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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曾经有人妄想做出预测未来的数学公式”
沙罗一边随意翻弄着手中厚到令人抓狂的书籍,一边看都不看的用手指指挥着国际象棋的棋子进行移动。如果我此时也有和沙罗一样的念动能力,恐怕棋盘早就在我的注视下化成了粉末。
“预测未来,从理论上来说很简单。”似乎是感到了疲惫,沙罗摘掉了一直以来带着的眼镜,随手丢到半空中,“不过仅限于理论。”
被丢到半空中的黑色下框眼镜就那样失重一般漂浮在半空中,而沙罗也随即伸了个懒腰。圆润细腻的脚趾略带挑逗的在我的鼻尖上划过,粉色的指甲在自然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接着,灵活的脚趾夹起了我这边象征主教的旗子,移动并替换掉了对面的骑士。在战场上被主教斩杀掉的那名无名骑士被抛到了半空中,化成了粉末。
——和我所想的行棋思路一样。
沙罗收回了四肢,在椅子上环抱着自己的双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再翻弄的厚重图书早已不见了踪影,与之相反的,从刚才开始一直都不存在的镣铐出现在了沙罗的手腕和脚踝上。她伸出手,黑色的下框眼镜随着指尖的律动缓缓得飘了回来,不偏不倚得落在她看似很是脆弱的鼻梁上。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刚才的步子和你所想的一样吧?”沙罗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歪着头,露出些许狡黠的笑容。
“是怎么……”
“刚说过了吧,预测未来什么的,理论上来说很简单而已。”沙罗伸出右脚,镣铐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足底温软的肉垫划过我的耳廓、脸颊,带来微妙的触感。她用脚趾抬起我的头,我这才第一次跟她对上视线,深红色的双眼仿佛深渊一样深不见底,但却充满了不由分说的魄力。一瞬间,我似乎在那深渊之中看到了有别于常人的特殊情感。
“没错,预测某一个人在特定条件下的未来,以及思考方向,真的很简单。但是放到整个世界中就不那么简单了。”
沙罗再次收回了她的右脚,脚趾微微弓起,似乎在害羞,也似乎是单纯的想俏皮的活动一下。
“一句谎言可能葬送一个人的全部人生,一个突发奇想的观念甚至可以改变未来的科技程度,甚至于一枚不起眼的铁钉都会让整个世界格局发生变化。这些变数,真的能仅仅通过数学公式和概率统计来计算并预测吗?”
紧接着,沙罗说了什么,然而并没有传到我的双耳中,只记得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的神色。
我回过神来,火车匝道口的蜂鸣声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一直看着雨点从车窗玻璃上划过,我也产生了些许倦意。而梅姐则打开了收音机,以此来舒缓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与前几天在墓地旁边见过的那辆高级吉普不同,梅姐驾驶的是一辆很像是兔子的粉色微型车。虽说看上去很可爱,不过用这个车来接送小薰,怕不是要遭遇强烈的逆反心理。与平时一样,梅姐穿着一身女仆装,然而为了驾车方便,裙摆却翻折起来,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随心所欲的欣赏梅姐的曲线优美的大腿。
“所以,这是要带我去哪?”
从我和梅姐汇合到现在已然过去10多分钟,然而除了刚见面时的“上车”之外,梅姐并没有说过别的话。仿佛在梅姐的眼中,让我帮忙寻找这个选项是可以无视的一样。熟练地挂挡,发动车子绕开不知要等多久的铁路匝道口后,梅姐这才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
“有同学说几个女生约好了放学之后去ktv啥的,大概小薰也在里面。”
果然,给我打电话并不是让我帮忙分头寻找。
“小薰没打电话说吗?”
“最开始我也给她打了电话,然而手机却关机了。只怕是在那之前就关机了,或者……”
——如果只是没电了的话倒还好。
“那样的话……带着毫无头绪的我不也……”
“带着你是当诱饵。”
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梅姐平淡的说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发言。
“诱饵?”
“嗯,因为小薰的鼻子很灵的。”
就算再怎么灵也没法在几十米开外就能闻到味道并顺着气味找过来吧?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感叹小薰的鼻子很灵,还是该感叹梅姐的脱线。不过平时认真仔细的梅姐说出这种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小薰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她就曾经逆着风找到了一公里外的母亲。”
“我觉得只是单纯的小薰的母亲也喜欢调香的原因吧。”
“但是一公里就是一公里,小薰的鼻子很灵的。”
我叹了口气,将视线重新移回到窗外。
——知道吗,曾经有人妄想做出预测未来的数学公式。
耳边突然响起沙罗说过的话语,我本能的从转过头看向车子的后座,不过那里却没有我所期待的人物出现。
错觉吗……
我再次叹了口气,梅姐看出了我的异样,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我勉强挤出了一个苦笑,再次把视线转移到窗外。
在那里的,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手提野餐篮,身着红色兜帽披风与巨狼结伴同行的矮小少女。
眼前的光景太过异样让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而路上的行人却如同完全看不到她似的丝毫没有在意。与车辆的行进方向相反,少女迈着优雅又轻盈的步伐缓慢前行着。而坐在车上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我们擦身而过。
“停车,梅姐!”
“嗯?啊?你要……”
“快停车,梅姐!”
