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所提及到的,师如琦之所以选择在这家便利店与贤狼氏会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交通便捷,离她家也不太远。
虽以身体力行证明这个“不太远”纯粹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但若以“这所便利店是否安全”来判断这个选择合理与否,师如琦自认方圆五公里以内除自宅外,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这份看似理所当然的安全感,来自于与她相识的店员们。
毕竟记者这份工作可不比那些能趁着午休时间手挽着手开开心心逛逛街的城市OL,为获得第一手新闻素材,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结果千辛万苦赚来的钞票转眼间就统统被扔进了网游深不见底的抽奖池中,本来就不见得轻松的都市生活无疑变得更加拮据。
于是,这家便利店的“半价便当”以“救世主”的闪耀姿态降临到师如琦的面前。
一回生,两回熟。
身为常客,她几乎认识每一个店员。
在这种敌我难辨的僵局中,他们应该是最值得信赖的友军了。
随着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响起,熟悉的一幕映入眼帘。
每一回踏进这家便利店,都能看到店员在埋头修理那台年代久远的关东煮机器。
无需目睹其真容,光是对方身上的制服以及营业式的“欢迎光临”,就能让她安下心来。
虽地处闹市中心,到了这种深夜时分,客流量自然不可能像上班高峰期这么可观……倒不如说,此时仍滞留店内的客人,就只有这么一个。
至少从对方的打扮与动作来看,倒是与“逃亡者”这一形象相当契合。
一身方便行动的学校运动装;
将真容隐匿其下的鸭舌帽;
几乎与深夜融为一体的藏青色调;
故作镇定却不由自主的东张西望。
以上种种细节,足以让师如琦确定对方的身份。
不巧的是,这位频频左顾右盼的客人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既然视线都对上了,干脆就开门见山……吧?
可师如琦越是接近对方,对方就把鸭舌帽压得越低,越是拼命想要扮演好“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甲”这个角色。
“你好,请问……你就是贤狼氏吗?”
仿佛被导演喊“cut”的新人演员般,浑身一震。
这种反应,对于一个没受过反侦察训练的平民百姓而言,再正常不过。
与此同时,师如琦更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只见她下意识地抬起脸来……这里用“她”,是因为直到贤狼氏抬起头来,师如琦才从“在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的困局中抽身而出。
虽然“狗”与“狼”的确称得上是“同宗同源”,然而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体态来看,贤狼氏却是毋庸置疑的“人类女性”。
更具体的描述是,混血美少女。
之前也有过为缓解财政赤字而对地下美少女偶像进行采访的经历,但在如此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能遇到在品质上与前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生,又得另当别论了。
该怎么说呢……为拯救陌生美少女的性命,男主角不幸被卷入与邪恶组织的斗争之中,倒是套路感十足的轻小说式展开?
要说唯一败笔,就是自己这个“芳龄23岁全部身家不过1000円的独身失业女性”担当男主角这个设定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纵观如今轻小说业界,这种设定其实可以说得上是“别出心裁”。
难不成……自己体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作家天赋吗?
关于“失业后该不该转行去当轻小说作家”这个问题,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毕竟试图用胡思乱想来掩盖自身的紧张与不安,可不是什么上策。
更何况——
“你、你……是鲜花氏?”
如今坐在师如琦面前的,是一个比她更加年幼、更加紧张、更加不安的少女。
没点大人的样子,可不行呀。
“嗯,没错——还是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我是来自《龙门港日报》的记者师如琦,然后……就是刚才那班聚集在便利店门口的家伙跟踪你吗?”
“我、我不知道……我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原来,刚才那群家伙真的只是普通的小混混而已吗……真是辛苦他们了。
“太阳堡恐怖袭击事件”、“巴萨耶夫越狱事件”本来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再加上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的见习部队遭遇袭击,数十名学生沦为人质,更是为蓝区敲响了警钟。
眼下的治安形势,恐怕与“戒严”仅有一步之遥。
要说在这种非常时期,恐怖分子还敢在全副武装的警察眼皮底下招摇过市什么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于师如琦来说,停靠在马路对面的那三辆警车,就是最好的定心丸。
明明理应如此——
“冷静一点,警察就在这附近,我想他们也不敢乱来的……”
“但是……鲜花氏你的手好像在抖欸……”
“诶?是、是吗?看来是我跑得太快了,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呢!”
