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畫面在黑暗的意識中閃爍。

那並不是像看電影或者是看書一樣的旁觀。

而是她的親身經歷。

被一把刀給殺死的經歷。

在疼痛與冰冷的最後。

只有妹妹秋遠悠掛滿淚痕的臉與悲傷的哭訴。

畫面結束的瞬間,好像所有的感覺都回到了她的身體里。

她好像是暈過去了,現在正躺在什麼地方。

“嗯……”

秋若寧緩緩地睜開眼,看見了如籠子一般編織着圖案向灰色的天花板延伸的床圍。

她有印象,畢竟今早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畫面。

說明她又回到那個房間里了。

秋若寧微微側頭,看見了正端坐在她身邊的懷忘蘭。

“姐姐醒了?可有感到不適之處?”

懷忘蘭的臉上寫滿了擔憂,柔柔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卻依舊藏着一絲不安。

不適之處么……

明明暈過去之前還吐了血,但秋若寧倒沒有感覺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原先在體內亂跑的那股異樣的氣似乎已經穩定了下來,化為一股隱隱的暖流在周身流轉。

這種感覺很奇妙,雖然依舊不受控制,但是卻讓秋若寧感到很心安。

“沒有。”

秋若寧輕輕搖了搖頭準備起身,懷忘蘭見狀伸出手輕輕攙扶撐起上半身的秋若寧靠在床圍上。

“方才姐姐體內的真氣大亂,還是多歇息一會兒為好。”

嗯?

秋若寧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亂了?”秋若寧就像是要把握感覺那樣輕輕抬起手摁在自己胸口,好像這樣就能更清楚地感覺到一樣。

不過,反過來說,真氣大亂的意思就是自己的體內確實憑空出現了“真氣”,或許正是因為不懂得控制才亂掉的。

“嗯。”懷忘蘭點了點頭,肯定了秋若寧的疑問,“不過我也以自己的真氣幫助姐姐調理了些許,想來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懷忘蘭說到這裡的時候輕輕笑了笑,這讓秋若寧的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同時也明白現在自己感覺好多了的原因。

這孩子是天使么!

“自打來了這裡之後,便一直在勞煩妹妹……”感覺怪不好意思的秋若寧露出有些靦腆的笑容看着懷忘蘭,反倒是懷忘蘭有些害羞地別開了臉不敢和秋若寧對上視線。

“舉手之勞而已,倒是姐姐……”說到這裡的懷忘蘭把目光移了回來,換了稍微有些嚴肅的目光看着秋若寧,“……是不是在修鍊某種偏門的功法?”

聯想到她剛從無面之書里購買真氣時懷忘蘭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秋若寧判斷懷忘蘭明顯是覺察出了什麼。

感受到了那雙異色眸子里透出的誠摯,有些愧疚的秋若寧覺得目前雖然需要說真話,但是必須修飾一下。

她輕輕點了點頭。

說到底,“無面之書”應該不是這個世界隨處可見的正常玩意,只要付錢就能賦予她這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真氣,說是偏門功法可能也沒差。

她甚至覺得懷忘蘭原本是想用“邪門”二字,恐怕是出於尊重才換了個詞。

“你能感覺到?”正好秋若寧也想了解一下有關這個真氣的事情。

“嗯,忘蘭原先並未從姐姐身上感覺到有真氣的存在,但是方才姐姐體內真氣毫無緣由地乍現,無論作何想都實屬異常。”

啊……

聽懷忘蘭這麼一說,秋若寧感覺自己剛才好像有些魯莽了。

但是現在明白了自己目前根本無法隨意控制從無面之書上購買的真氣這一點並非壞事,不如說要是在一個比較糟糕的環境或者是危機關頭才購買的話……

想到這裡,秋若寧感覺自己心裡都在冒冷汗。

“姐姐從暈倒之時就未曾鬆開此書。”懷忘蘭那打量的目光移到了秋若寧的左手上,眯起的雙眸里透出了一股狐疑,“莫非……”

秋若寧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做到在昏迷時都緊緊攥着無面之書沒有鬆手,看起來果然是求生欲太強。

“下次不敢再犯……”秋若寧急忙低頭認錯,她知道懷忘蘭開始懷疑她手裡的無面之書應該就是她猜測的那種偏門功法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八九不離十。

但似乎是見秋若寧“認罪態度良好”,懷忘蘭並沒有追究下去,只是正色看着秋若寧:

“家父從小教導忘蘭,真氣乃是體內之氣,需調和天地之氣使用,常人一輩子也無法掌握這調和之法,姐姐縱然想修鍊真氣也得循序漸進,萬不可尋那偏門功法走錯路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秋若寧感覺此刻正一本正經地說教的懷忘蘭小臉上雖然寫滿了嚴肅,但是反倒顯得有些可愛。

不過,雖然暫時還沒能理解懷忘蘭剛才這番話的含義,但是理解了大體就是讓她別想一口吃個胖子就對了。

順便還得知了就算是這個世界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真氣,讓秋若寧覺得起碼這錢沒白花。

她還在擔心要是會用真氣的人滿地走該怎麼辦……

“那這樣來看,並非常人的妹妹很善於使用真氣嘍?”看見懷忘蘭那張嚴肅的臉,秋若寧故意調侃了她一句。

“姐姐能繼續貧嘴的話,說明身子應無大礙了。”懷忘蘭的語氣里雖然滿是無奈,但也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淺笑,“談不上有多擅長,僅僅只是從小一點一滴磨礪至今罷了。”

這感覺已經很強了好么,什麼功夫修鍊十幾年都會有不小成就的吧。

“那,妹妹能教教我那‘循序漸進’之法么?”秋若寧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氣究竟能做些什麼事,但是既然都說了是少部分人才能掌握的技巧,加上錢也已經花了,那麼如果能學會使用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

反正懷忘蘭能答應的話,到時候詳細問她便是。

“若是姐姐願學,忘蘭自然願教,只不過姐姐應該尚未用餐,忘蘭且先去為姐姐煮碗粥來。”

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

你要去煮什麼東西?

