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有紅光閃爍。

我停下行走的步伐,茫然望着天空。

等待那光的眼中愈發宏亮。

七羽和艾拉沒有注意到我停下,終於像是為了等待這一刻般同我拉開了距離。

紅色的光芒劃破天空,燃燒起來,宛如流星。

溫柔的風由耳旁吹過,帶來春天的氣息。彷彿某人輕聲嗚咽。

紅光墜落至地面、我與她們之間。而後猛烈的爆裂開來。

溫情好似錯覺,熾熱的空氣灼燒着肌膚。還燃燒着的,塵埃般的碎屑四散開來。

想起毀滅的預言與火海般的地獄。

我還沒意識過來,一切就已經開始了。紅光接連不斷地轟炸着地面,對側兩人直至剛才還清晰的身形瞬間變得粉碎。

雙腳被附上枷鎖的我停滯不前。

所謂人生就是這般無可救藥的東西吧。

向無法燃盡之火伸出了手,還未觸碰到那足夠洗清罪孽的溫度便被抓起。

我從未留心過。此刻,溫柔的風也化為話語。

“前輩。這次,輪到我來幫助你了。”

我有些愕然,但順着那聲音。靜確確實實地存在於視野中,我的身旁。

真晝的月光皎潔到有些刺眼。

連污穢的手也開始顫抖,在真正的,斷罪火焰面前。

“活着,回來了啊。”

像是約定好的一般,看着這樣的她。說出了不曾想起過的夢囈。

熱氣沿着吐出的話語流進了身體。心臟卻也還只是冰冷的肉塊。

“即便死了,我也還是會指引你的啊。前輩。”

隕石如那日所見花火,在我們身周一顆顆綻放了。

鼓膜的顫動,她的手指,溫暖與硝煙。

“離開這裡吧。”

“可是......”

我將視線投向街道,如今只剩下火海。

“她們兩人的話,一定會沒事的。”

“......”

真是奇妙的情感。

甚至有些戀戀不捨了。

燃燒着的,人類的巢穴。我看見那墓地,仍被留在焦土的中央。

雲層輕盈,像展開的絲綢。自晦暗中終於透露出一絲光芒。我從未如現在般感到虛幻的白離自己如此之近。彷彿天空也近在咫尺。

費解的火光在遠處肆無忌憚。爬上教堂的屋頂,十字架有些發霉了。

“三天後,世界當真會毀滅嗎?”

我向她發問。

“火海會淹沒一切吧。”

“......”

片狀的磚瓦上生長着青苔,還是很潮濕,未能消融的雪也浸在縫隙中。

她的裙下。

我不會奢求回答。真實的火光在那鏡片中洶湧。

“前輩。”

靜在躊躇,唇上留下齒印。

“我要去拿回屬於我和她們的東西。”

“果然、你已經知悉了啊。”

隕石墜下的衝擊敲響了教會金色的鐘,也吹起她精心編織的長辮。肆意着花香。

“你打算阻攔我嗎?”

“怎麼會,我是來幫助前輩的啊。根本沒有那麼做的理由。只是......”

她一直望着的地方。被隕石砸出了巨大的坑洞。那裡彷彿世界的缺口。巨大而虛無。

流淌的紅焰與黑泥間,泛白的天空乍現而出。

“首先得去到那地方呢。”

我擔憂七羽和艾拉。

人造建築的冰冷不停傳遞至身體深處。那火焰將街道的一切洗凈了。

生命就像塵埃般微不足道。

“可人類並非塵埃般沒有任何價值的生物吧。為什麼要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靜啊。不只有生命才值得憐憫啊。”

溫熱的,季節的風明明還刮著。她卻沉默不語了。

我閉上眼睛,試着幻想出流雲般的自由,身體下無法言語的冰冷。以及更之下,被永遠埋藏起的白骨。

數千萬年後,我們能再顯現出自己的價值嗎。但那又能有什麼意義,到那時,此刻銘記於心的愛也消失了吧。

活着的我,只是白骨......

