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活着
“大人!您也听到了,她自己都承认了,我真没有骗您呐!”
格力大呼一声,肥胖的身子整个匍匐在地上。
黑袍人看向莎拉。
莎拉额头、背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
她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因为、因为妮娜饿了,要死了,我才……”
“我呸!你个死爹货装什么装?”格力吐了口唾沫,“谁不知道那小鬼是你捡来的?呵,你倒是聪明,知道在艾露西那群邪教徒面前装可怜!你们这些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人我见得多了,为了那个瞎子小鬼?骗鬼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把她卖到窑子里了!”
格力说完,又嘲讽:“再说,就算你真是为了那小鬼,爬上别人床就不是了?呵呵,开天辟地以来都没这规矩!”
“我、我不是……”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莎拉只是摇头,根本无法反驳格力。
“够了。”黑袍人打断了两人,冷漠地说,“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为古神献身,莎拉。”
“你可要想清楚了,古神可不会保护那些背叛他的信徒!”格力在一旁提醒。
“我……”
莎拉看了看格力,又看了看领头的黑衣人,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卡拉赞圣教是个什么组织,只以为和玛格丽特她们一样,是信奉某个神明的教团——尽管这个教团信仰的不是圣白山诸神。莎拉只是个底层的流民,格力说只要信奉卡拉赞圣教,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可她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该怎么办……】
她想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留,但格力的提醒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不同意……下场或许会很惨,甚至可能会死。
死。
死不是什么稀罕事,从母亲到父亲,再到贫民窟里形形色色的人,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死人了。她也想过自己会死,饿死、冻死、病死……生活到她这种地步,怎么死都不奇怪。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与其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可每当她准备自杀时,母亲弥留时的话却又执着地出现在她耳边:
“莎拉,活下去……”
在最寒冷的时候,体弱多病的母亲将自己的衣服给了她,让她活下去。
父亲重病之时,仍把所有神庙救济的食物留给她,念叨着:“爸爸要去陪妈妈了……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们。”
可她从没觉得父亲到底对不起她们什么。
一切都是雪灾的错,都是圣白山诸神的错。如果没有那场雪灾,她们还会在那个温馨的家里;如果圣白山诸神真的怜悯他们的信徒,也不会任由这么多人痛苦地死去。
莎拉是凭借着父母的嘱托活到现在的,而现在,她又多了一份牵挂。
妮娜——
一个和她多么相似的孩子。
小小的、脏兮兮的,童稚的眼中不是天真活泼,而是对周围的恐惧和胆怯。看到妮娜,莎拉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无法对其视而不见。
“我……我愿意。”指节被掐的泛白。
她怕死。
她怕死了之后,再也没人像她一样保护妮娜。
“很好。”黑袍人点头,声音再次变得温柔和蔼。
胖子格力也松了口气。
莎拉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那些黑袍人念动咒语,地上的法阵散发出暗粉色的光芒。领头的那个黑袍人没有再理会莎拉,走到骑士边一巴掌拍醒他,随后笑着说:
“过来吧,莎拉。”
骑士看了一眼脱去衣服的莎拉,又看了眼黑袍人玩味的笑容,立刻明白过来,发出愤怒地嘶吼。
“别急,被伪神爱护的骑士,”黑袍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弥尔忒,“在你死之前,你会体会到男人的快乐,当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卑鄙的小人!”
阿弥尔忒双眼通红。
……
半个小时后——
“怎么回事!”
领头的黑袍人尖声咆哮。
黑袍人拿起一把短剑刺在阿弥尔忒的后背上,可让他愤怒和狂躁的是,明明已经和一个下贱的女人苟合,【布里姆尼雅的加护】依然笼罩着阿弥尔忒。
——他不会受到任何诅咒与刀剑伤害,也不会死于非公正的战斗。
黑袍人怒骂一声,一脚将哆嗦的格力踹飞。
他一把掐住莎拉的脖子,对这个刚回过神的女人说:“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妓女?!”
“不可能啊!”
还未等莎拉回答,滚到一边的格力连忙说,“她就是妓女!我发誓!我上过她,上过她!”
“你给我闭嘴!”
领头的黑袍人低吼一声,一个黑袍人立刻走上去,干净利落地抹了格力的脖子。
咕咕——
格力捂着冒血的喉咙,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莎拉余光瞄到这个画面,刚要尖叫就被黑袍人捂住了嘴:“我讨厌聒噪的声音,明白?”
“唔唔!”
莎拉颤抖着点头。
地上的阿弥尔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莎拉,对黑袍人说:“……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我不会忘了你的,阿弥尔忒阁下。”
黑袍人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将手上的莎拉扔到一边。
莎拉抽泣着,捡起地上的衣服便往身上套。
“看来我忽略了一点,”黑袍人绕着阿弥尔忒边走边说,“伪神布里姆尼雅本来就是一个生活放荡的贱货,连妓女都不如。”
“不许侮辱女神!”
阿弥尔忒刚说完,脸上便狠狠挨了一脚。
黑袍人蹲下来,揪住阿弥尔忒的头发恨声说:“侮辱?这难道不是褒扬么?呵呵……一个贱货和一个下贱的女人,她们倒是臭味相投,说不定还惺惺相惜呢,你这依然存在的加护就是明证!”
