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阿奎拉斯——也就是30年前的另一位魯珀——在掉進礦洞深淵后並沒有死,而是受了重傷。

不知道是純粹的幸運還是命不該絕,他在掉落的時候撞到一些有凸起的鬆散泥沙團,緩衝了不少力,掉進谷底后並沒有致死。即便如此,身體還是多處骨折,連手腳都變形了,血液更像開了水龍頭一樣不住往外流。再這樣下去,阿奎拉斯最後還是得命喪谷底。

阿奎拉斯精神恍惚之際,他發現有人向他靠近。

“哦嚯,竟然有個人類掉進來,真是時機恰到好處。”

接着,阿奎拉斯覺得有人擰起他,往某個地方移動。阿奎拉斯對這段記憶很模糊,他只知道接着他便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之中。

牆壁上鑲嵌着龍形的〈玄金〉,以及一個承載着金色骷髏頭的檯子……

“芬里爾,你這是在搞什麼!”一把稚氣的女聲向著阿奎拉斯這邊罵了起來。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快死的人類,女士。很抱歉我手頭上沒有絲帶,沒辦法給禮物綁上蝴蝶結。”

“渾身是血的人類……唔……看上去還挺好吃……”一把粗重渾厚的男聲一邊咽着唾沫一邊說道。

“大塊頭,說了多少次,實驗用的小白兔是不能吃的。至少,你得在實驗之後清理乾淨再吃。”

“別油嘴滑舌了,芬里爾。你到底想幹什麼。”一把溫婉磁性的女聲說道。

“我只是想給沉悶的職場來一點輕鬆愉快的氣氛。大家整天板著臉工作,我想上主大人看到也不會高興的。”

阿奎拉斯認出在場的有四個人。而帶他來到這裡的是個聽上去口吻十分輕佻的年輕男子。但血液糊住眼睛,他沒辦法知道到底都是些什麼人。

就在這時候,阿奎拉斯感覺自己掉在了地面上。然後有人用手抹開了他雙眼的血液。

“哎呀,這樣子還挺英俊嘛。”

阿奎拉斯往那把年輕男子聲音的主人望去,看見這是一個相貌奇特的人。他的頭頂長着一對黑色的狼耳朵,卻沒有任何〈獸人〉的其他特徵,彷彿就是一個正常人類的腦袋長了狼耳朵。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

阿奎拉斯掃視了一眼周圍。只見在狼耳朵男子的身後還有三個人。一個是身高至少2米以上,長着一隻巨大獨眼,皮膚像石頭一樣粗糙的巨人;一個身材嬌小,穿着奢華貴族長裙的少女,她的頭頂卻長着兩根犄角,額頭中鑲嵌着一顆寶石,裙撐之下還搖擺着一根蛇的尾巴;一個身姿窈窕,全身散發著知性氣息,背後卻有兩對鳥類翅膀的美女……

如果說他們是亞人種的話,那跟已知的亞人種特徵又都對不上。他們更像是有人將一些事物的表徵強行安裝在人類的身上似的……

看來自己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幾個人是傳說中的冥界使者。阿奎拉斯如此告訴自己。

“我的名字叫魯珀……”

阿奎拉斯艱難地將自己的經歷簡略說了一遍。那個年輕男子在旁聽得津津有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魯珀,現在的你想必滿腦子都是向那些背叛你的人復仇吧?”

“有什麼用……我都已經……來到了冥界……”

“冥界?你在胡說什麼?”

“欸……?”

年輕男子掛着滿不在乎的笑容道:“這裡可不是冥界呀,魯珀。這裡是布里拉歌墨的礦洞。非常深層的某個礦洞里。”

阿奎拉斯瞳孔長大,訝道:“我……還沒……死?!”

“你死不死,這取決於你接下來的選擇。”

“……?”

