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犧牲與再遇

1

她走出教學樓,學校大門口已經空空如也,這個時間點大多數學生已經回家了,只有她為了幫老師的忙在周五留到現在。

這一周她的心情格外好,班主任在無意間發現了她們三個欺負自己的事,當著全班的面批評了她們之後,自己的學校生活改善多了。

沒有被敲詐勒索之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能存起一些錢來,只要這樣保持下去,之前被摔壞的筆肯定還能再買新的。

她跨着輕快的步伐向校外走去,今天的風格外舒服。

這時,校門外傳來幾個人大聲談笑的喧嘩聲,她習慣性地停了下來。

“哈哈哈哈,那也太好笑了吧?”

“就是說啊,那傢伙真的噁心的不得了。”

她心中一緊,這聲音她怎麼可能不認得,那是阿冉,無論是在哪裡、是在幹什麼,她都認得那尖細、刻薄、做作的嗓音。

她站在校門口,猶豫着。如果阿冉是要出去或者路過,那自己就再等一下,如果不是的話……

“她就一個人嗎?”

“那當然啦,你難道覺得她會有什麼朋友不成?”

“也是呢,哈哈。”

好奇怪,有好幾個男性的聲音,也不是她平常玩得好的那幾個同年級男生。

她向前走了一點,從角落裡遠遠地望着校門外的幾個人影。

“啊……”她捂住自己的嘴,讓自己不會因慌張發出聲音。

是阿冉的男朋友,還有幾個年紀比她男友還大的社會青年,他們的脖頸角落裡繪着青色的紋身,腰間還別著工地上撿來的空心鐵棍還有撬棍。

“這周她是過得滋潤,但是我的臉可丟光了,你們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放乖點。”

“你們老師會允許嗎?不是有個班主任幫着她嗎?”

“我舅舅是校董會的,已經和那個賤貨老師打過招呼了,別鬧出人命就行。”

別鬧出人命,就行。

她後退兩步,幾乎跌倒。

……她回來了,她帶着人來找自己算賬了。

以為她們會善罷甘休果然是錯覺,這些人就是無法忍受面子上有一丁點過不去,更何況對方是自己這樣十足的軟柿子。

她焦急地四處張望,希望找地方躲起來,希望有哪個教務處的老師走出來,呵斥門衛為什麼放這幾個混混走進校園。

但是沒有,校園裡空曠得像是廢棄的樓宇,沒有人會來制止他們。

她逃命一般地跑起來,衝進教學樓。

走廊里,她被自己的腳步聲追逐着,因為慌張而在轉角摔倒,然後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繼續狂奔。焦急、害怕、困惱在她胸中激蕩着,眼角溢出晶瑩的液體,灑在地板上。

她撞開教室的門,丟下書包,鑽進自己的書桌底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些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緊緊縮着身體,卻仍止不住地顫抖,只有死死咬着牙才能遏制自己哭出聲的衝動。

自己是那樣謹慎地、懂事地、戰戰兢兢地活着,從不冒犯別人、從不傷害別人、從不怨恨別人,甚至為了不惹麻煩主動迴避他人,把自己鎖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就為了能躲開所有糾紛,就為了不會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

為什麼啊?為什麼自己竭盡全力地成為一個好同學、好學生、好女兒、好孩子,卻仍不能讓別人滿意,卻還是招致大家的唾棄,卻還是被這些人不斷地欺凌?

沒有人幫助自己,沒有人保護自己,沒有人支持自己,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也已經竭盡全力地去取悅別人了,那為什麼還是不能放過自己啊!

她捂着自己的嘴,壓抑着啜泣的聲音,但是卻止不住眼角洶湧而出的淚水。

她不能反抗,她不該反抗,因為她是不可能成功的,任何反抗都只會招致更多的傷害,現在的情況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深刻地知道這個道理,但是……

她還是感到害怕,還是感到委屈。

她不斷地擦着自己的眼角,但就是止不住不斷流出的眼淚。

為什麼自己這麼軟弱呢?為什麼自己這麼不中用呢?