“这位小姐拥有高洁的灵魂……”
“高洁?哈哈哈——”黑袍人放肆大笑,“你说一个肮脏的女人灵魂高洁?!”
其他黑袍人也大笑。
莎拉难堪地搂着双臂,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狼狈的骑士。
“你们不会懂的,这就是你们为什么只能躲藏在阴影下的原因。”
阿弥尔忒嘲讽地说。
这傲慢的态度激怒了黑袍人首领,他一巴掌扇在阿弥尔忒脸上,又在上面吐了口唾沫。
“大人、我……”
莎拉迟疑地说。
“滚!”黑袍人正想着怎么折磨阿弥尔忒,对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女人没有兴趣。
莎拉连忙站起来,瞥了一眼看着她的骑士,低头跑了出去。
落荒而逃。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莎拉低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外走。刚经过剧烈运动的双腿发软,她咬着嘴唇,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可当她路过艾露西神庙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了。
循声看去,只见一大帮穿着破烂的人伙同拿着武器的黑袍人,正在往神庙里面冲撞。
到底,发生什么了?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周围灯火通明,许多人举着火把、拿着柴刀或木棍,熙熙攘攘地往上城区的方向走去。
“莎拉?”一个男人瞧见了她,走过来,“你这……哦,刚忙完‘工作’?”
看到男人下流的目光,莎拉下意识后退一步。
男人不以为意,一把拉住莎拉的手:“别说我不关照你,走!我带你去捞好处!”
“放开我!”
莎拉甩了甩手臂。
“啧,你这女人。”男人皱眉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要回去了……”
刚经历了一番羞辱和龌龊,现在又看到这些聚集在街道上、不怀好意的人,莎拉的心中满是恐惧。
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回去干什么?跟我们走!”男人说,“这可是翻身的大好机会,我们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你们要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报仇了,那些该死的贵族,哼哼……”
男人说到“贵族”时咬牙切齿,一脸阴狠。
——他的父亲就因为不小心没避让一个大贵族的马车,被那个大贵族用马当街活活踩死了。
“你、你们……”莎拉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吞了口唾沫,“是要去……杀人?”
“呸!他们算人?连猪狗都不如!卡拉赞圣教的大人们说了,圣白山诸神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是古神的时代!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能给我爸报仇,我就跟着他们干!”
男人恶狠狠地说。
莎拉吓得不敢说话。
在两人纠缠的时候,队伍里一个人喊了男人一声,于是男人放下手:
“算了,女人就是女人!”
男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回了队伍里。
莎拉看着从她眼前经过的庞大队伍,每个人都像是疯魔了一样,眼中满是仇恨和狂热。她不敢停留,捂着胸口弓着背,快速跑回了贫民窟。
同样也有很多人从里面出来,每个人都拿着木棍和小刀。
她从人群中穿过,回到自己的屋子前,确定所有人都离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锁。
轻轻推了一下,门从里面被闩上了。
莎拉松了口气,拍了拍油腻腻的木门:
“妮娜!”
没过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莎拉一把将妮娜搂入怀里。
“莎拉姐姐,刚刚外面好吵……是不是坏人来了?”
“别怕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莎拉抱着妮娜走进屋子,将门关上拴好,这才又搂着身边的妮娜倒在床上,安心地吐了口气。
“莎拉姐姐,你的心跳得好快。”
“嗯……”
莎拉疲惫的回应一声,鼻子嗅着妮娜的头发。
酸酸臭臭的,好久没洗的味道,可就是这样的臭味,却让莎拉格外安心。
我活着回来了。
妮娜没有出事。
太好了。
莎拉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帕比斯安神庙的钟楼上,尤米尔看着从远处蔓延过来的火光,低声说:
“煽动人的负面情绪,很有趣么?”
“算不上有趣,”菲妮克丝坐在石墙上,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香,“不过这是必要的,我不得不做。”
“这样的做法……与恶魔有什么分别?”
“在你们眼中,古神不就是恶魔?”菲妮克丝轻笑。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那个人的理想,是一个崇高的理想,可眼前这一切与‘崇高’这个词截然相反。”
“你错了,我不属于卡拉赞,同样也不属于那个人。”
菲妮克丝非人的眼睛看向尤米尔,冷声说,“我是【黄金】的多纳格,即使被混沌之力污染,我也不会屈尊于任何凡人……这世界的未来会如何,我一点都不在意,是天堂还是炼狱,和我有什么相关?”
她眯着眼睛,恨声说:“崇高者剥夺了我们的荣耀,而我们也偿还了过去的罪孽……可即使如此,崇高者们依然视我们为罪人,宁肯将艾尔拉雅奉送给异域的摩洛克人!我的姐姐……在那片破碎的世界中度过了无尽的时光,是她让世界树幼苗茁壮成长,是她重新拼接了大地,可为什么……崇高者还是不愿信任她对艾尔拉雅的爱,对无垠之龙的忠诚?”
“我无法忍受这一点。”
菲妮克丝捏紧了拳头。
“我不在乎什么艾尔拉雅,也不在乎什么多兰之诗,我只想解放我的姐姐,让她也呼吸到这自由的空气。”
“仅此而已。”
在尤米尔眼中,此时的菲妮克丝就犹如传说中的古神一般,冷漠、残忍、不惜一切。
“为此,我会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