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3.4

黄段子死了,据说死因是煤气爆炸。学校在礼堂为她举办了送别仪式,由于没能在现场找到尸体,仪式改为向遗像献上花朵。段子只在学校待了一天,所以大多学生都没有过多的感触,只是像在例行公事般为她献上白花,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谴责他们,因为我也没能在仪式上哭出来,甚至没有感到难过,只是和他人一样浑浑噩噩,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不知所谓,像是完成老师吩咐的任务似的将花放在她的遗像前——这样或许有些冷血无情,但没办法,毕竟是只结交一天的人。我不断这样说服自己,才发现这过程已经重複了三节课——课间的铃声响起。总感觉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简直像是刚睡醒,而这份睏意也一定是由此而来。

我趴在桌子上,却无法阖眼。

将脸埋进手臂,腰却不听使唤的挺直。

沉重的眼皮迟迟不肯降下,像是在逼迫我看著课室内部——课室仍是往常的无趣光景。明明发生了梦寐以求的非日常事件,周围却都还是一成不变,同学仍是三五成群愉快的谈论日常,彷彿真的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我越看越鬱闷。视线扫视课室,恰好遥远的瞥见翼,他无精打采的望著空无一物的桌面,我于是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

是昨天太过期待今天而失眠的缘故吗?总感觉今天的步伐异常沉重,甚至有些寸步难行——而且,课室也要比往常更为光亮,以至于我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以至于视线都变得模糊,以至于脸颊都变得滚烫——翼似乎不是在发呆,他一下就发现到他身侧的我,我却因光亮而无法看清他的脸庞。

或许是视觉受阻的缘故,翼的声音格外清晰:

「…铃华…眼泪…没关係吗?」

「欸?」

我因疑惑发出充满鼻音的疑问,这声音让我匪夷所思,我将双手放在脸上,手便被滚烫的液体湿润。

这是…眼泪?

我…哭了?

「欸?为什麽……?欸欸?好奇怪……怎麽…停不下来……」

我一边以手背擦拭泪水,一边不受控的弯下腰。

「…呜……」

双手挡住视线,使我什麽都无法看见。

一片漆黑。

就好像昨夜的天空。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嚎啕大哭。

涌上心头的複数情绪与直线下落的泪水相撞,将我冰冷的双手染上温暖,将我的伪装支纷节解,再也无法欺瞒自身,我不顾旁人视线趴在翼的大腿上哭喊。

第一次交到同性的朋友,明明说了要明天见……然而,比起悲伤的情绪,内心更多的是疑问——如果我昨天折返了,事情会有所改变吗?——明明是没有答案的愚蠢问题,那时的我却在内心断言。

不,如果我不计较多馀的自尊,优先考虑朋友的话,事情一定不会这样收尾。

这一定是我的错。

现在回首过去,这真是自我中心十足的想法,让我羞愧的头皮发麻,无地自容。不过,这只是短暂的阶段,是成长所需的必经之路……会这麽冗赘的侃侃而谈也是我不想回顾这段过去的表现,我果然仍走在成长的道路上——总之,即使背上错误,即使后悔无数次,那时的我也无法挽回她的生命。

就像儿时的车祸。

「铃华……」

迷糊之中,我似乎听到翼的声音。

上课铃声不知何时响起,等我恢复到能将视线自自身移开时,我已在翼的搀扶下走在走廊上了——大概是害怕与他人相撞,翼坚定的直视走廊前方,带我前往连没有方向感的我都记得的熟悉地点——像身分互换般,翼带我来到医务室。

「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翼向入川老师鞠躬后远去——我躺在病床上,强迫自己撑开眼眶,盯著浅色的天花板——身侧传来笔与板子相碰与吊扇的沙沙声,我也没有精力在意入川老师写了些什麽。

「觉同学——发生什麽事了?」

入川老师将板子放下后向我询问。

「……」

我不动声色,乾哑的喉咙没能挤出一丝声音。

「说起来,你最近还变瘦了——是遇到什麽不好的事了吗?」

「……」

事到如今也不好说我只是在减肥。

「嗯——不想说吗?那麽,今天的入川健康小知识时间!你知道吗觉同学,把难受的事情憋在心底可是对心身都有坏影响的喔!嘛虽然根据情况变化,也有需要将不能说的话憋在心底的时候,但我知道在你身上的不是这种事——因为是医生所以知道。」

「……」

「所以,觉同学——和我说说发生了什麽事吧。」

「…..我的…朋友……」

唇齿触碰到‘朋友’二字,大脑便违背我的意志使记忆浮现——

‘我们之后也一直当好朋友吧!’

‘嗯!’

——我鼻子一酸,无法继续说下去,翻过身背对入川老师,在床上啜泣。

「啊啊啊,怎麽哭了啊,是这麽伤心的事吗?话说回来,朋友?」入川老师思考了一会:「原来如此,是那个转学生吧...她是你的朋友啊…那真是令人惋惜——我还以为一定是之前的事呢,这是我的失误,强迫你想起这种事真是对不起——不过,觉同学你真是善良啊,竟然能为了只认识一天的人哭成这样。」

…善良……

说起来,段子也这麽说过我——

‘我对你的善良充满感激。’

明明就是被我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害死的。

被我的自私。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总是这样伤害他人——只是交到了几个朋友就飘飘然的忽略过去,厚颜无耻的认为自己能够摆脱过去——但我始终没有变化,即依旧身负罪恶,也依旧是那个无法忍耐衝动,追逐蓝色蝴蝶的小孩。

「没有那种事喔,觉同学。」

入川老师突然开口。

我难道又把心声说出来了?

不,到了这个程度反而是该担心她听到多少了吧。

要是知道我的过去,她还会对我这麽温柔吗?

——直到这一刻,我仍在自我中心的思考。

「段子同学的死绝对不是你的错。再怎麽善良也要有个限度,不要把什麽都背在自己身上,到你这个程度已经是愚笨了喔。我能理解你因失去好友而悲伤,但是你绝不能为她的死感到内疚,这是与你毫无关联的事,所以这是错误的想法。」

她毫不留情的评价我的大脑与想法。

就连破折号都不再使用,她严肃的说道。

从发言的内容来看,她应该没听到我儿时的事——等我察觉到自己的这一想法,我才发现我擅自将段子的死与儿时的车祸重叠。

明明知道这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却因不想面对现实而擅自将其联繫起来——不想认为这是单纯的意外,不想认为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不想面对就算我折返段子还是会死去的现实而将这件事与我儿时的过错重叠起来,仅是为了我自己便用我的罪恶玷污段子的死——但这是不对的。

正如入川老师所言。

我的过错是我的过错。

「……」

「明白了吗,觉同学——觉同学?」

段子的死并不是我的错,只是单纯的不幸。

单纯的命运。

「呜呜……」

在入川老师逼迫我直面这绝望的现实后,我再次流下眼泪。

流下纯粹悲伤的泪水。

纯粹为段子而流的泪水。

泪囊乾涸后,我回到了课室。再怎麽伤心时间也不会停滞,即使不愿意悲伤也会随著体力减淡,我姑且恢复到能够上课的状态,也不想在此一味的沉浸于悲伤,于是半强迫的让自己回到课室——现在看来,这果然与儿时如出一辙。我还是没有成长的只会以分散注意力来逃避痛苦的事。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于停滞了十三年,将一切封闭在内心的我来说,与翼的相遇才真正的让我感到自己再次外出。所以,没有变化也是无可奈何,复健总是需要循次渐进——离去前,我为指出我的错误而向入川老师道谢,她却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真没想到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也许她并没有我想像中来的成熟。

不知是不是在保健室休息了一段的时间的缘故,宣告午休的下课铃比预料中更快的响起。为了不让翼担心,我一如既往的向翼邀约午餐,却见他依旧无精打采的看著空白的桌面。

他以落寞的眼神盯著桌面。

那眼神,就像昨天的段子。

「……」

这样啊…翼也在为段子的事感到失落啊……而早上的我却没能发现,只是单方面的朝他发洩……为什麽我总是这麽自我中心,忽略周围的人呢?不,没办法吧…毕竟我还是第一次交朋友,只要尽力不重蹈覆辙就好了……那麽,这次就轮到我承担翼的悲伤,成为他的支柱,让他能够扶著我振作起来吧——然后,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珍惜与他,与朋友一起的时光——我想,这不仅是我从段子的死中学到的事情,也是段子所期望之事。

她一定会如此期望。

即使我与她毫不相似也能明白。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明白。

「翼同学。」

「嗯?」

翼抬起头,直勾勾的看著我,我下意识地迴避视线——人果然没法这麽轻易改变——我强迫自己与翼对上视线:

「去吃饭吧。」

「……嗯。」

翼的眼神毫无变化。他不知看向何方的跟在我身后,像是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样来到食堂。为了不让翼触景生情,我特意挑选了另一个角落的餐桌——坐在翼的对面打开饭盒,他也有样学样的跟著打开,真希望他会发著呆不打开饭盒,这样我就有能向他搭话的契机了——明明平时都能好好说话,一抱著要安慰他的目的搭话,就像在面对蛋壳般无从下手。安慰人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领域,昨天能让段子高兴简直就像奇迹一样。对了,拿昨天做参考不就好了吗?总之先利用身边的事物开个头先吧:

「翼同学,你今天吃什麽?」

「欸?…欸……嗯。」

「什麽?」

我将因思考而移开的视线移回翼身上,才发现他打开饭盒后一口没动,只是神不守舍的望著逐渐冷却的饭菜,像是条件反射般给予意义不明的回应——即使不解背后的理由,即使不解问题的意思,即使不解回答的意义,总而言之给予回应——这真是没有预料到的回应,没想到他失落到这个地步……不过,我上午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吧,他只不过是以走神代替我哭泣的方法而已。然而,在我规划下一个计画之前,身体擅自的再次脱口而出:

「翼同学……你没事吧?」

比起自己,担忧翼的心情让我开口问道。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花其他心思,而是应该坦率的关心他。

「欸?」

翼猛的抬起头,与我四目相交。

他混浊的眼眸突然恢复往日的光芒,简直要从中蹦出星星。

其中的感情即使是我也无法明白。

我因他突然的动作向后倾斜:

「怎,怎麽了?说真的,你没事吧?」

「没…没事喔……」

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翼别开视线,将通红的下半脸塞入围巾中。

「真的没事?」

「嗯,没事。真的,真的没事喔。」

翼又将脸摆正,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吗……翼同学,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说喔。」

「嗯!」

也许是不想我担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也精神了许多。

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不知道他是否正在勉强自己。

这样他就真的没事了吗?

「真的要和我说喔。」

「铃华…你真不信任我啊。」

「因为,我根本不怎麽了解你嘛……又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这麽说来,我们也才认识两个多星期呢。没关係,还有的是时间,再慢慢了解对方吧。」

「……有的是时间……」

我嘀咕著,不知不觉的又被习惯支配,将自己放在翼之前。

「铃华?」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异样,他问到。

明明才决定成为翼的支柱,我却率先低落,真是不像话。

但未成长的我即使察觉这点也无法回头,覆水难收的,我再度像早上那般,单方面的向翼诉说自己的不安:

「……我好害怕。害怕你像段子一样突然消失,所以,我才会想要更加了解你,和你搞好关係,和你多说点话,尽可能的和你一起相处更长时间……」

不过虽然无法回头,但也能够拿出抹布吸水,我连忙道歉:

「对,对不起!又是这样…只考虑自己的和你说这些事……」

「铃华……」

由于愧疚的歉意,我低下头,没能看到翼的表情。

「那,我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耳边传来翼的声音。

「欸?」

突然出现愿望这种看似美好的词彙,我一时无法理解。

「那首先……要交换电话号码吗?」

「欸?欸欸?」

突然间说什麽呢?

不晓得是不是我又把心声说出口,翼开口:

「不是要相处更长时间吗?交换电话的话即使不在身边也能说话了吧?」

「要,要换!」

心中被不可名状的感情佔据,我急忙回答。

「嗯,那吃完饭就交换吧。然后,要一起出去吗?」

「出,出去?一起?!」

我不由得无视音量的喊出。

「竟然想要更加了解我的话,那就一起去那裡吧,就是上次提到的,对我很重要的地方。」

翼接连说到,让我喘息思考的空隙都没有。

「时间的话,平时放学要做功课…….週末有空吗?」

「我……」

「你不去吗?」

「要,要去!」

「那,之后打电话确认时间吧。」

「嗯……」

在这之后,先一步吃完饭的我继续与翼閒聊,待翼吃完饭后回到课室用纸条交换了电话号码。突发事件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等我想起时,他却不再流出负面情绪,我打算安慰他的计画也就不了了之。当然,我不觉得可惜,他能自己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他总是这样,如此纤细,格格不入,引人注目,彷彿不属于这个世界、轻飘飘的,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坏掉,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却又被风吹也坚挺的屹立不倒,不会被折断。坚硬的枯枝,脆弱的石头——就像易碎的珍贵水晶一样。被美丽外观吸引,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怎样都无法捏碎,又总害怕它跌落在地面。

毕竟水晶可没有双翼。

我难得的在学校做完功课,在放学后稍微绕了点原路独自来到段子所住的公寓。公寓附近满是封条,让人无法靠近,我在封条后朝院子裡看,只能看到所剩无几的焦黑残骸,残破到让人无法联想到房子。随意,就好像是垃圾一样散落在草地上的残骸。

「这个威力……段子应该没有感到痛苦吧……」

沉重的心情中夹杂著些许庆幸,我转身离去。

脚步异常的轻快,好似早上真的是在做梦一般——不过,我想段子不会计较这种事——比起终日哭丧着脸缅怀,拥有那种笑容的她一定更希望别人带著与她一起的回忆,愉快的活下去。

晚上,我收到了来自翼的电话。

‘晚上好。’

提起家中座机的话筒,翼的声音贴著耳朵传来——明明只是电子的合成音声,却与平时如此相近,科技真是发达。

「翼翼翼同学,晚晚晚上好!」

‘声音好大!’

