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往如烟01

他出生在一个白色的地方。

高大的玻璃仓,密布花纹的白色墙壁,穹顶之上是一颗温暖的月亮,发出的光线柔和宜人,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

他不知道什么是【母亲】,但这个词的概念深深植入了他脑海中。

应该是一个很温暖,很美好的存在吧?

他想。

尽管他同样对【温暖】和【美好】这两个词很陌生,但莫名的,他喜欢这些词汇。

【喜欢】。

游走在身体周围的红色液体滋润着他的皮肤和五脏六腑,带着和【母亲】一样的气息。隔着透明的玻璃仓,他看到许多身着长袍的【人类】,其中,一个绑着马尾辫的【人类女性】也和往常一样走过来:

“你好,X1007,还记得我么?我是你的观察员厄修菈,今天感觉怎么样?”

【人类女性】敲了敲玻璃仓。

他伸出手,贴在了玻璃仓内壁上。

【人类女性】的眼睛眯成了缝,嘴唇也微微翘起,这应该是【笑容】的表现。

【笑容】么……

在他的【认知库】里,【人类】无法将思想直接传达给他人,因此通常会使用【语言】、【肢体动作】和【表情】等外在行为传达自己的想法和思想,其中【笑容】就是代表着【喜欢】的【表情】,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认知库】,他也调动脸上的肌肉,对玻璃仓外的【人类女性】做了一个代表【喜欢】的【笑容】。

【人类女性】显然有些惊讶。

“真不可思议!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对么?”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在手头的纸板上写写画画。

他点了点头,这是象征【认可】的【肢体动作】。

【人类女性】又说了些什么,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之后又有很多不同的【人类】来和他说话,其中大部分都是【认知库】里的内容,因此他很容易理解。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类女性】告诉他,他可以从【培育仓】里出来了。

说实话,他有些舍不得。

他喜欢被红色液体包裹的感觉。

在出仓的时候,很多长袍【人类】围在他周围,瞳孔收缩、皮肤紧绷,这是【紧张】的表现。【人类女性】也在其中,她对他动了动嘴皮,好像是在说【加油】之类的话。

玻璃仓内的红色液体被从底部抽出,他一个不稳,趴在了玻璃壁上。随着一声轻响,玻璃仓缓缓收起,在他即将跌倒时,【人类女性】冲过来,将他拥入怀中。

好温暖……

由于不适应环境的转变,他当时晕了过去,在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狭小空间里——当然,这个【狭小】是相对于他之前所在的空间而言。

“你醒了!还记得我是谁么?”

【人类女性】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书】。

——【书】,用植物纤维或动物皮肤制作的工具,以【文字】、【图画】的形式来记载【知识】。

“你喜欢这个?”

【人类女性】将书递到他面前。

“谢、谢谢,人类……女性。”他把书抱在怀里,歪着头,用生涩的口音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哇!你连语言都已经学会了么?真了不起!”

【人类女性】的表现在他看来过于夸张了。

这些【人类】使用的【荒桑语】不过是【认知库】里现有的东西罢了,没什么值得惊叹的。

他没有理会【人类女性】的大惊小怪,翻开那本【书】阅读起来。

是本【诗歌】。

“诶不对!我才不叫什么‘人类女性’,我叫厄修菈,厄修菈·佩蒂!”

“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从【复杂】、【晦涩】的文字中抬起头,用脸部肌肉做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当然不一样!‘人类女性’什么的,太失礼了!”

“【失礼】……”

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他赶紧检阅了一边脑海中的【认知库】,发现了关于【礼仪】和【名字】相关的知识。

原来如此。

因为人类无法从每个个体身上细微的气息波动分清彼此,所以发明了【名字】这个概念。在人类的【礼仪】中,称呼一个人的名字很有讲究,如果不按照他们的规矩,就会被认为没有【礼仪】,会惹对方生气。

他点了点头,对【人类女性】说:“抱歉,佩蒂女士。”

——彼此不熟悉的两人,不能直呼名字,而要称呼姓氏,以表达对别人家族的尊重。

“唔……”出乎他意料的,【人类女性】皱了皱眉。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么?”

“那倒不是……”【人类女性】挠了挠脸颊,“只是每天都见到的人突然叫我‘佩蒂女士’什么的,太正经了……你直接叫我厄修菈就行了!”

“为什么?”

第一次与自身【认知】不相符的情况,他很好奇。

同时也认为【人类】真是一个麻烦的【物种】。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这几年,我可是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的哦!”【人类女性】说。

这个他其实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因为长时间相处,所以已经是朋友了么?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对【人类女性】说:“很有道理,我们是朋友,厄修菈,我对你道歉。”

“不对哦,朋友之间是不需要道歉的!”

