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存在的勇氣
1
那絕美的臉上恢復了平靜，剛才片刻的掙扎彷彿是人的幻覺。
“不可能！”瑪蒙緊緊攥着手中的沙漏，頭一次感到有些無力，“你心中的勇氣應該早就乾涸了，現在的你到底是靠什麼在行動？！”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靈結沙漏里裝着的是成千上萬人的靈魂殘渣——他們的執念，他們的怨恨，他們的恐懼，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意志能承受的了的才對！
“你是真的在問問題，還是單純地表達自己的驚訝？”
兩人同時向對方衝去，少女和怪物的身影相撞擊，瑪蒙的胸口被踹得凹陷下去，倒地后還滑行了數米。
“噗！”他吐出一口黑血，一拳砸在地板上，“荒唐至極，不可理喻！”
“對你來說，可能是吧，”洛斯忒向前走了幾步，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東西，“但對我來說，這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無瑕的面龐固定在了毫無表情的狀態，彷彿白銀的面具。
“世上不存在鐵石心腸的人，再怎麼堅強都會有極限！”瑪蒙再次舉起靈結沙漏，“把恐懼全都給我掏出來，只針對她一個人！”
發黑的光帶席捲而出，洛斯忒在同一瞬間行動，手上是自己剛剛找回的斬刀。瑪蒙的頭上出了汗，也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正在暗自祈禱。
祈禱在洛斯忒傷害到自己之前，靈結沙漏能先擊潰她。
黑影和光帶在場地上遊走閃爍，她敏捷得像鬼魅。越來越多的光帶包圍而去，它們筆直地飛行、筆直地轉向，像是幾何的牢籠。
她接近了，她還在接近，她怎麼還在接近！瑪蒙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靈結沙漏中伸出的光帶已經稠密到看不清數量，她為什麼還能躲開！
接近的不只有他和洛斯忒的距離，光帶和洛斯忒之間的差距也在飛速減小。只要她再慢一點，哪怕只有一步的步伐減小，這無數條光帶就會瞬間鑽進她身體。
瑪蒙心生一計，他突然向前大跨一步，洛斯忒立即壓低身子，斬刀橫置腰間，為了不卸力她必須調整距離！
只是一瞬間的停頓，尾隨着的黑光之海突然匯聚於一股，變成樹榦一般粗壯的黑矛。它貫穿了洛斯忒的胸膛，黑紫色的光紋立刻籠罩於她身上。
“成功了，你已——”
瑪蒙愣了，他的眼睛逐漸睜大，像是在確認眼前的事實不是幻覺。
身前，洛斯忒的斬刀出現在了身體的另一側。她，剛剛攻擊了。
巨量的鮮血彷彿紅色的幕布，它們從洛斯忒身邊拂過，她就是台上的舞者。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是自己先擊中了她，明明靈結沙漏已經將足以使巨龍發瘋潰逃的情感注入了她心裡！
為什麼……她還？！
“我說了，”洛斯忒的神色沒有半點觸動，“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膚白如脂的臉龐沾上了血，那點點猩紅幾乎能把人燙傷，但卻改變不了她的冷漠一分一毫。
恐怖的傷口從瑪蒙左腳一直延伸到頭頂，若是他的身體再單薄一點，現在已經被一分為二。
“呃嗯嗯……”他悶吼着後退兩步，身下血積成潭。
將全部精力集中在恢復傷口上，傷口中的血流量逐漸變小，從軀幹開始皮膚漸漸合攏，彷彿這裡不曾受過傷。
身體在恢復，心智卻已經一片混亂，至高的神器，不敗的傳說，以及，無所匹敵的自己……這些難道都是謊言嗎。
“至少……呃啊，你也殺不死我。”
自己不是洛斯忒的對手，他現在愈發清楚了。就算再怎麼自大，瑪蒙也不會蠢到拒絕接受事實而害自己陷入窘境。
剛剛的衝擊讓他冷靜了不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這裡沒人能阻——
“是嗎？”洛斯忒嘴角突然又浮現出一抹弧度，看得瑪蒙一驚，“你確定嗎？”
“你……不，不可能，就算是致命傷，我也能恢復自如！”
“確實如此，但是，”洛斯忒伸手一指，“變慢了吧？”
“什……？！”
