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王
就在大蜥蜴一伙人即将与黑袍人遭遇时，让我们暂时将时间往后调一调。前一天晚上，在距离裴米拉相对遥远的法恩斯城内，各个街道上都流动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城市上空都晕染上了红色。
“这时候就动手？”夜风中，身材高挑的黑发丽人裹着裘袍，问身旁的友人。
紫月下，高耸尖峭的【索姆罗萨克特】宫殿仿佛由无数把钢剑组成，锋芒毕露的直插在法恩斯城中央。
杀气凛然。
“……”
金发女人没有说话，仅双手撑在石台上，静静的俯身关注着城内动静。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既不会过分耀眼，也不会让人转眼就忘，是很耐看那种类型。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女人很高，比一般的男人都高一个头。加之一身青铜色的盔甲和腰间的长剑，光是立在哪里，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就扑面而来。
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黑发丽人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又问：“听说，你打算把庆典的时间提前？”
“嗯。”金发的女骑士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友人。
“时间不够了。”
“但是该来的人只有一半。”
“剩下的人不会来了。”女骑士眯着眼睛，抬头望向紫月，“恩戈洛尔和修诺顿相继沦陷，冯里斯安迪、卡莫尔、硫恩正遭到大量魔物攻城。前段时间有消息称亚米拉尔出现了巨兽，半个城市毁于一旦，不过好在比特西斯响应了召唤，否则沦陷的城邦又要多上一个……”
“呵，那些混沌的爪牙挺会挑时间，现在还留着的这帮人估计得恨死你。若不是他们城内空虚，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让对方得手？”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女骑士平静的说，“虚伪的和平持续太久了，那些人已经忘记了战争的残酷。所以，我必须告诉他们——在这场浩劫中，只有团结奥兰蒂亚所有力量，我们才能延续下去。”
“可这样一来，你等于是将奥兰蒂亚近一半的城邦拱手让给了魔物和邪教徒。”
黑发丽人玩味的说。
“你真是好狠的心呐，阿德丽达。”
“‘毁灭之后，才是重生’，这可是你曾教给我的道理，塞娜。”
法恩斯的统治者，奥兰蒂亚最强大的城邦主——阿德丽达女王——平静的盯着黑发丽人，语气冷漠。
“看来你学的很好。”
阿德丽达没有理会对方的讽刺：“诸神已然离去，那些阴影中的邪祟不会就此安于现状，赛罗克的陷落就是警训。但可笑的是，由于诸神长时间的圈养，那些心存侥幸的城邦主们只会幻想和平的日子永远持续，而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觉……圣城那帮人明知诸神离去的现实，却因为自己的利益继续愚弄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没有一次彻底的危机来打醒他们，那么当灾难真正降临，奥兰蒂亚或许将成为历史。”
“那么，你有把握度过这次浩劫么？”塞娜问。
“我相信我的子民，我也相信我的战士。”阿德丽达捏着腰间的长剑，轻声说，“为了这一刻，我已经准备很久了……【青铜时代】，我相信我的子民一定能生活在那样的时代里。”
她身上的红色披风随风摇摆，如同黑夜中一盏生生不息的火焰。
“但现在就清理城里的邪教徒，是不是太早了？”塞娜目光投向下方的街道，对阿德丽达先前的话不置可否。
“对方不是笨蛋，在那么多城邦遭到魔物袭击的现在，我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德丽达女王冷笑着说，“今夜我只是做个样子，帮他们修剪修剪羽毛，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适当动一动骨头。”
“你可别玩过火了。”
“你应该很清楚法恩斯的实力，在没有万全准备下，他们是不会贸然动手的。”
“的确，坐拥十一位【黄金】的法恩斯，仅现在在城内的就有六位。过去若不是诸神的存在，你恐怕早就统一奥兰蒂亚了吧。”
塞娜轻松的笑了笑。
“你真的不愿意帮我么？塞娜。”阿德丽达女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将话锋一转，认真的看着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友人。