年輕男子把臉湊到阿奎拉斯的眼前,用極為誘惑的語調說話——

“我可以幫你完成心愿。向那些背叛你的人復仇也好,征服世界也好,全部都能實現。而你要做的事情卻很簡單,簡單到好像早晨起身的時候泡上一壺熱茶那麼簡單!”

阿奎拉斯瞪着那個男人。

“把你的靈魂出賣給我,魯珀。這樣你就不僅能活下來,並且還變得更強!美好的未來可是等着你呀。”

年輕男子那副輕佻的笑容之下,彷彿藏着無盡的黑暗。阿奎拉斯呆住了,他腦海里閃過無數念頭。

但是,他知道,此刻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你們……到底……是什麼?”

面對阿奎拉斯的詢問,年輕男子站了起來,展開雙臂,歡呼起來——

“我們?我們不過是幾個微不足道,為了自己的主人盡心儘力,苦心工作的無名小卒而已。但是大家卻喜歡誇大我們的存在,說得我們像是什麼大壞蛋似的。我們〈密特拉斯教團〉呀,不過只是殺過一些不聽話的人類,給不潔之地做做高溫消毒,順便把多餘的物資收為己有而已。可你們人類卻給我們安上了各種莫須有的罪名,真是令我們感到困擾。畢竟……”

男子吐出舌頭,一副鬼臉——

“我們只是平平無奇的〈魔族〉(Zorath)而已!”

阿奎拉斯的思緒拉回到了30年後的現在。他望着驚訝的眾人,不屑地說道。

“為了這一天,我甘願把靈魂賣給那些惡魔。在〈教團〉的暗中協助下,我平步青雲,終於又回到了布里拉歌墨。相應的,我也利用職務之便為〈教團〉提供各種資源……其中自然就包括〈血祭法陣〉的運作。”

麥爾福塔激動得落下淚水,呼喊起來:“你就算把所有人都殺了,羅莎也不會復活的!!魯珀,收手吧!!”

“哼!別來這一套!你是我曾經的摯友,卻也是傷我最深的人!你的罪孽也是逃不掉的,麥爾福塔!現在我就要拿你作為第一個祭品!”

阿奎拉斯全身冒出黑氣。他的額頭出現與〈教團〉有關的“占”字形符號,雙眼更是變得通紅。不一會兒,黑氣籠罩了他的全身,併發出“噼啪”的肉體破碎聲音。

“吼————!!!”

一聲狼嚎,黑氣散去,展露的卻是一個有着奇異特徵的巨人。荒狼的頭部,反曲的雙腳,閃着寒光的利爪與獸齒,以及和〈裂骨荒狼〉一樣,全身各處以詭異的形態伸展開來的骨刺。

一眼望去,彷彿就是〈裂骨荒狼〉化成人形,以〈狼人〉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眼前。

變身後的阿奎拉斯全身散發著邪惡的魔力,哪怕是麥爾福塔這種魔力等級不高的人,也能準確感受到這股魔力中所滲出的恨意和殺戮衝動。眼前阿奎拉斯這個人,不,是這個怪物,已經徹底斷開了理智談判的可能性。

他現在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屠戮一切!

〈狼人〉阿奎拉斯一躍而起,向著麥爾福塔轟了過去——

“化為膿血吧,麥爾福塔!!!”

轟隆——!!

一聲巨響,煙塵四起,一時之間眾人都看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一把聲音響起。

“沒必要在這裡說些言不由衷的話,總督大人。”

在場眾人不由得一驚,齊齊呼出了他的名字。

“魯珀!”

當下阿奎拉斯攻擊的正是魯珀。

阿奎拉斯的內心也為之一動,驚訝道:“不可能,剛才的一擊就算沒死也應該重傷……!”

