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談判
1
花搖擺着，熾熱的血打在花瓣上，留下抹不掉的痕迹。
“哥哥！”利得解下自己的外套，試圖包紮傷口，“給我調醫療隊，現在馬上！”
路瑟爾倒在紅色的血池裡，任由利得搖晃了無反應。
傷口太大了，整個胸口被貫穿，外套纏上去的幾秒內就被血液完全浸透。利得抬起頭，眼神里燒着怒火：“弩炮隊，開火！全部開火！！”
黑雲從遠處拔地而起，那是箭雨。
“該死的！”塞拉轉身開始奔跑。
黑雲席捲而至，利得從懷中掏出一枝花插在地上，青藍色的屏障將他和路瑟爾包裹起來。天空中的尖嘯被隔在外面，屏障里平靜得像另外一個世界。
這不是試探攻擊，這不是引誘也不是逼迫，這是全部弩炮的齊射。逃跑沒有意義，無論怎麼奔跑也逃不出轟炸範圍，而範圍內的一切，必死無疑。
“但丁！”
機械人偶摟住塞拉，鋼鐵屏障在紫色的魔力流加持下延展放大。
“糟了！”艾德看着天空，愣了一瞬，然後推開門向著院內奔跑，“塞拉姐！”
“喂你！”晴嵐也衝出去，“快回來，你腦袋有問題嗎！”
忘了，這傢伙的腦袋本來就有問題！而且是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問題！
來不及了，弩矢已經落了下來。
首先是火光，如此明亮，以至於蒙蔽了一切，院前騎警的馬匹嘶叫着，因失明驚慌失措。然後是聲浪，宅邸、警車、方圓數公里的房屋玻璃全部爆碎，馬匹七竅中噴出鮮血，左歪右倒。
接着，才是爆炸。
箭雨掃過，天地震蕩，轟炸下一切變成齏粉。毀滅的潮流奔跑席捲，巨大的烈焰之花拔地而起，熔化了身下的一切。
衝擊波轟隆滾過，華麗的鋼鐵大門被撕裂掀飛，巨大的無形力量將艾德甩了出去，把他砸在警車上。
他忍着渾身上下的疼痛抬起頭，卻只看到滿目的熾焰。
“給我下來！”
一隻手把他扯了下來，高溫的洪流從二人頭頂上卷過，警車在融化，但至少擋住了火焰。
幾秒后一切熄滅了，耳中只剩下令人暈頭轉向的翁鳴。
晴嵐對艾德吼着什麼，但他現在聽不到。他站了起來，看着前方，翻滾着火焰與濃煙的天空下，克萊克汀府不見了，四季輪轉的花園不見了，兄弟嬉戲的樂園不見了，只余黑色的焦土。
他走了出去，前方不遠的地面上，一人一馬倒在一起，兩副骨骼互相連接，炭化的皮膚和血肉凝結交融，這就是死亡的醜態。
艾德蹲下來，輕輕舉起騎警的左手，那上面冒着白煙，細小的火苗爬行着，像是啃噬人肉的蠕蟲。
突然地，那隻手碎了，像是沙子壘成的雕塑般飄散在空中，只留下一攤熾熱的灰燼在他手心。
好燙啊，滾燙得像是火焰本身。
他直起身子，任由灰燼灼傷掌心，不顧身後晴嵐的呼喊，向院里走去。
2
青藍色的花瓣凋零了，它們一片一片落下，支離破碎的屏障緩緩消失。
利得拍着身上的火星站了起來，他腳下的地面此刻像懸崖一樣聳立在坑洞里，屏障旁的土地則被爆炸沖刷成灰。
“路瑟爾……”
利得看着身下的兄長，他已經將身上所帶着的全部藥劑都餵給了他，至少保住了呼吸，但也僅此而已。
那沉睡中的熟悉面龐讓他皺起了眉頭，他很苦惱，很困惑，還有些害怕。
哥哥這種東西無關緊要，“朋友”更是一文不值——很久以來，他是這麼認為的。
但現在，這個想法動搖了。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定、那麼冷血、那麼無懈可擊……而這，令他感到恐懼；就像是無敵的堡壘上出現裂紋，被摘下“堅不可摧”的桂冠時的恐懼。
我真的成長了嗎，還是說我還是那個逞強的孩子。
不過至少，在他的幫助下我一舉殲滅了——
“嗯？！”
巨坑之底，殘骸竟然開始震動，焦土滑落，什麼東西反射着陽光露了出來。
“那是……那個人偶！”
金屬圓罩從地下緩緩頂起，彷彿傘一般收縮融合，塞拉從傘底走了出來，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都無大礙。
“竟然還活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利得暴跳如雷，“為了幹掉你們，我連這座宅邸都捨棄了！”
“噗！”塞拉吐出口中的灰，“我見過的大場面你想都想不到，憑這點火力就想……”
但話說到一半她便半跪在地，腦中一片眩暈，站都站不穩了。但丁沒急着伸手攙扶，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麼了，”她看了眼自己的後背，“嘁，連這點幻術都快不夠了。”
她一咬牙，背後的光影一陣扭曲，膜翼和尾巴收了起來。
“塞拉姐！”艾德跑過來將塞拉扶起。
“你們來幹什麼？”
“哪有問支援組為什麼來支援的。”晴嵐在後面，她將一顆彈丸叼在嘴裡，飛快地拆卸一支撿來的短銃，將灰塵全部倒乾淨后又眨眼間組裝在一起。
