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活動時間結束后,我按照花鳥月的要求,在出校門后左轉直行兩百米處的十字路口等她。

等待了十多分鐘后,花鳥月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我的視野當中。

「……」

「……」

我們相視了一眼,彼此間並沒有說話。

為什麼要在遠離校門的地方匯合?原因我已經猜了個大概。

信號燈由紅轉綠,她用右手提着書包,跟在人群後方走上了斑馬線。

我關掉手機,讓後背從電線杆上移開,緩緩地邁出腳步,始終和走在前面的花鳥月保持一定距離。

並排走的話,被認識的人看到想必她會很困擾吧。

暫且先拋開其他方面不提,單純只論外貌而言,花鳥月在同年齡段的女生當中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出眾的類型,要不是因為她那不近人情的性格,追求她的男性肯定大有人在,放到女性群體當中絕對會是人氣居高不下的人物。

所以,即便她性情冷漠,也改變不了自身備受矚目這一事實,就像面朝大眾、外表光鮮亮麗的明星一樣,受人追捧的同時也遭人嫉妒,言行舉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拉下高台,任由社會輿論誣陷或是制裁。

類似的例子在現實當中還有很多,無論是明星還是大眾,雙方都有着品德惡劣到令人不堪入目的存在。

大概走了五分鐘,我跟着花鳥月來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超市門前。

她邁着熟練的步伐,臉上毫無生怯之色地推門而入,似乎是經常會到超市裡來的樣子,在家應該也是自己一個人做飯,自已一個人吃。

我靠着門旁的牆壁站立,裝作無所事事拿出手機把玩,沒有跟她進去。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花鳥月拎着裝有各種食材的布制購物袋從超市門口出來,繼續帶領我去她的住處。

「放學后,你在出校門口左轉直行兩百米處的十字路口等我,我帶你去我家。家裡的儲物室還有一台閑置的舊電腦,如果你不嫌棄它款式、舊速度慢的話,借多久都沒問題。還有,去的路上不要跟我搭話,也不許和我並排走。」

離開支援部前,她如此對我說道。

富足之人也有獨屬於富足之人的煩惱,平庸之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目的地是坐落在城市中心地帶之外的一棟高級公寓,到滿櫻高中的距離算不上太遠也絕不是很近,不過這附近卻比市中心要清靜許多,路上的行人也較為稀少,在這個時間段基本看不到同校的學生。

大概是因為絕大多數高中生在放學后都會聚在卡拉OK或者商場裡面消遣一段時間后再回家吧。

真是氣派。

我邊仰望着面前這座華麗的公寓大樓,邊在內心發出感嘆。

「你在這裡等一下。」

花鳥月對我說道,接着從裙子口袋裡拿出門卡,轉身朝公寓的自動門走去。

居然一個人住在高級公寓里,真不知道該說她性格孤僻好,還是該說她家有錢任性好,不過似乎兩種原因都脫不開干係就是了。

片刻過後,她提着裝有手提電腦和配套線纜的公文包從自動門了走了出來,把設備交給我后開口說道:

「堂紅同學那邊就拜託你了。」

說完便立馬轉身離去,完全不給我道謝的機會。

她和堂紅院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

望着進入自動門的背影,我在內心做出如此猜想。

……

我提着沉重的電子儀器和書包,在住所附近的一間家庭餐廳里吃完晚飯,回到家后時間剛過八點整。

換好鞋準備上樓梯的前一刻,我瞥了一眼廚房,雨落已經在檯面上準備好做奇曲餅乾需要的材料和器具了。

不知道是因為朋友生日,還是真的對做料理感興趣,我的妹妹今天依舊熱情不減。

我回到房間,把電腦從表面有些積灰的公文包中取出,放置在書桌上插好電源線纜,我邊在內心祈禱着邊按下了鍵盤左上角的啟動鍵。

進行了幾樣簡單的測試后,很幸運,正如花鳥月所言,這台電腦除了運行速度有些慢以外幾乎沒有異常。

我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雖說擁有備用方案能讓行動得到保障,但如果在關鍵環節出現意料以外的差錯,即便做足準備也沒辦法挽回事態了吧,被運氣打敗是最令人無可奈何的事情。

檢查完電腦,還下去教雨落做餅乾了。

「哦,你回來了啊。」

進入廚房后,雨落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她太過用心準備,沒注意到我進門吧。

「嗯,準備好了就開始吧,我在旁邊看着你做,做錯了我會指出來的。」

「那個,能不能再給我示範一遍,之前教的基本都忘光了。」

她抬起頭,用略帶懇求的眼神望着我說道。

你可是昨天晚上才自己做過欸。

「不可以去網上找教學視頻嗎?我再示範材料可就不夠用了哦。」

我提醒她道,結果卻遭到了她氣憤的反駁:

「那些料理視頻教不會我的啦。」

是你悟性太差了好吧。

我嘆了聲氣,向她妥協道:

