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我又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兩根長短針指着1:45的地方。

我並不喜歡熬夜,更別說在凌晨時間裡開車出去了。扮演着令人心力憔悴的好教師身份已經頗為不易,況且最近每天還會被學生拖着去自己打工的咖啡店,幫着打理門口那片半死不活的花田。

每次結束后,老闆都會殷勤地送上一杯冰咖啡。我叫不上名字,可那孩子卻說什麼適合我的氣質,非要推薦我嘗嘗。我並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因此就算對咖啡的酸苦味道頗為抵觸,也會盡量一臉平靜的喝下去。

拜此所賜,我每天能夠多睡二十分鐘都成了奢望。好在為了弄好咖啡店前雛菊花田所買的園藝資料,幫我打發了不少失眠的時間。

將門鎖輕輕上好,從應急通道的樓梯下了樓。為了不弄出聲響,我還特意換上了軟底運動鞋。

昨晚回家時,我把車停在了街角的那間書店旁。畢竟半夜開車出去多少還是容易引起鄰里的注意,已經可以算是把工作搞砸了的我還是小心為妙。節外生枝的話,善後工作也是免不了一番折騰。

大道上已經沒了店鋪間的燈火,只有路燈還在半死不活地發著光。

步行大概十分鐘就走到了舊書店門口,我的那輛黑色小車緊靠着書店一側停放着。書店老闆娘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色修身風衣,像個隨時會飄走的幽靈般站在車前。寬檐圓禮帽將她鼻子以上部分都藏進了陰影當中。

「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放在後備箱里。」

「給您添麻煩了。」

沖老闆娘微微鞠躬致謝,繞到車后一把掀開後備箱。需要的工具和那個佔了後備箱大半的黑袋子被整整齊齊裝在裡面。

「想好怎麼向上頭解釋了嗎?幫你擦屁股善後沒關係,但是報告還得你自己來。」

「明白。」

再次確認好後備廂里的東西,用力一摁鎖好後轉身鑽進駕駛席。

清水已經不在了。

那個說話不饒人笑起來又大聲的孩子徹底不在了。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是還能留有一絲希望的失蹤,但對於我來說卻是代表了從此消失的含義。

老闆娘所謂善後也包括媒體輿論和警方搜索的控制,過不了幾天滿嘴謊話的記者便會在鏡頭前噴着口水,講一些未經確認過的“報道”。沒有多少人真正想要去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想要知道的只有所發生的事情到底有沒有趣。不出幾天新聞上便不再會提起這個女孩,報紙也僅僅保留幾行文字的場面話。這樣的流程我見得多了。

有沒有人能真正記起她呢?

或許沒有吧。就像沒有人能記起路邊草地上開着的雛菊一樣。

「在想什麼?」

「······想她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

人類沒有那麼容易忘記經歷過的事情,更何況這段時間我的心思全都在她的身上。稍稍閉眼,冰咖啡的味道就能填滿整個口腔,噼里啪啦的雨聲和她講故事的聲音會在耳邊環繞 。咖啡店前的花田也還有一片掀開的土坑,正等着她埋上。

我也想從內心繞成一團的情緒中抽出不必要的那一根,站在“監視人”應有的立場上。可一旦踏入流沙當中,想抽出腳便是難上加難了。雖說是職責所迫我與她產生交集,但看起來私心卻也佔據了不小的分量。

「你是不是對“商品”動心了?」

「要是我還有心的話,說不定早就告白了。」

換作平常我絕對不會與老闆娘說笑,只是眼下我想不到其他能夠掩飾內心扭曲的方式。更何況這種說法並不好笑,反而令胸口一陣刺痛。

「這句話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為“監視人”你比我更清楚什麼事情不能碰。」

「上面那些大人物才不會在意我的想法呢,只要“商品”符和他們的要求就好······更何況,我根本不配。」

「可你辦砸了,而且很糟糕。最壞的情況下連我都要跟着你受連累。」

老闆娘俯下身子,漆黑修長的身形活像一隻面對獵物的毒蛇正俯視着我。我看到了隱藏在帽檐下的雙眼,瞳孔里反射出我的臉上正掛着一行淚。

「聽着。你只是把對她的同情當成了心動,把逐漸習慣錯意成喜歡,把工作失敗的挫敗歸結於感情上的缺憾。你為她所做的都是職責驅使,並非真正關心與愛護。明白嗎?」

「······明白。」

「所以你現在還有機會。下車,回家睡下,當做什麼也不知道。明天繼續演好你的老師角色,最近幾天就會有新的工作。」

「當作不知道就能讓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復存在了嗎?」

「不能。但至少我能讓事情看上去像是沒有發生。」

「那還是讓我好好記住吧,這次的失敗。」

我笑着回絕了老闆娘的提議。總覺得,我想要記住的不單單是失敗而已。

「上頭我會盡量幫你周旋,你欠我一個大人情。」

老闆娘飽含深意地向後看了一眼。

「雖然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我只當作沒有聽見她的話,發動起車子朝街道上的黑暗開去。

目的地是已經去過多次的【myosotis】,更準確來說是那片我們一起照顧過的雛菊花田。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去吧。我不擅長品鑒咖啡,更沒有生活上的情趣。每次都是一下課就被她硬拉過來。

本是陌生的景色已經變成習以為常的記憶。

等今晚結束以後,明天一開門就過來吧。

但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