”
“這個月我們自己也沒賺到什麼錢啊，”地上的男人爬起來，捂着臉，“而且，我們家兒子正在上大學，我們真的拿不出其他錢了。”
“滾，就你兒子上學，別人家孩子不上學？！”
“這哪能一樣呢？”憤怒的婦女扶着丈夫，“你手上的錢是我們夫妻倆辛辛苦苦賺的，你只是來搶而已！”
“你這個臭婆娘，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別，別打她，打我！你也快躲進屋裡去……”
中年的男人擋在妻子身前，承受着拳打腳踢。艾德不想再看下去了，但雙眼卻沒有按照他的意願合上，只是視線再次模糊起來。
2
“喲，今個心情挺好啊？有什麼好事，和哥分享分享？”
睜開眼睛時，場景又變化了。
“哎喲哥，沒啥好事，正回家吃飯呢！”
眼前是一個臉上帶疤的年輕人，說話人似乎年齡更大，但卻叫這個小輩為“哥”。
“沒啥好事啊？真的嗎？”年輕人挑了挑眉，“那家店沒往你兜里，塞點‘好事’？”
“哪有哪有，那家店可倔了，寧可挨揍也不給錢。”
“挨揍都不給錢嗎？”疤臉輕笑了兩聲，“我看你也是一樣的吧？”
“啥、啥意思？”
年輕人突然動手了，艾德的視線猛地搖晃了一下，左邊臉上傳來灼熱的痛感。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視線會跟着動作？
難道我現在就是那個在店裡搶錢的傢伙嗎？
“錢呢，那家的保護費呢！連抽成都不給，你還想在這個區混下去嗎！”
“好好，這就給，這就給！”
他看到自己的手從懷中掏出五張紅色紙幣，捏了捏，不大情願地遞給了年輕人。
“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你TM沒學過數學？！”
“艾德”只好又掏出五百，遞給了對方。
“這還差不多，抽成是交齊了，但是，”年輕人忽然壞笑起來，“你剛剛敢和我撒謊，再罰你五百！”
“不帶這樣的吧哥……”
自己的語氣格外低微，與在水果店時天差地別。
“你要是不撒謊我會罰你嗎！不交錢，我就找宏哥把你的老底都捅出來！”
“可我家裡還有……”
“我家裡還有老母呢！”年輕人一腳踹過來，艾德的視線猛然向後仰倒。
臉上、身上都火辣辣地疼，手伸向兜里又數了五張出來，顫顫巍巍地遞給了對方。
“這還差不多，滾吧！”
一直看着對方消失在轉角之外，自己才爬了起來。
“死小子，”男人的聲音又變得惡狠狠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這次就先放過你，下回有你好果子吃！”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轉過身走了。夕陽的光照在旁邊樓房的窗戶上，晃花了艾德的視線。
3
“來，把這錢收着。買點衣服啥的，不準買化妝品。”
自己又將錢遞給了別人，這一次卻不一樣。
伏案寫寫畫畫的少女轉過身來，接過了鈔票，很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她數着紙幣的數量，似乎有些高興，但緊接着神色一變。
“爸，這上面有血。”
“啊，沒事，回來時摔了一跤而已，你看我臉都摔腫了。”自己伸手碰了碰傷口，疼得一激靈，“收好，別被你媽看到了。”
“別被誰看到了？”
門口傳來中年女性的聲音，艾德轉過身去，看到了一個系著圍裙、端着咖啡杯的女人。
她把杯子放到一旁，走上前一把奪過女兒手裡的鈔票，扔在地上。
“別收他的錢，那些錢都不幹凈！”
“什麼意思？”男人立刻煩躁起來，“我的錢就TM不是錢了？”
“那都不是你的錢！你給的髒錢，只會把我女兒教導向錯誤的方向！”
“是我們的女兒，我是她爸爸！”
“你是個屁的爸爸！你就是個只會發火的廢物！”
艾德看到自己的手舉了起來：“老子扇死你個賤人！”
“我怕你啊！你來啊，當著女兒的面打我啊，向她證明你就是一無是處啊！”
兩人惡狠狠地對視着，男人哼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間。他從客廳的茶几旁拿起一瓶酒，癱在沙發上喝了起來。
酒勁越來越大，意識逐漸模糊，艾德知道又要轉換場景了。
4
這一次格外嘈雜，自己正穿行在一大堆群人中，四周擠得像是裝螃蟹的籠子。為了擠到那鐵柵欄大門前，所有人都滿頭大汗。
自己被推來聳去，卻意外地沒有發火。