“原来如此……不介意的话,我刚才帮你点了一杯热牛奶……喝了应该会好一点。”
一路奔波,滴水未进,会感到口干舌燥,在所难免。
起先师如琦还打算跟贤狼氏混个脸熟后,再去买瓶水解渴,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既然有现成的,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牛奶喝完了,是时候言归正传了。
然而,师如琦向贤狼氏抛出的,却偏偏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话说,贤狼氏有没有抽出WA2000?”
“诶?为什么突然提这种问题……现在不应该——”
“因为对我来说,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即便名为“贤狼氏”的少女浮现出何等仓皇的神情,都没能撼动师如琦此刻的“铁石心肠”。
在向贤狼氏伸出援手之前,师如琦必须搞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少女究竟是“毒蛇”还是“仙鹤”。
师如琦不曾与贤狼氏见面,也不曾获得贤狼氏的照片,当然也不可能要贤狼氏自证身份,那么要如何才能证明“贤狼氏确实是贤狼氏”呢?
这,正是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
一个只有贤狼氏本人才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测试。
如果少女真的是贤狼氏本人,作为《ZARS》的资深玩家,她不可能不知道WA2000是什么。
如果她是冒牌货的话——
因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掌握贤狼氏的所有个人资料,一旦面对这种“是与否”的问题,她多半会采取顾左右言他的态度,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试图将话题引到另一个相关问题上,借此找到感情或道德上的制高点。
好比说——
“鲜、鲜花氏,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吧?”
只要在这种时候摆出一副不安的模样,使提问的一方产生“也许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错觉,就能成功掩饰了自己最初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从而达到操纵对话走向的目的。
正因如此,这种话术得以在政治,经济,外交乃至成年人交往中大放异彩。
作为身经百战的记者,这种小伎俩,是不可能瞒得过师如琦的双眼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有一套应对措施——迅速承认这个人的说法有一定道理,然后迅速把对话转向最初的问题。
“我知道现在问这种问题不太适合,可我们有言在先——在正式接头之前,必须说出暗号,你不记得了吗?”
“啊……对哦,接头暗号……不好意思,是我太慌张了,居然把这件事都给我忘了……”
到了这一步,如果对方再次不正面回答,就可以确信她是在撒谎。
不。
也许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奇怪……怎么突然间找不到了呢?难道是我之前不小心把聊天记录给删除了吗?”
无论对方再怎么努力去翻查PS10上的聊天记录,都不可能找出接头暗号。
因为——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的。”
“诶?为什么?”
“因为接头暗号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结论也就出来了。
事态,如同失控的列车般,朝着最糟糕的结局开进。
如果说坐在师如琦对面的少女并非贤狼氏……真正的贤狼氏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否则冒牌货怎么可能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粉墨登场?
从认清对方的面目时,就应该怀疑对方是否是恐怖分子派来的间谍。
师如琦却没这么做。
她,来迟了一步。
她,没能挽救贤狼氏。
无论她是如何不甘、悲恸、愤懑、悔恨,都无法改变“逝者已逝”这个现实。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贤狼氏……这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网友的遗愿——
决心将手头上光复运动的一切罪证公之于众。
出乎师如琦预料的是,这一回,她的头脑并未因突如其来的残酷事实而变得一片空白。
恰恰相反,她对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一清二楚,也有着与之相应的心理准备。
当务之急,是逃离这个龙潭虎穴……不过想必对方也不可能这么乖乖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对方也就没必要继续扮演一个不存在的人。
“哎呀呀,没想到居然被看穿了呢~看来是我低估了您的眼力呢,记者小姐~”
剥下虚伪的面具后,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妖娆的媚笑。
在师如琦眼中,却更像是野兽亮出的獠牙。
“该说真不愧是经验老到的记者吗?我本来还挺期待您突然拍案高声质问我‘贤狼氏在哪里’的情节呢~”
“你叫我关心一个死人的下场,我倒是觉得你们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便利店的卷闸门却接二连三地徐徐降下。
若不是师如琦的余光瞥见手持消音手枪、正步步逼近的店员,她恐怕永远不会发现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
事已至此,她只能把“没有好好注意店员长什么样子”的苦果连带着悔恨吞进肚里。
但,游戏还没结束。
在《ZARS》这个游戏中,独自冒险,遭到突然袭击,是常有的事。
可即便遭遇意料之外的“滑铁卢”,只要自己还活着,游戏就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哦?这话怎么说?”