魯珀沒有回答,只是揮動拳頭反擊阿奎拉斯。阿奎拉斯雙腳一蹬,整個人退開了幾米遠,謹慎地打量着魯珀。

麥爾福塔驚道:“魯珀!你這到底是……”

“先遠離這邊,麥爾福塔。等下的戰鬥可能會波及到你們。”魯珀淡然道。這彷彿是日常生活中的對話一般。

麥爾福塔重重地點頭,拉起昏迷的賽維烏斯以及無力的阿格羅斯和莉薇婭躲到一旁。

“雖然不知道你還藏着什麼底牌,但你是不可能有一絲打倒我的勝算。”

“大叔,別廢話了。”

“哼……!”

阿奎拉斯雙腳發力,向著魯珀疾馳而去。他的爪子冒着寒光,直直刺向魯珀。

魯珀不慌不亂,凝神屏氣,雙手閃爍着電光,迎了過去。

利爪和肉拳再次碰撞,兩邊均施展出如雨點一般的攻擊。雙方的拳風彼此轟擊,發出“砰砰砰”的像是機關槍一樣的呼嘯聲。

“我記得你小子的名字也是叫魯珀,對吧!”

“…………”

“你竟然敢用這個名字。你不配!你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可憐蟲而已!”

“那你就配嗎?”

“小子,讓我來告訴你吧!‘魯珀’(Lupo)是狼的意思!就像現在的我!你說配不配!”

“那樣的話,你就更不配這個名字了。”

“……啊嗯?!”

“我在課堂上有學過一個知識。狼這種動物,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都是孤高、狂傲、獨來獨往……可是,事實上狼是一種群居動物,它們向來都是集體行動的,不會輕易就拋下自己的同伴。”

“……!!?”

“現在的你,拋棄了朋友,拋棄了家人,一心只為了自以為是的復仇。這與其說是狼,不如說更像是另一種跟狼相似的動物——喪家之犬吧!”

“…………吼!!!!”

魯珀的話徹底激怒了阿奎拉斯。他的左手瞬間長出無數骨刺,併攏起來,形成一個鑽頭一樣的尖刺。隨着阿奎拉斯全身的黑氣暴現,骨刺鑽頭黑壓壓地朝着魯珀的頭頂疾飛而去。

可魯珀的身手比阿奎拉斯還要快。他一個閃身,便已經跳到了阿奎拉斯的頭頂上空,避開了骨刺鑽頭的攻擊。

“……!”

只見魯珀弓起右手,食指和拇指平行伸直,形成一個U字形。一顆黑紅色的石頭夾在手指之間……

“〈燃燒魔法〉……以及——”

兩指之間噼啪兩聲冒出電弧,同時黑紅色石頭整體燃燒起來。

“——〈電感轉動·第一級·霹靂火〉。”

一瞬間,一道紅光從魯珀的兩指間射出,像利刃一樣切向阿奎拉斯。阿奎拉斯即便反應過來,也已經來不及抽回骨刺鑽頭。

啪啦——紅光之刃倏地略過阿奎拉斯的左手肩膀,將其一刀兩斷!

“唔……!”

阿奎拉斯雙腳一蹬,跳開了幾米開外。他完全沒想到魯珀竟然還有這般實力,失去一條手臂便是小瞧的代價。

在旁看到全程的阿格羅斯驚道:“魯珀?!你剛剛……剛剛是做了什麼?”

魯珀抓了一下後腦勺的頭髮,雙眉略略一沉:“剛才是用了薇賽兒小姐說過的那個什麼……〈電磁炮〉?一樣的原理。”

“〈電磁炮〉……?!”

“大概就是利用電流將物體加速,像炮彈一樣射出去。而且,”魯珀指了指周圍的牆壁,“這裡都是〈玄金〉。事先給〈玄金〉施加燃燒魔法的話,威力會更強。”

阿格羅斯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而遠處的阿奎拉斯卻“哼”的一聲,嗤之以鼻。

只見阿奎拉斯缺失的左臂忽地滲出許多黑氣。這些黑氣迅速凝結變形,竟不到眨眼的功夫,一條新的手臂就重新長了出來。

“我吸收了那個吸血鬼的能力……只要法陣還在運作,我就擁有相當於無限的恢復能力!我,是無敵的!”

