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被拯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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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先是一怔，接着破涕為笑。
他們擁抱在一起，艾德靠着弗艾婭飄起的炎發，弗艾婭則將腦袋放在他肩頭上，即使眼淚依舊流淌，卻沒有哪一刻的笑容比現在更加安心、溫暖。
等了太久了，無論是艾德還是弗艾婭，他們都為了彼此等太久了。
巨大的石質結構撞入岩漿湖中，浪花掀起數米，熱烈的光在他們身上流淌，他們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在地上搖曳。
弗艾婭知道這是哪裡，因為她知道唐何塞給她的“使命”，如果自己能再次醒來，那就一定是在他獲得神器之後。
“我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她用手擦着眼角的淚水，“肯定發生了很多事吧。”
艾德久久無言，他鬆開弗艾婭，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發生了太多了，但他不想讓弗艾婭知道，這些不是她的責任，也不應該是她的負擔。
弗艾婭看着他，心中微微的刺痛着，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艾德想站起來，但是因為腿傷而很快跌倒。
“你受傷了？”弗艾婭靠過來，撕開一點褲子，檢查着傷口，“這是……槍傷？你稍微忍着一點，我會幫你把子彈取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探了過去，疼痛讓艾德一顫，但他咬牙忍耐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弗艾婭看着他，心中有些難受，她能感覺到，幾乎是從第一眼就看出來了——艾德變了。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動作，判若兩人，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徹底改變了艾德。
自己被綁架前沒來得及留下任何線索，也沒有給他以任何暗示，但他卻找到了自己，並在唐何塞滅口之前救下了自己，這都是他一個人做的……是為了尋找自己，艾德才變成了這樣。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絞在一起，酸苦的感覺順着喉嚨爬上，在口中醞釀著，讓人吐不出話語。
“只是肌腱損傷，骨頭沒事。我會幫你消毒然後止血，會有點灼燒感，撐住。”
她把手放在傷口上，高溫伴隨着橙紅色的光點出現在她指尖，艾德從喉嚨里發出低吼，額頭上淌下豆大的汗珠，弗艾婭的動作很快，痛苦轉瞬即逝。
艾德喘着氣，弗艾婭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汗，心中酸澀。
她取出來的子彈，那是地球的子彈，她只在這邊見過一次相匹配的武器，就是在餐廳里與那個制服少女爭執的那次。
然而這子彈卻出現在了艾德體內，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你阻止他了嗎？”
艾德看着地面，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太弱了，即使知道了真相，我也什麼都沒能阻止。”他將手放在地上，五指深深摳入土地，“他偷聽了我們的談話，這些事才會發生在你身上，之後才會……如果，如果我們沒有見面的話……”
“那我就會失去你。”
“而我就能保護你，”他抬頭看着弗艾婭，眼眶發紅，“也許只有靠從不相識，我才能保護身邊的人。”
弗艾婭張嘴想要反駁，但是卻說不出話來，那種熾熱的乾燥感從口腔一直蔓延到心裡，把所有思緒乾涸，只留下情感在搏跳、掙扎。
“艾德……”
她站起來，走到艾德身邊挨着他坐下。
“你所做的所有努力、所有掙扎，都失敗了嗎？”
“失敗了，全都失敗了……”他扶着額頭，閉上眼睛，有些哽咽，“我所相信的，我所信任的，我所崇拜的，都背叛了我。即使我竭盡全力地去改變、去進步，也沒法救下任何人……我沒能保護得了蕾蒂，我辜負了晴嵐，我也差點就……失去了你。”
他低下頭，不讓弗艾婭看到自己的神情：“有些坎，就是跨不過去；有些事，註定無法完成……”
“這是那傢伙說的話。”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
“是啊，也許吧。”她垂下眼帘，“也許你的努力註定是白費功夫，也許從一開始你就走錯了方向，也許你命中必定會失去些什麼，也許……我們倆本不該相識相認。”
“……”艾德閉口不言，只是頭埋得更深了。
弗艾婭看着他，微笑着，然後輕輕湊到他耳邊說道：“但是，你做錯了嗎？”
艾德一怔。
“也許你不斷地失敗，也許你不斷地經歷痛苦，也許你不斷地被擊倒……”弗艾婭仰望着，口中念出這藏在心裡的問句，“但是，回頭去看你最開始的動機，去看你所想追求的東西，你錯了嗎？那個戰鬥的理由，錯了嗎？”
艾德搖搖頭：“沒有錯。那是絕對不會錯誤的東西。”