“美制伯莱塔92F手枪,口径9毫米,帕拉贝鲁姆手枪弹,瞄准枕部射击的话,无疑造成致命伤,但消音器却无法掩盖撞针撞击弹壳底火以及发射药瞬间爆炸的声音,就算隔着卷闸门、站在对面马路上,都能听到不亚于大力摔车门的动静——在这种非常时期,你觉得警察会坐视不管吗?”
“没想到记者小姐您还对枪械这么有研究啊?”
“还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在大学正好辅修了一门专业,叫‘火炮、自动武器与弹药工程’。”
“结果,您·却成为了一名跑得比谁都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搞个大新闻的三流记者~还真是浪费人才了呢~所以说,是什么因素促使您·半路出家呢?”
“大概是因为我看你们这帮整天就知道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的‘老鼠’不顺眼吧?总得需要有人来揭露你们丑恶的嘴脸,不是吗?”
“只可惜好奇之心,使猫丧命~”
“这可不好说。”
师如琦之所以如此自信,只因对方的态度。
要是打定主意要杀人灭口的话,大可不必这么浪费口舌。
既然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对象,就必然存在某种饶她一命的理由。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出这个理由,并加以利用,才有可能逆转局势。
在这种生死关头,尽管成功保持住了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但手还是会忍不住伸进手提袋中,试图抓住点什么东西来抑制住游走于神经之上的不安与张皇。
此刻师如琦抓住的,正是——
PS10。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只要浏览过贤狼氏PS10上的聊天记录,就能得知贤狼氏曾将一部分证据以邮件的形式转交到她的手上。
然而,这帮恐怖分子却无法得知师如琦有没有把这个邮件发给其他人,或说以诸如网盘、移动硬盘、手机为载体保存起来。
这样一来,即便他们有能耐让师如琦永远保持沉默,也没人敢保证这部分遗失的证据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换而言之,只要她对此闭口不提,他们就得一直这么杯弓蛇影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张“王牌”。
“你还记得我刚才作过的自我介绍么?”
“《龙门港日报》的记者师如琦小姐是吧?”
少女虽然依旧在笑,但这种余裕终究是暂时性的。
师如琦相信,她很快就会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可是PPUF公民,受东和法律保护之余,也受PPUF法律保护。值得一提的是,PPUF成立以来,大大小小恐怖袭击、劫持人质案件不计其数,军警却不曾向任何一个恐怖分子、恐怖组织妥协——‘人若使他邻舍的身体有残疾、他怎么行、也要照样向他行。以伤还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怎样叫人的身体有残疾、也要照样向他行’……”
“您真的很厉害呢,记者小姐~居然连《圣经》都背得下来~”
“《利未记》第二十四章——PPUF虽然是个无神论国度,但对于胆敢伤害国民的人,却非常热衷于践行这一套‘理论’。我要是失踪了,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到让我失踪的你们。他们可不是东和政府这种‘好好先生’,如果他们不杀了你,以及你知道的所有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然,为了不让你们为难、好交差,你们可以选择绑架我,然后用我来交换你们被关在监狱的同志们,这至少能让你在交易中得到一点好处。”
无论多么虔诚的恐怖分子,在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面前,都不可能故意去选择一个可能导致事态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的选项。
相比之下,另一个选项——无需牺牲任何一个人,就能让自己的兄弟姐妹重获自由,实在是太诱人了。
然而,师如琦由始至终都没发现自己忽略一个重要的前提。
只有在“兵”与“贼”处于完全对立面的情况下,这笔交易才可能成立。
“如果说我就是您所说的‘他们’呢?”
少女的笑容,变得更加妖艳。
“什、么……”
明明能理解她的“潜台词”,理智却又杀伐果断地否定那种“可能性”。
一时间,自相矛盾的漩涡将师如琦卷入其中。
紧随而至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视线失焦。
浑身乏力。
在朦胧的视野中,少女轻托腮帮,莞尔一笑。
“您这么博学,一定知道牛奶的安眠作用有多棒吧?”
