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前。相模灰區“小聖彼得堡”中心廣場。
“艾麗莎你個大笨蛋!誰叫你開槍的!向這些街坊鄰里開槍后,你還指望我們能在這附近混下去么!”
“誰叫這群傢伙不相信我們!明明組長都已經跟他們說了這個什麼狗屁NGO就是偽裝成慈善組織的人販子,專門把好看的女孩拐賣給藍區的變態,他們還不信,不開槍嚇唬一下,這群不知人心險惡的白痴都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那個……”
“就算他們不信,我們也不應該開槍!非要讓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是跟巴薩耶夫是一夥的你才心滿意足嗎!還有就是,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姐頭!”
“但問題是,我們現在跟光復運動就是一夥的啊……”
“那個……”
“這、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個……”
“不過組長果然是膽量過人呢,竟敢與大和人的武裝直升機公開叫板。”
“嘿嘿,這個道理你就不懂了吧,還是由我來教教你好了,記住——我們可是‘弱勢群體’,他們要是敢向我們開火就是‘以強凌弱’,藍區可不比我們這裡,大和人有一種叫‘政治正確’的玩意,只要有這個‘護身符’在,他們就不可能對我們亂來~還有就是,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姐頭!”
“那個……”
“真不愧是組長,居然知道這麼多藍區的東西……話說,組長又是從哪裡得知這些消息的?”
“巴、巴薩耶夫那些人嘴裡……還有就是,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姐頭!”
“那個……”
“什麼啊,艾麗莎,你這是什麼眼神,是誰說的有什麼關係嗎?反正對我們有用不就好了!”
“不,只是說,本來我還以為組長做那個手勢,是真打算把大和人的直升機打下來呢……”
“別開玩笑了,光是被那挺機關槍瞄準一下都會尿出來好嗎?等等,你這又是什麼眼神,我、我先聲明一點,我的內褲可還是乾的哦?你不信叫塔尼婭摸摸看!還有就是,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姐頭!”
“那個……”
“沒關係的,塔尼婭,我們可是生死相依的姐妹吧?連大姐頭的內褲不敢碰一下,怎麼稱得上是——等等,為什麼我非得讓你們兩個摸我的內褲不可!哇啊啊,總感覺剛才吐了一個毫無意義的槽!”
“不、不是這樣的,組長,我想說的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啦,不就是‘直升機被打下來了’嗎?都說了多少遍了,要叫我——誒?”
……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1分鐘?還是1小時?
易天樞不知道。
唯有“嗡”的尖銳耳鳴扎着發麻的鼓膜,一度喪失的實感正逐漸被大腦取回。
不曉得是受到幸運草的庇佑還是怎麼回事,“麻雀”並沒像其他被防空導彈擊中的直升機那樣發生爆炸。
但整個翻轉過來的機艙,還是會讓人誤以為自己闖進了一個上下顛倒的平行世界。
受到嚴重衝擊的頭腦仍殘留着強烈的噁心感,好在意識尚存,雖是遍體鱗傷,但並無大礙。
只要傷勢沒有妨礙到行動,就還有一線生機。
無論如何,還是逃出這裡再說。
飛機的殘骸,近在眼前。
那情景令他徹底驚呆了。
記憶中曾見過的“麻雀”要麼是盤旋在空中,要麼是停在寬闊的停機坪上。
然而此時,它卻悲慘地躺在了大馬路中間。
腦海中這才驀然浮現出霧島琉璃的臉龐。
儘管被打穿油箱的直升機隨時有可能發生爆炸,但還是無法勝過內心對“身邊人遭遇不幸”的恐懼。
“說不定……已經遲了。”
像是這樣的“自我勸解”,居然也開始堂而皇之地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
然而,折返的腳步依舊充滿力量。
一瞬間的迷茫,被他毫不猶豫地拋諸腦後。
隨着距離的縮短,他不禁開始考慮,如果面對的是“最壞結局”,自己還能保持最起碼的理性嗎?
事實上,他做到了。
應該說保有着令他本人都感到意外的冷靜。
因為見到血腥畫面而心神意亂之類的感覺完全沒有,僅僅是呆然地看着眼前這個扭成一團的奇怪物體。
值得一提的是,在不久之前,這個“東西”的名字,還叫做“直升機”。
然後——
“啊……”
這是夢嗎?