「对对对对不起!因为我是第一次和朋友打电话…所以有点担心声音能不能好好传过去……」

‘不用那麽紧张,和平时说话一样就好啦。’

翼在电话那端——在我的耳旁笑到。

也许是电波干扰,耳边总是响起规律的杂音。

「好…我知道了……」

‘那马上就来约时间吧,你现在方便吗?’

「嗯,方便,很方便,哪怕从现在开始说到通宵都方便喔!」

‘那样的话电话费会很不得了的啦。’

「这,这样……」

‘嗯。那,后天,也还要吃早饭,星期六上午十点有空吗?’

我闭上眼细想那天是否有预定,但这属实是多馀的思考——我怎麽可能会有预定?

「嗯,有空喔。」

‘我知道了,地点的话,就在学校旁的公园吧。’

「嗯……」

‘那就在这裡挂了吧,明天见。’

我还想要继续说些什麽,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好顺著翼的话题说下去:

「……明天见。」

‘记得到时不要睡过头喔。’

「才不会!」

以此作结,翼挂断了电话。

明明电话已然挂断,我却还是能够听到杂音。

那杂音就像鼓一样,迟迟消散不去,直至我熄灯上床都在我耳边环绕——结果,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照镜子时,失眠的痕迹毫无顾忌的堆积在下眼眶,我于是戴上了眼镜。

时间转瞬即逝,像是过去一週般到了星期六。因为集合地点是在学校附近,所以我没有提前一天去踩点,但为了不让翼一语成谶,我姑且还是提早一点到达集合地点——两小时后,我看到了翼。他穿著长袖外套与长裤,即使假日也围著围巾——他看到我后边注意地面是否有杂物边朝我快步走来,在到我身前后挂上他招牌的,略带羞涩的微笑。

不,他或许只是普通的在笑。

「早上好,铃华,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才刚到不久。」

乍一看像是谎言,但并非如此——第一次与朋友相约出去玩,只是这点就让我紧张不已,忐忑不安,根本无暇顾及时间的流逝,等回过神来,便已过了两小时——所以,我会如此回答也是无可厚非,并没有顾忌,而是单纯的根据体感时间回答而已。

我在翼的带领下前往目的地,街上行人不多,所以我们也不需要紧靠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跟在翼的身后,为了不走丢,从后方看著他的侧颜。

「说起来,铃华,今天扎起头髮了呢。你平时在校外都会扎起头髮吗?」

「不会……」

「那为什麽今天要扎起来?」

为了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消磨时间,翼想方设法的延续话题——就结果而言有些咄咄逼人,但他一定不是在恶意刁难——这一定是不会社交的我不会聊天的错。

「因,因为,早上感觉有点热……」

「现在已经秋天了喔。」

「我的衣服比较吸光啦……」

「你穿的不是白色的连衣裙吗?」

「……」

「不过,看你脸这麽红,或许你真的觉得很热吧,我到是没这个感觉。」

「是吗?」

「嗯。话说回来,铃华,这个髮型很适合你喔。」

「…是,是喔……谢谢。」

我将目光移到地面,恰好看见翼手中握著一簇鲜花——和记忆中那天在街上偶遇时一致,是暖色的鲜花。

「翼同学…那簇花……」

「喔,这个啊。」他晃晃手上的鲜花:「这是要送人的。」

「这样啊……」

果然,是要送人的啊。

「对不起,我什麽都没准备。」

「不用道歉啦,我也没说过要准备这种东西,而且,我想她不会在意的。」

她?

看来是送花的对象是女性。

翼也很不容易啊。

「翼同学,我们要去哪?」

「哦,我还没和你说过吗?是医院啦,医院。」

「医,医院!?」

「是,是啊,铃华,怎麽了?」

「不…没什麽……」

没想到竟然是医院…我还以为肯定是去祭拜逝去的人呢……原来还活著啊……

这是对不起!

等会见面的时候和她道个歉吧……

不过,看望住院的女性啊,果然还是亲人吧?

我又开始检查自己的衣著是否整洁——要是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也不太好。

毕竟我可是翼的朋友。

过了一会,我们便到了医院——选在学校附近集合也是因为方便吧,我都不知道离学校这麽近的地方还有医院呢——毕竟,我对这地方可没有好印象,所以才会避而远之的不去记住这有所医院。妈妈也是,为了不让我再度入院不止把我关在家中不让我接触危险的事,还亲自接送我上下学直至中三,前不久才在与爸爸的通话后为了我的自立放弃这一行为。不,我倒是不讨厌啦,无论是把我关在家中还是接送我上下学。正是因为被关在家中,我才可以在别人玩耍的时候读书,还能考上这所学校,甚至进入学校的精英班。而且,经过那次车祸,我本身也对马路长时间怀有恐惧心态,要不是有妈妈的陪同,我恐怕连小学都不会去上,只是窝在家中足不出户吧,不过,这恐惧也在段子的帮助下彻底消除了。

「……」

我触景生情的想起段子与过去模糊的时光,心情变得些许忧鬱——不行!现在可是要见翼的亲人啊!怎麽可以阴沉著脸呢?我试著想些好的事,也为了不再触景生情而望向其他地方。

这麽说……

我看著在前台打招呼的翼,突然想到。

我之所以能和翼相遇,也是因为被那场车祸呢……

要是没有那样的过去,我还会与翼相遇吗?

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也就没有继续想下去。

进入电梯,我自觉的走到角落——即使是鲜少出门的我也知道应该给病人预留位子……虽然我想这麽说,但实际只是角落给了我安全感而已——因为一下过于深入,等我回头才发现翼站在门口附近,我没有看清翼按的是几楼,于是便紧盯他的侧颜,看准时机出去。就结果而言,我并不需要这样做,因为在到达翼点选的楼层前,电梯内的人便走光了,这也是托医院平日人流不算多的缘故吧。真好啊,大家都这麽健康,不需要来医院这种地方,要是今后都能这样就好了。

电梯门开了,似乎是挺高的楼层。我跟著翼走出电梯,走廊上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到目的地的房间,是单人病房——正当翼要伸手开门时,门却自动从内部自动打开。真没看出来,原来这是扇自动门。不对,如果是的话来这裡这麽多次的翼也就不会伸出手了吧,还是说新换了有自动门的病房?——彷彿是想阻止我的胡思乱想,门内走出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大,穿著白大褂,戴著方形眼镜,留著清爽的髮型——原来如此,是因为房间裡有医生正好开门……

……

我看著那名医生。

不顾我的心情,他总会出现在眼前。

当然,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

我认识那名医生。

相比十三年前,他没有丝毫变化。

「巢……」

我不禁脱口而出,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

「是翼啊,今天也来了?」

男人关上门,向翼问到。

「嗯,来了哦。」

「那边的小女孩是一起的?」

「嗯,是我的同学,叫铃华觉。」

「你,你好!」

我鞠躬问好。

我不知道我在对谁问好,也不知道为何问好,只是条件反射的做出反应。

「铃华?」

「嗯。怎麽了吗?」

「不,也不是现在该说的事,我还要去给其他患者看病呢。」

男人说著,用手抖了抖大衣,胸口的名牌也随之一颤。

写著‘佐藤巢’的名牌。

「那麽铃华同学,今后也请多多照顾翼。」

他带著微笑说到——那熟悉的,让人感到安心的微笑。

「嗯,嗯。」

恍恍惚惚的,我点头回答。

「那我先告辞了。」

「嗯,再见,爸爸。」

翼满面笑容的朝离开的男人招手道别。

但我没听清。

从刚刚开始就没听清。

他说什麽?

翼好像说了些什麽,但我什麽也没听到。

我好像听到了什麽,但我什麽也没听到。

我什麽都听清楚了,但我什麽也没听到。

我听不懂。

他刚才说——

「快别愣著了,铃华,我们进去吧。」

翼打断我芜杂,鬻矛誉盾,前后抵触——连形容词都懒得想,只能生搬硬套的思绪。

「啊?嗯。」

我如条件反射回应,机械式的跟在推开门的翼身后。

穿过走道,阳光自敞开的窗外伴随凉爽的微风吹入我的眼中,耀眼的让我一时睁不开眼,即使闭上眼,嗅觉也能照样发挥作用——房内芬芳馥郁,弥漫著令人神清气爽的甜味,简直就像能消除人的疲劳一般,我方才混乱的思绪也因这股清香而消失。我因足不出户而无法确切的给这股味道定性,但要我形容的话,这就像是花一样的味道——正如同耳边的声音:

「欢迎回家,翼。」

那声音就像深山的某处森林,如同莺声燕语,如同潺潺流水,如同树叶被春风吹动,如同蝴蝶自花上飞起,柔和,朦胧,清新,清澈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只见病床上坐著一名我不认识的女孩子。也许是光线照射的缘故,她那似水的长髮微微偏棕,那之下,则是宛如点缀画作的绿叶般夹带苍翠的眼睛。她身形偏瘦,即使她半身都被被子遮盖我也能看出——身穿浅蓝病号服的她沐浴在阳光中,光滑的肌肤白纸若曦。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微笑,散发出犹如晨曦的温暖。

她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像画一样的女孩子。

像花一样的女孩子。

像植物一样。

「才不是欢迎回家吧,这里又不是我的家。」

翼像是异物般插入画面,让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欣赏画作,而是正在面对现实。

不过,就彷彿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来说,他们或许十分相似。

是翼的姐妹吗?

「哈哈哈,我一直都想试著这麽说。」

女孩对翼笑到。

我似乎在哪见过这幅笑容——是哪裡呢?

在我回想时,女孩注意到了我——灵动的双瞳一眨一眨的,她微微侧首:

「翼同学,她是?」

「啊啊,我还没和你介绍呢,她是我的同学,铃华觉。」

翼将花安放进床边的花瓶,又看向我:

「铃华,她叫曦,犾苓曦。是我的青梅竹马。」

「……」

「这样啊,是翼的朋友啊。你好,铃华同学,翼多亏你关照了。」

她朝我微微招手,如同被吹动的嫩芽。

「别说那种像我妈妈的话啦。」

翼一边抗议,一边自水果篮中抽出与自己脸颊同色的红苹果。

「哈哈哈,不也挺好嘛。」

她悦耳的笑声将我扯回现实,提醒我她并不是植物,我连忙向她问好:

「你…你好……犾苓小姐。」

「哈哈哈,你真有礼貌。不用那麽拘谨,叫我曦就好了。」

含苞待放的,她掩口而笑。

「哈啊……」

我的思绪因芳香而变得空白,无论是好的思绪,还是坏的思绪,都因而消失不见——丧失语言组织能力的我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回应——也许是我的回应不如预期,曦没有接著和我说下去……不,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延续话题吧……这一定是我的错。

「翼,每天都让你山长水远的来这真是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说些什麽呢?我是自愿来的。」

「对了,翼,和你说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曦转向在一旁削起苹果的翼,笑嘻嘻的提问。

「这种时候该说好消息和坏消息才对吧?嗯,那就第一个吧。」

「叔叔刚刚说我病情稳定,很快就要出院了。」

「……真的?」

翼停下削苹果的手。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呢。」

曦似乎有些失望,但她总是表现得如此美好,让人感觉没有什麽变化:

「算了,那,第二个!」

她一改语调的说到——

「我就要成为你们学校的插班生了哦!」

「真的!?」

翼激动的站起身来。

简直像是大叫,他欢喜若狂的说到。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

但我对这副笑容有所印象。

与刚才在曦脸上所见的笑容出处相同。

「对吧对吧?这样我们就能再次一起上学了呢。」

好似盛开的花朵,曦的笑颜上充满活力。

这股活力乘著气流,遍佈房间的各个角落,也让我本平静的内心再度跳动——又或许,那只是我愚钝的大脑终于缓衝完毕,能够再次开始运作——像是想要试验程序是否能正常运作,我打算说些什麽,却在开口之后哑口无言,比起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我更觉得自己不该说话。

看著相视而笑的他们,我不自觉地这麽想。

彷彿我一开口就会戳穿在薄纸上作画的古蹟。

是堕入异世界的异物,是多馀的存在。

这幅画没有我的立足之处。

明明眼前漆黑的男生与花样的女生才更像是来自异世界的异物,此刻我却成了异物——想到这,我记起自己是在哪见过曦与翼的笑容——是自家的镜中。

「......」

好想跑。

看著这幅美丽的画面,我的脑中却如此想到。

就像自视过高的年轻画家被才华横溢的后辈超越。

我想到。

但是不行,我还有未竟之事。

在开口完成那件与自己的约定前,我不能逃离现场——也就是说,为了逃离现场,我必须亲自,主动的破坏这画面。

「那个!」

我违背自己角色设定的发出叫声——也许是因为大叫听起来都一个样,能达到隐藏语气的效果,我才会选择以大叫插入他们间融洽的氛围吧——总之,翼与曦顺理成章的因此望向我。即使我因大叫望著地下,我也知道他们正望著我。