突如其来的喊叫声,让梅姐有些措手不及,尽管有安全带的保护,但是急刹车的作用力差点让我撞上挡风玻璃。
“突然大喊什么啊……喂!你去哪?”
没时间理会梅姐的质问和抱怨,我手忙脚乱的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刺骨的冷风迎面扑来,我开始在心理佩服起这种天气也能穿着女仆长裙在街上等人的梅姐。
“喂,突然干什么啊?”
全然无视梅姐的声音,我跑向人行道,寻找着刚才那个异常的身影。守护灵的存在是不同的,更多的是由我们自身创造产生的理想的形象或是喜欢的形象。然而这一形象只能在猫城这一精神层面上的世界中得以存在。如果猫城并不单单是由梦境创造,而是真的存在着的精神世界的话。如果她真的出现在了这里的话,要么意味着我的大脑出现了严重损伤,要么就是她想让我看见她。
——我更相信是后者。
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刚好走到建筑物夹缝处的少女瞥了我一眼。接着眯起双眼,仿佛小恶魔一样笑了一下,转身走了进去。
“等一下!”
我开始奔跑起来,她确确实实是想让我看见她!身后传来了梅姐愤怒的声音,不过现在完全没有时间去考虑梅姐那边——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于是,在建筑物夹缝的尽头,红色的斗篷跳跃着,转过了下一个转角。
我气喘吁吁的跟着小红帽的行进路线,前行,转向,再度前行。隐约中,膝盖似乎发出了悲鸣,腿部肌肉似乎也开始变得酸痛,机体由于缺氧正不断的下达着呼吸的指令。终于,在转过一个转角之后,她伫立在那里。
昏暗的小巷子里,阳光从上方落下,仿佛强调人物的舞台灯光一样。她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抬起头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先开口的是她,先发出声音的却是我。
微张的嘴唇蠢蠢欲动,最终似乎放弃了的她露出了作为一个偶像必备的事务型的笑容,眼神变得妖艳起来。
“那为什么你要跟过来呢?呵呵。”
她缓慢的向我走过来,离开了特地为她准备的舞台灯光,让阴影开始接纳她的身体。补满青苔的红砖墙在她身后逐渐靠拢,吞没了那一米阳光。我这时才发觉,这个城市里有这种宛若迷宫一样的巷弄吗?
她继续向前迈出可爱的步伐,黑色小皮鞋在石板上发出悦耳的脚步声。周围逐渐变得暗淡,红色兜帽下的可爱面庞也逐渐变得难以识别。眼前的少女身上开始散发出危险的味道,我吞了下口水,拼命的想要确认她的表情。
终于她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我想起了与她共舞的那段记忆,然而现在的她却闭着双眼,嘴角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然后,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少女的面庞突然充满了我的整个视野,同时感受到的,还有轻轻拂过的香甜气息和嘴唇上柔软嫩滑的触感。
直到我的身体撞到了墙上,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少女却分开了彼此的双唇,在我耳边低声呢喃着。
——来救我。
微弱到仿佛会被风吹散的声音,清楚的传达到了我的脑海深处,一瞬间,我似乎瞥见了她眼角的泪花。
下一秒,我回到了巷弄的入口处。
这算……什么啊……
突然看见少女的幽灵,好不容易追上少女和她接触之后却猛然惊醒,最后发现自己根本在原地发呆一步都没动。
这算什么啊……
我扶住额头,突然涌上来的恶心感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靠在墙边,尽力调整着呼吸。
快速的吸气,缓缓的吐出……
“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抬起头,梅姐愤怒的表情看上去还不赖,一直以来的长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马尾辫,而手上则戴着半指手套,俨然一副战斗姿态的感觉。
再次吐了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对梅姐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隐约中我看到梅姐的眉梢跳动了一下,应该是我的错觉。
“你这人……”
梅姐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很难想象一名女性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不由得感叹起这名女佣人的强大之处。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禁停区?你这样突然停车又突然离开是想让我吃一张发单让这个月工资都泡汤吗?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本来还以为你能帮上忙,结果你就这么给我添麻烦吗?”
“那个,其实,你都没说让我做什么……”
再一次,梅姐的眉梢跳动了一下。
要被打了!
拳头与空气发生摩擦产生的气流擦过我的左耳,痒痒的。我顺着梅姐的手臂看向我的耳边,身后的墙壁在刚刚那一刺拳的作用下产生了放射状的裂痕。
“那个……梅姐?这是开玩笑的吧?”
“嗯,开玩笑的。”
然而表情却完全没在笑。
梅姐收回拳头,尽管打出了那样强烈的一拳,梅姐的拳头却完全没有被碎石刮伤的迹象。我吞了下口水,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
梅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松开了抓着我衣领的手。
“听好了!现在你大可以滚回家,我也不想再用你了,但是……”
“梅姐……”
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了。
梅姐瞪大了眼睛,机械性的缓缓转过头去,然后表情变得惊讶了起来。
在巷弄里的一台空调室外机的后面,躲着一位少女。
黑色的长发,纤细的双腿,以及极具标志性的红色兜帽斗篷。
梅姐快步冲了过去,而我则一脸茫然的看着那位红色兜帽少女。鞋子只剩下一只,裙子被刀具划成了破布,腿上似乎还用记号笔写满了污秽的字眼。她眨了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了看我,接着探出鼻尖,嗅了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巷弄尽头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转身走入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