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雙棺墓

1

銀塔一劍柄砸在傭兵後腦上,將他從窗戶里翻了出去:“最後一個,解決了。快點,趕在援軍到來之前。”

長廊里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個被擊倒的傭兵,伊莎貝爾跨過他們,從背上取下巨劍。厚重的劍刃在地面上拖行,火花迸射,一路朝着緊閉的巨大木門前進。

城主堡本身就是由防禦城堡改造而來,即使進入了也關卡不斷,尤其是主廳之前這面數米高的複合木門,都快和城門差不多厚了。

“站遠一點,小心被碎片砸到了哦。”

“好,”銀塔後退兩步,“等下,地上那個栓怎麼……”

“再遠一點,碎片會飛很遠的。”

“伊莎,這個門好像……”

“好,我上了哦!”

伊莎貝爾一腳踏碎了地板,以右腿為軸心旋轉身體,巨劍在她手中輪舞,帶着狂風般的威勢砸向大門。

半面大門應聲爆碎,木板橫飛四濺。

“欸?怎麼只打碎了一面?”

“因為這扇門本來就是開的……”銀塔嘆了口氣,“算了,我們進去吧。”

與陰暗的長廊不同,明亮絢爛的主廳幾乎刺得銀塔睜不開眼。金色碎邊、上百平方米的艷紅地毯,十幾尊形象各異的白石雕塑,投下無數光影的三盞巨型吊燈,這裡每天都華麗得像是宴會。

可是“宴會”里卻沒有人,傾巢而出的傭兵堵得城主堡水泄不通,偏偏大廳里空空蕩蕩。

大廳中央,集合了城裡能買到的幾乎所有種類的花叢之上,是一副紅木棺槨,鉑金名牌上寫着“路瑟爾·克萊克汀”的名字。也無怪乎冷清,此時此處便是靈堂。

利得跪在棺槨前,時而抬起頭,看着長棺之後,那數米高的巨大十字架。

女性形象的罪人用黑色金屬澆築而成,她雙手雙腳上釘着恐怖的鐵錐,沉着頭顱,向著棺槨懺悔。

“怎麼沒有人?”

“賽瑟爾呢?”

話音未落,一個金屬人影突然從大廳一角沖了出來,尖細修長的雙腿步履如飛,徑直向利得衝去。

他卻沒有反應,知道死亡正從身後接近,但像是接受了天命,不打算作任何抵抗。

一個黑影從他身邊躥出,菱形鐵盾撞在金屬人偶身上,將它逼退數米。

“我等你們好久了。”賽瑟爾頭也不抬,對着門口的二人說道。

看來大廳內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提前抵達這裡的賽瑟爾被那個金屬人偶牽制了而已。

“嚯,”伊莎貝爾走到但丁身後,巨劍砸在地上,“我聽說過這種機械人偶,就是沒想到戰鬥力可以這麼強。”

銀塔抽出劍,抵在利得后心上:“利得·克萊克汀,你涉嫌非法驅使公共服務機關、非法擁有私人軍隊、非法佔有私人財產,我代表督察署十三部將你逮捕。另外,請立即解除對於帝都邊城督察署部分督察官的非正當雇傭關係,否則我有權就地判決執法。”

利得仍舊跪在地上,精神萎靡,語氣幽幽:“合作夥伴……現在,你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個督察官了?”

“我一直都是,和你的合作只是一時的自主行動而已。”

“自主行動?呵呵,那我哥哥被他們殺死的時候,你也在‘自主行動’嗎?”

銀塔一怔,這確實是她的疏忽:“我……”

“你當時在哪裡?我叫你去攔住獵殺者,可你卻在哪裡?!”

利得突然暴起,面龐猙獰。銀塔愣神的一瞬間,細劍就已經抵在了她喉頭上,局勢逆轉。

“督察官不就是阻止罪犯的嗎!但你卻讓這個國家的頭號通緝犯跑了,你的錯誤,卻要我的哥哥承擔後果!現在,他死了!”