幾分鐘后，大門裡面的建築傳來鈴聲，同樣一大群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大門被同時打開，自己幾乎被身後的人流推倒。
所有人都呼喚着，有的是父母呼喚孩子，有的是孩子呼喚家長，自己卻抿着嘴穿梭着，期望找到那個身影。
“讓一下。”
“拜託讓個路，我找我女兒。”
“別擋這行嗎，其他人還要走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心太急了。”
這溫和的語氣令艾德感到十分詫異，這樣人擠人的場面，這個男人此時卻變得柔軟謙卑。
“爸？”
“唉！”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艾德的視線立馬轉了過去。
女兒抱着一摞書，被媽媽牽着，手裡握着一個寫着數字的小紙條。
“怎麼樣，成績怎麼樣啊？”
“考得很好，不用你操心。”媽媽提前應道。
“那好啊，那我帶你們去吃飯啊，吃頓好的！我跟你講，我兄弟在南街那邊開了——”
“不用了，我會帶她去的。”
“等下，不用了？什麼意思？”男人又急躁起來，“我女兒高考考得好，我帶她吃頓飯也不行嗎？”
女人將女兒又摟緊了一點：“她，已經不是你女兒了。”
男人愣了，那溫和的臉皮緩緩破裂，三秒之後他沖了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也不要碰我，我也不是你妻子了！昨天我已經和法院申請離婚了！”
男人又愣了一下，鬆開了手：“那個法院的男的，是不是？那個當法官的，你和那個傻逼搞在一起了？！”
“爸，別這麼說劉叔叔。”女兒說道。
“我……！”
“夠了！”女人推了一把，艾德的視線向後退了兩步，“今後你愛幹啥幹啥，愛收誰保護費就收誰的吧，都與我們沒有關係了。之後還要你出庭對峙，在那之前別把自己搞死了就行！”
“可那是我女兒，你不能把她從我這——”
“我說了，她不是你女兒！我終於可以擺脫這段黑暗的婚姻，我女兒也可以抹除你這個人生的污點，我們兩清了！”
“不，等一下，等……”
母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男人傻愣愣地追了上去，卻被人流沖了回來。
幾秒鐘之後，他突然抓住剛剛撞了一下自己的男學生，一拳將他打翻在地，然後衝進人群和其他人扭打起來。
被惹到的人越來越多，身邊不乏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和力氣猶在的中年人，被圍毆的自己很快敗下陣來。越來越多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疼痛模糊了意識，也麻痹了精神。
5
“哥，放出來了？咋樣，條子有沒有對你不好啊？”
電話里傳來一個輕浮的聲音，一聽便不是什麼正經貨色。
“不好也不壞。”
艾德發現自己聲音變了，沉悶了很多。
“最近都忙乎些啥，有沒有什麼生意讓兄弟我也摻和摻和？”
“剛出來，沒啥。也沒事做，在家閑着，現在連煙都買不起了。”
“這哪行！我兄弟這麼窮酸算什麼樣子？要不你來我這？”
自己從柜子里掏出一瓶酒，又灌了一口：“你那有什麼？”
“你在裡頭這幾年，外面流行起電子遊戲來了，兄弟我順勢開了個網吧。來的都是些小王八犢子，亂的很，正缺個鎮場子的。咋樣？絕對不虧待你，還可以專門分個房給你玩玩。”
“電子遊戲？不感興趣。”
“不試試哪知道呢！賣點遊戲裝備啥的還能換點煙錢，正好前兩天我整了個不錯的帳號，在那個區數一數二的，你要就送你了。我跟你講，你就是光賣不玩，一口氣賺個幾千上萬還是沒問題的！”
“有這種好事？”
“有！為表誠意，我現在就把信息告訴你，你用家裡的電腦登着看看都沒問題！賬號密碼是這個，然後是ID，都是洋文，你最好記一下。”
“啥是ID？”
“就是你在虛擬世界的名字，ID都是假的，頂個假名你在遊戲里愛幹啥都行，殺人放火也沒人管你。”
“不可能。”男人又灌了一口，“我剛出來，你別跟我胡說。”
“那我哪能騙你呢？我跟你講，遊戲里那都是假人，代碼，虛擬的！本來就不算是人的東西，你介意那幹嘛？”
“虛擬的？聽着就不靠譜。”他放下酒，抽來一張餐巾紙，“能來錢就行，那你說吧，我拿筆記着。”
“瑪蒙·沃拉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