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醒了嗎?”回到房間,桃子試着靠聲音喚醒,但不出她所料,對面沒傳來任何回應。她繞過屏風,少年淹沒在厚厚的被子里,毫無清醒的跡象。

桃子當然知道昶平時起得很晚,上學的時候總是能拖一秒是一秒,放了假更是徹底放棄早餐,接近中午才迷迷糊糊鑽出卧室。平日桃子叫他只是敲門,直接目睹昶睡覺的狀態今天是第一次。

她一邊嘟噥着“怎麼全罩在裡面不悶嗎?”,一邊用力掀開被子:“老先生出事了,快起來啦!”

昶背對桃子,在床尾蜷成一團,整個人調轉180°,枕頭則可憐兮兮地被踹下了床。忽然被暴露在燈光和冷空氣中,他又縮緊了些,用手遮住光線。

“怎麼腦袋在這邊啊?!睡相真差!!”桃子不禁傻眼,她把被子扔在一旁,搖晃少年的肩膀,“別睡了,快醒醒!”

“……什麼?”要他醒來倒是容易,桃子稍稍拉動昶便睜開眼睛,不過語氣充斥着嚴重的起床氣。

“老先生的靈魂可能被祟拉走了!”見對方醒來桃子停下動作,“而且你還好意思問,身為客人多少該有些自覺吧?”

“……找回靈魂而已,你們兩人夠了……”聽罷桃子的說明,昶重新閉上眼睛,“把被子還給我……”

“哎!你不能這麼說啊?!”少女再度抓住昶往床沿拉扯,“你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管它是怨靈還是詛咒,找出來清理掉就這麼簡單……!”少年扣着另一端的床沿不肯屈服。

“哪有你講得那麼輕鬆……!!”

“怎麼啦?”子鼠早就站在門口等了一陣,聽見兩人的爭吵,他往房間探進身子,“他還沒起來?”

“呃,我在努力……”桃子抬頭,對方趁機抽回手,“嘿!你!”

“我相信你們。”昶將手藏在胸前避免被迫拽走,看樣子真的不打算起床。

“……”子鼠實在看不下去,他徑直走到床前,雙手架在昶的腋下,像貓一樣將對方提起來。

“……?!”昶顯然被嚇了一跳,他瞪着眼睛迅速回望着身後的兩人,他若是有尾巴恐怕毛完全炸開了。

“哼!就不該跟你講道理!”桃子毫不掩飾自己的痛快,扔來昶的衣服,“好了,趕緊起來!我們去設置結界。”

子鼠瞥了一眼昶,分給桃子一半符紙:“我去左邊,桃子你去右邊,最後我們書房門口匯合。”

“好。”桃子點着頭同子鼠一起走出房間。

昶慢慢吞吞步下二樓,透過走廊的窗戶,正好瞅見桃子和子鼠圍繞着外牆回到正門的身影,焦點再往前,半透明的屍線從門外延伸至左邊的房間。

看來老爺子他們已經離開,另一端則老老實實留在宅子內。

“今天天氣真差,希望陳媽他們路上平安……噢,昶!你好慢啊——戶外的結界我們都弄好了。”見昶站在樓梯口,桃子撇撇嘴示意自己的不滿,“明明分頭行動的效率更高,結果房間內的結界還是得我們來。”

“所以我不是交給你們了嗎……”少年揉着眼睛,一副犯困的模樣,“老爺子的狀態如何?”

要論體察病情自然是醫藥世家的子鼠更清楚,“還算穩定。”不過他實在看不慣昶事不關己的態度,“老先生的靈魂顯然是被祟剝下來的,這種情況本應儘快將魂魄歸還,一刻都不得耽擱,你怎麼還慢條斯理的??”

又不一定需要我參與。

昶餘光瞥了眼桃子,換了說法:“線的狀況基本無變化,祟既不消化也不移動,就像等着被處理,真難得。”

“但以防萬一,書房還是需要額外布置結界。”桃子把話題繞了回來。

“當然要布置。”少年往餐廳的方位望去,“我想先吃點東西。”

“等事情解決了再慢慢吃不就好了嗎!我們也沒吃早飯啦!”桃子一把拽住昶就朝書房拖,“真是的,你今天怎麼這麼磨嘰?”

“好吧好吧!別拉我。”昶踉蹌兩步跟上桃子。

子鼠臉上的不快終於褪去,走在最後。

三人順着屍線的指引,另一端指向書房的留聲機。

但蹊蹺的是,線在留聲機周圍隱去了蹤跡,就像憑空切斷。

“好奇怪啊,怎麼會這樣?”設置好結界和錨點,桃子繞着放置機喇叭的方桌來回尋找,就連她的眼睛也看不出由頭。

“確實好奇怪,竟然連桃子也看不見?”子鼠重複一遍桃子的疑問,他檢索着記憶中各類祟的特徵,但依舊得不出像樣的解答,不得已問出了聲,“什麼祟會產生這樣的效果?”

昶昨晚見到“夫人”的幻象時便感到違和:若那是某種化形,自己和桃子應該能看出些端倪,可事實上它徒有外殼;祟說到底是一種活物,附着在留聲機這類物件上本就不合常理,要論器件本身形成祟,留聲機經歷的年歲未免太少;再加上它與留聲機脫離,反倒是老爺子身上朦朦朧朧與留聲機相連。

少年對這玩意的真面目有個大致的猜想,但百聞不如一見,他向兩人提議:“不如你們啟動試試?”

“啟動?啟動留聲機?”桃子眨了眨眼睛補充道,她上上下下端詳一番,無奈地看向子鼠,“呃,這要怎麼啟動?”

“啊,這個,是這樣,用這個給留聲機上個發條……”子鼠轉動箱體後方的搖桿,大概留聲機時常保養,轉軸順滑不帶阻塞,“這下就行了,桃子,你從身後的書架上放的那些唱片里挑一張?”

少年話音剛落,吱吱呀呀的雜音便擅自從喇叭里爬了出來,不成調的音符帶着毛刺,混合著竊竊耳語,猶如煙霧,陰森森鋪滿整個房間。

“原來……原來沒有唱片它也能發聲……?”明知自己猜測的內容不正確,桃子還是僵硬地乾笑兩聲,縮了縮肩膀瞅着子鼠。

即使她已經接受祟的概念,但會害怕的時候仍會害怕,況且眼下完全是“靈異事件”的真實寫照,誰知道會蹦出什麼妖魔鬼怪。

子鼠沒察覺桃子的心虛。對他而言處理祟事總是遇見超乎常理的展開,若每次都一驚一乍不知要耽擱多少時間才能冷靜。

“當然不可能了,必須得放上唱片它才能正常運作,這一定是祟……”

只是他的指正被硬生生掐斷。

僅僅眨眼的功夫,須臾、或是彈指,當他再度注目眼前,一道人影——憑空出現的人影——背對着三人,駐足在書房中央。

——可最讓人驚訝的並不在此。

這人影,與昨晚見過的夫人完全不同,不如說絕不可能視作同一個人:身長、體格、衣着、發色,甚至性別都發生了變化。

“人變了?他是誰?”桃子細細觀察人影,它行動自如地轉過身來。

對方的眉眼幾許面善,少女對它的身份產生某種預感,隨着她求證的目光面向子鼠,這份不確切的揣度瞬間變為確信。

“為、為什麼??”子鼠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用力咬了咬牙,比驚愕更甚一籌的怒火使得臼齒的咬合咯吱作響,“為什麼月陽哥會出現?!”少年瞪着昶,視線滿載着惱怒,“你知道他不可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