銀塔突然一歪身子轉守為攻,兩人的劍和手相互交織,最終雙刃撞在一起,勢均力敵。

“我履行了合約,我沒有違背指示,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們還在全城追捕!”

“給你的指示不是追捕,是攔住她,抓住她!你沒有做到!”

“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是你太弱了!”

這一次,銀塔無從反駁。

利得發力震開對方,兩人再次向對方衝來。不過現在,這個房間里可不止那麼幾個人了。

2

砰!

銀塔腿上卸力突然向後仰倒,一顆子彈從她頭頂直直飛過。伊莎貝爾劍身轟響,她抵着劍向後滑行了近兩米。

塞拉一抬手,地毯如同波浪般翻滾,托着銀塔等人向後翻倒。

獵殺者們到了,互相狩獵的三方勢力終於匯聚在了同一個房間里。和十三部不一樣,獵殺者根本不會和利得浪費口舌。

“糟了!”

銀塔一劍斬開身前紅布,向利得身邊跑去,但是但丁比她快得多。這個人偶無聲無情,總是讓人下意識地忽略,完全是天生的刺殺利器。

作為目標的利得看到了它,不僅不打算反抗,還將劍收了起來。

對於銀塔的怨念,對於塞拉的仇恨,這些已經是他最後的情感,但穿越者獵殺者已死,他無心復仇,只想着在某處快點和路瑟爾團聚。

“哥哥,我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但丁的雙刃切開空氣,像是固態的閃電,直取利得脖頸。

“少爺!”

就在但丁擊中的瞬間之前,它頭頂的光影突然扭曲,無形的重鎚將它砸下。同時一個黑影從陰影里翻出,抱着利得脫離了數米。

黑色的帽子落在地上,僅僅被但丁的刃擦到,已然斷成兩截。

“是你?等等,你的頭髮?”

侍者戴着面具,但失去了帽子的遮擋,微卷的灰色頭髮自然垂落了下來。數年的陪伴和輔佐,利得自以為已經完全了解了這個下人,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從未見過侍者的真容。

但丁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向利得發起無言的衝刺。

“二弦波動!”

侍者伸出雙手,身前近十米距離的空氣扭曲顫動,但丁身上的金屬發出翁響,即使如它般流線型的身體也不能再前進一步。侍者雙掌合併,震動化為衝擊,將它直接擊飛!

“竟然能攔住但丁,那是什麼啊?”晴嵐抱着槍發問。

“‘弦’,魔法的分支。“塞拉一笑,”你去找制高點,總算出現我的敵人了。”

女僕伸出手,紫色的屏障牆一般壓下,侍者抬手抵擋,震動的風與無形的牆壁,兩股力量在空中角逐,大廳內風起雲湧。

“終於,有一個用魔法的對手了。”

“少爺,這裡我可以撐一會,你趁機快走啊!”

“走得了嗎?”

找到制高點的晴嵐將狙擊槍抵肩瞄準,握着屬於自己的武器就是不一樣,感覺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伊莎!”

“知道了。”

高大的女戰士猛然甩出巨劍,沉重到驚人的武器在空中輪轉,連空氣都被擠壓碾碎。槍聲爆響,半空中的巨劍突然轉向,深深砸在利得身旁的地面上,劍身上兩個嵌着子彈的深坑。

“嘁,”晴嵐跳下尋找下一個開火點,“但丁,交給你了!”

人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距離目標不過三四米的地方,但善於隱藏氣息的可不止它一個,火銃連着三槍打在它頭上,接着就是菱形盾對着它的腹部一記猛擊。

銀塔在刀光劍影和魔力中來回穿梭,接近利得的瞬間,細劍差點劃破她的額頭。

“跟我走吧,留在這裡你必死無疑!”

“無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會離開這裡,你要就地執法我隨時歡迎。”

真是個冥頑不化的小屁孩,銀塔知道自己沒有就地執法的權力,剛剛那只是用來威脅他的而已,誰知道這個人根本不在乎。

不能讓獵殺者得手,不管他該不該死,罪犯都不應該在抵達法庭前死於另一個罪犯的手中。

“‘騎士死斗’!”