他低頭看去，自己左腿根上的傷口，竟然還未完全癒合！雖然只有很少的一點，但鮮血確實在緩緩流出，這是不爭的事實。
彷彿毒蛇般的冰冷感覺立刻爬上了瑪蒙的背脊，陰森的感覺刺得他身軀一震，額頭上逐漸流出了冷汗。
“怎麼樣，感受到了吧，再多花點時間享受一下怎麼樣，”洛斯忒笑了，確確實實地，真切地笑了，“‘我可能會死在這裡’的感覺。”
她一甩斬刀，機關碰撞聲響起。刀身突然展開，刀鋒、鋸齒、護手彷彿被割裂一般爆開移位，細小但堅韌的支架靠着慣性拖動它們快速移動，擊打樂般的金屬碰撞聲連續響起——斬刀改變了形狀，它的一切都為了一個目的而重組了。
為了，徹底絞碎敵人的身體組織。
“我們兩個中，”洛斯忒一揮手中兵器，巨大的彎刃砸在地上，“有一個要放放血了。”
2
他沒有猶豫，猛踏地面的同時，魁梧的身影直直飛向破碎的天花板之外。
“現在逃跑，已經晚了。從你走進指引會的那一刻開始，就晚了。”
血色的身影在空中追上了瑪蒙，血肉撕裂聲響起。
艾德突然一激靈，他抹了抹臉上，是濺過來的一滴血。
那刀刃帶着恐怖的速度，血液甚至能飛到這裡。
瑪蒙現在只想逃跑，真正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大概是勝者的餘興吧。
“你的恢復能力能撐下多少刀呢？”
兩人落在地上，刀光劍影再次亮起。洛斯忒揮舞着狀似鐮刀的猙獰兵器，外形相似，卻又感覺不一樣。死神之鐮應該是收割生命的武器，碩大但又輕巧，化為流光劃過立刻就有人頭落地。
但她，只是單純地、粗暴地，甚至說興奮地，用武器撕爛敵人而已，而那把武器也用自己的獠牙和利刃全力地回應着這血腥的慾望。
“呃啊啊……！”
兩人跳躍着，互相追逐着對方的身形，血幕不斷揮灑。
“我不會……我不會死在這裡！”
瑪蒙用靈結沙漏迎接着洛斯忒的攻擊，神器能完美地擋下一切進攻，但它的主人卻不能。火花在神器與兵器間迸射，而更多的則是漏下的攻擊帶來的鮮血。
“呵呵呵呵，已經快要掉到外面了喲，”洛斯忒眼神中血光閃爍，“你的內臟。”
鐮刀旋轉、閃爍着，輪狀的血光從瑪蒙面前閃過，胸口的肌肉和骨骼立刻就被扯斷。而在他因疼痛而猶豫的瞬間，更多的血肉就會被割碎。
她不像是在殺人，倒像是在處理砧板上的生肉。
瑪蒙粗重地喘着氣，他放棄了還擊，只是捂着胸前狼狽地四處逃竄，像條被貓追逐的老鼠。
血灑了一地，艾德好奇那龐大的身體里究竟裝了多少這種猩紅的液體，不過無論多少，洛斯忒似乎都不滿足。
“不，不行，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克服夢魘的嗎？”
“我現在不想了！”瑪蒙回過頭，身後洛斯忒的身影卻消失了。
心中警鐘驟鳴，他立刻停止了逃竄，張惶地警戒着周圍的一切。
“我曾是恐懼的傀儡，瘋狂的容器。”她的聲音出現，但緊接着又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我以為自己就將如此墮入深淵，但事實總是令我驚訝——”
“你發現、發現了什麼……咳！”
一隻手突然鉗住了瑪蒙的脖頸，嬌小的手掌中傳來不可置信的力量。
他艱難地低下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對深淵般的血紅眸子——那眼睛裡裝着綿延如海的玫瑰花，而每一片花瓣都滴着從屍骨中抽乾的鮮血。
“我發現就連夢魘本身，也會感到，恐懼！”
“咳啊啊啊……不，等下——”瑪蒙的瞳孔因為窒息和恐懼而縮緊，“——求你，別！”
“呃！”
遠處，艾德突然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什麼也沒發生，但是卻彷彿有柄巨錘擊中了自己。
耳邊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卻不知是什麼。
“怎麼……回事？”
身體有些發冷，他看着自己的手，視線越來越模糊。
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從來沒有過。
“我怎麼了……”
他抬起頭，眼前一片混沌，瑪蒙和洛斯忒的身影都看不清楚，只能見到大把大把的紅色佔著視線，像是玫瑰花雨。
思維也開始遲緩，方向感無影無蹤，意識要撐不住了。
“誰來……幫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