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寧雖然不知道少女是什麼身份為什麼管起這種閑事來了,但是現在狀況顯然不妙。

她本以為拿着身份帖跟在這名少女身後可以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眼,哪知道這個少女才是最大的麻煩。

搞不好,從一開始少女就覺得她很可疑了,所以才如此咄咄逼人。

現在如果貿然回答,對方的下一句恐怕就是“本地人會連我都不認識么”之類的吧。

秋若寧的腦海里開始飛旋着各種應對方法,實際上因為某些原因,比起和普通人交流,她更擅長和心理有問題的“病人”交流。

更不用說原來的世界裡哪會發生現在這種情況!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逼問怎麼想都很不正常!

“噗。”

然而,少女卻抬起衣袖輕掩嘴角,像是很開心那般笑了笑。

“看姐姐你這般笨拙,想來也當不了別國的探子吧?”

原來你一開始是懷疑這個么!說起來探子不就是指間諜?是覺得我很笨所以不像是間諜么!

最近確實是因為和來就診的“病人”交流太多,以至於疏忽了與普通人的溝通,但是這種程度的交流還是沒問題的!只要給我點思考的時間的話!

內心嘀咕着的秋若寧感覺到少女身上那種凜冽的氣勢在這一瞬間褪去了不少,儘管有可能是故意讓她放鬆警惕才這樣的,但是秋若寧覺得在這個能微微喘口氣的時候,應該多抓住一些主動權。

“也有可能是故意裝瘋賣傻藉以瞞天過海啊。”秋若寧故意來了這麼一句。

“那就只能請姐姐來舍下一坐了。”對方輕輕彎了彎嘴角,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拋出了一個十分強勢的“建議”,“如果姐姐你當真是郎中,那麼就當妹妹給姐姐賠個不是。”

少女沒有把“如果你不是個郎中”之後的話說出口,但是警告之意已隨着盈盈笑意溢於言表。

“無妨。”秋若寧則是回給了少女一個強撐出來的自信笑容。

“那就,請。”少女彎了彎腰,側身為秋若寧讓了一步,似乎是邀請秋若寧與她並肩同行。

儘管出師不利,但身正不怕影子斜,秋若寧想着自己只不過是“黑戶”而已,本來就不是什麼探子和可疑人物。

不過說到底黑戶已經很可疑了吧……

少女儼然一副“這閑事我管定”了的模樣,但秋若寧並未從剛才的話語里感受到惡意。

若是真有危險,就依靠無面之書逃掉吧。

並且往好處想,這或許是打探更多情報的契機,畢竟少女顯然不是一般人,靠近她說不定可以查到更多的東西。

並且總比跟着彪形大漢之類的要好。

想到這裡的秋若寧緩緩走向少女。

在這片寂靜的藍天之下,邁出了向自己那遙不可及的目標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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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兩側的房屋高掛的招牌書寫着人們平凡的生活,天真的孩童們互相嬉鬧着繞過路邊吆喝的攤販,一路上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們偶爾在攤販和店面駐留,但終究帶着各自的目的匆匆離去。

而現在,儘管秋若寧和少女之間達成了某種奇怪的共識,正要一同前往少女的家中,但她依舊被少女戒備着。

要說秋若寧怎麼知道的,那就是儘管從旁人的視角來看,少女是在與她並肩通行。

但實際上,位於秋若寧左側的少女站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也就是說秋若寧的後背是完全暴露給少女的。

少女並不是跟在秋若寧身後的丫鬟,而且現在明明是要去少女的家中,理應由少女走在前方帶路才對。

所以少女這完全就是一種監視型的站位。

“畢竟我的‘嫌疑’還沒有洗清……”秋若寧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只是這樣下去完全不是辦法,為了獲取更多的情報,秋若寧一邊打量着周圍那些熱鬧的攤販,一邊詢問少女:“說起來,還沒請教妹妹芳名。”

反正秋若寧清楚自己不是本地人的事情早已暴露,沒有必要再繼續強裝下去。

當初指導她心理諮詢的導師說過,因為失誤而致使自己的謊言被對方看穿時,不要掩飾而是大方地承認並拋出真話才是彌補信任的最好方法。

“小女姓懷,喚作忘蘭。”面對秋若寧的坦白,少女倒也客氣地輕笑着作答。

懷忘蘭……秋若寧在腦海里細細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

末了,懷忘蘭回了一句,“還問姐姐大名。”

“你方才不是看見了么?”