如果自己可以是更加瀟洒、更加帥氣的人,是不會害怕、是非常厲害的人,就好了。

但那終究只是幻想而已。

教室的大門被一腳踹開,她渾身一震,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人在哪呢?明明這裡的門明顯被開過!”

“喂,這裡有個書包,好像是女生的!”

書包被提起,東西散落一地。

“是她的。”阿冉的聲音,“她從來不和自己的畫本分開,她還在。”

腳步聲散開來,在教室里搜尋着。

課桌下,她因恐懼而顫抖不止,在這裡毫無疑問會被找到的。

要跑嗎,教室的後門也是打開的,自己應該跑得出去。

但問題是,自己該跑嗎?

如果跑了,也許可以直接衝出校園回到家裡,這周可能逃過一劫。

但是下周呢?阿冉肯定還在等着自己,而因為自己已經跑了一次,她會變本加厲。

這一次是“別鬧出人命”,下一次會是什麼樣?這一次是在學校里,下一次會在哪裡?阿冉家很有勢力,想查到自己的住址實在太容易了,他們會跟到家裡來嗎?

他們會傷害自己的家人嗎?

她放下手,任由眼淚在臉頰上流淌,她很害怕,她害怕得不能自已。

但是她不會行動,因為她知道結果如何。

反抗,只會招致更多的傷害,無論何時,都一樣。

不能,反抗。

她將頭垂下,靜靜地等待災難降臨。

……

不知道何時,在後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她不受控制地抬頭看去。那張臉像是蓋着霧,在夕陽下一片模糊。

但那個身影卻透着一股熟悉感,如此熟悉,那股強烈的感覺幾乎能把人從噩夢驚醒。

2

激醒艾德的是熱浪,火焰一般的炙烤感滾過他的臉龐,在睜開眼的瞬間嚇得他一個激靈。

醒來第一個看到的竟然是淤積成湖的翻滾岩漿,高溫的液態物質起泡、破碎、濺起數米高的水花,同時噴起能點燃衣服的熱流。

“……喝!”

他渾身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最終之間。

身旁的唐何塞一手揪着他的領子,一手拖着黑箱徑直前行。在他們身下的是一座寬僅數米,卻一直綿延到房間中心的天然石橋,同樣的橋體在巨大的拱形空間內四通八達,而每一座都連着空間中心那個詭異的黑色石質球體。

每座橋都連着地下城的某一層、某一區域,所有人的終點都匯聚在這裡。

他能看到還有其他人影站在橋上,他們某些形單影隻,但是大多數都結伴而行,能活着抵達這裡的,不是極其幸運,就是實力驚人。

“你醒了,看吶!神器近在眼前!”

黑色球體是中空的,那裡面透出奇妙的黑紫色光芒,那光粘稠如實體,幾乎可以在物體表面爬行。

艾德環顧四周,尋找着另外一個人影,卻發現周圍空空如也。

“她人呢?”他還很虛弱,語氣無力,“她人在哪?”

“誰?”

“你知道我在說誰,晴嵐,和我一起的女孩子!”

唐何塞低頭看了他一眼,露出莫測的笑容:“她做出了偉大的犧牲。”

艾德愣了,他獃獃地看着前方,表情凝固在那一瞬間。

像是千萬隻飛蠅在耳邊纏繞,巨量的思緒和噪音塞滿了他的全部意識,只剩下那句話。

她做出了偉大的犧牲。

“謊言!!!”

他瘋狂地掙紮起來,撕扯着唐何塞的袖子,雙眼充血。

“你知道這不是謊言,不然我們怎麼通過的那扇門?”

“閉嘴!人面獸心的渣滓!”

艾德一手抓住唐何塞的肩膀,一拳打在他下巴上,他被打得接連踉蹌,黑箱和艾德同時落在地上。

“你早就知道通過門就必須獻祭生命,你在帶她出現在我面前之時就該有這個覺悟!”唐何塞擦着嘴角的血,“現在才想起來阻止我,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不想聽你講話,你給我閉嘴!”

艾德向著唐何塞爬行,雙眼中閃着瘋狂般的怒火,宛如惡獸。

“我也懶得和你廢話!”