这背后并没有什麽特殊的原因,仅是人类时而敏锐的五感。

「对不起!」

我接著说。

说好要道歉的。

「怎,怎麽了?铃华同学。」

曦似乎是带著惊魂未定的语气问到,但我并没有回答她。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义务。

因事情完成,我的声量也变回原样:

「…那…我先走了,再见。」

我转身跑出门外。

隐约中,我听到曦的声音:

「等…铃华同学?!翼,快去追她啊!」

她的声音这样出众,让我无法忽视。

但我并没有因此停下。

我好像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但没有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也许是被我的脚步声盖过去了——走廊上恰好没人,为了不被追上,我依照指示牌走入拐角,靠楼梯下楼。也许我那时并非衝动而是保有理性。我就这样目中无人的奔跑,耳边只能听到脚步与自己的喘息声——等我精疲力竭地被迫停下时,才发现已经到了远离医院的街上。我不禁为自己的脚力感到惊讶,真没想到不做运动的我能跑这麽久,难道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虽然事后我能像这样缓解气氛,但当时的我并没有力气思考这些事——正如我自己所说,未经锻鍊的我能这样狂奔这麽长一段时间本就是奇蹟,所以即使我想,当时的我也无法,无力扯出无关的事情转移视线——只能带著过热的大脑,眼睁睁看著自己暴露无遗的丑陋。

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看到翼情绪低落就想著见缝插针的想成为他的支柱,又因为他的邀请便把段子的事抛诸脑后,现在又不顾后果的擅自跑出来——这样的我想当然的不配与曦相提并论。不配与为了只是初次见面的我就放弃与喜欢的人二人独处的时光相提并论。她真是个好女孩,也难怪翼会对她露出那种表情——相提并论?我为什麽要和曦相提并论?不,喜欢?我为什麽知道曦喜欢翼?

这根本不是需要自问自答的问题。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装傻,我真是无药可救。

我当然会知道,因为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即便不可相提并论,我们还是带著一样的笑容。

我认得那个笑容。

那是坠入爱恋的笑容。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运动过后的缘故,我的脸散发著热气。

「…我…喜欢翼啊……」

我看著地面,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砸向地面。

直至结束,我才第一次察觉自己的感情。

...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啊......

真是——

「……」

——像笨蛋一样。

我突然感到羞耻,本应精疲力尽的双腿不听使唤的再度抬起,连头没来得及抬起便向前奔去——在行人道上低头走路可是大忌,即便是我长年足不出户的我也能瞭解——不好好看著前方就容易发生碰撞。

无论是低头注视地面。

还是抬头注视蝴蝶。

总之,由于低头奔跑的缘故,我与迎面而来的行人相撞。臀部传来疼痛,我倒不觉得懊恼,反而觉得这疼痛是对丑陋的我因有的惩罚。不过即便如此,我薄弱的脸皮也无法忍受自己做出在大众广庭下摔倒在地这种滑稽的举动,这是比起理性佔比更大的本能。我连忙爬起身,向对方微声道歉便打算快步离去,却无法如愿以偿。

就在我掠过对方身侧时,那人扯住了我的裙摆。

我因停滞不前而回过头——金髮的她跪坐在地上。

与平日不同,她今天并没有身著校服。她与那身制服实在太过匹配,让人不禁下意识的认为她天生就穿著那套衣服——事实证明,她无论穿上何种服装都十分相衬——她今天的私服是一身洁白,与淡黄的金髮融为一体,散发耀眼的光芒。话是这麽说,但那也不会对眼睛造成伤害,简单的说,便是单纯的‘抢眼’。

「库萝丝…盖茨……」

我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

不过,她似乎没有察觉我的自言自语,只是面带微笑的看著我。说来奇怪,明明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著,我却不感紧张,心就像是在照镜子般毫无波澜,徬彿方才还在气喘的景象是虚假的一般——像是宣告自己并非镜子,她开口:

「为什麽,要道歉?」

还没思考她为何提出这唐突的疑问,我脱口而出的回答:

「因因为…我撞到你了。」

嗯,果然还是会口吃啊。

这想法一闪而过,我没空感到羞耻。

「撞到了,就要道歉?」

库萝丝微微歪过头,像是感到疑惑,然而她的表情却依旧毫无变化。

「嗯……因为被撞倒后人会疼嘛,就算不是也阻碍了对方的时间,道歉是应该的。」

也许是运动带来的亢奋效果,我滔滔不绝。

「原来如此。」

库萝丝说完鬆开我的衣襬,慢悠悠的站起身,配上她的表情与气质,真让人以为她是在野餐垫上午睡的大小姐呢!她看著我,简短开口:

「再见。」

随后便朝前方走去,结果,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裡。

「等…等等!库萝丝同学!」

这似乎是我的声音。

这是我的声音?

我…叫住了她?

不管这是否现实,库萝丝确实停住了脚步,我的疑问也因此即将获得回应:

「你为什麽会在这裡?」

谜底十分无趣。

库萝丝微笑回答。

「只是,散步而已。」

0023.5

翼和犾苓曦交往了,这是想当然的结果。两情相悦的人会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在犾苓曦插入我们班,消除住院而出现的物理隔阂后,更是加快了这一进程,很快便互通心意的交往——曦是个好女孩,不仅外表可爱,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引起不亚于转校生时的骚动,又成绩优异,即使是在这所学校也能在每次测验当中获得满分,还心地善良,带上翼主动向我道歉——明明她什麽也没有错。他们是那麽的般配,以至于一想到他们如此般配,就连身著奇装异服在礼堂演讲的学生会长都没那麽讨厌。

说起翼,他佐藤的姓氏果然不是约莫两百万除以一亿两千万的巧合。据曦所言,她和翼是从幼儿园开始的髮小,但患上了罕见的疾病,常需在医院度过,而她的主治医生正是身为翼父亲的佐藤巢——以上都是我在曦与同学聊天时听到的。并不是偷听,只是曦的声音过于出众,让我想不听也不行而已——真没想到我的恩人会是翼的父母,要是提前一点知道,我一定会擅自认为这是命运之类的东西。但现在的我可不会有那种噁心的想法,毕竟我和翼截然不同,无法相提并论。

他和我不同的能言善道——他仅是内向,而不是不善言辞。

和我不同的成双成对——他和曦形影不离,甚至坐的座位也是前后座,似乎是老师听说他们是儿时玩伴而特意安排的。

和我不同的有恋人——说起来,这学校并没有禁止恋爱的校规。

和我不同的喜欢在学校做完作业——他很喜欢和曦一起学习。

和我不同的参加了课后活动——长年住院的曦对课后活动很感兴趣。

也是因此,我减少了与翼相处的时间。倒也不是闹僵啦,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在单恋,也未曾将自己的感情传达,他自然不会因为的内心世界改变而对我改变态度,曦也不是那种会因翼和其他女生接触就会吃醋生气的人,相反,她时常邀请我一起在放学后玩耍——她似乎很想和我弄好关係,不过她对谁都是这样亲切——问题出在我身上。为了不再像上次那样重蹈覆辙的破坏气氛,我总会找藉口回绝……虽然我採取这种看似善解人意的说法,但实际只是我不想和他们相处而已…不过,我想没有正常人不会喜欢看著自己单恋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卿卿我我,即使我的社交经验贫乏我也知道,谁会喜欢这种难受的事呢?

看到他们总会让我感到难受。

无时不刻提醒我那不可能了结的心愿。

所以我逃开了。

并非从现场逃开,而是绕过现场。

就好像今天一样——曦喜欢在课室午餐,比起食堂她认为课室更新奇,翼也自然而然的陪伴在她身边。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为了避开他们而放弃食堂的角落,我对那情有独锺,就好像睡醒会洗漱一样,在学校吃午饭就要在食堂吃,我的心中已经养成了这种观念,所以在那也总有种安心的感觉——吃完便当,我搭配著果汁将身为饭后甜点的豆沙包嚥下。看向一旁的挂钟,离午休结束仍有很长一段时间。

该去哪裡呢?

不想和翼撞见的我一边思考一边在走廊上走著,恰好路过图书馆,便进去消磨时光——物尽其用的,这间学校的图书馆十分宽敞,其大小毫不亚于外面的图书馆……虽然我只有小学外出去参观过一次而已——话虽如此,但学校图书馆小说区内的书我不是没兴趣就是已经看过,虽然也可以随便挑一本其他书,但那就不是消磨而是折磨。

为什麽我要为了他们折磨自己呢?明明这对我没有任何回报。

脑中不自觉的闪过自我中心的想法,不禁让我更厌恶自己——我尝试思考其他事以盖过这个想法,但叛逆的它却越发清晰——我不免有些恼火,打算走出静谧的图书馆,眼角却在离开前捕捉到显眼的色块。

熟悉的身影。

相似的身影。

漆黑的身影。

我下意识的愣住,目光也被夺去——图书馆的沙发上坐著一名留著黑色长髮的女生。

与第一次见到翼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女生,和我一样是孤身一人的存在。

不……我认识她——因为气氛与我相近的原因,我从前就下意识的在意她——根据上合班课时捕风捉影获得的情报,她是1D班的水彩五三。因为名字好记还少见的原因我一字不错的记下了。

她为什麽会在这裡?不,和我没关係吧——这麽想著,我打算离开,身体却迟迟无法动弹,只是呆呆望著她。彷彿是老天爷在为我出主意一般,我的脑中浮现出向她搭话的想法——自从认识翼后,我才明白与人交流的快乐,所以避开翼,拒绝与别人交流本身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折磨。

不能再这样一味折磨自己了——为了自己,或是为了消磨时间,试著交一些新朋友吧。

想著,我向她走去。

再在她身后停下。

「……」

该怎么向陌生人搭话呢?

与翼相遇的那次是因为翼主动搭话对话才能够开始,之后也都是因为熟络才能自然地开启话题——但是,我从未想过要怎麽向陌生人展开话题——只是和几个说了会话就飘飘然的忘记自己不擅交际的事实,我还真是狂妄自大。我站在她身后构想搭话的契机,迟迟没能得出方案,反而在意起她手中书籍的内容。说是书籍,但就外观来看,那更像是由报导堆砌而成的档案。对了,说不定能从中获得共同话题呢?正好她翻页了,我也就于她身后驻足观看——

1995年12月15日,警方在小巷发现一具男童的尸体——大概是地区报导的缘故,文章内并没有写到具体地点。死者名为……这该怎麽读呢?喔,有注音啊…翣…霞(Hitsugikazari Kasumi),虽然有些失礼,但这姓氏真少见——九岁,死因是坠楼身亡,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

——看来是记载命案的档案。不过,是自杀吗?明明才九岁?就像得知我看完一般,水彩五三翻开了下一页,我像是被发现般急忙移开视线,却也在最后瞥见下一页的内容——仍是跳楼自杀的案件——难道是专门记载跳楼案件的档案?也许她要做什麽专题研究吧……没想到学校还会有这种档案。

同时,我烙印心中的回忆被勾起。

也许是日期相同,我的脑中想起那辆汽车中的乘客。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三人的名字呢……

那因我而死的三人。

一瞬,向水彩五三搭话的念头就被抛到脑后——我决定直面自己的罪恶——说得这麽好听,其实也只是找到比向人搭话更轻鬆的消磨时光方式罢了。

在图书馆内一排排的寻找,终于在角落找到记载事件档案的分区,也许是方便社团活动才设置的分区——档案与报纸放在一起,我如愿以偿的找到专门记载交通事故的档案合集。据封面标示,收录的是1990至2000年间的交通事故。我在目录寻找属于1995年的页数,从中查找——话说回来,这档案记载的真详细,甚至会写上死者的全名,难道没有隐私问题吗?究竟是谁编写的呢?说到底,为什麽学校会有这种书?