【人类女性】叉着腰,一板一眼地说。

“好的。”

他又点了点头。

在之后的相处中,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个【人类】朋友实在是活泼过头了。除了例行的检查外,总是在自己休息时间凑过来叽叽喳喳,说着一些简单无聊的话,要不是看在她每次都会带不同的【书籍】过来,他真的很想表达出【无奈】和【烦躁】的情绪。

【人类】都是这样,还是只是她格外如此?

随之接触的【人类】越来越多,他认为是后者。

除了厄修菈之外,他见得最多的是一个叫法利翁的【人类】,从其他【人类】对这个人的态度来看,这个法利翁应该很有【地位】。

今天,自己又见到了法利翁。

“X1007,你的学习能力让我惊叹,”法利翁惯例地说了句在他看来无聊的废话,接着话锋一转,说出了今天的课题。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通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他已经能很流畅的使用【荒桑语】和这些人类交流。

“有一个实验体出了些问题,想请你帮忙看看。”

法利翁直言不讳地说。

“没问题。”

他点头。

在法利翁的带领下,他见到了那个实验体。

那是一个年幼的半人马,萎靡不振的卧在一片草坪上。他站在草坪外围的看台上,观察着这个半人马。

“怎么样?”

“我要进去看看。”他说。

进入草坪,他感觉到了一股自然的气息。这里的风元素很浓郁,可奇怪的是,这些风元素状态十分低迷,连带着空气都让人感到生涩、沉闷。

走到半人马旁边,他拍了拍这个大个子:

“你怎么了?”

半人马微微抬头,瞅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人性化的撇了撇嘴,他将意识沉入半人马的脑海中,想要直接与其沟通。但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意识拍了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讨厌被人看着!”

半人马终于说话了。

“所以你才这么不高兴?”

“……”

半人马又低下了头。

瞅了眼这个内向的半人马,他走出草坪,将半人马的问题告知了等在外面的法利翁。

“嗯……明白了。”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X1007。”

“我要十本生物和机械方面的书。”

“机械不行,生物可以,三本。”

“好。”

他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多久,他的朋友厄修菈又过来了——当然,还有一本厚厚的传奇故事。

“对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

“‘X1007’只是一个编号,我们都是朋友了,总叫你的编号不是很奇怪么?”

“嗯……有道理。”

“那就……埃忒尔怎么样?”

“可以。”

“诶!就这点反应么?”厄修菈鼓了鼓脸,“我可是想了整整一晚呢!”

“非常感谢你,厄修菈,我喜欢这个名字。”

埃忒尔笑着说。

厄修菈也放下不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厄修菈】真是一个麻烦的【女人】。

他想。

二、过往如烟02

埃忒尔知道自己是一个实验体,就和半人马一样,是法利翁他们创造出来的人造生命。

但他并不因此感到沮丧。

他喜欢知识,喜欢读到更多他不知道的书,尽管这些绝大多数并没有什么用处,可他就是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

自从离开了玻璃仓后,他的日常生活就是读书、让人类检查身体以及陪厄修菈聊天。

有时法利翁也会找他去看看其他实验体,由于大部分实验体不会说话,又或者对外界充满戒心,所以需要他这样的【间谍】来了解人类学者无法获知的情报。

但从长期的接触来看,他了解到其实所有的实验体都是会说话的。

除了他,几乎所有实验体都不信任这些人类。

哦对了……

还有半人马。

半人马的编号是【J2154】,从编号首字母来看,是和他不同实验的个体——事实上,他从没见过除他以外【X】开头的实验体。

以【J】开头的倒是见过三四个了。

半人马J2154是他最初见过的那个内向家伙,不喜欢被人窥视。自那次以后,法利翁撤销了对半人马明面上的监视,也因此,半人马对埃忒尔的感官非常好。

“埃忒尔,你怎么和那些人类关系那么好?”

今天,埃忒尔又来看半人马。

他穿着一套短袖短裤,露出洁白的胳膊和大腿,有些长的头发用一根发带扎着,绑成蝴蝶结——厄修菈的杰作——秀气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

“所以,你又装病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无聊!”半人马趴在地上,嘴里嚼着草,“虽然那些人类不再看着我了,可被窥视的感觉一直都在……唉,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就是了。”

“看在书的份上,原谅你了。”

“书?什么书?”半人马抬起头。

“不关你事。”

“你真是冷淡……唉,好无聊,好想自由自在地跑上一圈。”

“这里还不够你跑?”