七羽和艾拉當然沒事。不過是習以為常的內心的焦慮而已。雖然,是再會時她們告知我的。

第一顆星星落下的時候,艾拉就預知到了將化為火海的地方。

我起初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有些顫慄。

記憶中,艾拉與鈴幾乎重疊的身影似乎相形漸遠了。

可是,怎麼會呢?

鈴被留在了原地。

溫和的風中混雜着花香,與原野之上青草的氣息相融。是徐徐春風。

那裡連能燃燒的污穢都不存在。

天空如網般覆蓋在這貧瘠的身體上。

明明還有想要做的事情。意識卻不自覺倦怠起來。

我彷彿還能聽見她心臟停滯的鼓動。

就像本該擁有同一靈魂的艾拉和鈴一樣。

靜確確實實存在於我身旁。艾拉也,向著我所未知的世界漸行漸遠了。

時限正一點點迫近。

睜開眼時看到了,被雲霧與天空覆蓋著的,唯餘光暈的旭日。

伸出的手在尚未玷污到純潔光芒的瞬間化為了塵土。

落在我的臉上。

真是像夢一樣。

“在你身邊的話,總有一日,我也會苦惱起春深吧。”

“嗯?”

意識還只像那天空另一邊擴散的弧光般朦朧。

靜高舉着黑色的什麼。對於我所說的話語,對剛剛蘇醒的我說出的話語。如無法灑下的光芒,她也沒能意識到。

究竟睡了有多久呢。

“你在做什麼?”

“果然還是不行嗎。”

黑色的物體反着光,從她手中放下。我終於看清,那是她的手機。

“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好,明明能接受到電波的話,說不定就會有救贖出現。但是,似乎並不能那麼順利啊。”

“快停下吧,那種事情。”

我是怎麼了,一瞬間竟會有種震顫般的恐懼。

“是啊。也是啊......都是些無用的事與物。而且,畢竟是前輩討厭的東西呢。”

是曾幾何時我曾思考過的事情呢。

如繁星的光一般記不清了。

“這樣的時代里,誰又會......但是啊,前輩。果然我還是想......”

“......我睡了有多久?”

“......”

“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不去不可。

再一次踏上焦土,靜會跟着我。不只是當下,像詛咒一般跟着我。

天空不再落下苦澀的淚滴。

“那裡。”

她指引着我看到了巴別塔的根莖。以及傾斜着連接起它的建築。

人類的一切都被這火海吞噬。除了親手為撒旦建立起的城堡。

“我要去往那裡,大概會死在那裡吧。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和人生中諸多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樣。”

“已經,沒有退路了。”

在我們身後,燃燒着的,大地之下。是渺小如星光般的城市。而人類,只是更為渺小的螻蟻而已。

那其中有不滅的火光,我卻感受不到絕望。

天空是如此深邃。如今卻也被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造物所吞沒。

它覆蓋在我們頭頂。從前如此,未來也是如此。

即將相連的兩個世界,會有一個毀滅的吧。

“前輩,只有你。只有你我是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

在這座漂浮於半空的島嶼旁,還有十一座同樣的孤島。

從那裡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

火焰還在燃燒,更為猛烈的燃燒。教堂崩塌了。

歌劇院、角斗場、祭壇、城堡、墓地、花園。漸漸化為比灰燼更低劣的存在。

地面在噴涌岩漿。一個個裂縫下是真正的黑暗。

終於真正的毀滅來臨。

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人類被蹂躪,抹去存在。

天空的島嶼與倒影城市開始下沉。

溫和春風驟變成席捲死亡的冰冷之風。諾亞方舟般的小島逐漸破碎。土黃色石塊肆意流落跟隨狂風漂流。

“靜。”

腐敗已蔓延至內心之中。我早已是無力回天的殘命了。

“說到底,救贖什麼的。人這種生物根本就不需要吧。”

“......”