在我的思想开始彻底跑偏前,白底上的黑字将我的注意力扯回。

‘十二月十五日’

就是这个。

为了让自己将他们的名字铭刻于心,我轻声唸出档案:

「……因与突然跑到马路上的小女孩相撞……车内两人送院后不治…事后证明两人为夫妻关係…妻子体内怀有身孕,同样……」

我些许失声——无论几次,我都无法习惯直视这份重量。

视线随著手指移动,我接著看下去。

「…死者名称……见裳坂灰(Kai),二十九岁,见裳坂焰(Homura),二十八岁……」

见裳坂一家。

那就是我所害死的一家三口。

「……」

放学后,去找找他们他们的墓碑吧。

放学时间,我为了不太晚回家而打算速速离校寻找墓碑,却在玄关处停下。

被迫停下。

「等等,铃华同学!」

在玄关的柜子前,曦扶著柜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叫住我。

即便是衣冠不整的模样,她的声音依旧清澈。

「……怎麽了?你不是有课后活动吗?」

「今,今天……」

曦气喘吁吁的说道,好像下一秒就会缺氧昏迷。

真是没办法。

「…我不赶时间,你慢慢说吧。」

曦挤出笑容以表感谢,随后在约莫一分钟后说到:

「今天老师请假所以取消了。」

「…这样啊,那你找我做什麽?」

「我忘记和翼说了,又没在部室看到他,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

听到我的回答,曦显得有些失落。看著那样的她,我接著说:

「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曦似乎对我的提问感到意外,她积极回答:

「我刚刚被老师叫去教员室了,所以没来得及和他说,想著他应该是提前去部室等我了吧,可他却不在部室。」

「是吗?那,再见。」

看曦精神起来,我便转身打算穿鞋走人,却再次被曦叫住。

「等,等啊!铃华同学!」

她低下头,甚至拽住我的手。

「……还有什麽事吗?」

听到我的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鬆开手,向我小声道歉。

「铃,铃华同学,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麽?」

为了快些离开,我只好顺著她说下去。

「铃华同学,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

「为,为什麽要躲著我呢?是我哪裡让你感到不愉快了吗?你和我说吧,我可以改的!所以……不要躲著我,和我多说点话吧,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为什麽?」

「欸?因,因为…你是翼的朋友……」曦有些犹豫的说道,但很快就将自己的发言推翻,以飞快的语速自我辩论著:「不,不对不对,我只是单纯想成为你的朋友而已。我想这没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喜欢就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事,也就是一见锺情,不,该说一见如故才对吧。」

「翼…吗。」

我将脸别开,看向自己的鞋柜。

「铃华同学?」

「犾苓同学,你没有错,错只有我而已。」

「欸?那是什麽意思?」

「你没有错,会避开你单纯只是我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

我一边说,一边穿起鞋子,但曦还是穷追不捨:

「所,所以说,和我说吧——」

「我喜欢翼。」

回过神来,已经祸从口出——即使没有直视,我也能看见曦愣住的模样——我顺水推舟的说下去:

「我喜欢翼同学,所以才会远离你们。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身边没有我的立足之处,所以才会从般配的你们二人间离开。而且,每次看到你们,我都感到十分难受,所以我才会远离你们。这绝对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个人的问题。」

曦哑口无言,有口难言,如鲠在喉,欲言又止的看著我。

「所以,请不要再和我说搭话了,再见。」

我转身离开。

这样就好。

把心裡的话说出来,彻底切断我与他们的关係,这样,我就不会再和他们有所牵扯了吧。

「但,但是,你还是想和翼玩的吧!?」

「……」

我停下脚步。

「即使没法成为恋人,你也还是想和翼说话的吧?即使在一起会难受,但比起相处,彻底斩断关联不再说话会更难受吧?你会感到难受并不只是因为看到我和翼站在一起更多的是没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吧?」

曦微微蹙眉,我觉得她是认真的在说这些傻话。

她成绩真的很好吗?不会是作弊的吧?

「……你又明白什麽…为什麽这麽想?」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这麽想!」

曦两眼放光的回答。

「铃华同学,你是怎麽想的?」

我是怎麽想的?我只觉得这真是个自我中心的想法。因为自己是这麽想的就擅自定论别人的内心,多麽自私的人啊。自说自话,蛮不讲理,简直无理取闹,强硬,似曾相识的人——无法阻挡,就像花的香气一样,只要人尚存于世就无可避免的会吸入身体——我到底是根据什麽才会觉得她是个好女生的呢?

我想都不想的回答:

「我当然想啊!」

我总是无法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

这是我不善交际的缘故吗?

「我当然想和你们一起说话,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但是,可是!…我不想妨碍你们两个,不想出现在你们面前……而,而且……」情绪逐渐平复,我也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扭扭捏捏,真噁心。但我也不想就这样不了了之,泼出去的水总是无法收回的:「…一起的话…你不会吃醋吗?」

「不会喔。」

曦笑著回答。

「我们并不觉得困扰喔,铃华同学觉得高兴就最好了——所以,就一起玩吧,即使无法成为恋人,也可以继续当友人。然后,没关係,我不会吃醋的喔,因为我相信翼嘛。他是绝对不会变心的。」不一会,她又慌忙补充:「啊啊啊!这当然不是在说我比铃华同学优秀什麽的,我只是相信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喔!」

她或许与我有些相像。

「……要是我不断感到嫉妒…杀了你怎麽办?」

「这是小说情节?」

「……」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这麽做的,毕竟你是翼的朋友嘛。」

我实在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没有什麽原因,我就是想和你成为朋友。为此,即使一厢情愿,我的内心也已经私自把你当成朋友了喔。」

「……」

「那,那,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她微微抬眼,像是被责骂的小孩般小心翼翼的等著我的回覆。

「……」

真是的……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

「可以喔,曦。」

被这种眼神看著的话,谁都无法拒绝吧。

听到我的回答,曦双眼放光,扑上来抱著我。她苗条的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骨骼的形状真的有好好吃饭吗?——她很快就又意识到自己神经大条的匆忙放开我。看著她羞红的小脸,我不禁主动回抱她,她慌张的手忙脚乱,过了一会也就安定下来,将手放到我的背上——按照这个气氛,接下来就该是我和曦一起寻找翼后外出游玩的情节了吧,但凡事总有先后次序。若是将当下的快乐放在我多年来为曾面对的错误前,我一定会更加讨厌自己,认为自己不配与他们一同玩耍。所以,为了今后还能一起玩耍,我还是决定先去参拜见裳坂一家。

「那,曦,今天我因为有想去的地方所以不太方便——我们之后再一起玩吧。」

「嗯!」

她果然毫不怀疑的相信了我。

我与她互相告别——临走前,我看了看学校的挂钟——四点二十六分,时间还算充裕。踏著比想像中轻快许多的步伐,我用简短的话语在报摊买了份地图。依照地图的指示去了墓地和灵灰安置所,但没有发现。是葬回老家了吗?我有些丧气,没有得到任何事物的回到家中。

一推开门,我就被泪水盈眶的妈妈紧抱。

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行动就被限制。

「欸……」

总觉得今天被抱著的频率有些高。

「怎,怎麽了妈妈,今天这麽早回——」

「小觉!你去哪裡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在我耳后接连大喊,让我有些头疼。

「我,我只是在外面逛了一会而已啦……」

「下次要记得和我说声喔。」

妈妈鬆开我,泪眼婆娑的看著我。

「可我还没有手机啊。」

我不明所以的回应。没多在意的走入客厅——由于疲惫的缘故,我实在不想继续站著,长途跋涉对不擅长运动的我还是负担过重。至于妈妈担心的理由,等会再慢慢听她说吧——电视正在播报新闻。我朝左上角望去,正好是七点整。我瘫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著刚刚顺手自冰箱拿出的饮料,一边看著新闻。

新闻报导中出现了熟悉的地点。

「今日下午四时半,私立三原学园发生学生坠楼事件。据报称,一名女学生自四楼坠落,初步认定为自杀——」

简直像是看准我回家的时机,电视中的记者以机械式的语气,赶在我绷紧神经前念出文稿。

猝不及防的。

念出:

「——最新消息。坠楼女生送院后不治,死者名称,水彩五三。」

0023.6

水彩五三爬上栏杆向下俯瞰——果然没有任何人。为了不影响他人,也为了不被他人影响,她早已观察学园许久,总算找到了放学后的美术室这一理想的地点。美术室本就设于偏僻的地点, 这段时间楼下向西的出口也由于清洁的关係而无法供人出入,即使高空抛物也绝不会砸到人。唯一棘手的便是平日在此进行课外活动的学生,但水彩五三凑巧在课室中听到活动因老师请假而取消的消息,这让她感到命运的召唤,把握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美术室,在看准棕髮的女生外出后,水彩五三进入了美术室。为了不让人怀疑,她没有关上房门——她为了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将视线自下方移开,望向并不耀眼的夕阳。暖色的风景让她感到心旷神怡,彷彿冲淡了一切痛苦,连心都温暖起来,她于是打算自栏杆爬下,好好欣赏一下风景,但背后猝不及防的传来声音。

那是纤细的男声:

「你在那裡做什麽呢?」

水彩五三吓的一摇晃,险些坠落——她连忙跪下稳住阵脚,微微回头——那是一名围著围巾,一身漆黑的男生。

佐藤翼单手提著书包,站在朝美术室内问到。

「为…为什麽你……你会来这裡?」

水彩五三因刚刚的摇晃而被吓的哆嗦,也因此不敢继续动弹,被迫继续待在栏杆边缘。

「为什麽…我是来参加课外活动的啊——这麽说来,老师还没到吗?」

佐藤翼理所应当的说著,边挠头边观察四周。

「今…今天老师请假了…所以取消了…….你不知道吗?」

佐藤翼将目光集中到水彩五三身上,带著恍然大悟的开朗笑容以拳搥掌: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

这股热情让水彩五三更为退却,她尴尬的点头回应,并在心中催促佐藤翼快些离去。

但事与愿违。

「我从来没见过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佐藤翼问到。

「…水彩…五三。」

水彩五三以音读念出这令她厌恶的名字。

「水彩啊,真是和这房间相称的姓氏。你也参加了课后活动?」

佐藤翼微微朝右侧头,用宛如宝石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水彩,这让她感到些许不自在,也让她因翼天真无邪的眼神而难以说谎——反正和他说实话也不会怎样——水彩五三想。

「不…我没有……」

「那你在这裡做什麽呢?」

话题又兜回了原点。

水彩五三无法直视耀眼的佐藤翼,眼神闪躲的迴避话题:

「也…也没做什麽——」

「啊,难不成是想跳下去?」

佐藤翼再次以拳搥掌,同样带著刚刚那幅表情。

「欸?」

目的被察觉,水彩五三就像被发现过错的小孩一样瑟瑟发抖,这负负得正的效果反而使她不再颤抖。

「呐,你为什麽会想要跳下去呢?」

佐藤翼一边面无表情的说著,一边朝水彩五三逐步接近。

「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水彩五三一时乱了方寸,一个著急便起身朝佐藤翼喊道。

「欸?」

闻声,佐藤翼站在原地,目光却一刻没自水彩五三身上移开——正当混乱的水彩五三仍在思索他的目的时,佐藤翼又向前踏了一步。

但水彩五三无动于衷。

不仅是她本就没有跳下的打算,更是因为佐藤翼的表情。

那是期待的表情。

「你要跳下去吗?」

「欸?」

佐藤翼显的有些失望,又侧过头——这次是朝左边。

「你不跳下去吗?」

「欸……?」

「你想跳下去吗?」

「…我……」

「跳下去吧。」

「欸——」

在水彩五三反应过来之前,她便见到快步朝自己跑来的佐藤翼——她条件反射的向后退去,脚也因此离开栏杆——水彩五三自空中堕落。跌至地面前,她看到佐藤翼发出喊声,趴在栏杆上向她伸出手,她试著回握,却遥不可及。

并不是因为下坠拉开了距离。

而是因为佐藤翼收回了手。

面无表情的,他看著下坠的水彩五三。

佐藤翼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犾苓曦的睡颜。

「……梦?」

他自言自语。

今天是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既是私立三原学园举办圣诞派对的日子,也是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上学日——昨日,曦受翼的邀请而去他家过夜。倒也没有特殊的原因,只是情侣共度平安夜这种常见的习俗而已,当然,也没有做什麽特殊的事,都只是些在情侣间稀疏平常的事。曦在床上被翼叫醒,互道早安后,他们换好校服,下楼洗漱。早餐已由翼的妈妈烹调完毕——是红豆馅的饭糰。用餐完毕,他们穿上厚厚的冬装,朝著屋内说了句‘我出门了’后走出佐藤家,隔著温暖的羊毛手套牵手走在上学的路上。

「曦,走得动吗?」

为了打破两人间微妙的隔阂,翼向曦搭话。

「嗯…没问题喔。」

「没有逞强吧?」

「…明明是翼主动要做的…真好意思现在才来担心啊……」

「……对不起。」

「不…我也没有生气啦…不如说,我还挺高兴的…只是没想到会这麽早……真,真是的!别再说这件事了啦!」

曦与翼合拍的互相将羞红的脸颊别开,急忙转移话题:

「说,说起来,曦,今天早上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眼睛有些怪,你帮我看看吧?」

「……」

翼提议,马上又因双方不敢直视对方而作废。

于是曦的回合:

「对,对了!翼,今天的早餐真好吃啊,朔方阿姨的厨艺还是这麽精湛呢!这麽好吃的东西,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嚐嚐……」

但是,曦自行走下擂台,恢复成平时的她。

「曦?」

「………铃华同学…今天会来学校吗……」

自从铃华觉休学以来,她几乎每天都会这麽想。

「突然怎麽了?」

翼藉此机会将视线移回曦——曦有些沮丧的低著头:

「今天不是圣诞派对嘛,所以我想著她可能会回来参加……真是的…明明水彩同学的死不是她的错…为什麽要这麽自责呢…这种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嘛!」语毕,曦才意识到自己又任凭习惯的口无遮拦,她急忙道歉:「对不起!明明就在现场看著她跳下去的翼才是最难受的……我竟然又在你面前提起……」