“我只要休息片刻便好,已經如此勞煩妹妹關照,妹妹大可不必如此——”

大腦開始敲響警鐘的秋若寧準備阻止懷忘蘭,然而懷忘蘭只是不以為然地輕輕一笑:“都是忘蘭自願的。”

呃呃呃呃呃呃……

秋若寧感覺勸是勸不動了,但是她現在這個樣子要是再吃下懷忘蘭那不知道弄什麼幺蛾子才能做出來的粥,恐怕真氣還要再亂一次。

但是就算她想起身,也還是被懷忘蘭摁回床上了。

“那就如姐姐所說,請姐姐在此休息片刻了。”

說完,懷忘蘭便輕盈地離開了房間。

秋若寧愣了一段時間之後——

“抱歉了妹妹!”

她覺得她得先躲一下。

雖然秋若寧覺得自己有半條命算是懷忘蘭給的了。

但是她可不想再交半條命回去!

秋若寧從床上跳了下來,待她小心翼翼地開門確認懷忘蘭走遠了之後,便溜出了房間,向著她沒有去過的後院走去。

她當然不可能離開懷家大院,真要開個玩笑的話,她只是想把自己的死期延後一點而已。

畢竟她完全不敢想象懷忘蘭會把粥煮成什麼樣子。

順便,現在秋若寧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明明她之前才吐過血,但是現在的她感覺身體比之前輕盈了一些。

一股暖流正緩慢而規律地沿着她的周身移動,讓她感覺很舒坦。

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她猜測那股暖流應該就是懷忘蘭幫她調理好的真氣。

但是現在還顧不上這個,為了逃離懷忘蘭“魔爪”的秋若寧微微貓着腰,以院子里種植的槐樹和曲廊的扶手為掩護,不斷地前進,前進,前進,直到她繞過一塊看上去像是景觀石的東西——

她看見了一個人。

一位端莊得體的女性坐在一張石椅上,一隻手輕扶着一旁的石桌,帶着點紅色的黑長發在腦後盤成了一個高雅的髻,一根樸素而不失精緻的發簪點綴其間,黑色的襦裙讓她看上去莊重而成熟,約莫不到四十歲的側臉透着猶存的風韻,只有幾道愁紋述說這她歷經的歲月和曲折。

周圍的三棵槐樹如衛士般佇立在她身邊,綠色的落葉與陰翳籠罩了她。

只是不知為何,三棵槐樹中有一棵槐樹的樹葉幾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另外兩棵則是正常地生長着。

不用任何人介紹,秋若寧也從女性的氣質和容貌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因為懷忘蘭的言行舉止展現出的那一半成熟,像極了眼前的女性此刻的安寧。

懷忘蘭的母親。

秋若寧比較詫異的是居然沒有下人跟在她的身邊,但是轉念一想就算是這些貴族姥爺夫人們大概也不會隨時都讓下人們跟在身邊吧。

更不用說……現在這種氛圍之下。

看見女性也是一身黑衣,秋若寧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她知道披麻戴孝,但是考慮到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同樣的世界,這邊若是以黑衣作為哀悼的習俗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畢竟從進城到進入懷家大院的一路上,一邊和懷忘蘭在聊天的同時也在一邊觀察的秋若寧幾乎沒有看見哪個路人穿着以黑色為主的衣服。

在秋若寧想着是不是該打個招呼的時候,原本正盯着遠方的女性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在附近,她很快就發現了在側面的秋若寧,臉上先是閃過了一絲驚訝,隨後才露出了和善而優雅的笑容。

“姑娘想必就是秋大夫了,妾身近日身體欠恙,有失遠迎還望諒解。”

與懷忘蘭不同,懷忘蘭的母親的雙眸是純粹的黑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勞累,顯得有些沒有神采。

秋若寧之前也聽說懷忘蘭的母親身體不太好了,懷忘蘭必然也告訴了其母親秋若寧的到來,所以對懷忘蘭的母親一眼認出自己倒也沒有感覺很奇怪。

只是覺得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么,母女倆似乎都太客氣了點。

“小女子遊歷至這黎貢城,幸得夫人和令媛相助,不勝感激。”

微微彎腰致謝的秋若寧也不知道這樣說話對不對,只是覺得自打換了這種彆扭的說話方式之後就特別累,還得考慮對方的身份地位,不能更簡單隨意地表達自己的感謝了。

“秋大夫客氣了。”懷忘蘭的母親柔柔地笑了笑,這讓秋若寧不由得感覺對方雖然應該三四十歲甚至年紀更大,但是那份美貌讓她看上去依舊保持着一分年輕的氣質。

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大概是因為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吧。

“說起來,秋大夫為何獨自在此?”懷忘蘭的母親拋出了一個讓秋若寧覺得很要命的問題。

我要怎麼回答?你女兒剛救了我然後又打算用一碗粥殺了我?

就在秋若寧擠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節的微笑,腦袋裡瘋狂思考着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

“忘蘭那孩子……”懷忘蘭的母親已經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回以秋若寧一副淺淺的苦笑,“……又下廚了?”

原來您知道嘛!

秋若寧也擠出了相似的苦笑,和懷忘蘭的母親就這樣相顧無言,但是兩人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已經讓氣氛變得輕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