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人质的目的,在于达成自己的诉求。

劫持的时间越长,诉求达成的可能性就越低,意味着敌人用于制定对策的时间越长,自身由于各种偶然因素犯下错误的概率越高,劫持者身处的立场就越危险。

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易天枢一边握住笔身,在中井笃郎的外套掩盖下,就像是在搭着对方的肩膀一样,一边慢步前进,装作一名参观者,聚精会神地听中井笃郎对警署各部分的介绍,视线极其自然地转换方向,尽量避免与他人的目光接触。

头脑却在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样一心二用的时间极其有限,他必须确保在走到电梯之前得出答案。

无论是前往军械库还是雾岛琉璃身处的医务室,他都将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

毕竟在只有一个人这个前提下,他不可能同时兼顾挟持人质、夺取军火、解救同伴三个目标。

劫持警察署长这种疯狂举动,暴露是迟早的事,而这群警察却是专门对付劫持案件的好手。

在如何反制的问题上,易天枢的经验太欠缺了。

尽管对见习特务要求这样的经验显得过分,但此刻他对经验的需求,极其迫切。

但如果有两个人呢?

雾岛琉璃若没受伤的话,倒还好说,问题是……

话虽如此,此刻易天枢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小太妹的身影。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除了她以外,似乎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思考结束的一瞬间,电梯抵达一楼,易天枢在中井笃郎耳边吐出轻轻一语:

“带我去拘留室。”

接下来,两人就要穿过刚才进来的走廊。

警员不断迎面走来,有人抱着一沓公文匆匆而过,有人拿着咖啡杯有说有笑,有人则站在军械库前交还武器装备。

地下拘留室的入口不过相距十五米而已,但却像是远在天边。

易天枢竭尽全力保持镇静,却还是按捺不住如皮球弹动般的心跳,每一下震撼着耳膜,叫人不禁两脚发软。

唯有心中的决意还在苦苦支撑着他,让他得以顺利穿过人群,抵达入口。

有趣的是,明明顶头上司都命悬一线了,那个当值的胖子居然还睡得跟死猪似的。

反而是负责看守拘留室的年轻警员,与这个懒散的家伙相比,两者的工作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上去应该是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子。

偌大的牢笼明明只关了一个犯人而已,他与手里的雷明顿M870霰弹枪却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同机警的猎犬般在过道来回巡逻,遇到中井笃郎不忘意气风发地立正敬礼,接着很好奇地盯着躲在他身后的少年看个没完。

这种视线一度令易天枢回想起那群丧尸,只好在笔身上微微施压,示意中井笃郎尽快行动。

“哦,佐仓,忘了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之前从外面救回来的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他刚才已经向我表明,这个女生只是被卷进来的无辜路人而已,没必要再把她关在这里了,让她走吧。”

这个名为“佐仓”的年轻人做了个恍然状,刚想拿出钥匙打开监牢,却又一脸狐疑地转过来身来。

“署长,要释放嫌疑犯,不是应该由检察官来批准的吗?就算没有证据起诉,警方也有权利扣押嫌疑犯48小时……这么做,不符合规矩吧?”

自己的老板都跟恐怖组织狼狈为奸了,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心情认死理。

除了哭笑不得以外,易天枢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观想。

“但警署现在受到‘大关机’的波及,一切通讯手段失效,我们无法与检察官取得联系,不是吗?总之,这个女生可以无罪释放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但、但这不符合规矩啊。”

“我不是说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吗?”

“但是——”

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上下级之争了。

而且,双方的争执很可能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我觉得你还是乖乖听他的话为妥。”

易天枢抽出了中井笃郎的佩枪。

用来掩盖凶器的外套悄然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迅速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佐仓,才慌忙抬起霰弹枪。

反应速度虽是快得惊人,但在易天枢的枪口面前,终究是徒劳之举。

如果只有佐仓一个人受到威胁的话,他或许会选择放手一搏,但眼见自己与署长中井笃郎的性命都被少年捏在手里,他就失去轻举妄动的勇气了。

“请你把身上所有武器扔到那个女生旁边,然后用手铐把自己和署长先生拷在栏杆上,最后把牢房和手铐钥匙一起扔到我脚边,不要打算耍什么把戏,这种距离我是不会打偏的。”

为顾及中井笃郎的安全,他唯有照办。

在确定两人不存在逃脱的可能性后,易天枢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牢笼的大门。

原以为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笼中鸟”不可能毫无动静,但看她不省人事的模样,易天枢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要是在这种事关生死的节骨眼上落下什么半身不遂的病根,可就不是一句“大条了”就能解决的问题。

好在只是轻轻拍了拍“笼中鸟”的脸颊而已,小太妹就伸出手来,揉了揉迷糊的睡眼。

一见眼前人是“黑发小子”,她冲上去就是一记勾拳。

从如梦初醒到暴跳如雷,整个过程的转变,还没够一秒。

虽有被美星狠狠修理一顿的心理准备,易天枢却不料这一拳会来得如此之早。

要是拳头能换来这个帮手,要他挨多少拳都没问题。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你以为说句不好意思就万事大吉了吗!”

“所以我才把枪扔到了你的脚边。”

见状,美星当即捡起那柄霰弹枪,枪口就在易天枢眉心前五公分左右的地方悬空停下,不再逼近,即便如此,拉动泵动手柄响起的声音,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能闪躲或是反抗的话,谁都不想被一把上好膛的12号霰弹枪指着。

易天枢却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在枪口,仅仅是注视着美星的双眼。

毫无芥蒂地直视对方,这是他现在能想象得到最有诚意的表达方式。

“你以为你把枪给我就会放过你吗!”