“你——”
没来得及痛骂,师如琦的意识,在撞上僵硬的桌面之前,便堕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
负责运送第一梯队的直升机编队久久未归。
学园对此的解释是“由于人员安排工作方面的失误,导致直升机编队被临时调往其他基地执行任务”。
因此,在新的直升机编队被调派来之前,余下学生不得不返回学园待命。
既然如此,作为其中的一员,除了服从命令以外,秦羽遥别无他法……却终究是无法打消萦绕心头的不安。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不安来自于“那个人”;
她更清楚自己已经没资格说出“那个人让自己感到不安”这种话来了。
“不安”这种情绪,仅仅存在于相互联系的彼此。
对于形同陌路的过客,则显得太过多余。
退一步说,就算关心了,又能换来什么呢?
撕心裂肺的痛苦?
源源不绝的泪水?
还是一句“秦羽遥同学”?
到头来,为“那个人”付出了这么多,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不是吗?
不对……自己姑且得到了所谓的“自由”。
不必再被养母赋予自己的责任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也不必为保护“那个人”而变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更不必继续那种一味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生活。
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摆脱“罗萨莉塔·马鲁兰达”的恶名,以“秦羽遥”这个身份活下去,以一个普通女生的身份活下去。
不需要穿上水晶鞋、化身为公主,光是变成“辛德瑞拉”,就足以叫秦羽遥感激涕零。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渴望与同龄人交朋友,一起游玩一起学习;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渴望与同班女生在午休期间叽叽喳喳地聊起哪家甜品店的蛋糕好吃、哪家电玩中心的大头贴拍出来可爱、哪个班来了一个帅气的转校生;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两个闺中密友,偶尔会拌一拌嘴,打起冷战,为向对方道歉而苦恼不已;
虽然是无聊烦闷、平凡无奇的日子,但却让人感到由衷的幸福与温暖。
然后,在某天清晨发现鞋柜中的情书,一整天都为此感到心烦意乱、神不守舍,放学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传说中“如果在此告白成功的话彼此将拥有永远的幸福”的大树下。
对方也许并不怎么高大,也不怎么帅气,甚至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没关系。
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真诚的男生。
交往之后,彼此大概会成为众人眼里的“笨蛋情侣”吧,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恋爱剧的酸臭味,倘若顺利的话……说不定就能在放学后某个无人教室中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
毕业以后,结婚、生子,水到渠成的一切,不由分说地将与她童年所受痛苦相当的幸福一股脑地硬塞给她。
婚后开始认真磨练自己的料理水平,尽管做出来的,尽是不可名状的黑暗料理,他也会一边大呼“好吃”一边把光是碰一下舌尖都叫人浑身颤抖的诡异黑炭塞到满口都是吧。
为让连续一个月加班夜归的他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玩起“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享用我”的人妻游戏,不过“花样装死倒地”的PLAY似乎也挺不错的。
即便是经历了数十年的时光,彼此依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白头偕老,直至弥留之际,回顾自己的人生——爱着许多人,也被许多人爱着,邂逅各种各样的缘分。
在走过大半个世纪的岁月中,最后遗留在自己脑海中的会是什么呢?
儿孙们的笑脸?
对爱人的悼念?
还是——
“少爷……”
温暖的幻想终究是敌不过冰冷的现实。
秦羽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奴隶。
即使主人已经卸去了她身上的枷锁,十六年以来形成的思维模式却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另一重枷锁。
一匹优秀的猎犬,在失去目标以后,理应立马着手寻找下一个目标,但却不曾有人告诉秦羽遥,如果失去了主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自懂事以来,秦羽遥就不曾为自己而活,无论干什么都需要主人的命令。
现在与过去的区别,无非是主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而已。
从前的她被救世军、职业杀手豢养,后来“项圈”被转送到秦海铃与易天枢的手上。
原来,自己从来不渴望自由,只是希望挑一个好主人继续为奴,结果不惜放弃自尊也要说服主人,好让他重新为自己戴上项圈。
如果自己不是无可救药的斯德哥摩尔症候群患者的话,又怎么可能还会去关心一个连正眼不愿意看自己一眼的人?
