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还是请你自报一下家门吧?”

“……格里戈尔·巴萨耶夫。”

“这是真名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之前从你身上搜到的随身物品当中并没有可以证明你与恐怖组织鲁塞尼亚光复运动首领尼古拉·巴萨耶夫有亲属关系的证件或文书。”

“格里戈尔·切尔诺夫……这是我的真名。”

“为什么要改名字。”

“因为巴萨耶夫说过……相模灰区的鲁塞尼亚难民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就因为是兄弟姐妹,就必须随他的姓氏……吗?

这种想法……真是狂得没边了。

即便这个名为“格里戈尔·切尔诺夫”的少年没明说拒绝改变姓氏会招来怎样的后果,不过从巴萨耶夫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秦羽遥可以断言,他给出的,一定不会是讨人喜欢的答案。

对话内容太过沉重的话,也不利于提取供词。

还是暂时将切尔诺夫的注意力拉回“自报家门”这个话题好了。

“我可以叫你‘切尔诺夫’吗?”

对此,少年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好吧,切尔诺夫,你今年多大了?”

“18岁。”

原本秦羽遥认定切尔诺夫应该是双子的同龄人……

因为他实在太瘦小了,看上去完全不像是18岁少年应有的体型。

“职业呢?”

“是学生。”

这句话就纯粹是秦羽遥瞎掰的。

也许,“18岁还是上学的年龄”是蓝区民众的共识,殊不知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基路伯之壁”的另一侧,却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白日梦”。

“在防卫军干过两年……”

“难怪你的东和语说得这么好了……不过既然是原职业军人,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之前临阵脱逃的理由。”

如果切尔诺夫真的曾经是防卫军的一员,要是遇敌之际就这么丢下同袍不管只顾着一个人逃命,在督战队的枪口下,他肯定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负责运输的辎重部队是不需要与敌人正面作战的。”

然而,这个略带讥讽的问题,却并未引起切尔诺夫的不快,没想到他还回答得如此认真。

“你懂开车?”

“只要是在地上跑的,我都懂开……”

“修车呢?”

“车辆的保养是我们的基本功。”

看不出这小子难得是个“技术人才”。

“话说,你又懂开车又懂修车,就算不跟巴萨耶夫勾搭在一起,在灰区应该也能混上两口饭吃吧?”

就像是被这个问题刺激到了一样,切尔诺夫死死地咬住了颤抖的嘴唇。

“因为……我需要钱。”

纵然他是这么说,秦羽遥也不觉得这个答复有多么的俗不可耐。

在他双眸中相互交织、相互激荡的复杂情感,已经说明了这句话背后另有隐情。

“据我所知,如果能从防卫军中顺利退伍的话……就算是难民,还是多少会给点安置费的吧?”

在防卫军外籍部队伤亡率高居不下的现状,能拿到这笔安置费的人……就算是奉承的说法,都难以称得上是“多”。

“早就被我家的酒鬼老爹拿去鲍里索维奇那个混蛋的赌场挥霍光了……”

“你所说的‘鲍里索维奇’……指的是那个‘银行家’约瑟夫·鲍里索维奇?”

“你……也知道他?”

“我好歹是替东和政府的‘官老爷’们擦屁股的人,总得对相模灰区这些‘知名人物’有所了解吧?”

约瑟夫·鲍里索维奇,男性,现年42岁,据闻是最早登陆东和的那批俄罗斯联邦残兵之一,与热衷于逞凶斗狠的同袍不一样,身为原部队财务会计的他是以“经商”起家的。

之所以要为“经商”这两个字打上双引号,无非是因为在他名下的,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早年他便通过贿赂难民署官员的方式,以近乎回收废铁的低廉价格收购大量被扣押的军用武器,又再以高价转手卖给难民营中苦于火力不足的各大帮派……

这个造成灰区治安状况持续恶化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样成功赚取人生的“第一桶金”。

以此为起点,他开始涉足赌场、红灯区等一系列地下产业。

无可否认,这些行业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但对他而言,这些收益与他的“本行”相比,却不过是九牛一毛。