“你说得没错,警署已经变成了巴萨耶夫的贼窝了,是我太轻率相信别人了,我也确实是背叛了你,所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迟些处理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但如果你要现在开枪,我也毫无怨言,我的人头应该可以让你戴罪立功,不至于被巴萨耶夫为难,但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把我的同伴送回蓝区……”

“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因为你跟巴萨耶夫不一样,你不是坏人……”

“不要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如果你真的是坏人,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警察都是片冈’,我明明已经背叛你了,不是吗?”

面对易天枢的反问,美星陷入了哑然。

对呀。

为什么呢?

我当时为什么要特意提醒他呢?

明明只要看着这个笨蛋自投罗网就好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我其实不想他去送死?

还是说……我把这个至死都不愿舍弃同伴的笨蛋和认识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

某人是——

就在触碰到内心某段被封印的记忆的前一刹那,仿佛碰到滚烫开水的指尖般,美星立即悬崖勒马。

不对。

“他”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是一个从蓝区来的黄毛小鬼而已。

迫使自己认清现实的同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将恍惚的少女拽回现实。

美星突如其来的沉默,令易天枢以为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就在为之分神的一刻,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挣脱镣铐的佐仓从背后将他扑倒在地,就连他手里的枪都被撞得脱手飞出。

佐仓见有机可趁,第一时间飞身扑向落地的手枪。

反观易天枢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佐仓之前扔进拘留室的佩枪。

两人躺在地上顺势一翻身,佐仓成功压住了易天枢的手,枪口直指他的前额。

“放下武器!”

面对这名年轻警员掷地有声的喝令,少年依然面无惧色地盯着他。

“我叫你放下武器!”

突然间,佐仓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金属的冰冷触感。

美星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用霰弹枪顶住他的脑袋。

“小姐!”

尽管如此,这位年轻的警员还是尝试向少女作出解释。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这家伙可是挟持警察的危险人物,你要是协助他的话,你也会变成帮凶,你不会想自己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吧?所以说——”

“如果说这家伙是危险人物的话,我还是恐怖分子呢!”

美星用力将枪口顶在佐仓的后脑勺上施压。

“而且,老娘生平最讨厌就是我在跟人家讲话的时候有不识相的笨蛋来插嘴了!我现在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把‘五连发’沉得要命,我有点拿不稳了,所以请你最好在我走火之前放下枪,好吗?不好意思,我不该用疑问句的。”

“你。给我放下枪。句号。”

佐仓迅速弃械投降,嘴角却勾起一抹胜券在握似的冷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两个连署长逃跑了都没发现。”

意识到刚才自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易天枢也并未自乱阵脚,反而一边泰然地检查手里两把手枪一边向美星发问: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算老几啊是不是我干什么事情都得向你报告原因啊!”

“那你愿意跟我——”

觉得这个问题或许有点太过唐突,易天枢不好意思问下去。

可话都说了半截,原本性格就直来直去的美星更像是被点着的火药桶般冲上前去,一把拎住他的衣领。

“你这家伙说话怎么老是温温吞吞的!你还是不是男人!现在又不是要你跟我求婚!干脆点会死吗!”

“求、求婚?”

非要等到易天枢如鹦鹉学舌般重复这个词,美星才察觉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

倘若这句话有实体,哪怕是一把武士刀,她都会照吞不误。

“我、我的意思……啊啊啊啊真是的跟你这家伙在一起就是没好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你愿意跟我一起杀出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你愿意跟我结婚吗’的语气跟我说话啊!你想干嘛?想追我吗?抱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老要提起‘结婚’这个词……”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

要不是美星心直口快,易天枢还真找不到症结所在。

当然,这也不排除是受到了“吊桥效应”的影响。

事到如今,两人确实是站在一条破烂不堪的“吊桥”上。

虽有人质在手,但也只是虾兵蟹将一类的龙套,真正的大鱼恐怕早已回到一楼大厅去搬救兵了。

按理来说,现在才是最应该感到惊慌失措的时候,但不知为何,易天枢的内心却平静得不可思议。

难道说……是因为有这个小太妹在身边么?

话说回来,单论相貌身材,这家伙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可人儿,不亚于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女生。

就连易天枢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种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赏花赏月赏秋香。

当然,他更愿意称之为“磨刀不误砍柴工”。

“佐仓先生,在出发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

不晓得少年还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警员抬起头来,盯住了他。

“这件事与这位小姐无关,中井先生是我劫持的,枪也是我抢的,这位小姐也是受我逼迫不得已之下才成为我的帮凶,她本人没有试图伤害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警察,所以请你们不要为难她。”

跟着,易天枢又转向美星。

“美星小姐,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跟我冒险,你可以留下,只要说自己是被逼无奈,我想他们也不会对你怎样。但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的话,就意味往后我们不仅要与光复运动为敌,还要与警察为敌,黑白两道不会再有我们的藏身之处,请你务必再三考虑清楚……”

“给我答复”都还没说出来,也不知道该说美星是“不假思索”,还是“不经大脑”——

“不用考虑了。”

凛然一笑。

她已经给出了答案。

“一人做事一人当。协助通缉犯潜逃,挟持巴萨耶夫的亲信,现在还要拿枪顶着警察的脑袋,我现在就算带着你的人头去认错,克丽斯嘉那混账也会笑嘻嘻地跟我说‘你可以一开始选择宁死不屈啊,但问题是你没有,也就是说你对巴萨耶夫还有二心’……与其如此,还不如赶紧送你们回蓝区,指不定你们亲爱的学园长会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让我到蓝区避难呢!”

易天枢不知道香格拉蒂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在他的印象中,具有重大立功表现,确实是难民破格入籍的条件之一。

好像都能想像得到这个小太妹穿着学园女生制服时扭扭捏捏的滑稽模样了。

此时,佐仓腰间的对讲机正好传出中井笃郎的声音。

“佐仓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