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殘殺
1
“咳咳，咳咳！”
艾德一邊咳嗽一邊吐出嘴裡介於水和冰晶的東西，緩緩從水池裡爬了出來，池邊是條通向更深處的隧道。
他回過身去拉蕾蒂，但她將頭一扭自己爬了出來。
“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
兩個侍從各拉着一隻手臂，將一個人影從水裡拖上了岸。不同的地方在於，他身上流下的不止污水。
“不行了，”一人試了試鼻息，“他落水的速度太快了，腦袋砸到了水底。”
這個暗渠像是憐憫般被布置在下落陷阱的最底部，它的深度根本不足於緩解下落的全速，卻又剛好能被魔晶之類的手段利用來緩衝……像是篩選，無助的弱者死路一條；又像是嘲諷，帶有玩弄之意的嘲諷。
艾德感到有些氣憤，因為這個人本可以沒事的，他失衡的高度完全有搶救的空間，但……
“男爵，你為什麼不讓其他人救他？”艾德走上去質問，話語中暗暗帶着怒氣。
男爵搖頭：“其他人只會被他拖下水，救不了。”
“我能幫蕾蒂，為什麼你們幫不了他？”
“後來你失手了，不是嗎？連一個小女孩的體重都承受不了，何況是一個背着行李的成年人？”
“我是不行，但你可以！”他一指立在一旁，完好無損的黑箱，“只不過在他和箱子中，你選擇了箱子！”
男爵也被問得有些不耐煩：“箱子是死的，但那個人在掙扎，我要怎麼抱着一個拳打腳踢的大男人用魔晶減速？如果當時我選救人，我們現在都和他一個下場了！”
“但是——”
“嘿，”一個侍從抓住艾德的胳膊，“沒必要這麼激動，他又不是真的死了。”
“什麼？”
“這是你第一次進地下城嗎？”男爵挑挑眉頭，“你不知道在地下城裡死掉的人只是會被傳送出去而已嗎？”
“啊？”艾德懵了，“這我還真不知道。”
在地下城不會死？這也太……人性化了吧。
他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那自己還怕個什麼，就算死了再排一次隊不就行了。
“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沒關係，不過死了也就不能再進入了，所以我們還是只有一次機會，好好把握吧。”男爵拍拍艾德，走到前面，“繼續前進，把箱子帶上。”
艾德假裝被水嗆到了，尷尬地咳嗽兩聲跟上，旁邊的蕾蒂毫不掩飾地譏笑兩聲，還掐細了嗓子學着他的樣子說“為什麼你們不救他”，艾德低着頭快步走到最前面。
“哈，這樣子那傢伙就成了第一個被遣送回去的倒霉蛋了！”
“一進來就出去了，倒是便宜了他，什麼活都不用干。”
有個同伴死於非命，後面的侍從卻在竊竊私語、談笑風生，這樣的奇怪光景恐怕也只有地下城裡能見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丟了顏面還是剛受到了驚嚇，艾德總還是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勁……
那個機關就設在大門前，而且是很容易被碰到的地方，在自己之前有那麼多人都先進去了，沒有一個人觸發這個陷阱嗎？概率上不太可能吧，那如果有的話，像那個侍從一樣落水摔死的人應該不少才對。
好歹也是必經之路，就算不多，十個八個也是情理之中吧。
但事實上，一個也沒有。男爵的侍從在遺迹門口等待了大半天，一個出來的人也沒看到。
太奇怪了，奇怪到不可理喻。
艾德越想越覺得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情，他正想告訴男爵，一聲尖叫卻打斷了他。
女孩子的尖叫，不用想，肯定是蕾蒂。
“怎麼了，摔跤了嗎？”靠得最近的艾德上去詢問。
這次蕾蒂卻沒有急着推開他，而是驚顫地站在原地，對着地面上一角瞪大了眼睛。
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血，然後是手，然後是軀體，至於頭則躺在更遠的地方——這是個被斬首的死人。
這光景實在說不上好看，艾德忍着噁心的感覺微微上前一步，擋住蕾蒂的視線。