黑氣在阿奎拉斯身邊凝聚。不一會兒,在他的周圍便結出大大小小黑球。阿奎拉斯大喝一聲,這些黑球立馬朝着魯珀激射而去。

“來呀!炮彈對炮彈,看誰的炮彈更加有威力!”

黑球速度極快,魯珀也要用盡全力才能閃開。可當他閃開之後,才發現黑球不僅僅是炮彈那麼簡單。

當黑球飛到原本預定的落點時,它會像泡沫球一樣無聲破掉。接着魯珀就會感覺破掉的位置忽然有劇烈的氣流擾動。

“啊,空氣……!”

像有什麼力量將空氣猛扯進黑球原本的位置……不,魯珀很快就明白了,實際情況是反過來的——

是空氣猛地擠進去。

因為在黑球爆破的瞬間,裡面的空氣乃至所有可見之物,全都在一瞬間消滅了!所以空氣才會自動擠進去,填補原本的空位。

不妙——魯珀心想——就算自己擁有自愈能力,在這種攻擊之下,也很難保證萬無一失。

阿奎拉斯的黑球攻擊令魯珀沒辦法在遠處使用〈霹靂火〉。必須要在一個刁鑽的角度……

“〈Glaci solid peco〉(冰牆術)——!”

突然出現的一堵冰牆擋住了不少黑球。魯珀扭頭一看,原來是阿格羅斯出手。

“魯珀,你上吧,我來掩護你!”阿格羅斯凝重地看着魯珀:“現在只有你有能力拯救大家了!”

魯珀點了點頭。他再不多言,一瞬奮起腳步,向著阿奎拉斯邁進。

“嘖……艾格……你這個只會幫外人的逆子!”

阿奎拉斯儘管不斷向魯珀發射黑球,卻都被阿格羅斯的冰牆擋住了。其實冰牆也擋不了多久,但這已經足以讓魯珀閃轉騰挪。

“你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了……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怪物!”

“嘖……!!”

兩人的對話之間,魯珀已經閃到阿奎拉斯的跟前。

“〈電感轉動·第一級·掠影破光〉!”

阿奎拉斯見識過這一招。他知道現在已經來不及躲閃了,於是變出許多骨刺在自己面前,像一面盾牌。

電光像閃電一樣在阿奎拉斯的面前閃現,劈了過去。

然而,電光沒有打在阿奎拉斯的骨刺盾牌上。

電光在地面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了阿奎拉斯身後的半空中——

“既然他也有自愈能力的話,那就不能只攻擊肢體,而是……整個上半身!只有一瞬間把上半身轟掉,才有可能讓自愈能力停止運作……但這樣就等於殺掉了阿格羅斯少爺的爸爸……”

魯珀少見地遲疑起來。

“……已經沒時間考慮後果了。不把總督打倒的話,阿格羅斯少爺也好,瑟芙也好,薇賽兒小姐也好,麥爾福塔也好……大家都會因此受到傷害。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魯珀瞄準了阿奎拉斯的上半身。

“〈電感轉動·第一級·霹靂火〉……!!”

啪啦——

血液飛濺。

有人受到了重創。

但這人,不是阿奎拉斯。

“所以我才說,這不過都是些小伎倆罷了。”

只見阿奎拉斯的背後伸出一條長長的肢體,末端是一顆〈裂骨荒狼〉的狼頭,無情地咬住了魯珀的身體。

“唔……怎……可能……”

“這也是那個吸血鬼的能力之一:隨意重構身體!”

原來,在魯珀飛躍到阿奎拉斯的背後的瞬間,阿奎拉斯黑氣大盛,從背部長出一條長長的像手臂一樣的狼頭。這速度極快,快到連魯珀也沒反應過來。

“看樣子你也是有自我修復的能力,”阿奎拉斯將狼頭收回來,魯珀就像風箏一樣扯了過去,“那就不能留你在世上了!冒名的小子!”

