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失去
1
“獵殺者……你在哪？”利得左右張望，然後重新鎖定上塞拉，“是你對吧，又是你的幻術！”
塞拉聳聳肩：“我只是個接線的，是她主動要求對你說話。”
“我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得見你，而你卻看不見我。”
“嘁！”
利得鬆開艾德，將劍舉在身前，提防着一切。可這裡是殘骸的底部，可以躲藏的地方、有嫌疑的東西太多了。
“你想要怎麼樣？”
“談判繼續。”
“談什麼？”
“停戰，讓我的人走。”
利得的臉皮顫抖着，憤怒難耐，不僅因為對方的提案，也因為自己此刻的無力感。
我竟然被逼至如此！
“我不同意會怎麼樣？”
“會繼續戰鬥，你獵殺我，我獵殺你。”
“現在我被你們壓着一頭，但我的支援一到，就是一百比五、一千比五！”
“你可能忘記了，我不需要一百個一千個人，我只需要一比一。”
可惡！這個人真是囂張！
“我放你們走，我有什麼好處？”
“‘自由地活下去’，當時你許諾我們的大禮。”
利得的臉色愈發難看，卑微的人可以被捧上高位，但心高氣傲的人一旦跌落，必定氣急敗壞。
談判？只不過是“勒令”委婉一點的說法而已，誰有更強的力量誰就可以發號施令。幾天前這個角色還是自己，可轉眼間，自己卻成了站在廢墟中間被瞄準的那個人。
利得和瑪蒙不同，他們都有着病態般強烈的自尊心，但利得聰明得多，越是聰明的人越不容易被情緒影響判斷。
縱使屈辱，但獵殺者的實力毋庸置疑，現在就只有一個選項。
“我接受。”
“好。”
毋須多言，雙方都知道結果如此。
在說出口的瞬間，利得彷彿被抽走了魂魄，精氣枯竭。
“呼，剛剛好緊張。”晴嵐捂着胸口。
“他的支援快到了，這裡已經被包圍，克萊克汀府的地下是整座城市的疏水管道，讓但丁開工，你們從那裡脫離。”
塞拉聽着耳畔的聲音，面露苦澀：“疏水管道，不會要游泳吧……”
“執行命令。”
利得收起劍，一步步向回走去，步伐無力，一點沒有之前“穿越者”的樣子。
“利得，接下來怎麼辦？”
懷中的水晶閃爍着發出聲音，他心不在焉，不予理睬。
“要我們追擊嗎，還是真的要……就此收手？”
“你們在哪？”
“前往目標點的路上，三分鐘內抵達。”
“通知其他隊伍，封鎖地下管道系統的每一個維修出口，配備炸藥，人手不夠就把出口炸塌封死。”
停戰是暫時的，只不過雙方都沒有提出何時再開戰。
“我們呢？”
“躲起來，不要出擊，殺手鐧不能現在亮出來。”
“利得……”
從身後傳來聲音，他轉頭看去，是艾德站在自己後面幾米的地方。
“你想幹什麼？”
“我是說，既然停戰了，要是你照顧不來路瑟爾，我可以來幫忙……”
利得眯了眯眼睛，盯着對方：“他背叛了你，你還想來幫忙照顧他？我提醒你，現在是停戰狀態，別動什麼歪心思。”
“不是的，我是真的想幫一把，你不讓的話我就回去了。”
“哼，”利得轉身離開，“連敵人和叛徒都想幫助，你要麼是瘋了，要麼是傻了。”
你們穿越者獵殺者，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毫無底線、不擇手段、行盡骯髒之事，就為了殺死與自己毫無干係的陌生人。一群不計後果的瘋子，還假裝什麼好人。
把路瑟爾交給你們的我真是沖昏了頭，我不會再讓你們靠近他了。
其他人怎麼樣也罷，收藏、家族、權力這種事怎麼樣都好，唯獨哥哥，必須要保護好。
金錢、資源、力量，在這個世界獲得這些輕而易舉，可親人給予的溫暖，在哪個世界都是無價之寶，自己已經失去了一次，這一次不會再放手。
利得跪坐在路瑟爾身邊，看着他，氣勢一下柔和了許多。
“待穿越者獵殺者一死，我就可以脫身這個權力漩渦了，那些傀儡也可以散了，放心吧，我會振興家族的，”他握住路瑟爾的手，“我們兄弟二人一起……嗯？”
他直起身子，看着自己手中蒼白修長的手掌，愣住了。
哥哥？
2
利得身上的氣勢突然亂了，他撲上去解開路瑟爾的領口，把耳朵挨在他左胸上，靜滯着、聆聽着。
毫無反應。
“騙人……”
他又將手指放在路瑟爾鼻下，雙手因緊張劇烈顫抖，感覺不清楚；他心急了，索性扒開路瑟爾緊閉的眼睛，觀察他的瞳孔。
彷彿轟雷在心中炸裂，利得被震得癱坐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爬起來將雙手疊在兄長的胸口上，有節奏地按壓、抬起、按壓、抬起，瘦削的身體隨之顫動，但每一次利得停下，又會回歸寂靜。
他仰起頭吸入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低下頭看見哥哥的瞬間，劇烈的情感就又潮水般湧起。
“不對，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他繼續保持按壓，視線愈發模糊，“不該是這樣的呀哥哥，計劃不是這樣的呀！”
手中的溫度逐漸升高，情況好轉了。利得破涕為笑，他抬起手，卻發現了真相。
是血，自己雙手沾滿了路瑟爾的血，所以才會變得溫暖。