「……没关係啦,我没事的。」

翼脸上带笑的说道。

「不过,这麽在意铃华的话,不如打个电话给她吧。」

「可是…我怕刺激到她……上次也是…我不想再听到朋友那样的哭声……」

「怎麽会呢?她就是仍被刺激著才不会来学校吧。」

「翼!」

「不管怎麽说,只是在心中期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嗯……嗯?」

曦看著翼的脸犹豫不决,却在翼的脸上察觉异样。

「怎麽了?曦。突然盯著我的脸不放。」

「不,刚刚你用来当作转移视线的噱头所以没注意,但是…翼,你的左眼…颜色是不是有点怪?」

曦下意识的将手伸向翼的脸庞——她害怕翼也像自己一样患上怪病,从此要在医院度日。自己有叔叔所以还好,但据亲人不能医治亲人的规定,她实在是担心翼的安危。

「不,我只是随口一说的啦。更何况,我的眼睛也没有任何不适啊——真是的,用这麽担忧的眼神看著别人可是很令人不安的啊。真是大惊小怪啊,一定是光照射的缘故吧。」

「是…吗?」

曦有些迟疑,但也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比起这个,快些打电话给铃华吧。现在打的话,指不定她到时候就会在学校门口等我们了呢。」

「…嗯。」

曦拨通以前从翼那得来的电话号码,不出所料的无法接通——留下语音留言后,他们看著沿路的风景,为了消除铃华带来的阴鬱气氛而聊了些轻鬆的话题。约莫四十分钟到达学校——学校门口果不其然的没有铃华觉的身影。不过,由于圣诞与邻近假期的缘故,今天学校的氛围要比起往日更加轻鬆欢快,在这气氛下,曦和翼也不知不觉的解除隔阂,将担忧之事暂放一旁,一同融入学校的日常。

走入玄关,翼打开鞋柜,从中便掉出信封。

翼捡起信封,只见这是一封纯白的信封——无论前后,都没有写上收信人的名字。

「这是什麽?情书?」

在一旁听到掉落声音的曦凑上前,将下巴抵在翼的肩膀上。

「不会吧……」

翼撕开信封,只见信上用电脑字体白底黑字的印著:

‘翼,请来活动大楼背面,我有话和你说。’

并没有署名——就这麽看,也许称其为纸条更加契合。

「是谁放的呢?」

翼微微侧头,与曦相撞。

「虽然不知道,但是你去吧,翼。不管怎麽样,都去见那个人一面吧,不然的话,让他乾等不就太可怜了。」

「曦你真温柔啊。」

「说什麽呢,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不过,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我就躲在旁边,要是是勒索的话也方便跑去找老师。」

「对于我未来的猜测倒是一点也不温柔呢……」

他们不紧不慢地换上室内鞋,有说有笑的前往活动大楼,再依照计画分头行动——翼照要求来到目的地,而曦则躲在不远处的牆后——由于派对在各班课室举办,所以活动大楼及其附近都是渺无人烟,翼唯一能见到的便只有仓库前的她,所以想当然的,她就是信的主人。

翼认识她,这是当然的,且不论她显眼的外表,他们是同班的同学。

库萝丝·盖茨。

金髮的她站在小仓库前,髮丝随风飘动——她站在大楼的阴影中,金色的髮丝彷彿与她白色的校服一同散发著光芒,照亮四周。

「翼,你来了啊。」

看著逐步靠近的翼,库萝丝带著一如既往的微笑说道。

翼总是不懂她微笑的含义。

「嗯,我来了喔。库萝丝同学,你找我有什麽事吗?」

翼驻步询问,库萝丝却不做回应。

「…我记错名字了?」

好似面无表情,她微笑著摇摇头。

随后回答。

「翼,摸我。」

「欸?」

「然后,像以前那样,和我结为一体。」

她走出了阴影说道:

「这样一来,我们,都会开心。」

「你你你你在说什麽啊?」

翼有些慌张,昨夜昏暗的记忆在他脑中浮现,让他不禁感到脸颊发热——但比起记忆,他更担心会因此给曦带来误会:

「而,而且,什麽像以前那样,我们还是第一次说话吧?!」

「不是第一次喔。」

库萝丝见翼不为所动,便想要主动牵起翼的手,却被向后躲闪的翼避开——翼不小心将自己绊倒在地,库萝丝也依旧逐步朝她靠近。没有显出担心的模样,只是一步接一步的走向翼——翼以坐在地上的姿势退后,但这姿势的速度始终无法比过以双腿行走的库萝丝。再怎麽说,人类也是用双腿直立行走的生物,这种旁门左道怎麽可能会赢过传统的基因呢?也是因此,翼还惊魂未定,库萝丝的手便已与他近在咫尺。

就连双目也只能看到手掌的——眼前。

「你,你干什麽啊!?」

就在库萝丝即将与翼相交的前一刻,他们二人突然被拉开距离——躲在一旁的曦将库萝丝推开,挡在二人中间——当然,库萝丝只是退后几步,这不是因为曦大病初癒,只是因为她留有分寸而已:

「突然把翼推倒在地,你到底想干什麽!?」

「不…曦,你能来救我真是太好了,但我是自己摔在地上的喔。」

「欸?这,这样吗?对不起啊,错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曦双手合十,向库萝丝赔罪,但她的道歉却在库萝丝耳边掠过。

「碍事。」

库萝丝话音刚落,从空气中出现的数把细剑便贯穿了曦的腹部。

「欸?」

滚烫的血液溅到翼的脸上,顺著脸颊流入口中。

翼看著身前曦倒在地上,想要上前搀扶,身体却未能理解发生了何事,无法行动。

没了阻碍,库萝丝接著朝翼靠近。

「来,摸我。」

她微笑著伸出手。

却无法前行。

曦任凭血液自伤口流出,任凭自己的内脏因行动而变得乱七八糟,任凭自己想要逃离的想法在脑中乱窜,身体紧抱库萝丝腰间——即便如此,虚弱的她也没法发出声音,没发让尚未回神的翼逃跑。

「……碍事。」

库萝丝再次说到。

不管说著什麽,库萝丝都带著上扬的嘴角。

于是,曦消失在翼眼前。

像是气球爆炸般消失不见。

连肢体都未曾留下,连横飞的血液都未曾流下。

彷彿她从未存在于此。

消散。

消失。

「……」

翼一言不发,只是呆滞注视著前方,却没将库萝丝映入眼中。

他既没看著库萝丝,也没看著曦。

「翼——」

库萝丝想接著向翼靠近,又因翼站起身而停止行动。

「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呢?」

没有丝毫起伏,翼提问。

「因为,她,碍事了。」

「就因为那种理由杀人是…不,杀人本来是不对的喔。」

「为什麽?」

「因为,杀人会使人伤心,而生气,是不好的事。」

「翼,你,生气了?」

库萝丝表示疑惑的歪过头——当然,嘴角依旧上扬。

「嗯,我很生气喔,既生气又伤心。」

「我,不明白。」

「不明白意思也没关係,只要记住就好了。」

翼面向库萝丝,染上鲜红的泪水滑过他的脸颊坠落。

「将我的感情,铭记心中。」

如愿以偿的,泪水与翼的拳头一同击中物体。

即使脸被重拳击中,库萝丝的表情也未曾变化。

仅仅是——微笑。

「嗯,我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金色的光芒便以他们为中心螺旋状的扩大——伴随著延迟的蜂鸣,光芒笼罩整个学园。

彷彿要吞噬一切。

0023.7

我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似乎是醒著的,但内心却毫无波澜,这果然是做梦?

「呀~铃华觉,怎麽了?坐在这种地方。」

黑暗中突然响起声音。

那声音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一个人。

「欸,欸?你,你是谁?」

「真是明知故问啊~铃华觉。」

「什,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嗯?你在做什麽呢?一副害怕的样子,简直就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啊,不过,在这种环境,应该说是见不到才对吧?哈哈哈!」

「突,突然不知道从哪出现这种声音,当然会被吓到吧!」

「不不,被吓到当然没有关係,不然我的唐突登场就没有意义了~我并没有否认你被我吓到喔,毕竟惊喜和惊吓本质上也没什麽不同。」

「你在说什——」

声音粗暴的打断我的疑问。

「我的意思是~你很开心吧?」

声音举起手指——明明我看不见他,却知道他竖起了食指:

「就像得知段子死讯那时一样~能遇到我这种日常见不到的东西,你其实很开心,很兴奋吧?」

「……」

话题来的过于突然,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突然?不对吧~只是被说中了而已吧?」

「我——」

声音粗暴的打断我的声音。

「嘛,想来也是,对于长年孤身一人的你来说,拥有这麽敏感的共情能力才奇怪吧?正常情况下,即使认识了三年的朋友死去也不会流一滴泪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喔。仅仅一天,不半天就哭成这样,你实在是用力过猛了啦~这麽一来,大家不就都知道你是不懂得生命轻重的人了吗?这可不会受欢迎的啊。不过,你也不在意别人背地说你坏话吧?毕竟那样更反常嘛。」

「我——」

「不过,之前也有蛛丝马迹了吧?不这麽明显的话已经不是蛛丝马迹,而是蛛网马槽了~那时会主动邀请翼午餐也是这个原因吧?过去从来没有这样会为你挺身而出的怪人,所以你才会觉得新鲜,被你追求非日常的愿望驱使,为了逃脱无聊的日常而与他成为朋友。」

「我才没有——」

「不过,你很快就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有趣,为了不无聊,你才会擅自往翼身上投射自己的影子,把他当成你的同类,希望事情能有什麽转机,但他果然不是你这种怪人的同类,所以你就往自己身上添加设定,渴望将自己更加非正常化,从根本上脱离日常——所以才会长篇大论的说什麽喜欢不喜欢的,说到底,人真的会这麽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吗?——明明你只是渴望非日常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足够不正常了,真是画蛇添足啊~对对,水彩五三那时也是,你之所以会放弃与她交流而去调查自己的过去,也都是因为事件比日常更有趣吧?然后,现在也是。你之所以会待在家中也是——」

「我才没有那样想!」

声嘶力竭的,我叫到。

但声音没有丝毫退却,仍是从容自在的语气:

「是吗?那你要怎麽解释我的存在呢~?」

明明伸手不见五指,我却能看见声音的源头站在自己身前。

明明看得一清二楚,我却看不清他的外观。

「毕竟,我可是你创造的啊。」

语毕,我就好像被推落悬崖,向后倒去。

我睁开眼睛。

这裡是……?

我意犹未尽地想到,但这是无谓的思考。

我当然知道这是哪裡,毕竟眼前就是熟悉的天花板。

是早已看厌的天花板。

昏暗的浅蓝自帘布中的缝隙射入我的房间,在几近纯黑的深蓝上洒上亮眼的轨道。沿著轨道看去,我看见门口的挂钟——指针指著六点半。看来今天起的还挺早——带著昏沉的大脑坐起,我这才发觉自己摔下了床。难怪头有些痛。

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麽。

被撞傻了?

我对自己打趣,撑著床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下楼洗漱——妈妈已经出门了,或许她本就彻夜未归——等到洗漱完毕,已是七点有馀。我来到客厅,为自己做了一碗巧克力燕麦,搭配电视食用。不愧是清晨的电视,无论是哪一台都没有有趣的节目。我把电视当作背景音乐,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碗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夺去注意力。

隔著门板,玄关处传来电话的铃声。

家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接电话的重任只能担在我的肩上。

当然也有忽视的选项,但我实在不想再给父母带来更多麻烦。于是我走出客厅。

来电显示著熟悉的号码。

「……」

是曦的电话。

我站在电话前,既不肯提起电话,也不肯就此忽视,只是看著来电通知的信号灯不断闪烁。

约莫半分钟后,铃声停止了。

我鬆了口气,转身走回客厅。

我休学了,现在已是第二个月。

十月上旬,我在新闻中得知水彩五三的死讯,根据后续报导,警方在水彩五三身上发现多处被长期殴打的痕迹,于是顺藤摸瓜的发现水彩五三遭受了长期家暴,虽然身为诱因的父母已被逮捕,我还是选择了休学——就像排斥马路和医院一样,我排斥起了学校——这背后没有曲折的理由,仅是我的负罪感让我不敢靠近学校。

与段子那时不同,这并非无法预料的命运,而是我能够改变的事情。

明明提示都已放在我眼前,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救下她的性命,我却选择了自己的过去。

如果我没有优先考虑自己,而是向她搭话的话,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这不仅伤害了我,也伤害了我身旁的人。或许有些对不起水彩同学,但事实上,这才是我休学最主要的理由——据事件后来自曦的电话,在水彩五三自美术室坠楼时,翼恰好经过并试图阻止,结果却眼睁睁的看著水彩五三死在自己眼前——曦毫不遮拦的全告诉我,她总是这样直言不讳,不向他人撒谎,

就差一点,翼就能触碰到水彩五三。

据曦所说,这件事给翼造成了创伤——这是当然的,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没有反应的人才是不正常的——所以,如此喜欢翼的曦也一定终日活在忧虑中。

对翼和曦的负罪感让我不敢靠近学校。

更直白的说,是害怕面对他们。

害怕被责怪——更害怕被温柔对待。

我推开客厅的门,身后的电话却传来声音。

是电子合成的声音。

‘语音信箱新增一段留言,现自动播放。’

「……哈?」

我家的电话什麽时候拥有自动播放的功能了?