「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做吧,這樣印象應該會更深刻一點。」

說完,我取下掛在牆上的圍裙系在身上,旁邊的雨落則是背對着我擺出了類似勝利的手勢。

「你那個朋友什麼時候生日?」

清洗器具時,我向正在從冰箱中拿出巧克力粉和雞蛋的雨落問道。

材料不夠的話可以去買,要是到了人家生日的那天還沒把這傢伙教會可就糟了,為了合理地調整教學進度,我需要知道這份差事的最終時限。

「下個星期一。」

她捧着一碗已經算好數量的雞蛋來到我身旁小聲地說道。

「你不是在開玩笑對吧。」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向她問道。

「我沒有在開玩笑。」

沉默在我們之間徘徊,大概她也知道,憑藉自身的天賦在星期一之前學會製做巧克力味的曲奇餅乾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看來得加快教學進度了。

「總之,儘力而為吧,如果你真的付諸了努力的話,對方會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我率先打破沉默對她說道——這應該算是來自兄長的鼓勵吧。

「不在乎成功與否,只歌頌努力的過程」會有這種天真爛漫的想法可真符合高中生的身份。

「嗯。」

雨落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之後,我們很少再和彼此交談,但是行動卻不斷配合著對方——我盡量放慢速度、簡化步驟耐心地教,而她則是儘力模仿着我的動作、專心致志地學。

兩個小時很快就接近了尾聲。

望着匯總在托盤上,左半邊金黃、右半邊焦黑的曲奇餅乾,我閉上眼捂着腦袋搖了搖頭,旁邊的雨落則是一臉不解與苦悶的神情。

「明明我每一步都在照着做,為什麼差別會這麼大啊。」

我比你更想問你這個問題。

「哪有『每一步都在照着做』啊,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把雞蛋殼打進小麥粉里,還有加白糖和巧克力粉時堆得像山一樣高。」

我有些無力地吐槽道。

「那、那些是意外啦,我上次做的時候情況可沒這麼糟糕哦。」

她眼神飄忽不定地反駁道。

「上次教你做的是原味曲奇,根本就沒有加白糖和巧克力粉的步驟好吧。」

「唔……」

她像是要把臉脹破似的生氣地瞪着我,隨即又發出「哼」的一聲轉過身去,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十分氣憤的樣子。

我可以把這理解成妹妹在向兄長撒嬌嗎?

看着正在賭氣不理我的雨落,我只好聳聳肩以表內心的無奈。

結束料理教學后,我讓雨落先去洗澡,自己主動負責收拾廚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火未消,她很欣然地就接受了這個提議。

收拾完廚房的檯面,我從托盤上拿起一塊焦黑的餅乾放進嘴裡咀嚼,濃烈的巧克力苦味和鹽的鹹味在舌尖上擴散開來,緊接着喉嚨處就傳來一陣使人難以下咽的燒灼感,不過我最後還是把餅乾咬成碎塊,艱難地吞了下去。

沒想到這傢伙不僅打雞蛋和攪拌做得一團糟,居然還把鹽和白糖給弄錯了,真令人無語。

我挑出托盤裡「焦炭」丟進垃圾桶,把自己做的餅乾裝在碗里,然後去客廳的茶几那燒了壺熱水,沖泡了一杯咖啡和牛奶。

我雙手分別拿着牛奶和餅乾上樓,來到雨落卧室門前後用膝蓋輕輕頂了頂門,門后沒有任何回應。

我加大力度再「敲」了一遍門,房間內部才傳來腳步聲,然後是轉動門把的聲音。

「有事么?」

她從門縫中探出頭來,後頸上掛着電腦耳機。

什麼啊,原來只是在聽歌嗎,我還以為你暈在房間裡面,差點就要撞門了呢。

「剩下的餅乾你當宵夜吃了吧,免得浪費。」

「哦……謝謝。」

她面頰微紅地接過我手中的杯子和碗,然後退回房間,躲在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沒事了的話,晚安?」

「嗯,晚安。」

等雨落關上房門后,我重新下樓拿上咖啡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

我坐在書桌前,現在時間剛過十點十五分。

喝下一口用於提神的咖啡后,點了一下鼠標把電腦從休眠狀態下喚醒,然後拿出書包里的筆記本,開始將寫在裡面的備用調查報告的草稿一邊修葺,一邊錄入電腦轉化成格式標準、版面整潔的電子文檔。

這項枯燥乏味的工作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六點鐘左右才結束,確認文件已保存后,我在手機上調好鬧鐘,精疲力盡地倒在床上補了一個一個半小時的覺。

到了七點三十來分時,我起床匆忙洗漱完后,提着裝有手提電腦和線纜的書包,整個人無精打采地出門上學去了。

堅持着上課清醒、下課倒頭就睡的模式,我艱難地度過了上午的課程。

午休時間,我把堂紅院叫道走廊,準備交代給她下午放學后的行動計劃和注意事項,剛要開口,嘴巴卻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

「山同學,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是昨晚熬夜了嗎?」

她看見我有些不在狀態,便皺起眉頭擔心地問道。

「嗯,稍微晚睡了點……比起這個,接下來我說的話希望你能認真仔細地聽完。」

「嗯嗯。」

她使勁點了點頭,然後整個人一本正經地等待着我發話。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狀態,開口道:

「今天下午,蒼野老師會來視察你們的情況,你要做的就是在那時組織小組討論讓老師看到,討論的內容暫定為實地調查的選址和分工問題。

「在花鳥同學給你們的方案里,實地調查的選址是在校內,你必須說服他們把地址改為校外附近的公園。

「分工的話,誰負責收發問卷?誰負責統計數據?誰負責生成結論?都由你們內部商議決定。」

之所以要選這兩方面作為討論對象是有原因的。

第一,花鳥月在編寫方案時應該只是平等的分配了工作總量,沒有考慮到什麼人適合做什麼樣的工作,如果實行原來的工作分配的話,組員之間不但會產生爭議,辦事效率還會變得十分低下,所以要讓他們自主決定。

第二,是考慮到不同地方得到的調查數據多少都會有些差異,而備用方案採用的調查數據,是用我那份已經上交的調查報告里的數據稍作修改後得出的成品,兩者總體上十分接近,所以為了對應調查數據,堂紅院他們實地調查的選址必須跟我的一樣,否則會很容易被老師懷疑。

「最後——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千萬不要演戲,你和你的組員必須是貨真價實地進行交流討論,這也是我為什麼要讓你對他們有所隱瞞的原因。」

之前助幫堂紅院與她的三名組員磨合,為的就是製造出原本不存在的「真實」,既然對方的感知敏銳到能識破所有謊言,那就不進行任何偽裝,只把對方想看到的真實展現在對方面前。

至於對方看不到的地方,那才是謀略家自由發揮的場所。

「知道了,我這就去準備討論的素材。」

堂紅院似乎也意識到了的事情的重要性,神情嚴峻地回應我道。

交代完堂紅院注意事項后,我以需要換個清靜的地方休息為由,提着說是拿來當作枕頭的書包離開了教室。

教學區和圖書館都不行,學生會現在又忙得不可開交,思來想去,只有那個地方符合我的要求。

經過五六分鐘的路程,我來到了支援部門前。

那傢伙——花鳥月平常在中午也會待在這裡看書或是處理學生會的工作,因此在多數社團當中,只有支援部的活動室在中午是可以進去的,其餘都是大門緊鎖的狀態。

調查報告的錄入工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保險起見還要再檢查一遍,以免在過度疲勞時輸錯的內容鑄成大錯,而能夠在午休時間使用電腦的地方只有這裡。

我沒有敲門便把門打開了,在裡面看書的花鳥月有些困擾地向我投來視線,看見來的人是自己的部員就沒說什麼。

進門后,我把書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後就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中午好。」

難以置信,她居然會主動向我打招呼,雖然昨天也有發生過類似情節,不過那是因為我有求於她,她才會跟我搭話的。

「嗯,午好。」

我出於禮貌回應道。

說不定是因為我正在幫她比較在意的堂紅同學,所以對我的態度放客氣了一些,再或者是由於我們之前發生過爭執,使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明顯地展露出敵意。

說不定兩者都有可能,但不管怎麼解釋,平常都把我當成空氣的花鳥月,在某一天突然投來視線與我寒暄,老實說出現這種情況還是蠻恐怖的。

打完招呼后,我從教室後放搬來一張桌子擺在我的專屬位置上,方便放置電腦進行電子文件的校對。

「今天下午是最後的機會了對吧?」

我剛從書包里取出電腦按下開啟鍵,另一邊看書的花鳥月冷不防地問道。

「嗯,已經跟堂紅同學溝通好了。」

我勻速滾動着鼠標的滑輪,一邊逐行檢查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這樣用後備方案直接頂替掉原來的方案真的沒問題嗎?」

「我已經儘可能地排除了所有容易暴露的因素,但要是蒼野老師逐個去盤問堂紅同學他們的話,還是很大概率會穿幫。」

「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們,這樣一來就是老師去逐一盤問組員也不會穿幫了。」

「會被識破的,就像告訴了人們這是演習之後就不可能有人會全力逃生一樣。」

「的確……那你打算怎麼解決?」

「解決不了,不過我相信老師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畢竟目的已經達到了。」

「是啊。」

沉默了一會兒后,花鳥月又開口問道:

「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計劃的?替換用的問卷、數據和調查報告,怎麼想都不可能在兩天時間內完成構思並製作出來吧。」

「我在做自己的社會實踐作業時構思了兩套方案,在你給堂紅同學他們行動方案時,為了保障委託能順利完成,我開始以剩下那個方案為模版製作調查報告。調查問卷里的問題早在構思方案時就已經想好了,調查數據則是參考已上交作業的調查結果,用手機軟件自問自答生成的。」

聽完我的陳述后,花鳥月露出了驚訝的眼神:

「也就是說,你能在短時間內製作出調查報告的替代品是純屬巧合?」

「可以這麼認為。」

要是我當時沒有選擇為花鳥月的計劃做應急措施,現在也不可能趕在星期一之前趕出一份替代品。

「大概好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吧。」

她看着書本喃喃道。

我完全不知道她說的這句話有何用意,當然也沒有要深究的打算。

話題就此終結,我和花鳥月又回到了最開始見面時的狀態,直到下午第一節課上課前的十分鐘,我都沒有再和她說過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