“獵殺者的小嘍啰們，終於集齊了嗎？”
利得眼露凶光，他解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一甩手，一柄細劍握在手中。
“你們來殺我，差點害死我的哥哥，又害我毀掉自己的居所，我就不該在第一次見面時放你們一馬，那顆虛空之矢就該射向你們的腦袋！”
“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晴嵐抬手一槍，她不用瞄準，彈丸直直飛向利得。這下不會造成致命傷，但會擦傷他的臉，給他教訓。
鋒刃一閃，火星濺落，兩瓣什麼東西落在地上。
“你怎麼……？”
晴嵐看看自己的銃，不敢置信——他把一顆子彈劈開了？！
銀塔通過觀察槍口預測彈道，所以才能用劍身擋下子彈，這自己是知道的，但用劍斬擊子彈？這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難度好吧，就算這種落後的子彈初速不快，但好歹也是子彈啊！
她撥動槍管再次上膛，這次直指眉心：“這次不會讓你僥倖了。”
“僥倖？你說我，和你們戰鬥需要‘僥倖’？”利得一低身子從她視線內消失，再一看已接近數米，“我是個‘穿越者’！早在這世界誕生之前我就在這個遊戲里斬殺了不知道多少敵人，我的對手是天堂黎明的‘三神王’是熔爐戰爭中的‘高君者’！而你們只是一群連NPC都不是的原住民！”
“是這樣嗎？”
塞拉直起身子一揮手，紫色的衝擊波突然在利得面前炸開，他抬劍格擋，後退兩步。
“是不錯，但我可沒聽說過神王和高君者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擊退啊。”
雙方同時上前一步，魔力、火藥味、人偶與劍刃的反光……空間里塞滿這些東西，下一瞬間就會爆炸。
“那你來試試吧。”
“都停下！”
一隻手插進這劍拔弩張的領域裡，那是艾德被灼傷的手，他擋在雙方中間。
“豬腦袋，現在可不是情感泛濫的時候。”
“不，我覺得我現在是最理智的，當然除了但丁之外。”
“讓開。”利得的話語和刀刃一樣冰冷。
“你先聽我說話，利得。看看周圍，看看這座城市，你一邊炫耀着武力一邊屠殺着無辜，可直到現在你也沒能將我們抓住。這場戰鬥不會很快結束的，它會變得越來越血腥、越來越瘋狂。”
“會結束的，就在此地，就在現在。”
“理智一點，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可能看不清現在的局勢？你的所有支援都還在路上，你的弩炮隊不能再進行齊射，此時此刻你只有一個人；而我們都在這裡，你真的相信自己可以一口氣把我們解決嗎？”
“你們想要刺殺我，然後又要殺我的哥哥，現在你卻指望我放你們走？”利得搖搖頭，咬牙切齒，“不要以為我很蠢，即使我不能一口氣把你們一網打盡，很快趕來的全城支援也會把你們重重包圍，我就算受傷也不會讓你們全身而退。”
“那是你希望的嗎？或者說，那是你哥哥希望的嗎？”
“你……！”
“你哥哥路瑟爾背叛了我們的信任，尤其是我，但他這麼做是為了救你，是為了保護你，而在他為此獻身之後你就打算立刻辜負他？就算你不尊重他的想法，你難道不關心他的狀況嗎，他在死亡邊緣！你每與我們多消耗一分鐘，他的倒計時就更短一分，你會受傷，我們會受傷，你也許最終會取得勝利，但他會死！”
艾德伸出手握住利得的肩膀：“你可以收藏一切，但你能再收藏一個兄長嗎？”
利得握着劍的手死死攥緊，他在掙扎，他從未想到自己也有被逼到這般糾結的一天。
路瑟爾，自己的哥哥就是這樣的人，遲鈍、愚笨，總是這樣無理由地為自己行動着，就算求他加入這些人，第二天他也會爬回來找到自己。
無論做什麼計劃，都會被他打亂，所以自己總是生氣，巴不得他早點離開，讓別人令他消失也在所不惜。
但他還是自己的哥哥，快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的幼稚。
而哥哥，被這些人傷害了。
利得一翻手腕，眨眼間利刃便抵在了艾德喉頭上：“魔力耗盡的法師，挨了爆炸雨的人偶，沒有彈藥的狙擊手，零作戰能力的吊車尾……想要說服我，你們還需要更多籌碼吧？”
“呃……”
“籌碼，”塞拉神秘一笑，“是嗎？”
“你想說什麼？”
“……利得·克萊克汀……”
鎮定如他，也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那個聲音……彷彿被蛇撫摸脊背，溫婉、優美，下一秒便會扭斷你的脖子。
是她，她終於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