畢竟之前懷忘蘭可是看見了她的身份帖才質疑她的身份的。

但反問這句的時候,冷靜下來的秋若寧腦海里閃過了一絲可能性,懷忘蘭之前的那些話心許是在詐自己,實際上對方並沒有看見自己的身份帖。

不過,既然已經因為自己的不冷靜而暴露了,繼續糾結下去也於事無補,不如藉機確認一下別的猜測。

秋若寧輕輕抖了抖自己過長的左袖,把自己的身份帖遞給了懷忘蘭:“這就是真名。”

她想藉機確認一下,以“本地人”的眼光看來,從無面之書中購買的身份帖究竟能真實到什麼地步。

順便觀察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詐了。

懷忘蘭禮貌地接過了秋若寧的身份帖,白皙纖細的手指劃過了身份帖上刻下的姓名,沒有多看就把身份貼翻了個面,確認着身份帖背面那蛇一樣的圖案。

此時她神情十分專註,並沒有計謀得逞時那种放松和得意。

估計對方確實是眼力過人,之前在城門處就從旁確認了秋若寧的身份帖的內容。

秋若寧微微鬆了一口氣,因為比起自己的失誤,被一個小姑娘套話了只會更丟人,所以姑且也在內心反省了一下。

“姐姐你從何處取得此帖?”懷忘蘭抬起頭,姣好的面龐上浮現出了一絲疑惑。

好了。

秋若寧有種重新把握對話主動權的感覺,從對方的反應和疑問來看,這個從無面之書購買的身份帖要麼是仿得與真貨十分相似,要麼就是地地道道的真貨。

花了整整二兩銀子呢!雖然目前來看偽造身份已經被識破,但是好歹確認了從無面之書購買的東西的真實性。

“妹妹想知道?”秋若寧輕輕一笑。

懷忘蘭點了點頭,臉上添了幾分期許。

看到懷忘蘭露出這種神情的一瞬間,讓秋若寧回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秋遠悠在小的時候,等待着她揭露遊戲謎底的表情。

也是一樣的。

於是,原本腦海里閃過的各種謊言,最終參雜了一半的真話。

“……自己做的。”

這句話的確半真半假,這身份帖是從無面之書里買的,姑且可以算自己做的。

“姐姐是手藝人?”

原來你們對自己做身份帖的水平能被仿製這一點也有自知之明啊?秋若寧在內心暗暗吐槽。

“非也,是郎中。”

秋若寧用自己也不太習慣的口吻回答。

“姐姐你的打扮,可不像那郎中。”

“……那你且說說,像什麼?”說到這裡秋若寧倒是有那麼一分心虛,畢竟從剛才開始她也注意到了周圍的路人是在用很詫異的眼神打量她們倆,不如說很有可能是在打量她。

“姐姐你當真想聽?”懷忘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俏皮的笑意。

秋若寧記得這種表情,她妹妹想要捉弄她的時候也會這樣。

年紀還是小了點么……

為了博取對方的好感,秋若寧本着就算是坑也得往裡跳的原則接話了。

“想聽。”

“不會生氣么?”

“……不會。”

得到了一臉無奈的秋若寧的承諾之後,懷忘蘭抬起手輕掩嘴角,一副強忍着笑意的口吻:“有幾分像那青樓女子。”

“……”

我就知道!

滿腦子“喵了個咪”的秋若寧強忍着吐槽的衝動,攥緊了手指以控制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

不就是露個肩而已,你們這些人就是被封建思想給荼毒太深了!把你這副模樣扔到二十一世紀也是個怪人好么!

秋若寧本想找個東西遮掩一下自己那裸露的雙肩,但仔細一想現在在大街上這麼做只會更顯眼。

更何況路人只是露出看見鬼一樣的表情而沒有進一步指指點點,說明這副模樣在這個世界(起碼在這條街道上)還勉強能“說得過去”。

秋若寧想着自己一個在社會主義的熏陶下成長的女性怎麼可能向你們這些封建餘孽屈服!

