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回收站
《艾諾爾日記》
“……這裡是回收站……老爹說過，回收站是回收者的家……”
“這股熟悉的血腥味，這是……手？”
艾諾爾咳出一口血痰，抹抹臉上的血污，模糊的視野中依稀能辨認自己抓住的那隻斷手。
“唉，年輕的倒霉蛋。”
手臂上的肌肉纖維黏在乾枯的外皮，這隻被鈍器生生斬斷的手上還保留着原主人金色的手環。
光憑手環上的紋路來看，前主人應該是一名貴族，現在的它看上去既諷刺又可悲。
“這種嬌生慣養的貴族就應該在地面上好好待着，跑到這裡純粹就是找死。”
扔掉這隻貴族倒霉蛋的手，艾諾爾抬起頭，將注意力轉移到周圍。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他的臉頰，不用想都知道是被鏈鎖陷阱鉤住的殘破軀幹，正前方漆黑一片，撲面而來的濃厚屍臭味與依稀能辨認出的白骨讓他更加確信這裡的位置。
他腳下踩着的是數十萬冒險者們堆積成的屍山，誰也不知道這裡究竟堆了多少具遺體。
“回收站，我的快樂老窩。”
艾諾爾面對着恐怖的環境，反常地露出欣慰微笑。
向後一仰倒在屍堆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雖然底下有些冰冷，但還算柔軟。
“記得老爹第一次帶我過來的時候吐了整整三天，什麼都吃不下。”
“這裡是迷宮裡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之一。”
心裡踏實不少，這些天來的疲倦感湧上心頭，根本睜不開沉重的眼皮。
“要不先睡一下吧？”
平穩的呼吸下，他陷入了夢鄉。
這是作為一個回收者必要的覺悟—在屍堆上睡覺。
……
“好吵啊，是老朋友來了嗎？”
鐵質鎖鏈在地上拖拉的尖銳聲音將艾諾爾吵醒，他伸了個懶腰，捂着嘴打了個大哈欠。
“它每次來都是這樣，拖着個鐵鏈到處走，又憨又‘可愛’。”
艾諾爾終於捕捉到它的身影，但“可愛”這個詞用在它身上顯然是不合適的：它們身體各處被粗略“縫製”狀的血管連接，四肢都被裝上鐐銬的它們拖着一根數十米長的鐵鏈。
右手拿着與艾諾爾口袋裡樣式相似的巨大鋸肉刀，沾滿漆黑血污的圍裙早已沒有往日的光澤，蒼白的龐大身軀下是沒有“臉”的頭部。
眼睛與鼻子的部分由一大塊陣亡冒險者的皮膚縫合成，只留下切開臉頰后的陰森牙齒與傷痕纍纍的表皮，行動緩慢的它們裹着一層又一層染血的黑布，因此非常好辨認。
“在冒險者工會裡它們被列為危險的怪物，但它們的溫柔鮮為人知。”
遇見了好些天不見的老朋友，艾諾爾衝著那頭怪物揮手，大聲問候道：“黑大個，想我了嗎？”
被他稱為“黑大個”的怪物遠遠聽見了他的呼喚，朝他對視了好幾分鐘后，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過來。
艾諾爾迫不及待的從屍山上滑下，剛好落在“黑大個”高舉的巨大手掌里，這一式對他們來說實在太熟悉了。
“記得那時候不小心從那上面摔下來，還是它接住了我。”
“黑大個”跺跺腳，朝着艾諾爾不停擺頭，這強烈的反差總會逗他笑半天。
拍拍“黑大個”的手指，艾諾爾從胸口摸出一枚金幣放到它的手心裡。
“我明白的，帶路費。”
“黑大個”點點頭，將他放到肩膀上，朝着來時的方向緩慢走去。
“我說，之前拜託你找的東西結果怎樣？”
“黑大個”搖搖頭，笨拙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破布包裹的東西，遞到艾諾爾面前。
“不是要你還啦，找不到也沒問題。”
“黑大個”擺頭的幅度越來越大，快把整個頭轉270度，換作常人脖子早斷掉了。
執意將破布里的東西遞給艾諾爾，他見“黑大個”如此堅決的姿態，也就默默收下了。
“看來複活之書真的在迷宮的最深處。”
艾諾爾失望地嘆了口氣，將那帶破布包裹的東西朝着屍堆隨意一扔，稀里嘩啦散落的金幣沿着白骨的縫隙跌落，好一會才徹底沒有了動靜。
“一年之前委託它們找復活之書下落未果，證明復活之書沒有出現在迷宮最深處之前。”
這種瘋狂且大膽的想法是他偶然間發現的“秘密”，而發現秘密的代價是差點丟掉小命。
“迷宮裡的一切都是‘連接’起來的，它說沒有那就真的沒有。”
“唉，白期待一場了。”
艾諾爾靠在它的肩膀上，百無聊賴地擺着雙腿，看着腳底這些死亡的冒險者們，冷冷地笑出聲來。
“終究有一天我的也會來到這裡，永遠的沉睡下去。”
視野內看到了好幾個帶着標準制式防風鏡的回收者遺骨，艾諾爾將左手放於胸口，雙手合十默念道：“願世間所有靈魂都有它自己的歸宿。”