不,在这之前,语音信箱又是什麽?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正当我想方设法想切断录音时,电话内却率先传来声音。

那是我听得不多,却十分熟悉的声音。

像花一样的温柔声音:

‘早上好,铃华同学,睡得好吗?……你知道吗?今天…天气很好喔?晴空万里的,天气凉凉的,空气也十分新鲜……然后…今天,是圣诞节…学校也会举办圣诞派对…大家都会非常开心,也都期待你回学校……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只是,曦,我很期待…应该说,我想和你一起玩耍…因为,我们是朋友嘛……那天也是,我们不是约好之后要一起玩吗?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来学校吧。’

「……」

‘留言播放完毕。’

电话随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合成音后便不再作响,那声音迴盪在空空的家中,久久不散。

曦的话语中并没有什麽过人之处,也丝毫没有能打动我的地方,但她提醒了我。

「说起来,是啊……」

我久违的将心声漏出——也许是长期在家独处,面无表情的缘故,我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只感到脸上麻麻的:

「确实有那样的约定呢。」

未完成未竟之事就临阵脱逃什麽的,这才是真正违背我的人设啊。

我于是走回客厅,将剩馀的燕麦送入口中。

换好校服后,我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门前。

并没有特别的感触。

时隔两个月,我再度推开家门。

一开门,属于冬天的凉风夹杂著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让我精神了不少。抬头望天,太阳果然毫无遮拦的挂在青空中——曦说的没错,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垂下因太阳照射而有些迷糊的眼睛,向前踏步。

随后,我停下脚步。

因为,天黑了。

出豕败御的黑了下来。

一片漆黑。

本以为是双眼直视太阳光的影响,但很快,震耳欲聋的蜂鸣便紧随其后的袭来,让戴著耳套的我都不禁以双手掩耳,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恍惚中,我看向天空,才明白并非天黑了下来,而是比起太阳,身旁有更加强烈的光源。

耀眼的金光。

没有温度的强光。

等五感恢复正常,我已因强烈的不适而躺在留有些许积雪的地上——带著隐隐作痛的大脑,我挣扎著从地上爬起,却发现四周鸦雀无声,天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颜色——我怀疑是否是自己缺乏运动才会感受到刚才那样的场景,但也没发现多少不适,我于是打开小院的门,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随后再度停下脚步。

出现在眼前的是——漆黑。

深黑。

不远处学校的所在地,出现了耸高的漆黑。

纯黑。

漆黑将学校全数吞噬殆尽,连平时能看见的屋顶也被擎天的漆黑遮盖。

黑暗。

我不清楚该如何形容那块物体——它似乎矗在学校一动不动,但身上似乎有条状正在不断跃起、蠕动,明明是一片漆黑,却像有强光照亮细节,让我能看清差异。它宛如柱子般直通天际,左右两侧对称的延伸出分支,虽然我尚未看到顶端,但要以现存的物品比喻它的话,那便是十字架——令人忌讳,充满罪恶,而又神圣的存在。

不知为何,它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总之,那是与碧蓝天空格格不入,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色物体。

就像被聚光灯所照,拥有能盖过一切的存在感。

令人目不转睛。

我被那漆黑夺去视线,丝毫没注意到前方急速接近的抢眼物体。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那是男性的声音。

「快上车!觉!」

如梦初醒的,我回过神来,朝声源看去——那是一辆黄色的轿车,色泽鲜艳的像是正在发光。我对它并不陌生,儿时也试过乘搭在这上面——而声音正是由车主发出,车内的男人留著不长不短的浏海,戴著时刻反光的方型眼镜,穿著得体的西装背心,还披著像是医生的白大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因为我认识他。

「…爸爸?」

「快上车!」

爸爸再一次叫到,我这才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焦急,急忙上车。爸爸于是将油门踩到底,以让我一时难以呼吸的速度朝学校的反方向前行——直行、衝刺、拐弯、煞车、漂移、倒车、旋转、彷彿视信号灯为无物,若不是将繫安全带这一安全意识印在脑中,我一定已经飞出车外了——他的车技令我晕眩,虽然我没有坐过过山车,但这一定是过山车所无法比拟的。为了不吐出来,我只好闭上满是疑惑的嘴和眼。等到车速回降,我再次平复呼吸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已离开市中心,在前往郊区的高速大桥上。

虽然我所居住的城市本就是人烟偏少的偏郊区地带,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到达边境——只是,让我感到疑惑的并非速度——面对亲人,我自然没有必要将心声埋在心底,毫无遮拦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欸?」

我还是惊魂未定,只能发出只言片语。

不过,在经过一系列惊险的旅程后,这也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

也许是对我的声音起反应,爸爸的声音自前座传来:

「好久不见啊,觉。」

明明是久违的重逢,我却难以感到喜悦。

直至现在,疑惑的感情还是充斥著我的大脑,令我无法思考,也无法理解情感。

我在哪裡?

为什麽我会在这裡?

为什麽爸爸会在那裡?

漆黑是什麽?

疑问、无法理解的事物一次性在我脑中四散,让我头痛欲裂。

「嗯,想必你会有很多疑问吧,那就让我——」

「等等!」

我放纵本能,打断爸爸轻鬆的语调——真让人看不出在不久前他还是那麽焦急——说是放纵,我根本就失去了控制权,所以我没有道歉,毫不在乎礼仪的简短说道:

「……让我静一静……」

爸爸也就真的一言不发,连答覆的话语也没有,只是沉默,而我也没有在意他是否生气,只是望向窗外,看著与天连成一片的海,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恢复能够清晰运作的状态。

我终于肯直视不想面对的现实。

漆黑和强光的源头都在学校。

曦…还有翼都还好吗……

虽说尚未明白漆黑为何物,但我始终无法相信他们会不受其影响,无法相信他们能安然无恙。就连欺骗自己也无法做到,那团漆黑就是如此不祥之物——不过,认为漆黑是贬义的这点,或许也非本能,只是受了艺术文化的薰陶而已。

大脑逐渐恢复功用,我的记忆也越发清晰。

说起来,爸爸刚刚似乎说要解答我的疑问?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吗?

…绕了一圈,还是要问爸爸啊。

我没有道歉的开口询问,并不是我在生气,也不是我不好意思道歉,只是不想浪费多馀时间而已——毕竟我明白爸爸一定没有生气,因为他是我的家人——即便是现在,我对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带到这的爸爸也没有丝毫不满,只是感到疑惑:

「爸爸为什麽会在那裡?」

爸爸果然也没有显露多馀的情感,只是回答我的问题:

「嗯,我原本就是来见你的——不知是命运还是巧合,我长年的研究总算在今天结束,所以想来见见你……毕竟,你都休学两个月了,我很担心你。对不起啊,觉,没能及时出现在你身旁,但这也都是为了研究。不过,我没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只能向你道歉——对不起,觉。」

没有多馀的感情——只有,对我的关心。

爸爸果然没有忘记我。

「没关係,我从来就没有生过爸爸的气。」

「是嘛,那就好。」

爸爸笑道,似乎鬆了口气——也许他比我想的更为笨拙。

「爸爸,你要带我去哪?」

「嗯,是我的研究所。」

研究所?

「为什麽?以前不都不让我去的吗?今天突然怎麽了?」

「嗯,以前会担心意外所以要藏著掖著,但现在已经没关係了——因为,我的研究正是为了此刻才诞生的——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个黑色的物体。」

「嗯……」

那存在感强烈的黑色又涌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向窗外,希望以此忘记它不祥的模样——车已经行驶至偏僻的郊区,窗外也不再投下厚重的阴影。

「但是…那又怎麽了?」

「嗯,简而言之,因为我的研究是拯救世界的研究。」

爸爸平淡的说道。

「…什麽?」

「我不是在开玩笑喔。」

彷彿听见我的心声,爸爸说道——即便如此,我混乱的思绪也无法平复。

「等等等等……拯救世界也就说明——」

「没错。」

爸爸不紧不慢的,游刃有馀的说道:

「世界就要毁灭了。」

彷彿时间停滞,连声音都没有传入我的耳中——我只感到万籁俱寂。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就连馀光捕捉到窗外的风景也是一片空白。瞠目结舌,顿口无言——爸爸不是在开玩笑。即使是与他相处不长的我也能明白,不如说,我也想不到为什麽有人会在此刻对高中的女儿开这种幼稚的玩笑。因此,我才会感到难以置信,以至于身体都无法做出反应。

毁灭世界……

话题也太过跳跃了。

「……」

我垂头,不知是思考还是回神。

「要让你再静静吗?」

爸爸的声音令我感到些许安心,时钟也因此再度运转。

「……不用…只是,到底是为什麽才会得出这个结论……」

「与其让我现在解释,你不如朝窗外看看吧。」

我顺著爸爸手指的方向朝车窗外看去,才发现车已经开上山路——虽然只在邻近山腰的位置,但也已足以将城市纳入眼中。

于是我看到了。

「那是什麽……」

我不小心将心声吐出。

拔地参天的漆黑立于城市之中,好似吸起灰尘的吸尘器般将房屋吸入漆黑中——只从行为来看,说龙旋风应该会比较容易理解吧——只是,对于实时观测的我来说却完全无法联想,不仅是规模的差异,更是外观的差异。

远观我才得以发现,比起十字架,那漆黑的分支更像是展开的翅膀。

我的脑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串单词——

「Dark wings。」

「欸?」

我从后座看向爸爸望向窗外的侧脸。

「我是这麽叫的啦,会不会太直白?」

「不……」

Dark wings……

脑中浮现段子的笔迹。

‘DARK WING ELEV’

…不,这一定只是巧合。看吧,连複数形态都不一样嘛!

我感到些许安心——但那或许只是我的大脑因窗外的风景认同世界即将毁灭的结论,并因无法理解的恐惧而麻痹,难以执行将恐惧这一感情表现的机能。

「但是,爸爸,那和你的研究又有什麽关係?」

「嗯,我的研究就是为了抵御世界毁灭才诞生的……这麽说或许有些跳跃,所以就让我解释来龙去脉吧——就像推理小说的解答篇一样,就如三流电影一样,用冗长的解释性对话说明一切。」

‘嗯嗯’——爸爸点点头:

「事情的源头要从我高中时说起。那时的我是个坚信科学的人,不,当然现在我也是坚信科学的人,但那时的对科幻小说之类天马行空的东西根本是嗤之以鼻——你或许很难相信吧?毕竟明明现在家中书房满柜子都是这类书籍,但是那也是因为高中的转机——有一天,我遇见了真正的超能力者。」

「……」

「不,倒也没有什麽刺激的经历,若要比喻的话,也只是擦肩而过的程度而已——有个小男孩向我问路,却完美预测了我所有的答案,就是这麽一件小事。这可以解释为他只是比较聪明,刚好预料到我的回答,又或者只是调皮,想要以小把戏戏弄我,但我却不这麽想,宁愿相信超能力这种荒唐的事情也不愿相信那个年纪的小孩能不借助外力便超越我——那时的我就是这麽自负,不,该说是小孩子气吧。」

爸爸有些自嘲的笑到,接著说下去:

「简而言之,为了证实世上存在这种无法解释的力量,我研发出能将世间万物的能量可视化的仪器,并透过其观测它们的波动——世间万物都需要能量,即使是超能力,也一定有属于它们的能量,我是这麽想的——事实上,观测器也确实观测到了不属于任何已知能量的频道,我认为那就是超能力的频道,虽然它们波动的弧度让我无法追踪源头所以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但我还是满怀著期待在每日进行观测……现在看来,我真不希望我的期待能得以实现。总之,让我的期待的实现的日期,便是十三年前的十二月十五日。」

简直像是看见我惊讶的表情,爸爸接著说:

「嗯,没错,就是你遭遇车祸的那天。这也是为什麽我没有在那时去看望你的原因——一个等同于这世界能量总和的庞大能量在超能力的频道中出现了,让我一度怀疑观测器出了问题,但无论检查几次也没能发现任何故障——也就是说,那天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什麽,才会导致这种巨大能量爆发。我追踪源头,并查阅源头附近相关的报导,最终发现一个比较的可疑的地方——该说是命运还是巧合呢?当初与我相遇的小男孩在那天坠楼自杀了。」

「……」

我已知晓这个事件。

1995年12月15日,因坠楼而死的男童——我以惨痛的代价记住了他的存在。

「年龄是九岁,名字记得是翣——」

「——霞。」

我口中自然的念道。

「你怎麽会知道?」

爸爸有些吃惊,我感到连车速都慢了下来。

「在学校的图书馆裡刚好看过那篇报导…因为姓氏是不认识的汉字所以记住了……」

实际也有那是在水彩五三手中的原因,但现在不是该浪费时间补充的时候了。

「…是吗?那可真是巧合,亦或是命运?……言归正传吧。虽然找到了源头,但实际上那股能量虽然出现了,却对这世界毫无影响,仅仅是存在于此。以线来比喻我们的世界吧——要是我们的世界是横线,平时的能量便是在这之上跃动的曲线,而这股被观测的能量并没有与我们的世界相交,而是在我们的上方又画了一条长度一样的横线,覆盖在我们顶部一动不动——你也可以理解为这股能量创造出了新的世界。」

创造世界。

就像神一样。

「但是,归根结底,它始终是自我们的世界诞生的,所以也无法肯定它是否真的不会对我们的世界造成干涉。而且,虽然这次没有袭击,或许下次就会了呢?一旦知晓世上有可能爆发如此强大的能量,日后再度出现同等级的能量也不是并非痴心妄想——所以,为了能在日后抵御危机,我开始了现在的研究——现在看来真是有些牵强,简直像是小说裡只为引出道具的工具角色,但是,正是因为这杞人忧天的想法,现在我才有机会利用这股能量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