然而,身为奴隶,自己却犯下了一个最不应该犯下的错误——
僭越。
明明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却光明正大地打着“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的旗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易天枢面前指手画脚、胡作非为。
一个人的忍耐,总归是有限的。
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遭到不公对待都知道要反击,身为主人的他,又怎么可能一直忍气吞声呢?
自己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的……
自己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一点的……
然而,却总是以“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没关系”、“少爷离开我之后就会不知所措”为借口来自我麻痹。
结果呢?
因为是青梅竹马,真的就没关系吗?
少爷离开自己之后,真的就不知所措吗?
没有。
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
他依然是“易天枢”,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变成其他人。
自己依然还是“秦羽遥”……吗?
这个名字……明明……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变得有意义的。
没有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明明是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现在才记起?
秦羽遥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仰赖自己而活,而是自己仰赖他而活。
所以——
“学园长,请您老实告诉我少爷以及第一梯队的去向吧。”
虽然学园一直宣称“因交通手段受限与通讯设施故障的关系,第一梯队被滞留在前哨基地”,但将同样的问题摆在教导主任蒋绫罗面前,一番察言观色之后,秦羽遥就明白这个所谓的“官方说法”不过是预先编织好的谎言。
难怪网上会查询不到见习部队的相关新闻……明明往年各大媒体都会对此大肆报道,唯独今天风平浪静,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与见习部队有关的一切都成了“敏感词条”。
能做到这一步,这个谎言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但从蒋绫罗的嘴巴里说出……或许是因为性格太过正直了,让一个不习惯撒谎的人说大话,无论她事前把这段台词背得多么熟练,到底是无法滤去其中的僵硬感。
要是算上各种微表情、小动作的破绽,蒋绫罗都不知道把自己出卖了多少回。
看在为人师长的颜面上,秦羽遥没有当场点破……当然,这本来也是出于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
事到如今,究竟还有没有这个必要嘛……
自上一回遭遇“风纪委员会”的“蟑螂”袭击以来,某位公主殿下就一直在监视她。
无奈技术实在是无法恭维,某种意义上还需要秦羽遥来配合她的行动,倒是公主殿下——樱井有珠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自觉。
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
彼此之间虽说不上是“知根知底”,可姑且也算是同班同学。
比起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暗箭”,崇尚光明正大一对一决斗的武士“明枪”显然要好对付得多。
因此,除了行动多少有点不便以外,秦羽遥也没把樱井有珠放在心上。
夏洛特·卡尔·海森堡,才是她必须正视的存在。
一脸阴郁的香格拉蒂,强挤出一丝苦笑,与深夜礼拜堂昏暗的灯光遥相呼应。
站在这抹笑意背后的,是“没办法被发现了呢”的无奈自嘲,还是“看来你终于发现了”的如释重负,秦羽遥无法判断。
“乌鸦嘴”也好,“高瞻远瞩”也罢,能肯定的是,她为自己带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诶……结果还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告诉我,少爷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失踪了。”
不是“活”,也不是“死”,而是“失踪”。
易天枢成为了“薛定谔的猫”。
在打开“箱子”之前,秦羽遥都无法得知其生死……倒不如说,就连“箱子”在哪里,她都毫无头绪。
这样的结果,叫人怎么接受?
“这算……什么意思。”
“第一梯队在经过相模灰区时……遭到了民兵的袭击……直升机编队全灭……部分幸存的学生被俘,但在他们给出的人质名单和死亡名单中,我们都没发现少年和雾岛琉璃的名字……所以——”
话听到这里,就够了。
对于秦羽遥来说,决断和行动的起点,是在同一个坐标上的,本应完全没有犹豫、踌躇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如果真是有什么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的事情的话,那必然是为了达到目的而进行的思索。
问:易天枢失踪了,自己该怎么办?
答:马上前往相模灰区找到他。
关于这一点的思考,到此为止。
问:可是,要在偌大的相模灰区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自己真的能找到他吗?
答:不是“能不能找到他”的问题,而是“必须找到他”。
关于这一点的思考,到此为止。
问:从见习部队遇袭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个小时,说不定他已经……
答:易天枢是不可能会死的……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允许他比自己赶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关于这一点的思考,到此为止。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十分明确。
香格拉蒂都还没来得及做出进一步解释,秦羽遥便头也不回地冲出礼拜堂,直奔校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