最終她試圖用一副“鬼看見了你們”的表情回擊路人,但是仔細想想沒什麼意義就放棄了。

“姐姐方才堅持說自己是郎中……”而就像是玩夠了準備換個話題那般,懷忘蘭悠悠地收斂了俏皮的口吻,“那姐姐善診何病?”

“心病。”

秋若寧覺得自己的這個回答太準確了。

“心病啊……那姐姐來黎貢所為何事?”

秋若寧提到心病的時候,注意到懷忘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的神色,但最終沒有多說什麼。這讓秋若寧再一次意識到儘管懷忘蘭剛才一直在和她閑聊,但是依舊沒有完全信任她。

雖然理解對方的懷疑,但是秋若寧的內心實在是有些懊惱。

我能直說我是穿越者么?我死了穿越到你們這個世界,莫名其妙就背負了要幫你們穩定亂世的任務,我現在人生地不熟只是想多打探點情報……

在腦海里閃過這些抱怨的瞬間,秋若寧想到了一個突破口。

“如果我照實說了,妹妹你會信么?”秋若寧用無面之書掩住自己的嘴,側身衝著懷忘蘭正色道。

“那得看姐姐說的是何事了。”然而懷忘蘭並沒有因此而動搖,那雙紅黑異色的眸子堅定地直視着秋若寧的雙眼。

預料之中,秋若寧從一開始就沒覺得靠一句話就能唬住對方。

“我來自於一個遙遠的東方國度。”

“能有多遠?”反倒是懷忘蘭臉上的嚴肅先融化為了柔和的笑意,“再遠能比那東羽國更遠么?”

東羽……秋若寧想起這是之前在無面之書里見過的名字,能被懷忘蘭用來舉例的話,證明應該是個位於最東邊的大國了。

“比那裡要遠得多。”

“姐姐你可是拿我尋開心?”懷忘蘭臉上的笑意褪去了幾分,“東羽國繼續東去可就是那無窮海了,姐姐你可是來自於那無窮海里?”

聽見“無窮海”三個字的時候,秋若寧簡單猜測了一下。

恐怕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大海依舊是不可逾越的盡頭,所以才會叫無窮海吧,這樣看來那東羽國的東邊應該就是大海了。

“如果我說……無窮海的那邊還有一片大陸呢?”秋若寧毫不動搖地直視着懷忘蘭的那紅黑兩色的異色瞳。

當真話與謊言混在一起的時候,再進行一些修飾,聽起來就很像那麼回事了。

“這……”

懷忘蘭一副猶豫的模樣,但是眨巴了一下的雙眼掩蓋不住她的震驚,她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反駁秋若寧。

秋若寧沒有給懷忘蘭問出“那麼你要如何證明”的機會,就已經繼續往下說了:“不然妹妹你以為我為何會是這般打扮?在我們那邊,這種衣裝對於女子來說再平常不過了。”

不不不其實一點都不平常,露肩是小事,但是穿這一身上街絕對會被當做搞COSPLAY的怪人,收穫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目光之後羞恥心爆炸的。

秋若寧壯起膽子用無面之書輕輕地戳了戳懷忘蘭的肩膀,眯起浮現出笑意的雙眸微微低頭俯視懷忘蘭:“不如說……我們那邊青樓女子的衣着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這一刻,秋若寧看見自己的誘導終於起了作用,懷忘蘭臉色微紅地退了一步,並且用手輕輕拉了拉才被秋若寧用無面之書戳中的衣肩。

秋若寧這個動作本身並沒有對衣肩做什麼,為的只是加深對方對自己話語的想象和感受,這也是她所掌握的對話技巧的一種。

還是太年輕了。

想到這裡,秋若寧也收起了剛泛起的一絲玩心,繼續正色往下說:“我一弱女子遊山玩水也不過就靠郎中的手法維生,遠道而來也是見進入這黎貢需要身份帖才出這仿冒的下策……本無冒犯之意,若是妹妹執意懷疑我的身份,把我帶到官府也可以。”

說到這裡,秋若寧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表面如此,但攥緊了無面之書的秋若寧此刻還是十分緊張的。

上面那番話的情感不假,但是秋若寧是真的怕被送到官府。

“倒也不必。”懷忘蘭似乎也調整好了狀態,淡然的俏臉已恢復了最開始那種毫無波瀾的神情,“更何況……哪有把已經請到府上的客人扭送官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