真没想到会在现实听到这个句子。

但比起这个,爸爸的用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利用?」

我习惯性的侧头以表疑惑,明明爸爸根本看不到后座的情况。

「嗯,我本来是想研究出能抵御这种巨大能量的方法,但很快便意识到那是几近不可能的事,两个巨大的能量相撞只会使一切毁灭。所以,我便决定利用能量,在它磨损世界的同时将它本身粉碎,制造出新的能量,也就是宇宙大爆炸的假说啦,只是,大爆炸说到底只是巧合,将这巧合必然化便是我的研究——简括而言,就是要将这粉碎能量集合,转化为新的能量的研究。」

「那是…要依靠这股能量创造新世界的意思?」

「…不对喔,觉,你科幻小说看太多了吧?」

「明明都是爸爸买的!」

「哈哈哈,那不是怕你无聊嘛——总之不对,不是要创造新世界,毁掉重造就不是原本的世界了。所以,是要挽回——为了拯救原本的世界,利用能力制造管道,将人自毁灭的世界中送回过去。」

「也就是…时间穿越?那种事情真的可以做到吗?」

「可以喔——以这股能量的话,不论怎样不可思议的事都能化作现实吧。」

那样的话,重塑原本的世界也能做到吧?——我虽然想这麽说,但也明白这背后的不确定性——也许爸爸就是担心这个。

「不过,说了那麽多,我的研究也都是基于这世界会被毁灭的基础上才能使用——而不幸的,那个漆黑便成为了能让我的研究能派上用场的契机。」

爸爸并没有看向窗外:

「在十三年前的大爆发后,漆黑出现了。我不知道它的诞生是否与十三年前的大爆发相关,但至少它是在那次后才成长到我能够观测到它——不同于超能力,它出现在另一个频道。即非世界的元素,也非超能力,而是新的频道——由于时机过于巧合,我开始著重关注它,但同样难以锁定它的位置,只能不断的进行观测,直到今年的九月十七日,我才首次锁定到了源头。」

爸爸说道:

「漆黑就在我们的城市裡。」

0023.8

目送铃华觉离开后,黄段子踏过大院的杂草,踏上铁板楼梯来到房间所在的二楼。将钥匙插入锁孔,她将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在推门时影响了公寓脆弱的电路,使走廊的灯泡闪烁,明灭之间,她发现走廊的尽头有一道人影,于是停下动作。

「…你怎麽在这裡?」

黄段子的手依旧握在门把上,她注视著漆黑的屋内向身侧提问。

「因为,我来找你了。」

是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笑意,但那并非讥讽。

正如她一如既往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做什麽?」

段子自黑暗中移开视线,缓缓转向走廊尽头的库萝丝——她穿著校服,将外套的袖子于胸下打结,无意的勾勒出本就圆润的胸前。未曾锻炼过的纤细右手轻柔的来回抚摸左手持著的西洋剑——库萝丝直视段子,面带微笑,不带丝毫恶意的回答:

「我来杀你了。」

「…为什麽?」

其实段子早已知晓答案,无论是她前来的理由,还是自己的结局,但她不想在此结束,所以才会不像话的拖延时间,期待事情会有什麽转机。

明知这世上没有奇蹟。

「因为,你太碍事了。今天也是,一直,设法将我和翼隔开。所以,要杀掉。」

即便内容如此,库萝丝的表情和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

「真没想到你还会用设法这种词。」库萝丝的话让段子想起刚刚目送的背影:「那,为什麽要现在才来杀我?」

「在学校,会暴露。」

「你还会在意这种事啊。」

段子苦笑,冰冷的汗水自脸颊流下。

「檠太郎说过,暴露,会麻烦。」

「那又是谁啊?」

「照顾我的,男人。」

「不...刚刚那句只是吐槽......」

段子为一瞬感到放鬆的自己懊恼,也为了令自己再度放鬆,她叹了口气:

「呼……」

她轻轻关上门,缓缓转身,将手放在走廊栏杆上,于矮小的二楼望向远方,凉风拂面,让她格外清醒。她又伸了个懒腰:

「嗯——天气真好啊。」

她又转向库萝丝,做起热身运动。

库萝丝既不急躁也不感迷惑,只是面带微笑的等待。

「说起来,库萝丝,你在学校的自我介绍可真是流畅啊,都不像你了。」

「因为,檠太郎让我,练习了很久。」

「所以说——」

段子按压手心的穴位,如箭般朝库萝丝靠近:

「——那又是谁啊?!」

随后,在衝刺的途中将双手抬起,用藏在左手中的钥匙打破灯泡,走廊瞬间变得一片黑暗——同时,她将右手放在身侧的栏杆上,一跃而起。她因此与迎面袭来的飞刀擦肩而过——段子既没空为这预料之外的攻击惊讶,也没心思在意这由库萝丝制造出的攻击。

果然,我不想死在这裡。

她想。

她总算察觉她的想法。

明明好不容易获得重来的机会,明明才刚刚找到翼,明明才刚在这世上建立起联繫。

我不想在这结束。

并非不允许,而是不希望。

若要以黄段子一贯的表达方式便是——

「谁要死在这裡啊!」

段子出乎自己所料的喊道。

她用力踢向栏杆,依靠反作用力跃向院子旁的大树。

随后,黄段子倒在了地上。

自空中坠落的无数细剑将黄段子贯穿。刺穿腹部、刺穿胸腔、刺穿四肢、刺穿脊椎,将她按到在地面,使她面朝下的被固定在地上——炽热的鲜血自她的伤口与口中涌出,将她纯白的校服染红,湿润了草地,也将她的气管堵塞,让她连悲鸣都无法发出——即便如此,她也将自己纤细柔软的手指插入土壤,用尽微薄的全力向前爬行,尽可能的远离库萝丝。

细剑划开土壤,也扩大段子的伤口。

想要生存的情感超越了她的理智,让她一反自己理性的人设,做出互相矛盾的行为。

深处二楼的库萝丝依旧握著西洋剑,举高临下的看向在地面匍匐的段子:

「再见,尤。」

黑暗中传来库萝丝的声音。

她的语气充满笑意,但却没有包含讚扬——同样,也没有讥讽。

她只是在说话。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情感。

库萝丝发出声响。

「呵……!」

段子因被血液呛到而发出咳嗽声,她用尽力气向后看去——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环境阴暗,她没法看清库萝丝的表情——但段子知道,库萝丝一定面带微笑。

面无表情的微笑著。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然而,声音未能传达至库萝丝的耳边。这道声音与躯壳一同被扯入公寓上方的黑暗,彷彿身体不属于自己一般,段子感到自己被扯入黑暗之中,没有温暖也没有光亮,只是连同世间万物坠入一片深黑,就连常被夸讚的乌亮眼珠也变得黯淡无光。

而这黑暗究竟从何而来,她尚未得知便已无从得知。

从过去到现在,她总是慢了半拍。

0023.9

「那是夜晚的事,虽然远远不及大爆发,但也十分强烈,我在研究所内锁定位置后便马上派出无人机前去观测,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录像,也就没法以此为证据要求正经的组织对漆黑採取行动,不过,就算给别人观看录像,别人也不想相信的吧——毕竟,漆黑的源头是金髮的少女。由于环境昏暗,我无法看清所有细节,但根据热像图和模糊的影像,她当时正在与另一名黑髮少女对峙,随后在黑髮少女打算逃离时空中无端出现数不清的棒状物体,贯穿了打算逃离的黑髮少女——我推测这是金髮少女所制造的攻击,因为那时那裡只有她们二人,棒状物体也没有袭击金髮少女,再加上之后,独栋小楼的顶端制造出类似黑洞的物体,将黑髮少女与我的无人机一同捲入——」

「等等!」

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明明这应该是与我无关的事件,与我无关的非日常,我却莫名躁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爸爸,这麽大的事件就没有相关的报导吗?」

「不,有喔,但是被当作废旧房屋的煤气爆炸处理了。」

「……….」

我无法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不敢继续追问,但是不想逃避。

不能逃避——这是段子教给我的道理。

「怎麽了?」

「……爸爸,你知道受害者的名字吗?」

「嗯,当然有啊,毕竟也得知道为什麽金髮少女要袭击她嘛——你问这个做什麽?」

「快告诉我。」

我急不可耐的压抑声线,自喉咙挤出话语。」

「我知道了。死者的名字叫黄段子,是中国来的留学生。」

「……」

爸爸接著又补充说自己找不到段子被袭击的理由,但我却没能将其入耳。并不是认为无谓而走神,而是无法进入耳中——并非时间停滞,而是时间倒流。段子的音容又在我脑中萦绕——无论是她娇小的身躯,还是她充满活力的笑容,或是她手掌的温度。

…段子——

但是,与第一次得知死讯时不同,比起后悔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更感迷惑。

——你究竟都知道些什麽?

「喔,觉,我们已经到了,下车吧。」

爸爸向不知何时开始低头沉思的我搭话,我这才发现我们已到山顶——远处看到仍在肆虐的漆黑,我拍拍脸颊让自己回过神来——自车上下来,朝爸爸面朝的方向看去能看见一个小山洞,山洞像是科幻作品中的秘密基地那样设置了左右展开的机械门。

竟然能在现实见到这样的门。

机械门突然打开,也许是爸爸操纵了什麽机关。我跟著爸爸走入,内部是空荡荡的小房间,就门侧的按键来看应该是电梯——爸爸在面板上操纵了一会,房间果不其然的开始下坠。

我也没能想到能在现实见到这种电梯。

这研究所的制造成本得有多高啊?

「觉,我要接著说了。」

「嗯?嗯,我知道了。」

我将被高科技夺走的注意力移回爸爸身上。

「嗯,刚刚是说到九月十七日的事吧——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能捕捉到漆黑的波动,直到今天的半夜,也就是二十五号的零时——我突然观测到了远超十七日的巨大能量,即使是与大爆发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足以毁灭世界的能量。」

「但是,爸爸,那样的话不是和十三年前一样吗?毕竟那时能量还没有对世界造成影响。」

「嗯,没错,但是这股能量与十三年前不同,与世界相同的能量并不是在我们遥不可及的上方重新制造一条线,而是与我们触手可及的,十分不稳定,随时会坠落与我们相撞也不奇怪的地方出现——若是十三年前的能量是为了创造世界而诞生的,今天的能量就是为了毁灭世界才诞生的——所以我才会加快研发速度,并赶在世界毁灭前把你带过来。啊,当然,想见见你并向你道歉也不是谎言。」

时间出乎意料的短暂——反方向的大门打开,我到了爸爸的研究室。

但我毫不在意研究室的构造。

「爸爸…你带我到这,到底是为了什麽?」

我问出压抑许久的疑问。

爸爸所说的我大概都懂了,也就是世界即将毁灭,而爸爸为了拯救世界而进行研究,而此刻就要利用这个研究拯救世界——但是,我不懂带我前来的目的——这件事到底和我有什麽关係?我本想他可能真的只是顺路的想见见我,但那一可能性刚刚也被爸爸否决,这让我感到焦躁不安。

「嗯。」

爸爸转过身,用大大的双手包裹我的双肩——与此同时,背后的大门传来关闭的声音。

「觉,是为了让你回到过去啊。」

「………欸?」

大脑在短时间内受到多次衝击,反而让我见怪不怪,连恍神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已经自然做出反应:

「为…为什麽是我?!还有很多选择吧?!这可是穿越时空喔?这可是拯救世界喔?!为什麽要让我来做?!比起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我,就连爸爸都比我更合适吧!!」

突然和说这些,谁能接受啊!

与我激动的叫喊相反,爸爸的语调却是冷冷的。

不,他的语调并没有变化,一直都是那样平淡。

「因为,做不到啊,要是我自己去的话,谁又来帮我操控装置呢?」

「那…也该让别人……」

「觉,这裡没有别人。」

「那一开始为什麽要来找我…啊。」

‘我想来见见你。’

只是因为这个?

他难道没有轻重之分吗?

「我明白这是个重担,但现在,能回到过去的只有你。」

「……」

我无法回应。

这既不是能轻松答应的事,也不是能任性拒绝的事。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突然和你说这种事你也反应不过来吧——那麽,在准备装置和你消化的途中,来和你讲讲世界为什麽会毁灭的具体原因吧,要是不知道这点的话,即使送你回去也于事无补。」

爸爸鬆开双手,走到一旁杂乱的灰色桌子上操弄著什麽,又一边向我说道:

「嗯,刚刚提到漆黑的能量并不像大爆发高高在上,而是摇摇欲坠,只需一个契机就能坠落吧?为了知道得知它的坠落的契机,同时也是为了观察漆黑的举动,我同样派出无人机追踪金髮少女——当然,这次我吸取教训,开启了录影——于是,上午七点五十六分,我在你们学校拍到了这样的画面。」

爸爸不等我因‘我们学校’四字起反应便在牆壁上的大萤幕播放录影。

录影中出现的是金髮少女,黑髮少年以及棕髮少女。

「欸?」

熟悉而又怀念的身影。

并不是因为他们穿著我多日未见的校服,而是因为他们的身分。

我认识他们。

来自英国的转学生——库萝丝·盖茨。

成为我初恋的佐藤翼,以及他的女朋友,同时也是我的好朋友——犾芩曦。

为什麽他们会出现在这裡?