唐何塞一腿踢在艾德腰上,無法控制雙腿的艾德在地上不斷翻滾,直直滑向石橋下的岩漿湖,他用雙手減速,但是仍不能阻止下落的趨勢。

在他即將完全摔下時,唐何塞衝上來一腳踩住了他的右手。

“你難道還覺得你有選擇嗎,你還覺得你可以當那個懲罰惡人的英雄?算了吧,艾德,別天真了,神器就在眼前,我已經贏了。”

“我不會——”

“你不會什麼?嗯?事到如今我也懶得勸你這個死腦筋了,就這麼一段路,你要麼順從我,要麼……”他一扯手中鐵鏈,黑箱向著橋外滑行,剛好停在懸崖邊,“你就永遠和弗艾婭說再見。”

“你需要我和她幫你增加概率,你不會這麼乾的。”

“我當然不想這麼干,但是如果你再給我製造麻煩,我不能保證不會一氣之下讓她給你陪葬。”他低下身子,惡狠狠地瞪着艾德,“你要知道一件事,你們倆的存在只是助力,不是必須。如果你真的影響了我獲得神器,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們倆,順便還解決了兩個競爭對手。”

艾德閉着嘴,斟酌着利弊。

這時,整個空間無來由地突然震顫起來,所有人都歪歪斜斜,天花板上的碎石落下、掉進岩漿里融化成渣。唐何塞護住箱子,艾德則趁機自己爬了上來。

【恭喜,勇敢的冒險者們】

極其敞亮的女聲在空間內回蕩,震得人四肢發麻。

【你們已經克服了重重困難,靠實力與運氣抵達了這最終的房間,值得嘉獎】

唐何塞面露喜色,正如這個空間內的其他所有人一樣,他們歷經千辛萬苦就是為了這一刻。

【現在,獲取你們的獎勵吧】

黑色石球浮上空中,光紋在它表面爬行,每一條線都將球體分割切碎,它旋轉着緩緩展開,如同一朵巨大的石花。

刀劍、鎧甲、珠寶、文物從球中間不斷爆出,它彷彿噴吐寶藏的噴泉,海量的金幣讓這泉水金光璀璨。

部分冒險者發瘋了一般朝着石球奔跑起來,他們如同看見羔羊的狼群,雙眼放着青光;但還有一批更加冷傲、更有定力,他們知道還有那一樣寶物,比其他所有的加起來更有價值。

他們和唐何塞一樣,等待着神器。

所有人都等待着,看在那似乎無窮無盡的黃金泉之中,到底會不會誕生那驚世的偉物。

在某一瞬間,黃金泉突然炸開了,金幣四處飛灑,它們在牆壁上、石柱上、石橋上跳躍,像是爆裂的金色火花,然而所有人都不在意,他們的視線只盯着爆裂中心的一處。

在那半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紫色的光點。

同一瞬間,所有人的身形不約而同地自發固定住了,像是待檢閱的士兵,又像是拚命展現自己的尋親者,全都屏息以待。

那個光點仍舊浮在原地,它什麼也沒做,眾人卻無端地感到有一股視線掃向自己。

每個人的眼中,都是近乎瘋狂的慾望。

只有艾德,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卻躲在唐何塞身後一點點接近黑箱的鐵鏈。

光點動了。上下一片嘩然。

它不急不緩地凌空飛行,不需要動力也不需要魔力,像是平移般在虛空中前進。它離開黑球,飛向某座石橋。所有人的視線都跟着它移動,而隨着光點朝向的目標越來越明顯,他們的神色也從無限期待,變成了忌妒和怨恨。

除了一個人,除了大喜過望、眉飛色舞的,唐·何塞。

“啊……啊……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待了太久了!神器,神器!”

他按捺不住,張開雙臂主動向著神器迎了上去,神器的光越過他的肩膀照在了艾德身上。

正在試圖解開鐵鏈的艾德抬起頭,渾身一顫,與所有人不同,他的眼神里沒有慾望,只有巨大的震驚、恐懼和困惑!

那個神器!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那個神器!

“靈結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