下方的城市中，厮杀和叫喊声渐渐平息，刚经过一番屠杀的精锐骑士们走在满是鲜血和尸体的街道上，开始了扫尾工作。
对于阿德丽达女王的询问，一身浅红色裘袍的塞娜轻轻摇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一个看客，这个城邦的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那么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你不愿意被卷入这场变革，为什么又在收到我的信后来到这里？”阿德丽达女王不死心的问。
“你错了，阿德丽达。”塞娜叹息一声，“我无意、也无力摆脱这场时代的变革，当青铜的钟声响起，无论是否愿意，所有艾尔拉雅的生灵都无法逃脱。”
“既然你也明白，那为什么拒绝我？”
“原因很简单……”塞娜抿了抿唇，似是不愿就这么说出口。但最终，她还是自嘲的笑了笑，而目光，却冷漠的看向了阿德丽达女王身上的红色披风。
“因为你不是命定的【红之王】。”
“【红之王】？”阿德丽达女王也笑了，语带讽刺，“到今天，你仍质疑我就是【红之王】？青铜的时代即将来临，而你口中的【红之王】又在哪里？与其寄希望于一个不知深浅、且存在与否都不明的陌生人，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这个朋友呢？”
“因为我很清楚谁是【红之王】，而且我相信，她一定能再次拯救艾尔拉雅。”
塞娜语气轻松，而旁边的阿德丽达女王则顿时僵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仿佛不敢置信又惊疑不安。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但颤抖的声带如同被一只大手掐住，让她几度欲言又止。
好半晌，这位法恩斯的统治者才堪堪镇定下来，语带愤怒的说：“【红之王】……告诉我，他是谁！”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命定的天选之人。在她的治理下，法恩斯的经济军事实力突飞猛进，从一众奥兰蒂亚城邦脱颖而出，成为了如今唯一能和圣城希恩抗衡的力量。当诸神离去的消息传来后，她再次确定上天果然是眷顾她的，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拥有巅峰实力的她必定能带领奥兰蒂亚人民，重现当年先辈的辉煌。
所以她不仅把自己的盔甲染上了青铜色，更是常年红色披风不离身，似乎就是在用这个姿态向世人宣告——我阿德丽达·希尔菲·拉布拉德就是上天选择的【红之王】！
然而，就是在今晚，她这个神秘的友人告诉她——
我知道谁是【红之王】，但那不是你。
这如何能不让她愤怒？自己苦心经营多年，为了这一刻不知付出了多少准备和心血。当诸神离去的时候，【红之王】没有出现；当赛罗克陷落的时候，【红之王】也没有出现；如今，当满怀信心的阿德丽达女王正准备大展拳脚，去迎接属于她的新时代时，那个所谓的【红之王】却出现了？
开什么玩笑！
“告诉我！塞娜，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怒不可遏的阿德丽达女王盯着对方的双眼，“那个可耻懦弱的【红之王】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没关系。”塞娜目光看向远方，“她就是萨洛克的第三公主、【黄金王】奥德赛斯的小女儿、曾引起诸神之怒的灾祸之子……”
“弗雷西亚·巴克雷斯特·海瑟。”
塞娜侧头看着陷入困惑的阿德丽达女王，一字一顿的念出了雷蒂娅曾经的名字。
“是她……她还活着？”
“当然，她一直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当年圣白山诸神就是因为察觉到时代即将更迭，所以才想方设法想要控制住她。但可惜，这个曾被他们蔑视的凡人，却是亲手将他们拉下神座之人呐。”
塞娜摇头，嘲讽的说。
“你应该也听说过她现在的名字，阿德丽达。七年前，她就在这个法恩斯城，与你的密友撒切尔夫人有过一段不愉快的交际。”
“七年前……”阿德丽达女王沉思片刻，猛然抬起头，“你是说，你当时带走的那两个小丫头……”
“没错，那俩人其中之一，就是命定的【红之王】。”
“难怪……难怪她们能看出撒切尔女巫的身份，难怪你当时会袒护她们……”阿德丽达女巫皱眉咬着指甲，刚才的对话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冷静整理一下。
“不对……你刚才说她亲手将诸神拉下神座？可那时，她不过只有十三岁！”
阿德丽达女王发现对方语言中的漏洞，一脸怀疑。