答案显而易见,今天是上学日,曦在不久前也还邀请我去学校,他们会在学校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不是我问题的含义。

为什麽,他们会出现在这所研究所?

世界会毁灭和他们有什麽关係?

在我想下去之前,录像便动了起来。

录像中,翼来到活动大楼背后与隻身一人的库萝丝相见,随后像是起了争执,翼摔倒在地面,在一旁躲藏的曦于是上前将他们二人推开,将翼护在身后,随后,她被凭空出现的利剑贯穿,倒在地上。库萝丝朝著无法动弹的翼接近,但又被倒在地上的曦拦腰拥抱以阻碍,紧接著下一帧,曦便凭空消失了,没有残留一丝痕迹地消失不见。失去阻碍的库萝丝接著朝翼靠近,却因翼站起身而停下,翼与她对立的站著,大概在说些什麽,再之后,翼奔向库萝丝,随后画面被金光遮挡,录像也戛然而止。

「……」

录像直白易懂,但我完全无法理解画面的内容。

若这是电影的话我大概会因逼真的特效而看的津津有味吧——但这不是电影,而是现实——所以,我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物。

爸爸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或者他只是在逼迫我直面现实:

「嗯,从画面推测的话,这股漆黑会诞生恐怕就是就是金髮少女与黑髮少年相碰的结果吧——金髮少女一直期望与黑髮少年接触,而这就是契机。我认为她一定得与某一对象接触才能毁灭世界,所以她才不能在零时便马上使用能量,而且,对象一定得是那名少年,不然也无法解释她为什麽不在刚到学校就毁灭世界——以此为注意事项,你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二人在今天,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接触。」

……为什麽…是翼?

段子也好,翼也罢,我越发觉得他们变得陌生——不,我本来就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翼?你认识那个黑髮少年吗?那真是巧合——亦或是命运?」

爸爸听到我不小心漏出的心声,一度停下手中的工作,但很快便继续行动:

「具体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但事实就摆在那裡。」

真是蛮不讲理的回答。

但这也是回答——消除疑问后,我总算能对眼前的异样好奇:

「…为什麽是今天?」

爸爸似乎打开了什麽按钮,我这才因声响注意到房间尽头的透明罐子——那罐子足以装下一个人。那就是时旅行的装置?

「刚刚也说了,这股能量十分不稳定,所以才会摇摇欲坠,想当然,寿命也不会长久。要是不在短时间内引发契机,它就会像大爆发一样偏移或是消失,在这之后即使相碰也不会发生什麽大问题——我是这麽推测的。毕竟它的诞生本就毫无踪迹可寻,若是随时都行的话也不一定非得要今天吧,当然也有它很喜欢圣诞节的可能性,但我不这麽想——不管怎麽说,现在能做的便只有赌在度过今天一切就会平息的可能性上了。」

爸爸话音刚落,研究室便开始摇晃。桌上不知有何作用的烧杯因震动坠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本照亮整个研究室的白色灯管也随之熄灭,房间变的一片漆黑——不过很快脚边便亮起绿色的光芒,大概是靠备用电能运作的吧。

昏暗中,我看见爸爸抬头望著天花板。

「…这裡也要撑不住了嘛……」

他的声音仍不焦急,只是用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罐子。

「觉,站进那个罐子,要开始了。」

「但,但是爸爸,这样真的好吗——」

我还是感到犹豫不决,声音却被爸爸盖过。

「觉!」

被爸爸突然的怒吼盖过。

「……」

「进去。」

他的语气恢复平静,简短的说道。

我于是带著剧烈跳动的心脏进入罐中。

不仅是因为爸爸的怒吼,更是因为对未来的不安。

突然被带走,突然被告知世界即将毁灭,还突然要担上拯救世界的责任……

这都什麽事啊……

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在我想著这种事的时候,爸爸已站在我身前,目不转睛的对我说:

「离装置启动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最后和你说些相关事项吧——首先,为了不留下多馀的能量对穿越进行干涉,不能只将你送回几星期前,而是必须将能量全部耗尽。但是,虽然能够回到过去,但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即使是这整个世界的能量也只能将你一人送回十三年前的十二月十五日——没错,就是精准到日期,简直就像被谁控制了容量一样——虽然我想这麽说,但这也只能是巧合,亦或是命运?」

也许是希望我轻鬆些,爸爸到这时也不太正经——他接著说:

「其次,你虽然会带著记忆回去,但记忆不会在回去当时就恢复,而是要经过十几年才能恢复——虽然是自己的过去,但终究是两个意识,所以才需要十几年的磨合才能逐渐合二为一,在此期间,你现在的意识应该会处于沉睡状态,直到今年的十二月初左右恢复,实在是短暂的时间,但也只能如此——你要在这时间内阻止世界的毁灭。」

爸爸用手将罐子的门关上。

「只是,要是突然往脑中灌入十多年份的记忆,你的大脑一定会因为接受过多资讯而不堪重负的崩坏,为了避免这点,我利用磨合的特性以及细微调整,让你提前习惯接受大量资讯——简单的说,你会听到别人的心声。我会让你的脑电波处于微妙的位置,让你听见其他人的心声。这样你就能因吵杂的心声而习惯接收大量资讯,到时候也能顺利恢复记忆吧——想必会很辛苦,但为了让你活下来,只能利用这个方法。」

爸爸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双眸微垂。

我总是对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我试著以开朗的挑动气氛:

「干嘛突然这麽严肃啊,真吓人。什么活不活下来的,没关係,只要我回到过去,大家都会活下来的。」

爸爸一言不发的看著我,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爸爸?」

爸爸转过身,边走回桌面边回应我。

「……嗯,说的是啊,觉。那麽,我要启动装置了喔。」

「我知道了,十三年后再见吧,爸爸。」

我为了不让爸爸感到沉重于是带著笑容向他道别。

脚底出现强烈的亮光,那亮光并没有让我感到任何不适,只是逐渐侵蚀我的视野。

我为了让自己也感到轻鬆而想起了翼的事。

我总会想起他。

只要想起他,我就莫名的能鼓起勇气,彷彿什麽事都能做到。

喜欢一个人真是神奇。

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我还能见到翼,段子,曦他们吗?

我想这真是没有必要的担忧。

要是获得读心能力,我还会喜欢上翼吗?

同样,这也是没有答案的设问。

……要是下次能提前察觉自己的心意……

「……」

亮光几乎将我的视野全数遮挡,迷离中,我听见爸爸的声音。

「嗯。」

他的声音似乎带著笑意。

「永别了,觉。」

亮光连同铃华觉的身体一瞬间消失不见,房间于是变得昏暗,寂静无声。

打破这场面的,便是来自房间一角的女性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征羽。」

铃华觉的母亲——山羽羽累(Yamauha Kasane),不,现在该说铃华累才对。她推开门,从研究室内的小房间走出,向望著空无一物罐子的铃华觉的父亲问到——征羽回过神,摘下眼镜,用双指按压山根:

「嗯,只要觉能活下去,即使孤身一人,即使身负重担,即使生活受阻,即使对她发火,即使欺骗她,我也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在另一个世界中活下去。」

「嗯,说得也是……这也是我们所期望的。」

累走上前与征羽相拥,一同迎接世界的终结。

——以上,便是属于我,白银昙花之虎的漆黑故事。或许有人会因我差劲又强行的叙述性诡计提出反论,但不管主角是谁,在作者是我的情况下也都毫无意义。这是我撰写的故事,所以想当然会事我的故事。虽然也有可能被扯入版权纠纷之类的麻烦事中失去所有权,但我没有将这个故事传开的打算。只是,做事总要以防万一,考虑到可能会出版成书的未来,或许入乡随俗的使用现在的名字会更为方便。那麽,就用小说后记的方式结尾吧,他们都是怎麽署名的?对了,只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好了吧?虽然我想就这麽简短写上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但我突然注意到了不可忽视的问题。

后记一般是放在后日谈之后的吧?

唉。

真是失策啊,还是该说印刷失误?不不,这怎麽看都是我自己的问题,真可惜,没法顺利转移责任了。这麽一来,我可真没脸将这故事公之于众了。算了,这也无妨,反正学识薄浅的我也就只能在这种小事上以小聪明创新了,没错,这不是失误,而是为了创新的有意为之!想必不久后,成为末尾最后一页便不再是后记而是后日谈了吧!我实在期待那天快些到来。

翣霞。

023

这是我见过无数次的梦,也是记忆。

我第一次获得这个能力时的记忆。

我走在冷色调的行人道上,冬天的雨天让我感到凉爽,彷彿是要帮我保暖,妈妈的温度从手掌传来,而我自其中逃开,追逐那浅蓝色的蝴蝶——明明所属的是同一色系,它却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像是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让人无法别开视线,只能不顾一切的朝它前进——等舞台灯光被全数打开,我已站在马路中央。随后,伴随著雨滴的破裂声,无论是信号灯的声音,或是车的声音,抑或是人的声音,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同一时间涌入我的耳中。即使盖住双耳也无法阻止,声音不合逻辑的插入脑中,使我双腿一软,宛如昏迷般,任由身体倾斜。

在混乱之中,我感到我的身体漂浮在空中。

简直就像我成为了蝴蝶一般。

但我果然不是那美丽的蝴蝶。

我坠落在温暖的地上,没有丝毫疼痛。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没有与任何东西相撞。

‘小妹妹,你没事吧!?’

垫在我身下的女性坐起身来,将双手按在我的肩上使我面向她,问到。她的声音温暖而令人感到安心,若要比作颜色便是暖色——她就这样插入我的世界,成为我在杂音构成的浑浊世界中唯一的依靠,抓住朦朦胧胧的,正在下坠的我,将我拥入怀中。

就像超级英雄一般,救下了坠落中的我。

‘小觉!’

远远的,隔著重重障碍,我似乎听见妈妈的声音——带著沉重而冰凉的水分,我朝声音望去——留著黑色长直髮的妈妈站在不远处楞楞的看著我的身后:

‘回月同学?’

‘嗯?这个声音——’

我头顶传来声音:

‘啊!这不是累吗?好久不见!原来这是你的女儿啊,她没什麽事喔。’

被称作回月的女性想将我归还给妈妈,我却迟迟无法鬆手。

‘啊哈哈,看来她很喜欢我呢,她叫什麽名字?’

‘觉,察觉的觉,觉悟的觉。刚满三岁不久呢。’

‘觉啊,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对了,年龄也相近,下次也让她见见玉子吧。话说回来,累,现在应该叫我佐藤才对喔……’

说来矛盾,明明冰冷的雨点不断击打在我身上,明明被无法理解的噪音包围,我还是感到睏意袭上眼皮,在吵杂的环境下渐渐的失去意识——记忆越发朦胧,较为清晰的画面也就只有分别时她爽朗的笑容与飘逸的长辫——不过,这虽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但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这之后,妈妈也常带我和她们家一起聚会,那个和我一起玩的那个女孩叫什麽来著?……对对,记得是——

「……」

我睁开双眼,看著昏暗的天花板。

二零零八年的九月一日是私立三原学园的开学日,自律的铃华觉一如既往的在闹钟响起前便被过路人的行踪吵醒。昨夜的她似乎做了个梦,但她对其毫无印象。她扎起一如既往的马尾,下楼洗漱后。发现妈妈一如既往的因通宵工作而在客厅呼呼大睡,于是在一旁拿了个外套给她套上,随后一如既往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牛奶与水煮蛋,今天的她也一如既往的健康——完食,她对着仍在睡梦中的妈妈说了句‘我出门了’后便前往学校。

到学校的路程并不长。由于儿时常四处跑的缘故,室外派的铃华觉方向感并不差,只要去过一次基本就会记住路线。她很快便走到学校,进入所处的1B班房——班里人虽不多,但理想的靠窗座位还是被人霸占了。她只好无奈的在置中的座位坐下。放置好随身物品后,她打算远离世俗,去没人的走廊上清净一会,这也许是因为新环境的缘故,她总是对环境的变化敏感——所以,即使周围的心声虽不足以对她造成困扰,但她还是希望能去走廊上独处。

她离座,朝门口步出,打算在走廊上等待铃声响起。

就是这时,她与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

那漆黑的身影只是掠过她的眼角,却让她条件反射般的回过头。

她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翼同学?」

话音刚落,那男生瞬间楞在原地,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来,铃华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翼?

那是谁?

为什麽自己会说出这种意义不明的话?这让她思绪杂乱,就连对方的心声也未曾听清。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好,请问有什麽事吗?」

自己脱口而出的胡诌竟是事实,铃华觉显得更加惊讶。

明明没在心声里听到,为什麽我会知道他的名字?

「啊......」

铃华觉想要说些什麽,却忘了自己想说什麽。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的目的,只好带些歉意的低下头。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等她开口,男生——‘翼同学’便像要逃开似的匆匆离去。

铃华觉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却不再感到熟悉。

「…翼……」

她尝试再度念出这个名字,果然也无法明白自己方才的情感——心情未免有些複杂,她加快脚步走出走廊转换心情——铃华觉回想翼逃开时捕捉到的心声,越想却越不舒服,感觉像是自己的黑历史被人再度提及,但自己又忘记黑历史的内容。

「漆黑魔翼之瞳……」

她再次尝试念出,但果然还是对其毫无印象。

不过,或许还挺有趣的。

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