啪啦——

阿奎拉斯的骨刺鑽頭穿過了魯珀的前胸。

直直貫通。

魯珀頓時口吐鮮血,濺撒在骨刺之上。

“你已經完了,小子。”

阿奎拉斯輕而易舉地將魯珀從骨刺上拔了下來,扔到地面。整個胸口穿了大洞的魯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修……先修復心臟……其次是……肺……咦?……咕噗……好像……好像……來不及呀……”

魯珀覺得自己的意識也在逐漸消失。連痛楚都快要感覺不到了。

“魯珀……喂,你快起來呀!你平時不是怎麼受傷,躺一下就好的嗎!”阿格羅斯怒吼起來。

然而魯珀一動也不動。胸前的大洞沒有任何變化的跡象。

阿格羅斯攢緊拳頭,咬着牙關。他無力地坐在地上,看着這一切就這麼發生在眼前。

莉薇婭也好,麥爾福塔也好,也都低下了頭。

已經沒有人能阻止阿奎拉斯了。

血液在地上蔓延開來。法陣受到刺激,竟變得更加張狂了。

“哦?這小子的血竟然這麼合你胃口?”阿奎拉斯走向洞穴中心的台座,望着漂浮在上面的金色骷髏頭。

“哦哦……很好,很好!封印就快解除了!就差一點!”

只見金色骷髏頭上的紅光變得越來越強烈,不一會兒更是變得像燒起來一般鮮紅。隨着紅光的大盛,金色骷髏頭上的金色部分逐漸溶解,從骷髏頭上剝離。

骷髏頭金色的部分越是減少多一分,阿奎拉斯臉上的癲狂笑容就越是增多一分。

莉薇婭從未如此感到悲傷和失落。不是因為自己失敗了,而是讓無辜的人搭上了性命。這是她最想避免的。

這比她前一世死亡時還要悲傷,失落,無力。

自己的生命無法掌握,怨不了天尤不了人。但別人的生命卻為了自己而失去,這是何等的絕望。

莉薇婭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就算再有能力,在巨大的邪惡面前,自己也不過是螻蟻一般渺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骷髏頭的紅光已經將金色完全溶解了。骷髏頭此時變成了水晶一般半透明。

紅色的妖艷光芒在骷髏頭的周圍亂舞起來,像是在慶祝一般。

阿奎拉斯試着用手去觸碰,發現已經可以直接碰到了。他狂喜地抓起骷髏頭,在洞穴之中激動叫喊起來。

“哦哦哦哦!!封印解除了!!勇者的靈魂碎片是我的了!!只要有了它,不只是布里拉歌墨,甚至連帝國……也都在我的手掌心了!!”

阿奎拉斯的癲狂笑聲在洞穴中回蕩,像錐骨的鋼刀一般刺痛着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除了他——。

“很可惜,靈魂的主人選擇的並不是你。”

“……!!?”

忽然一陣白光閃過,將骷髏頭從阿奎拉斯的手中搶了過去。

眾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是魯珀。

他全身發著白光,頭頂隱約有一道光環在旋轉,整個人漂浮在半空之中。

胸口的破洞也已經重新補上了,就跟沒事一樣。

“怎麼可能!!!我明明,明明已經!!!”阿奎拉斯激動得不由自主地喊了起來。

魯珀舉着骷髏頭淡然道:“那個老伯伯告訴我,這是名為〈瑪娜刻印〉的能力。”

“〈瑪娜刻印〉……!!?你竟然有傳說中的能力!?”

“老伯伯跟我說他選擇了我,所以幫我激發了潛藏的〈瑪娜刻印〉。所以這顆頭骨不能交給你,這是老伯伯的東西。”

“什麼……!!?”