“利得，怎麼回事，沒事吧？”艾德發現異常，朝這邊走了過來。
“別過來！！”他像個孩子一樣大吼，哭意導致嗓子沙啞，“滾開，穿越者獵殺者！！”
穿越者獵殺者、穿越者獵殺者、穿越者獵殺者……該死的，穿越者，獵殺者！！你們殺了他！你們殺了我現在唯一的親人！！
利得看着滿是鮮血的雙掌，突然死死攥緊，怒火在身體里灼燒，連內臟都要被融化。
我要殺了你們，全殺光……千刀萬剮、趕盡殺絕！！
穿越者獵殺者！！！
“我們就位了。”懷中的水晶閃爍。
“開火，攻擊！”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
“給我開火，開火，開火！！”利得一拳砸在地上，地面龜裂，“全部殺光，尤其是那個惺惺作態的吊車尾，我要看着他的腦漿爆裂！”
“……遵命。”
千米外，一扇大開的窗戶里，突然轟鳴爆響，整層樓的玻璃被震碎，窗帘飛出窗外。
晴嵐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是那把槍——我的槍！
艾德還站在原地，他想移動，但在自己順着聲音向遠方看去的瞬間，有什麼東西死死定住了他的腳。
那是恐懼，名為“死亡”的恐懼從眼球里鑽入，在他身體內彈跳震蕩，麻痹了神經，鎖住了肌肉，剝奪了他的思考和行動，把他變成了一尊木偶。
他的瞳孔在放大，時間似乎變慢了，利得咬牙切齒，晴嵐張嘴大喊，自己看到了本看不到的東西。他知道不可能，但在他的意識里，甚至能感覺到那顆子彈——尖銳的柱形金屬飛行着，如此光滑，如此平整，光影在它身上旋轉，像是個超脫的藝術品。
但卻是死亡的使者，槍響了，就有人要死亡。
他開始閉上眼睛，至少死亡來得很平靜。
平靜，本該是平靜的。
“躲開！”
一隻手闖進了這平靜里，將他推開，時間又開始正常流轉，風聲在耳邊呼嘯，臉砸在地上。
艾德猛地爬起來回過頭去，他看到鮮血，它們從少女的身後噴出，像是翅膀，在空中揮灑。
“洛斯忒！！”
“獵殺者！”
黑髮的身影後退了兩步，右肩上是駭人的空洞，子彈從這裡穿過，順便轟碎了周遭的血肉和骨骼。
她回頭對着塞拉等人大吼：“快跑！”
“跑？可是你……”
“雷聲”又響了，不是從一處，而是從遠方的地平線上連串響起，像是死神的鼓點。
晴嵐大驚失色：“不可能，那把槍只有一把才對！”
“走啊！”
對其他人這麼說著，洛斯忒卻沖了上去，斬刀顯現切碎空氣，迎着致命的子彈。
撞擊聲爆響，一顆子彈被切成兩瓣飛了出去；兩顆子彈擊飛了刀，她失去平衡；剩下的悉數擊中，血霧在她身上爆起。
“不！！”
艾德想衝上去，但一根紫色的長鞭纏住了他的腰，塞拉一扯，他倒在地上飛速向後滑行。
無敵的洛斯忒後退着，雙腿發軟半跪在地上。身體一邊癒合一邊流血，血潭像是潑灑的紅酒，在地上高速蔓延。
“太好了，你是只吸血鬼，若你是個凡人，我該怎麼看着你被擊中后還能掙扎喘息的樣子。”
利得一步步走上前，洛斯忒沒有回話，只是低着頭，血將劉海粘在她臉上。
“沉默不語，你在積攢恢復身體的體力吧，怪物。”他讓開一步，“對着心臟開火！”
又是幾聲槍響，全部貫穿了洛斯忒的胸口，她面色愈發慘白，胸膛里已經幾乎空無一物。
“這邊好了，快啊！”晴嵐催促塞拉，她身後的地面被鑽穿，高壓水流從管道里噴了出來。
“不要亂動！”
“放開我！洛斯忒啊啊！！”
艾德掙扎着，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焦急過，心臟在痛，像是被人死死攥住無法呼吸。
遠處，洛斯忒的身影愈發變小。
他突然一怔，洛斯忒回頭了，紫紅色的眸子透過劉海看着這邊，嘴唇活動，她在說話。
“我說過，會保護你的。”
她又站了起來。
“別！不要！呃啊啊啊啊！”
他撕扯着長鞭，眼看就要解開，一記手刀突然打了過來，他立即癱倒，被晴嵐接住。
“對不起，大小姐。”她看了眼戰場，難受地扭過頭去，和塞拉一起跳入管道。
管道內水壓驟變，四處崩裂，地面被水流沖開，水滴灑在空中，雨一樣。
利得一抹眼旁的水，洛斯忒趁機暴起，鐵手猛地抓向利得。但這一擊沒能擊中，義肢在空中被擊碎。如此精準，顯然是克萊的手筆。
“哼。”
洛斯忒的脖子被一把鉗住，四肢皆失去行動能力的現在，她像是個被孩童提着的布娃娃。
“你們不該碰我的哥哥，”利得貼在她耳邊說道，“穿越者獵殺者的神話，今天，結束了。”
細劍切開洛斯忒的脖頸，緩緩刺入，幾乎乾涸的鮮血順着血槽流淌，和落下的水滴混合著。
他一直將劍捅到劍柄，然後猛地抽出。黑髮的少女倒了下去，倒在泥濘的血泊中間，水滴沖刷着她秀美的面龐，滴入她渙散的眼睛，毫無聲息。
她死了。
利得死死盯着對方的屍體，握着劍的手攥得死緊，似乎洛斯忒隨時可能再次爬起來。
五分鐘后，他終於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任由衣服被打濕，向著天空張開雙臂。
結束了，終於……
穿越者獵殺者。
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