“切口很乾凈，是刀砍的，怪了。”見過戰爭的男爵自然不為所動，他走上去仔細觀察，“沒有人從遺迹出去，卻有冒險者死了，而且看這傷口……”
“我正想和你說這事呢，你不是說死掉的人會被送出去嗎？”
“嗯……當時我話沒有說全，畢竟地下城也不是那麼一句話兩句話能講清的東西。我所知道的有兩種可能，死在地下城裡的人不會出現在地面。”他站起身，歪着腦袋檢查屍體細節，“首先，有一種情況下你被殺是不會在地上復活的——也就是被同為冒險者或身為同伴的‘人’殺死，因為這是單純的謀殺，在哪裡都一樣。”
“那這個人是……”
“有可能，因為他是因刀傷而死，持刀的自然有可能是其他冒險者；但也僅僅是有可能，畢竟這是地下城，能持刀可遠遠不止‘人’而已。”
蕾蒂狠狠打了個寒顫，稍微有點後悔跟上了。
男爵微眯眼睛，這個人倒下的方向……不像是在搏鬥，倒像是在逃跑。
“無論真相如何，還得看了才知道。”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魔晶，拋上空中：“照明。”
光線四射，照亮了十幾米內的隧道。眾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艾德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蕾蒂的眼睛。
“你幹什麼，為什麼就我不讓看！把手拿開！”她搖頭掙扎，輕易地甩開了恍惚中的艾德的遮擋。
“啊……！”
在感到後悔之前，太多的死亡與恐懼就順着她的眼睛鑽進了心裡，像是蟲子般啃噬着膽量與理智。
整整一支冒險者小隊，五男兩女，七具屍體，被斬首、被破膛、被斷肢，被分屍，血液爬滿隧道牆壁，他們的影子投在上面，像是嘶叫的厲鬼。
2
每個人，或者說這些屍體上每個完整的臉上，都寫着臨死前劇烈的痛苦和恐懼。有一男一女的手到最後都牽在一起，但女方握着的半個身體並不能緩解她被開膛破肚時的疼痛，男方倒在幾米外的地上，早早死亡。
“嘔……”
蕾蒂乾嘔起來，這也是情理之中，作為第一次看到的死人景象，這個實在太硬核了點。艾德撫摸着她的脊背，為她遞上手帕，其實他自己的感覺也沒好到哪去。
地上只有四把武器，七人中有三人甚至沒來得及拔刀應戰，戰鬥在頃刻間就結束了。而從死相上來看，他們在死前根本沒有多少抵抗，像是認命般由人宰割。
不妙，非常不妙，艾德感到整個脊背上都是尖銳的不詳預感。
“他們被實力懸殊巨大的敵人奇襲了，完全是屠殺。”
男爵點頭：“至少確定了他們不是被冒險者殺的，人類的手法沒有這麼殘暴瘋狂。”
他微眯眼睛，從一具屍體的領口裡翻出一個東西。是身份牌，他抹去上面厚厚的血跡，銀色的光澤露了出來。
該死。
他站起來：“快找別的路，每個人看好旁邊的人，蕾蒂，和艾德待在一起！”
眾人同時回頭確認身後同伴的狀況，光照着隧道里的人影，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七個人，但是有一個人已經在水池裡墜亡了啊！
第六人一臉茫然，而他的頭頂，猙獰的刀刃破空而下。
一劍砍去，刀刃在他頭頂撞擊，金屬撞擊的脆響在牆壁間來回蕩漾。第七個人影發出嘶吼沖了上來，艾德抬起一腿踢在他喉上，他只是踉蹌了兩步。
那身鎧甲早已鏽蝕不堪，鎖子甲已被血和銹染成紅色，他或者說“它”，半邊臉完全腐朽，另外半邊則只剩森森白骨。
男爵這次看清了：“亡師兵！”
而在亡師兵的頭頂上，懸浮着幾個白色的字——Lv 52
沒錯，與人不同，魔物的等級是直接向外界顯示出來的，有時候這能幫人判斷、決策，而有時候，這行平平無奇的白色數字就是最直白的威懾。
男爵心中一緊，這隊伍里沒有人能對付這種等級的怪物！
“只有一個，還有勝算！”有侍從喊道。
“男爵，我們得走，這些人，”艾德指指前方地上的屍體，“他們不是被一個目標殺死的。”
“我知道，所有人準備撤——”
另一個方向的陰影里傳來聲音，男爵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魔晶的光芒下，一排腐爛的臉從黑暗裡浮現。
“別管了，跑，直接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