“我小時候曾經遭遇礦難。我的父母,以及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在那次礦里中死去,只有我活了下來。當時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老人,他跟我說我們擁有相似的力量,可以為他所用,因此讓我活了下來。直到剛才,他才告訴我,這個力量叫做〈瑪娜刻印〉。”

“勇者……帝國初代皇帝的靈魂竟然跟你這小子對話了……這怎麼可能!!”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魯珀剛說完,手向著阿奎拉斯一掃,白光的力量便從天而降,將阿奎拉斯壓制在原地。

【「維護」的刻印,汝將擁有天地不損之大能——】

在場的眾人聽到了這似乎是來自上天的聲音。

“這種感覺……!”莉薇婭驚訝道:“的確是〈瑪娜刻印〉的力量!”

魯珀飛到莉薇婭的身邊,用手抵着她的後背。頓時之間纏繞在她胸前的黑氣轉移到了魯珀的手上。

“薇賽兒小姐,我的能力只對自己有效,所以只能將黑氣轉移走。在此期間,請你將總督打倒吧。”

“欸……?!”

魯珀的表情彷彿洞穿了莉薇婭的思緒。

“當初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非比尋常的魔力。當時的我嚇了一跳。不過現在我明白了,當時我不是在害怕,而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共鳴。薇賽兒小姐,你也擁有跟我類似的能力,不是嗎?”

“…………”

“現在只有你可以拯救布里拉歌墨。薇賽兒小姐,請你拯救大家,拯救總督吧。”

“………………”

我真的有資格嗎。

莉薇婭想道。

並不是說放任阿奎拉斯,讓他不用承受這罪的罰。

而是,我有資格去審判別人嗎。

我所擁有的力量,的確足以殺死任何想要阻擋我的人。

所以我才感到害怕。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變得跟阿奎拉斯那樣狂妄,俯視全世界的人,將他們踩在腳下……

那麼究其起源,將會是在這一天,我動手去審判阿奎拉斯的這一決定。

將大家的命運捏緊在自己手中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莉薇婭不久之前才嘗到。

“師傅……不,莉薇婭大人,請你……請你!”

阿格羅斯的聲音打斷了莉薇婭的思緒。

他以一副複雜的表情看着莉薇婭。那是悲傷,絕望,怨恨,以及決斷。

“請你為我的父親解脫吧……!”

……!

莉薇婭心頭抽動了一下。

是的,我沒有資格去審判別人。

但是,與此同時,我的肩頭上有着沉重的責任。

家人,朋友,行省的領民……

每一個人也都有鮮活的生命。

絕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邪惡野心,而將這些美好的生命摧毀。

所以,是時候決斷了。

莉薇婭抽出可變式魔杖,樹立在跟前。

“老頭子,我要啟動〈瑪娜刻印〉了。”

“丫頭,你瘋了嗎?!”門德列歐斯在她意識中驚訝道:“你現在這個狀態,強行啟動的話只會有不堪設想的後患!”

“沒關係!老頭子。如果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代價,我也只能吞下去!”

“丫頭……”

“準備好了嗎,老頭子?”

“唉……”門德列歐斯長嘆一聲。

霎時之間,莉薇婭的全身也散發出和魯珀一樣的光芒。一把天上的聲音,像鐘聲一般回蕩在眾人的耳中。

【「逆轉」的刻印,汝於此刻流轉——】

與此同時,阿奎拉斯衝破了魯珀之前施加的白色魔力。

“就算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得到!我要把你們全部殺死!!!”

阿奎拉斯化身一道黑氣,向莉薇婭沖了過來。

“〈絕對殲滅魔法·極辰滅燼〉(Apollousa)……!!”

莉薇婭全身白光大盛,無數魔法陣從她的身邊以及魔杖中閃現。在場的眾人都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魔力在莉薇婭的魔杖中凝聚。

白光越來越亮,亮到恍如白晝。眾人不得不捂住眼睛。

“喝——————————!!!!!!”