“在你们凡人看来，的确如此。但阿德丽达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真的以为你现在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和你认知中一样么？”
“……什么意思？”
塞娜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轻笑着说：“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诸神会无缘无故的离开？当年他们为了反抗命运，悍然对萨洛克发动了神罚，全然不顾数百万人的死活。这样的神，你真认为他们会甘愿让出艾尔拉雅的统治权？”
“诸神的离去确实很反常。我也曾调查过，但没有任何头绪。”
“你想不通很正常，不止是你，即使是圣城那些人，恐怕也没几个知道。”
“难道你想说……当时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打败了圣白山的诸神？”阿德丽达女王眉头深皱，明显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这样强大的存在，那么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因为那已经超越了凡人所能认知的范畴，即使是神也无法匹敌的力量。
但这可能么？除非是传说中的四色之主降临，否则这世上还有谁有能力悄无声息的让诸神屈服？
“这就是凡人认知的局限啊，阿德丽达。”塞娜感叹说，“你说的不错，如果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凡人小女孩，那么无论她是否是注定带来新时代的【红之王】，都不可能一夜之间让圣白山诸神消失，但是……”
“你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万一……你现在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曾经发生过呢？”
“曾经……发生过？”
“现在的一切都曾是历史，而在某个被隐藏在时间之下的另一个世界里，那个名叫弗雷西亚·巴克雷斯特·海瑟的【红之王】，集结了地上的全部力量，亲手将诸神的时代终结。”
塞娜轻声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一晚，塞娜和阿德丽达女王聊了很久。直到天空破晓，艾斯塔之光照射到血迹斑斑的街道地面时，阿德丽达女王才疲惫的舒了口气。
【红之王】么……
站在高耸的宫殿上往下看，她看见了出来活动的百姓，看到了正在打扫街道的清道夫，这是她的城市，她也始终相信，这是属于她的时代。
“我明白了，塞娜。或许你说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我不会放弃。”
“我是法恩斯的女王，事已至此，我不会停下脚步。”
“我相信我的子民，我也相信我的战士。”
“如果新时代注定到来，那就让这里成为青铜之钟首次响彻的地方吧。”
身材高挑的阿德丽达女王解下红色披风，毫不犹豫的将它扔向风中。
“【红之王】不过是一个代号，我们凡人的命运，要由我们自己选择。”
她转身往回走，稳健的步伐一如她的信念般坚定。在经过塞娜身边时，她稍稍停留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仅留下一句沉甸甸的话在风中回荡：
“塞娜，我永远的朋友。我会扫清一切阻挡在我和我子民面前的东西，即便那会是你。”
晨风中，塞娜望着渐渐远去的阿德丽达女王，喃喃自语：“我不会与你为敌，朋友。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即使是那个已然改变的历史中，我也不曾与你为敌。但同样的，你绝不会成功，因为这就是既定的命运。”
塞娜深吸一口气，语带忧伤。
“你错了啊，曾经的【红之王】。即使你回溯了时间，即使诸神信守了他们的诺言，但战争的脚步并没有就此消匿。它还是来了，只是对象换了另一批……这就是改变命运的代价，艾尔拉雅是注定要经受一次阵痛的。”
有时，塞娜真的很痛恨自己不是凡人。如果能和阿德丽达女王一样，对“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了呢？
明明知道朋友的行为毫无意义，却又要再一次亲眼看着她步入那悲惨的深渊……
“弗……雷蒂娅，就让青铜的钟声在这一次彻底响彻艾尔拉雅吧，我已经不愿再来一次了。”
塞娜叹息着，对远方的雷蒂娅祈求。
“爱兰奎儿的牺牲不该换来这种结果……”
这绝望的螺旋，是时候打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