毕竟真正让鲍里索维奇在相模灰区飞黄腾达的“主业”,可是“洗钱”——

将各大帮派的非法收入,通过各种手段掩饰、隐瞒其来源和性质,使其在形式上合法化。

据说鲍里索维奇洗钱手段之高明,已经达到能让警视厅搜查二科[1]束手无策的可怕地步。

正因如此,每天出入鲍里索维奇办公室的客人,可谓络绎不绝,其中便包括“山王会”、“六角组”、“和连胜”、“马六甲帮”……甚至是被公认为“恐怖组织”的“光复运动”要实现资金流动,都离不开他的帮忙。

明明上一分钟还在大肆火拼的几大势力,下一分钟却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谈生意,这个场面该有多么荒诞不经。

话虽如此,只要能理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这句话,以上这一切又显得合情合理。

所以说,将约瑟夫·鲍里索维奇形容为“相模灰区的钱袋子”,应该不存在比这个更贴切的说法了。

当山王会”、“六角组”、“和连胜”、“马六甲帮”为代表的四大势力被巴萨耶夫在一夜之间踢下“相模灰区”这个舞台过后,鲍里索维奇这条“池鱼”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波及。

巴萨耶夫兄妹一旦掌权,按理来说,这头只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肥猪”的下场,肯定就只有“人财两空”了。

可切尔诺夫却说,至今为止,鲍里索维奇依然是活蹦乱跳。

他的运气好不好,秦羽遥无从知晓,但要说他没有“破财消灾”,打死她都不相信。

当然,这破的又不是他本人的“财”,反正交到巴萨耶夫兄妹手里的,除了“四大势力”的各大银行账户、密码以外,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了吧?

况且,正如之前所说,光复运动的资金也在鲍里索维奇的掌控之下,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要将组织的资金冻结,对鲍里索维奇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的琐事,但对巴萨耶夫兄妹来说,却没有一点好处。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这家“公共银行”变成“私人金库”。

换而言之,只要逮到鲍里索维奇这个“钱袋子”,身为主人的巴萨耶夫兄妹就算是人间蒸发,为确定资金去向,到时候也不得不出面对峙。

接下来,无论要用什么办法,都要从这两个披着小孩子外衣的恶魔嘴里撬出易天枢的下落。

以上命题成立的前提是“格里戈尔·切尔诺夫愿意合作”。

不对……

现在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合作”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合作。

尽管如此,秦羽遥并未让自己的面容染上焦虑的神色。

“所以说,你父亲欠了鲍里索维奇多少钱?”

看他久久不愿发声的样子,秦羽遥就能猜到欠款数目非同小可。

“放心,就算你欠了鲍里索维奇1亿円,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也不会去责怪你什么的。”

“没有1亿这么多……也就是3千万円而已。”

“噗!”

也就是?!

而已?!

“那个……秦小姐,你刚才不是说你不会惊讶的吗?”

“说归说啦!谁知道你会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大的数目来啊?!”

古人所说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指的就是这种状态了吧?

之前光是为了凑出易天枢这200万赎身费,秦羽遥就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如今,这半路上又杀出个读作“3千万円”的程咬金……

拜此所赐,“想通过替切尔诺夫偿还债务来获取其信任并籍此接近鲍里索维奇”的作战计划是彻底泡汤了。

就算撇开这点不谈……这债台高筑得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难道说会计出身的鲍里索维奇就是这么“慧眼识人”,认定这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家里富可敌国?

究竟是真的“看走眼了”,还是说压根就是“有眼无珠”?

“都怪那个老爸赌红了眼说什么‘我家儿子在防卫军当了大官,这点钱顶多就是鸡毛蒜皮的程度罢了’,鲍里索维奇的手下信以为真,敞开高利贷让他借,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也就是说……这、这3千万円只是本金而已?”

这么一问,切尔诺夫没敢再吱声了。

高利贷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至于这“利滚利”滚了多少回,更是无法想象。

如若不是迫不得已,切尔诺夫也用不着替巴萨耶夫卖命来填这个“无底洞”。

“你替巴萨耶夫兄妹干活,他俩一天给你多少钱?”

“……1千円。”

这就是灰区人命的市价。

“你知不知道你得替巴萨耶夫兄妹打工打83年才能换上这笔债?而且,这只是本金而已……”

切尔诺夫的表情已经够绝望了。

要是讲明偿还这笔债务,还得在“不吃不喝”这种条件下才有可能实现,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

痛苦地以单手捂住双眼,却无法掩饰淌落的泪水。

……

[1] 搜查二科,警视厅下属科室之一,专责侦查智慧型罪案,例如诈骗、背信、非法侵占等商业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