緊接着,一道白得像是最世界最耀眼的光芒,從莉薇婭的魔杖中射出。白光與阿奎拉斯的黑氣撞到一起,發出激烈的碰撞聲。

起初,黑氣像是能吞噬白光一般不斷前進。可是漸漸地,黑氣變得無力,節節後退。

白光不僅是湮滅黑氣,還將黑氣一點一點地剔除、湮滅。

這彷彿就像是,正反物質在瞬間碰撞時所產生的劇烈反應。

名為“逆轉”的大能,此刻正將阿奎拉斯徐徐吞沒。

“不、不可能!!區區一個小女孩怎麼會擁有這種力量?!”阿奎拉斯看着自己的身體就算不斷重生也來不及時,發出恐懼的驚呼:“這豈不是無敵的力量?!為什麼?!為什麼你擁有這種力量,卻不用來征服世界……!!?”

阿奎拉斯沒有等到他想聽到的答案。白光將他完全吞沒了。

一道劇痛在莉薇婭的腦袋上猛烈炸開。她不得不捂着額頭,無力地坐在地上。

白光已經消退了。留下的是一道洞穿牆壁的坑道,以及焚毀的煙塵。魔杖也因為承受不住如此量級的能量輸出而碎裂。

阿格羅斯感到周圍的無形壓迫瞬間消失了。看樣子法陣已經停止了運作。

莉薇婭成功打倒了阿奎拉斯。

“還好吧?!”阿格羅斯扶着莉薇婭。他看到莉薇婭的表情相當痛苦,白皙的臉頰已經變得通紅,額頭上全是汗水。

喘了好幾口氣后,莉薇婭這才稍微緩過來了。她點着頭虛弱說道:“嗯……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正當眾人準備扶莉薇婭離開的時候,卻聽見了瘮人的笑聲在洞穴中回蕩。

眾人不禁往笑聲發出處望去,卻心頭抽動了一下。

阿奎拉斯赫然站在白光破壞的坑道當中,頭部以下變像骨架一樣的失去了所有血肉,不似人形。

“你……竟然還活着!”麥爾福塔驚道。

“也活不長了。現在這是一具還沒完全死透的屍體而已……”

阿格羅斯站到了阿奎拉斯的面前。

他的臉上充滿了驚恐和不安。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

“已經都無所謂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你們戰勝了我,我理應淘汰。”

“…………這不是你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嗎。”

“是的,艾格,所以我這一生無怨無悔。我所作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踐行我的意志而已。”

“……別說得你很高尚的樣子!”

阿奎拉斯用盡僅存的力氣望向阿格羅斯。

“艾格,你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以後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事到如今你才來裝得像個父親的樣子……?!”

“哼哼哼哼……艾格,你還是要改改這幅衝動的壞毛病。想想看吧,我為什麼要讓你當上副署長,讓你擁有可以反叛我的可能?”

“……!!”

“雖然這並非在我的設想之內,但是……艾格,你擁有不亞於我的才能。終有一日,你也能成為萬人敬仰的存在。”

“你、你別……別在這裡……胡說八道……”

阿奎拉斯無神的雙眼望向遠方。

他的嘴巴若有若無地長大,輕聲說了一句話。

“阿緹雅(Atia)……我這算是有好好履行約定嗎?呵……”

“欸……?媽媽?”

阿奎拉斯不再說話了。過了很久,大家這才發現,阿奎拉斯已經不在人世了。

隨着阿奎拉斯的死去,地表的〈裂骨荒狼〉同時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一大片。正在與之戰鬥的騎士團,冒險者,以及英普魯斯的援軍這才鬆了一口氣。

地下的莉薇婭一行人,也在做了應急處理之後,準備離開這不祥之地。

只見魯珀將那水晶般的頭骨往自己的腦袋一塞,竟整個塞進了他的頭部。魯珀說,因為老伯伯接受了他暫時當他的容器,所以他可以收納骷髏頭靈魂碎片。

眾人還有一個沒放下心的事情。那就是那個來自〈教團〉的黑衣男。雖然他中途被阿奎拉斯殺死,但恐防有變,必須要帶走他的屍體,徹底研究一番。

然而當魯珀來到黑衣男本來躺着的地方,卻發現黑衣男的屍體不見了!

