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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完了吗?”
唯从洛塔尔的房间出来之后,被这样问道。
“嗯。”
唯低声回答,神色复杂地看了房间内正躺在洛塔尔的床上,不省人事的雨宫凛子一眼,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
“我……我帮她治疗过了,还帮她换了衣服……”
雨宫凛子说完那句意义不明的话之后就晕了过去。
那个地方距离布拉格维奇家不远,洛塔尔他们立刻就将她带回了家中。
替雨宫凛子检查身体的时候,唯发现她受了好严重的伤,于是立刻为她治疗。但不知为何,她的治愈术式无法生效,只好改用常规的治疗手段。
由于受伤的地方比较敏感,洛塔尔帮不上忙。唯只好一个人,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处理完伤口。之后是擦拭身体,这又耗掉了大约半个小时。
“对了,洛塔尔你好像还没吃东西吧?我——”
话说到一半,唯突然感到一阵目眩。
“没事吧,唯?”
洛塔尔适时地扶住了她,随后关切地问道。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突然有些心疼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这不是需要避嫌的时候,他应该进去帮忙的。
“我……没事啦,洛塔尔真是爱担心呢,就是突然有些累。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等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吧?”
“不用了。我自己随便弄了点东西,已经吃过了。”
其实没有。他在说谎。
肚子还是空空的。
但看着唯勉强的笑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允许她再做其他任何事了。
“这样吗?”
唯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抱歉啊,本来说回家之后做好吃的给你吃的……”
“你在说什么呢,你做的东西我每天都能吃到,只是少吃这一顿而已。大不了,等你明天休息好了,再补偿一下就是了。”
“说得也是呢……那我就先去休息咯?”
“嗯。我送你上去。”
被洛塔尔扶着,刚要踏上楼梯的时候,唯停了下来。
“……洛塔尔,芙蕾多妮卡呢?”
“哦,那家伙在客厅跟莱因哈特待在一起呢。说是要等你,我刚刚去看了一下,已经睡着了。待会儿我帮你把她抱过来。”
“这样啊……嗯,好。”
将唯送到房间,趁着她换衣服的时候,洛塔尔下楼把芙蕾多妮卡抱到了唯的房间——两姐妹一直是一起睡的。
“我觉得,要不今晚让芙蕾多妮卡跟我一起在客厅陪莱因哈特将就一下算了。”
“才不要!”
听到洛塔尔的建议,躺在被窝里的唯动作温柔地抱了抱已经睡熟的芙蕾多妮卡。
“睡客厅的人有洛塔尔一个就够了,我可舍不得让芙蕾多妮卡睡客厅。”
“呜哇……我觉得有点受伤。”
“别闹了,快去休息。洛塔尔应该也挺累的吧。”
“是是,知道了。”
“出门的时候帮忙关灯哦?”
“……这种事不用特意吩咐我也知道。”
灯熄掉之后,伴随着洛塔尔缓慢关门的动作,房间内慢慢暗了下来。
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响动——洛塔尔下楼的声音。
当什么都听不到了之后,强忍了好久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将父亲的遗物紧紧握在手中,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默默朝虚空发问: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成会这样……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洛塔尔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有错的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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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的表盘上,最短的那根指针早已越过了12这道刻度。
莱因哈特闭着眼,趴在落地窗边。从它不时摇晃着尾巴可以知道,它并没有睡着。
窗外,面朝小院落,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是洛塔尔。
他的身边放着一杯已经凉掉的咖啡。咖啡杯旁边是一些零碎的点心——包括之前格罗瑞雅带过来的单独包装的仙贝。
今夜并不是个让人能安心睡着的夜晚。
今夜同样不适合赏月。
“……咖啡,跟仙贝不太配啊。”
随手将已经拆开的仙贝丢到嘴里,狠狠咬碎,洛塔尔站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门留了一道缝隙,发出“推开我”的邀请。
在落地窗那边还听不太清,但这个位置的话,就听得非常清楚了——换衣服时会响起的窸窣声。
我可没兴趣当偷窥魔啊。站在门口,洛塔尔叹了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之后,洛塔尔不由得苦笑。
“看来我进来的时机不太对。”
要重来一遍吗?
他这样补充道。
“那不就让你多饱了一次眼福吗?幸运色狼洛塔尔。不对,应该是预谋好的吧?”
圆润的肩膀与线条分明的锁骨反射着月光,雨宫凛子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
质地柔软的棉质睡衣脱到一半,之前的战斗服也穿到一半。上身暴露在夜晚静谧的空气中,酥胸半露,就是这样“绝妙”的时机。
“怎么说呢……虽说有着心里准备,但被正值青年的男人这样直直地看着这种地方,而且还是第一次,有些害羞呢。”
“不是有绷带么?”
注意到雨宫凛子的眼神,洛塔尔反问道。随即反应过来——
“哦,本来就是在说绷带吗?”
“真是一点也不幽默呢,你这家伙,当心交不到女朋友哦?”
“那还真是谢谢你替我操心这些琐碎事了。”
第一次也是骗人的吧?
以相同的语气,洛塔尔追加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偷窥女孩子换衣服,你就不怕我现在叫出声吗?会身败名裂的哦?”
雨宫凛子坏笑着转移了话题。
那种事早就已经发生过了。
洛塔尔在心中苦笑着。
“女孩子吗,真亏你说得出——”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匕首斜插进了门框中。
“再乱说话的话,会插进脸颊的哦?”