她一把接住利得砍下的劍,手指碰到劍格的瞬間,利得便感到手中的武器不對勁。

把所碰到的“東西”變為自己武器的能力,當然也包括敵人的武器。

銀塔抓住這停滯的瞬間,用劍柄敲在利得手指上迫使他鬆手,順勢接過細劍。

“投降吧,你連武器都沒有了。”

“隨便你想怎麼樣,殺我是在幫我的忙。”

“那就把你打暈帶走好了!”

她用雙劍的劍背打在利得太陽穴上,然後甩下武器一拳擊腹,好順勢把他翻倒打暈。

“少爺!”

侍者空出一隻手,震蕩波瞬間把銀塔推上高空。

“對手是我還敢分心?”

本來僵持的局面因他的鬆懈而立刻傾倒,紫色的巨大魔力壓倒性地襲來,侍者的身體向下沉去,膝蓋已經觸到了地板。

“Ok,我的回合。”晴嵐笑着,槍身抖動逐漸與她的呼吸頻率相適應,“為這一刻我等了太久啊。”

伊莎貝爾失去了武器,直接抄起身旁的長椅丟了出去,但是這種東西實在說不上有威懾力——晴嵐轉頭一槍打碎然後半秒換彈,鎖住利得的頭顱扣動扳機。

在子彈的速度面前,整個大廳內嘈雜的一切都幾乎是靜止的,它如同觀光的遊客般在空中散步,不急不緩地飛向面如死灰的少年。

來自地球的穿越者,死於地球武器之下,也許是適得其所。

但另一個穿越者不這麼覺得。

最後一刻利得被拉着領子倒下,子彈擦過他的頭髮,在空中留下幾縷髮絲。

“豬腦袋?!”

晴嵐放下槍,又急又氣:“你救他幹嘛?!你要叛變嗎!”

“我……”自己本來就不屬於你們那邊,這話艾德對晴嵐說不出口。

“別叛變啊,會死的啊!”

“算了,我親自來。”

塞拉瞳孔縮緊,屏障突然變形壓縮,重鎚般的魔力打在侍者身上。他嘴裡含着鮮血倒飛出去,砸碎一排長椅,再沒有什麼擋在塞拉和利得中間。

“賽瑟爾!”銀塔衝上去,吸血鬼獵人扔給她一支連射銃,“別想動他!”

她將佩劍甩了出去,接着抬手連發三槍。穿透力貧弱的球形彈丸在屏障上彈開,飛來的利刃則被塞拉直接握在手中。

她戲謔一笑:“哼,我還嫌手上空空呢。”

銀塔可笑不出來,塞拉的威脅僅次於已經消滅的穿越者獵殺者本人,她認真起來行動就必定失敗,必須趕在動手之前阻止她!

“伊莎!”

“來了!”

伊莎貝爾取來了武器,重甲重劍,她現在就是個衝鋒的堡壘。更何況對方是那個毒舌廚子,更是鬥志昂揚。

“廚子”輕蔑地笑笑:“下回和我比賽的時候,別穿鐵甲,我認真不起來。”

她一握拳,電弧從伊莎貝爾鎧甲上亮起,在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之前她就被磁力捆成一團,高大的戰士變成笨重的鐵塊,瞬間栽倒。

銀塔穿着一身布衣,但她太遠了,來不及了。

喀穆爾合金打造的專屬佩劍,本來用來斬殺怪物,現在卻對準了高尚的人類。紫色的魔力流纏繞着它,給它加速,兩秒鐘后,劍刃像是離弦之矢破空而去,直取利得後腦!

“夠了!三弦爆破!”