“那為什麼要放棄呢？為什麼要悔恨呢？在失敗的過程中你被人奪走了尊嚴嗎，你被人奪走了意志嗎，你被人奪走了心靈嗎？如果你還擁有尊嚴、意志、心靈，那還有什麼能阻止你追求那‘絕對不會錯誤的東西’呢？”
“但是靠這些東西，我沒法阻止他。我沒法用尊嚴、意志、心靈去攻擊敵人，我沒法用它們搶走他得到的神器！”
弗艾婭看着他：“那這會阻止你繼續做正確的事嗎？”
“……”艾德張着嘴，無言反駁。
“即使俗套，即使被人稱作幼稚，即使被人不屑一顧，但是‘做正確的事’這本身是錯誤的嗎？即使被欺壓，即使被否定，即使被擊倒在地，但是‘追求自己心中所想’的正當性就會因此動搖嗎？”
“但是即使這樣，即使我相信我做的事是正確的，即使我全力以赴，但我還是無法擊敗比我強得多的敵人，那正確與否還有什麼意義！”
弗艾婭看着他，露出笑容，她笑得像是溫暖的日光，一直滲到艾德的心底。
“那我就會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戰鬥。無論是什麼困難，無論是什麼敵人，只要你堅信自己的信念，那我就會保護你、支持你，幫你贏得勝利。”
艾德愣愣地看着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弗艾婭的話像是陽光穿透了黑雲，射在他心底已經燃燒殆盡的枯枝上，他低下頭，再抬起時眼睛裡又有新的火星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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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糾結良久，最終才說出來一句話：“謝謝你，彩雲。”
弗艾婭搖搖頭：“不要謝我，這些話都不是我說的。”
“什麼意思？”
弗艾婭呼出一口氣，她站起身來，目光穿透了岩壁。
“某一個周五的傍晚，一個孤僻的女生躲在教室里，等待着霸凌者將她拖出來毆打、搶劫、勒索，等待着再一次被人踩在腳下。她如此害怕，害怕到不敢生出反抗的心理，害怕到主動去承受欺辱以迴避更多報復性的傷害。她寧願在這條痛苦的路上走到自己的盡頭也不敢邁出去一步，因為她已經失去了希望，她已不再對任何其他的可能性抱有妄想……如果別人叫她跳進深淵，她會毫不猶豫地照做，因為反正沒有人會拉她一把，那與其被人推下去，不如自己選擇結局。”
“她任由別人毀滅自己，其實是走在了自我毀滅的路上，那一天之後不久，恐怕她就會因為承受不住更多的霸凌而自殺吧。”
“不過，悲劇被避免了。在她已經心如死灰的時候，在教室後門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同年級的陌生男生。這個男生梳着寸頭，體型並不高大，穿着有些松垮的校服外套，腳上的跑鞋沾上了點泥土。他看到了躲在課桌下的女孩，而為了不暴露女孩的位置他迅速移開了視線。在女孩意識到之前，他就與霸凌者們爭執、扭打在了一起。女孩緊緊地縮成一團，不停地低聲哭泣着，身後傳來桌椅掀翻、棍棒敲擊的劇烈聲響，簡直像是有暴風在教室里席捲，扭打中不斷地傳來慘叫和怒罵，還夾雜着角落裡的哭聲。”
“霸凌者們把男生狠狠地打了一頓，但他也成功趕走了那些人。結束之後，他走到女孩旁邊，在地上坐下。你知道嗎，他竟然笑了，他的頭上不停地流血，還有手上、腿上到處都是，但他極其溫柔地笑着，簡直像是清晨的陽光。他伸手去擦女孩的淚水，但女孩怎麼也止不住，他一邊安慰女孩一邊詢問了來龍去脈，於是發生了後來的對話。”
弗艾婭轉頭去看艾德，眼眶又濕潤了：“那些問題沒有一個是我說的，那全都是他當時問我的問題，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但我還清楚記得他說的每一個字，以及說每句話時的神態、表情、眼神……”
她捂着自己的嘴，竭力壓抑着流淚的衝動，只是眼淚仍不爭氣地從眼角落了下來，她就是控制不住。
“所以不要謝我，艾德……要謝就感謝你自己吧，在那個下午，你挽救了一個毫無價值的女孩的人生。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你是我的英雄，我所做的只是複述了你為了讓我鼓起勇氣反抗而說的話而已，與你幫助我的相比，這根本不值一提。”
“你怎麼知道，那一定是我？”
“來到這邊我忘記了很多東西，我甚至記不清楚我原先的樣貌，但只有你我絕對不敢忘記。你的笑容，你的聲音，你的神態，你的心靈，你的話語，還有你那刻板老套、不知變通、囂張無畏的道德準則，全都一模一樣。”她斬釘截鐵，神情堅定，“我可以認錯天南地北、日升月落、山海桑田，但我唯獨不會認錯你。”
艾德強撐着站了起來，他走上去抱住了弗艾婭。
“對不起，你經歷了那些事，還有謝謝你。”
“如果你想讓我做什麼，儘管告訴我，為了報答你我什麼都會做的！”
“不用了，你已經做到了。”
艾德鬆開她，從衣服中掏出來五六瓶藥水，在訓練時他靠這種藥水提升體力和精力，類似於能增強體能的興奮劑。
在弗艾婭的注視下，他一口氣將所有藥水都灌入了口中，彷彿火焰一般難以入口的刺激性液體順着口腔進入了身體，苦澀，但是藥效非凡。
“在地球，我也許救了你一次，但現在，是你救了我。”他隨手扔掉瓶子，擦凈嘴角，“只要唐何塞還沒有離開地下城，戰鬥就還沒有結束，我現在又有力量了。”
“讓我幫你吧，”弗艾婭一揮手，彎刀從火焰中凝練而出，“論在地下城戰鬥我還是有信心的。”
“確實你的參戰會讓勝利簡單很多，但是不用了，你就安心休養吧。”他放下弗艾婭的手，替她擦乾淚痕，“接下來是我和他的戰鬥……男人之間的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