放眼望去,原來是有一條〈怒蛇〉拖走了屍體,並且正在吞噬!

正當眾人驚訝之際,〈怒蛇〉的身體上凝聚起一個模糊的人形。

“嘻嘻嘻……沒想到……沒想到呀!本大爺還是被那個混蛋暗算了……這下上頭可是要怪罪下來了……”

魯珀一個箭步想要抓住〈怒蛇〉。可〈怒蛇〉卻早他一步潛進地底,消失無蹤。周圍只留下他臨別時的話語聲——

“好好享受這短暫的和平時光吧,諸位……嘻嘻嘻……”

2個月過去了。

布里拉歌墨在眾人的不屑努力下已經基本恢復原貌。為了撫平創傷,受到影響的領民也獲得了一筆可觀的賠償。以英普魯斯為首的貴族大力支援,這座城市總算又回到了昔日的模樣當中。

出乎莉薇婭意料的是,這次事件讓這些當地的貴族團結起來。事後莉薇婭才發現,原來這全靠英普魯斯在裡面的斡旋。這混小子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明面的功夫可真是滴水不漏。這次事件,他反而成了最大功臣,逼得莉薇婭不得不答應每個星期至少要跟他共進晚餐一次。

至於罪魁禍首阿奎拉斯,莉薇婭還是決定把礦下的真相掩蓋起來,對外宣稱他在抗擊〈魔獸〉的過程中戰死赴義。但是,同時也公開了他在職期間貪贓枉法,私相授受的罪行。功過相抵,阿奎拉斯最終貶為庶民。而他保護傘下的朋黨也很快遭到儒勒斯的清理。

在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莉薇婭也終於收到皇都來的消息,要她去跟皇帝見面,解釋這次事件的來由。

不過在出發之前,卻有另一個人比她更早要離開布里拉歌墨。

“其實你不用離開。大家都當你是受害者,沒人覺得你應該為此負責。”

一身行裝的阿格羅斯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師傅。我不是在意別人的目光,而是我心裏面有很多疑問……所以我想在外面闖蕩一番,或許這就能解答我心中的問題。”

莉薇婭低下了頭,露出尷尬的表情。

“抱歉,艾格,畢竟他是你的父親,而我將他……”

“不不不,別這樣,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情。而現在……他也得到了應得的懲罰。”

瑟芙牽着莉薇婭的手安慰道:“領主大人,不用擔心,阿格羅斯少爺還會回來的嘛。畢竟這裡是他的家。”

阿格羅斯點頭稱是。莉薇婭這才重新展露出笑容。

“至於你,魯珀——”

阿格羅斯沒好氣地看着在一旁吃着麵包的魯珀。

“你現在可是身負重大職責呀!還一副傻小子的樣子,給我變得正經一點吧拜託!”

魯珀一把將麵包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好的,阿格羅斯少爺。再見,阿格羅斯少爺。”

阿格羅斯用鄙視的目光看着魯珀。他怎麼也想不通,傳說中的勇者——帝國初代皇帝的靈魂怎麼會選中這個傻小子。這難道就是命運的安排嗎。

“好了,離別的話就說到這裡吧,是時候動身了。”

阿格羅斯向所有來為他送行的人行了個禮。瑟芙,魯珀,麥爾福塔,馬特羅,奈伊歐……

“一路順風,艾格。”莉薇婭摸着阿格羅斯的頭頂,柔聲說道。

“嗯……。”

帝國曆1233年,在布里拉歌墨發生的這起〈魔獸〉大規模入侵事件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當時的人們只是以為一起偶發的災難。然而從日後的歷史來看,真正的災難卻是由此引起。

——那就是帝國的覆滅。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