無聲無形的爆炸以大廳中央為起點爆開,空氣變成浪潮,扭曲、翻滾、洶湧,長椅被碾碎,地毯被撕爛,最近的雕塑都被轟成碎塊。任何戰場中心的人都被震飛,銀塔的佩劍失去了推力打在牆上。

3

吹飛的花瓣在廳內飄灑着,花雨下,路瑟爾的靈柩還算完好,十字架鐵像卻因為共振而產生了裂痕。

“嘔……頭好暈,想吐。”晴嵐躲在牆角,暈頭轉向,被震散的是空氣,所有人體指標都靠這個維持。

侍者的布面具染上了些血色,他爬起來,嗓子有些沙啞:“督軍銀塔!我和你訂個協議,我們都不想利得性命受損,你的人護送他離開,我來爭取時間!”

銀塔想都沒想:“好!”

“那就這樣了,快跑吧利得……二弦波動!”

“等下,別,放我下來!”

強震再次捲動,但這次卻不是衝著敵人,少年輕盈的身體與飛舞的花瓣一起,向門外送去。

“怎麼可能讓你得逞!”

晴嵐一咬嘴唇,櫻唇上血滴冒起,她打起精神舉起狙擊步槍。

狙擊鏡里,侍者吃力地喘息着,很顯然他並不適應這種強度的戰鬥,但他卻不慌張,而是從身後掏出一支小弩掛在手臂上。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獵殺者們,你們要隊長的遺體,對吧……”他抬起手臂,用綁着弩的左手指向十字架,“那個鐵像里,就裝着她的遺骸,儘管帶走吧,屍體沒有任何價值。”

“好,”塞拉走過去,“那我們就高興地收下了。”

“但是!如果你們想要傷害利得的話,就不一樣了……我這支弩里裝填着虛空物質彈頭,一個多餘的動作,她的遺骸就會永遠墮入虛空,化為深淵怪物的食糧!”

艾德爬起來,衝著塞拉搖搖頭,無論如何這都是大家不希望看到的。

獵殺者們相互對視,一邊是洛斯忒的遺願,一邊是她的遺骸,這件事還真不好拿定主意。

“怎麼辦,塞拉?”晴嵐端着槍,準星鎖着向門口移動的利得。

“我不能替她下決定,我說過的。”

“她會偏向哪邊?自己還是任務?”

晴嵐一語點醒了塞拉,以洛斯忒的性格,這個答案大家都清楚。

“好,你說不準傷害利得對吧,我們答應了,”塞拉將手貼在十字架上,“遺骸我們也要了。”

“呼……”侍者狠狠鬆了口氣,“那就快點離開吧?”

“但是,你沒說不準傷害你吧?”

晴嵐突然調轉槍口,槍火亮起,侍者腰側瞬間爆出血霧。他哀嚎一聲,虛空弩矢脫弦射出,同一時間,巨量的紫色魔力從塞拉掌心中爆發,高聳的十字架被直接震飛。

城堡牆壁被打歪的虛空物質挖出圓形大坑,夜風灌了進來,又一次捲起花雨。

漫天的七彩花雨交織着、翻飛着,其中,龐大的黑影逐漸顯露,不祥的黑色十字輪轉、撕碎,最終伴隨着轟響隕石般砸下,封住了出口,擋住了利得的去路。

波動流消散,利得跌坐在地上,眼前便是罪人鐵像那詭異的臉龐。

“嗯?”

隱隱地,有什麼東西碎裂開的聲音。

利得盯着鐵像空洞的眼窩,感覺有什麼不對。

銀塔也感到了,晴嵐放下槍,令人發寒的死寂在大廳內蔓延。

這裡是戰場嗎,不對,這裡的風是陰冷的,這裡的空氣,散發著死亡的臭味。

這裡是墓地。

這裡是死人復生的地方。

鐵像一角突然爆碎!一隻手從幽黑的鐵棺里伸了出來,死死地攥住了利得的脖頸!

他無法呼吸,但是不敢掙扎,雙腿逐漸離地,鐵像雙眼中深淵般的空洞愈來愈近。

“告訴我……”

赤紅色的熒光血潮般灌入利得的眼睛,抓住他的瞳孔,

“你是穿越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