“迷宮是瘋狂的，沒有一個人能從裡面逃脫。”
顛簸的行走於屍堆之間，很快“黑大個”就帶他來到天然形成的凹槽處，半蹲讓艾諾爾方便跳下。
“怎麼了黑大個？”
“黑大個”朝上指向約三層樓處的幾具只剩下外皮的遺體，覺察到艾諾爾需要踮起腳來眺望的窘迫，它硬扯着鎖鏈將“收餐”拖拽到他的面前。
“不錯嘛黑大個，比上次有進步了。”
“黑大個”撓了撓腦袋，像極了被誇獎后不好意思的孩子，局促不安的跺着腳。
最前面的是一具女性蛇蠍族的遺體，被怪物貫穿胸膛的她在扭曲中痛苦的死去，但“黑大個”可不會手下留情，沿着脊柱切開她還算完整的遺體，開始了剔肉工作。
勉強能用兩根指頭夾住艾諾爾贈予他的長刀，它極其耐心地將內臟以及骨頭剔除，但由於小臂實在是太過於纖細得無法剔除緣故，剔到那裡時“黑大個”主動停下了工作。
“內臟與骨頭基本都沒有了，剩下的就是手臂里剔除不了的部分，辛苦你了。”
被一擊必殺后留下完整遺體的冒險者們下場可不好受，被“黑大個”仔仔細細的進行了剔肉工作。
“試試看剔除裡面的？”“黑大個”連連搖頭，艾諾爾以他們多年的“合作”經驗大致猜到了它想表達的意思。
“但你的手指太粗了，伸不進去。”
“黑大個”賭氣似的偏過頭，認為艾諾爾不願意教他這個方法，不滿的連連擺手。
“你可以這樣，將他們的四肢全部都斬斷，跳過這一步。”
“黑大個”還是偏過頭，不願意搭理他。
“怎麼跟受氣包的女人似的，好吧好吧，我教你。”
艾諾爾舉雙手放棄，反倒是“黑大個”來了興趣，將臉轉過來，看着他接下來的操作。
“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他撿起附近的肋骨，將尖銳的部分伸進皮囊里，掏出腐臭的爛肉。
忙活了好一陣后的艾默終於將肉剔完，“黑大個”見他行雲流水的“驚艷”操作，連連鼓掌。
“走吧？”
“黑大個”再次半蹲着讓艾諾爾爬上肩部，繼續他們的旅程。
“想當初我們見面都已經過了三年多了。”
“黑大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沉默的他是艾諾爾最忠實的聆聽者。
“教你聽懂人類的語言，教你去剝皮打發時間，還成為了朋友，要是拿到外面去說肯定會認為是瘋了或者喝醉了酒。”
“迷宮裡與怪物友情，想想都不可思議。”
沿着“黑大個”所指的方向看去，艾諾爾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沒想到你還留着這個東西。”
“那是我們上一次一起黏在牆壁上的，我還以為已經脫落了。”
雖然相比以前歪歪斜斜了太多，但依稀能辨認出來是一個愛心的圖案。
“你啊，真的是傻，我說的什麼都信。”
艾諾爾拍拍老朋友“黑大個”的肩部，有了它的陪伴，在漫漫長路的迷宮裡似乎不再寂寞。
“黑大個，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看你了。”
“我要跟大小姐、亞夏還有那可惡的吸血鬼伊蔓莎一起去往最深處。”
“剛開始見到大小姐的時候，她還蠻驕橫的，但現在也成為了一個有擔當的小姐了。”
“她真的能斬斷屬於‘人偶’的悲劇嗎？”
艾諾爾回憶起跟大小姐的點點滴滴，長舒一口氣。
“嘛，她的身材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回想起當時不小心看到的那香艷一幕，他瞬間紅透了耳根。
“咳咳！絕對不是我的女朋友，黑大個你不要誤會了。”
一旁的黑大個聽不太懂他的胡言亂語，只好繼續埋頭走着。
“亞夏是個善良的姑娘，但我擔心這份過度善良會要了她的命。”
“她們的教會想要她們死，但她們堅持要找到聖遺物，明明我都提醒她們這麼多次還是不停，唉。”
“可能這就是信仰吧，我也不太懂。”
“當時跟她們見面的時候還是一群懵懂的少女，現在已經算是及格的冒險團了。”
亞夏那瘦弱的模樣在艾諾爾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不由自主的想要照顧這位少女。
“說起那個青梅竹馬，她可真的是惡劣。”
“跟費列一夥，還給我下吸血鬼家族奇奇怪怪的咒印。”
“其實那傢伙挺傻的，跟你有得一拼。”
“她以後或許是一名好的妻子吧，我再也不想看到曾經的夥伴喪命了。”
艾諾爾喃喃道，跟着黑大個一起走向屍山的終點。
而屍山的終點上方正是監獄，人偶被困的地方，最安全的方式恰恰就是這條充滿血污的道路。
“特妮緹，你的人偶我會幫你帶回來的。”
“畢竟我可是回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