燃燒教堂的火焰,尤為壯麗。

“前輩。這個,送給你了。”

從我身後,遞交到手上的。冰冷的鐵塊。

“我已經是死人了。拿着它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希望你能收下。”

“可是。”

緊握着的,那東西。上面沒有任何溫度。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真切的死。

注意到圍繞着她的事實的我。也注意到了這眼中飽含的淚水。抬起頭,朦朧中看到的另一個世界。

龐然火光從盡頭穿梭而出。

巨大的球體攜着烈火與濃煙。象徵毀滅的紅光吞沒了旭日。白晝也褪色為黑夜。

同樣的這片天空下,七羽也理所當然地觀測到了這一幕。

從我們頭頂劃過的軌跡,直直延伸到視線盡頭。

“天空島嶼。”

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艾拉與靜。

砰然的一聲巨響。

隕石同某座島嶼一道毀滅了。

紅線系著光芒,擊碎了天空中的大地。而後更為耀眼的光傾瀉而出。

從空中,粉碎的島嶼。大氣中儘是瀰漫的硝煙與土屑。

鮮紅,炙熱的液體流出,像血一樣。

最終會將整個世界化作火海。

而我的眼中,仍閃爍着那時所見燭火。只有如此光景深刻於腦海。

“這也是,繁星沙漠的旅人的力量嗎......”

艾拉默不作聲。白色長裙染上淡淡緋紅。

這地上所發生的一切,是再真實不過的痛苦,是宛如煉獄一般的景象。

逐漸歩向毀滅的世界,異樣的蓮太郎。她只注視着根莖。那不會給出任何答案的通天之塔。

燒焦的島嶼殘屑混雜在風中,於兩人臉上抹下黑色污穢。

是恐懼抑或彷徨。一切都在她那不言中蘊藏着。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巴別塔於一派毀滅中屹立。僅僅倒映於她澄澈雙眸中。

“蓮太郎,不知道他還好嗎。”

她又無故沉默下來,半晌才像回過神似的。

“肯定,會沒事的。”

“......”

聽過回答后七羽並沒有感到一絲輕鬆,反倒更為憂鬱了。她緊抓着袖口,指尖陷進掌心。

遠方的塔現在看來也只像是詛咒或幻影一類的東西。

生命的消逝什麼的,她根本無從關心。因為人都是在不斷死去的。所以她做不到。

可是,自從蓮太郎教會她罪孽這無用的概念之後。

那巴別塔便成了身後的幻影。

不知不覺間,或許連她自己都沒能察覺。她開始思考我所思考的事情了。

這也是我的罪。

但幻影終究只是幻影,她還是要向前進。哪怕不過是徒勞。

“......要去那裡嗎?”

艾拉自然不會猶豫。

她從還很久遠的時候,就只是在等待着七羽的回答。

“去吧。去到那裡的話,就能見到蓮太郎了。”

現在指引她的既不是詛咒也不是幻影。而是更不為我所知的某種感情。

她堅信着的,甚至病態的程度。

但若問起這感情的正體所在。大概她與我都是同樣一知半解的吧。

從天空之城傾瀉而下的滅世之火。

連絕望的情感都生不出的我。

恐怕連從這跳下的勇氣都沒有。

看着逐漸融化的紅星,一座島嶼的毀滅。春風正盛,將一切吹往永恆。

俯視腳下街道,厭惡之情仍無法剝除。

“但是,已經。沒關係了。”

落下的影子,天空將繁星掩蓋。靜的手伸了過來。

聯繫起我與她,指縫間,透露出她的震顫。我對此感到詫異。

“來吧。跟我來吧,我會帶你去到那裡的。”

火光之下她的面影。走在前方的她,回首等待着我。鏡片不知遺落在了何處,她開始變得真摯起來。

“一定要奪回屬於你們的真意啊......前輩。”

然後,我也終於不再原地踏步地,向著更遙遠的地方進發了。

破碎的琉璃泛着虹彩的光。

那是教堂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