“女孩子,还真是恐怖的生物呀。”
“能麻烦你把匕首取给我吗?”
嫌麻烦似的咂舌之后,洛塔尔还是照做了。
心有余悸地看着雨宫凛子的笑容,洛塔尔如此感叹。
对于这种事,他早就有所体会了。
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有着十足的自信。
“这是我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解决之后,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月光下,雨宫凛子的身影显得有些虚幻。她也不管洛塔尔就在房间中,自顾自地继续脱掉睡衣,换好之前的战斗服。
“虽然这么说,但从你一直坐在外面等我来看,你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吧?要怎样才能说服你呢?”
“你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才对。”
无论对方是谁,都要为威胁到唯付出代价。
更何况,在不清楚对方下一步计划的现在,他究竟需要一颗多么宽大的心脏才能睡得着啊?
“凛子老师,你认识那个人吧?”
“诶?人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所以说,老女人就不要——”
“下次,真的会插进喉咙里哦?”
“地方变了喂!”
高度也跟着变了。之前的确是瞄准的脸颊,而这次也的确是瞄准的脖子。
“女人都是善变的。难道洛塔尔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唉,所以说处男啊……”
“你凭什么说我是处男啊?”
“别的不说,我认为自己的身体算是非常有料的。可是,你遇到这种香艳的情形都没有扑上来。我以此判断你是没种的处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你是希望我扑上去吗!”
“算我拜托你了,请不要这样做。”
被看垃圾的眼神扫了一眼。
这个人说的话跟脸上的表情完全不统一。
“话说回来,不扑上去才是成熟男人的表现吧。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受着伤的人。”
“嗯,成熟的处男。”
雨宫凛子伸出大拇指夸赞了洛塔尔。
如果不是自己这边丝毫没有头绪,他真想立刻扭头就走。
“我说,洛塔尔。如果呢,如果我说,‘请你帮我’,你会帮我吗?”
雨宫凛子突兀地——真的是非常突兀地改变了话题。
洛塔尔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他还是回应道:
“根据内容与报酬来吧。你知道的,毕竟,我可是‘佣兵’啊。”
“佣兵吗……据我所知,佣兵可不会接受没有报酬的委托呢。”
“有些佣兵还是挺喜欢管闲事的。更何况,这并不是闲事。”
“洛塔尔,要我说……”
雨宫凛子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明明是叫了洛塔尔的名字,目光却游移到了旁边。
那分明就是一副“这些话我真是不想告诉你”的表情。
“你的性格还真是别扭呢。”
“我、谢、谢、你、啊。”
对此,洛塔尔强忍着频临爆发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人也是雨宫。雨宫良守,这是他的名字。”
将那样的洛塔尔抛在一边,雨宫凛子像是回忆着往事一般喃喃出声。
“是我的,亲生哥哥。”
稍后。
收拾好行装,洛塔尔正要踏出大门时,忍不住开口了。
“你这是要干嘛?”
“干嘛?当然是跟你一起去啊?”
“我说你……不是说好我一个人去吗?想什么呢,这不是还受着伤吗!”
对于洛塔尔别扭的关心,雨宫凛子回了他一个笑容。
“洛塔尔,你还记得我们——准确来说是你第一次跟我见面时的情形吗?”
“虽然你这句话里有让人在意的地方,但现在先不管——我还记得,怎么了?”
“那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要一起去啊!”
雨宫凛子没好气地说道。
“你根本就找不到我哥哥吧。”
“可你不是说就在——”
“那是骗你的。”
“你还帮我画了地图……”
“那是为了让你相信我。”
“……”
洛塔尔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我不会插手,我也不想知道你们要如何解决矛盾——送你到那边之后,我就会回到这里装睡。这样行么?”
“你其实根本没必要征求我的同意吧。”
洛塔尔不确定向雨宫良守问出要杀掉唯的原因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了解了如何破解那个术式之后,对于洛塔尔来说,败北的可能性非常低。
那个人是雨宫凛子的哥哥——
不,并不是因为那样的理由。
嘴上不说,但洛塔尔心里很清楚。
他很清楚。自己不知道唯对于面前这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但她有着为了唯杀死自己哥哥决心。
“毕竟,拜托你做这种事的人是我。无法见证到最后,已经很不合格了。所以……”
雨宫凛子推开门,回头,以复杂的眼神望向洛塔尔。
“起码,我想碰触到那答案的边缘。”
恐怕,自己寻找着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明明是那样地,发自内心地讨厌着那孩子,却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朝这边赶了过来。
明明已经决定将保护那孩子的使命交给面前这个男人了,却连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都来不及思考地赶了过来。
到头来,她存在的意义就究竟什么呢?
雨宫凛子回忆着夏瑶对她最后说的那句话,那道命令——
凛子,在你得到真正的自由之前,我能命令你吗?我能命令你代替我,看着这孩子长大吗?至少,直到她嫁人的那天。
为什么?
明明是命令,是你亲口说出命令这两个字的。
是命令的话,就好好地用命令的口气说啊。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表情?
为什么,要征询我的意见?
在主人停止呼吸之后,她才能作出回答。
那答案直到现在也不曾变过。
——因为是命令,所以我只好答应你。我讨厌那孩子,但我会替你好好守护她,直到真正可以守护她的人出现。我会这样做,只是因为你命令我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