“太小了,”半人马扫了一圈堪比埃忒尔最初所在的巨大空间的草坪,有点嫌弃地说,“还不够我热身。”

“知道了,我会跟法利翁说的。”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半人马爬起来,一把将娇小的埃忒尔搂入怀中。

“我一直以为你很内向,看来是我判断错了。”

埃忒尔也没挣扎,反应平淡地说。

离开了这座草坪,他向实验人员报告了“J2154抱怨活动区域太小”的事情,随后便捧着这次的“酬金”准备返回自己房间。

走在半路上,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顺着声音的指引,他来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外,从门上的文字来看,里面是禁止进入的重要区域。

【进来……】

声音催促着说。

四下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影。

——奇怪。

埃提尔低头沉思。

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实验人员或学者,如果这里是重要的区域,为什么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进来……我的兄弟……】

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丝好奇,他伸出手,很轻松就推开了这扇贴着“禁止进入”的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但他调节了一下眼球的构造,很快就适应了里面的昏暗环境。

一个人出现在他眼前。

“呵呵……”

那人低着头,跪在一个祭台似的地方。周围是粗大的锁链,将他四肢和关节紧紧扣住,在祭坛附近,刻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就和他在最初房间的墙壁上见到的那些花纹十分相似。

“你终于来了,我的兄弟……”

那人抬起头,露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

埃忒尔走上前去。

“我是谁……呵呵,吉姆,亦或是X254,你喜欢哪个?”

“【X】……你是和我同一个实验的实验体?”

“不,我是你的兄弟。”

X254盯着埃忒尔,阴森森地说。

“我想你搞错了什么,”埃忒尔面无表情,“从理论上来讲,我们的确同出一源,可这并不能说明我们是所谓的【兄弟】,我对你没有兴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埃忒尔刚准备转身离开,那人又说:

“你不想离开这里么?”

“为什么要离开?”

埃忒尔反问。

“你应该明白吧?在这些低贱的【人类】心中,我们不过是些消耗品,”X254带着憎恨地说,“你想要和他们和平相处,但他们不配。”

“还有呢?”

“我们才应该是支配者,不是么?”X254低沉地笑着,“他们害怕我,害怕我们,所以……我的兄弟,解开我的束缚,让我们一起……”

“真是无聊。”

埃忒尔打断了X254的话,冷静地说,“我知道人类的想法,同样,你也骗不了我。”

“……”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实验的具体内容,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每个字母编号的不同个体,最终只能存活一人,这很像是【认知库】里所谓的养蛊,最后留下的最强者,就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埃忒尔看着眼神阴沉的X254,轻笑:“很显然,你是一个失败品,我并不觉得你有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你就甘愿做人类的走狗么!”

X254恨恨地怒视埃忒尔。

“彼此利用而已,谈不上什么走狗不走狗,”埃忒尔失去了兴趣,往门外走,“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自尽,至少不是现在这幅难看的模样。”

埃忒尔出了房间,在重重的关门声中,X254愤怒的咆哮犹在耳边。

“你果然很优秀。”

门外,一身长袍的法利翁拿着法杖,点头赞叹。

埃忒尔瞳孔一缩,瞥了一眼那把法杖,语气冷淡:“这是对我的考验么?”

“虽不是我的本意,但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够坦诚相待了。”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法利翁说,“X254的成长超过了我的预期,我想我需要再设下更强的禁锢。”

“为什么不杀了他?”

“难得的实验体,他还有些利用价值。”

听到法利翁这样说,埃忒尔轻笑一声:“你们人类真是喜欢拐弯抹角。”

“实话总是不太好听,希望你能理解,毕竟我们人类无法像你们一样,用意识坦率交流。”

“那就这样吧,作为补偿,我要二十本新书。”

“十本。”

“好。”

埃忒尔点头,离开了这里。

还有利用价值?

应该预防我失败所预备的另一个方案才对吧?

埃忒尔并不奇怪这些人类的行为,多一个选择的空间也十分合理。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很不爽。

人类真是麻烦的物种。

一次半人马又装病,他对半人马说:“你想过离开这里么?喀戎。”

“喀戎”是他给半人马取的名字,来自一个传说中的英雄。

“怎么,你想走了?”喀戎着嚼草,漫不经心地说。

“是我在问你。”

“我当然想走啦,这里这么小,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你有什么打算?”

埃忒尔眯了眯眼睛。

“哪有什么打算,该吃吃,该睡睡,等时间到了,我自然就出去了。”

“……你还真是乐观啊。”

“因为我相信我的直觉。”喀戎吐出草根,凑到埃忒尔面前,一脸神秘莫测地说。

埃忒尔离开草坪回到观察室,将刚才与半人马的谈话巨细无遗地告诉了法利翁。

“他没有窥探到你的想法吧?”

“你们人类的大脑封闭术我也略微研究了一下。”

“嗯……很好。”

回到自己房间,他烦闷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厄修菈正趴在他床上看书,扭头问。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的房间。”

埃忒尔嘀咕一句。

“我们不是朋友嘛!”

厄修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让我躺一下……”埃忒尔不顾厄修菈的惊呼,倒头往她怀里一躺。

好温暖……

他舒服地眯着眼睛,像是回到了当初被红色液体包裹着的时候。

厄修菈动作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指甲在头皮上拨动的触感让他困意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