不對。
這不是夢境。
這不是幻覺。
和“神經過敏”、“自我意識過剩”什麼的,完全拉不上關係。
宛若鐵鏽般的腥甜氣息,沁入鼻腔。
就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如同瓷器般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至少,對易天樞而言,這是足以令人發狂的光景。
印象之中,那個一直向自己展露燦爛笑顏的女孩,如今正渾身浴血、安安靜靜地躺在機艙中。
“喂、你沒事吧、振作一點……”
以前所未有的難看姿態,全然不管發軟的雙腿,連滾帶爬地來到了少女的跟前。
“嗚……”
死人是不可能發出呻吟的。
只要能理解這一點,易天樞不禁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
用來感慨大難不死的時間極其有限,他不得不以最快速度檢查霧島琉璃的傷勢。
身上的擦傷與瘀斑不計其數,造成她失神的元兇是來自頭部的撞擊傷,不藉助檢查儀器的力量,根本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一時的“腦震蕩”還是兇險的“腦出血”,但光憑肉眼就能得出“非常嚴重”這個結論的傷口,無疑是腹部的出血。
用小刀劃開她的衣服,易天樞立刻看見了患處,就在腹部左側。
一道深深的血口,深得甚至可以見到裡面蠕動的內臟。
身上攜帶的救急包,只能對傷口進行最簡單的處理。
趕緊送到醫院才是上策。
但在灰區,不要說救護車了,就連一家像樣的診所都沒有。
也就意味着,沒能得到專業醫護人員及時救治的霧島琉璃一樣會死於大出血或繼發性感染。
但這個問題,對於現在的兩人來說,實在太過“遙遠”了。
因為能不能熬過眼下這個生死關頭,這才是他們馬上必須面對的問題。
忽明忽滅的視野、搖擺不定的腳步、眼花繚亂的光與影、心臟的戰慄、被硝煙味穿透的鼻腔以及落在他跟前的彈丸,終於讓易天樞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何方。
是戰場。
更糟糕的是,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化為戰場的一部分。
慢半拍的認知將他束縛在原地,一動不動。
“臭小鬼,快趴下!”
面對這一聲比什麼都要凜然的大喝,易天樞帶着霧島琉璃本能性地撲向地面。
子彈呼嘯而來,就這麼徑直穿過他上半身剛才所在的位置。
一想起剛才子彈貼着頭皮刮過,易天樞的心臟就像是要掙脫胸膛束縛似的猛跳不止,冷汗霎時間打濕了身上的衣襟。
在這個鼻腔充斥着火藥味、子彈橫飛、粉塵滾滾的空間,他依然像是迷路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只能拍打着受爆鳴音殃及的耳朵,試圖令麻痹的聽覺神經儘快恢復正常。
周圍一片喧囂,槍聲、子彈劃破空氣的聲音、跳彈的撞擊聲和人們的哭嚎相互交織……
下意識地往呼喝聲的源頭望去,易天樞終於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面對蜂擁而至的民兵,林彌一夫正依託街道一側牆壁發起反擊。
像是受到這意外的反擊槍聲刺激般,朝這邊撲來的槍林彈雨變得愈發的猛烈,他用來隱藏身體的牆體被打得千瘡百孔。
但在林彌一夫的臉上,易天樞看不出絲毫的畏懼。
“還趴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
好不容易匍匐前進到這處“避風港”,正當易天樞有意與林彌一夫且戰且退時,他的回答卻是:
“你們快跑吧。我不喜歡把話重複第二遍。”
“……我們跑了,你怎麼辦?”
“我跑不動了。”
易天樞木然地往他的下半身望去。
除了一灘淺淺的血泊以外,別無他物。
在失去雙腿的前提下,他是怎麼從直升機中死裡逃生……不,就連他是如何保持意識清醒,易天樞都搞不明白。
他只知道林彌一夫現在的情況很不妙。
面如死灰、冷汗淋漓,僅僅做了簡單包紮的傷口依然血流如注。生命正如風中殘燭般,隨時可能熄滅。
那麼,支撐他戰鬥到這一刻的理由是——
“我討厭樹不子。”
“誒?”
“在前線,無論我們怎麼向你們這群臭小鬼求救,你們都從來不會向我們伸出援手,僅僅是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着我們被那群殺千刀的怪物一點一點地打垮……過去我所在的部隊,現在還活着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比起我們這群凡夫俗子,樹不子能拯救更多的人……為了將來能拯救更多的人,讓像我這種被命令死戰到底的人變得更少一點,你們這群臭小鬼才有必要好好地活下去,去改變這個世界,這樣一來,我們的犧牲才不會顯得毫無意義。”
“我……”
“聽懂的話,就趕緊給我消失,我看到你們就心煩。”
由始至終,林彌一夫都沒有正眼看過兩人一眼,只是專註於準星,將一個個冒頭的民兵放倒。
儘管如此——
“林彌准尉。”
“……”
“十分感謝您的援助。保重。”
對於易天樞這聲顫抖的道謝,林彌一夫卻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地“哦”了一聲。
沒等他邁開腳步,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又叫住了他。
“喂,我說你啊,向女朋友求婚時,至少買枚戒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