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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洛塔尔此时所处的,是某座废弃大楼前。

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甚至连这里属于哪个分区都搞不清楚。不是类似失忆的理由,而是更加让他难以启齿的那方面。

“结束之后到底要怎样回去啊?雨宫那家伙,还真的就那样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对雨宫凛子的称呼已经变了。

对方觉得还是叫凛子比较好,但洛塔尔还是选了自己比较容易接受的那边。

雨宫凛子将他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

不过,由于是一路循着雨宫暗忍特有的暗号过来的。所以,事实真的如同雨宫凛子说的那样,她不带路的话,洛塔尔真的没办法找到雨宫良守。

“是说,真的会在这栋大楼里吗?”

洛塔尔突然在想自己其实是不是被那家伙骗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被丢下了。

然而,下个瞬间他就在心里跟雨宫凛子道歉了。

数小时前的黑雾如预想中那样降临。

视野被侵蚀。

虽然心里有底,但这种近似生理上的厌恶感还是让洛塔尔感到不快。

“哈哈,没用的!不信的话就攻过来啊!”

傻瓜似的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惹对方讨厌,尽管洛塔尔知道这没有任何用处——但有时候,人们就是会不断去追求那些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

出乎洛塔尔意料的是,对方真的“上钩”了。

几乎是相同的手法。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危险银芒。

但在这之前——

在那道可以一击了结洛塔尔性命的银芒出现之前,他的手就动了。

并非手持断剑。

黑暗中,洛塔尔的右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将刺向自己的小太刀击退。

他根本不需要思考。

洛塔尔要做的,仅仅是放松身体,任由那道短小的光芒引导自己就可以了。

与雨宫凛子的对话浮现在脑中——

“洛塔尔你……其实还远远不合格呢。”

“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

“因为你的不作为,我又得再多执行那道命令一段时间了。这都是你的错啊,要好好给我负起责任哦?”

雨宫凛子来到洛塔尔身前,向前倾出身体,将插在门框上的匕首拔了下来。

“所以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什么‘命令’‘责任’跟‘责任’。”

“是我听错了吗?责任出现了两次诶,你就只是想逃避责任吧。”

“咳咳……时间不多,咱们还是捡重要的说吧。”

“把这个拿着。”

“嗯?”

洛塔尔不解地看着自己手上,造型别致的匕首。

“那什么,我不太擅长用这种小型的武器。”

说是不太擅长,其实是非常不擅长。

说着他就想把匕首还给雨宫凛子。

“不是让你用的。”

“哈……”

洛塔尔更加不解了。

“知道机杖吗?”

“就是给兽人跟无法刻印术式的人类用的,刻了术式的兵器?”

“嗯。这是刻印了我持有,我自己绝不会用的术式的机杖。”

雨宫凛子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她微微低着头,所以洛塔尔没能注意到她眼神中包含着的笑意与怀念。

“是破解那个黑雾术式的关键。”

“你自己绝不会用的术式?”

洛塔尔皱眉。

“具体原因你就别问啦,是女孩子的秘密。你会用机杖吧,诀窍跟你那把断剑的原理差不多。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发动了这匕首上的术式之后,你就绝不会被看不见的攻击命中。”

还有一点。

雨宫凛子补充道。

“这匕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之后请你好好地把它还给我。”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还真是好用啊,单纯用来防守的话。”

他能提前数秒知道对方进攻的方向、力度。老实说,这感觉挺奇妙的。就像是有了预知能力一般。

然而也只能用来防守。

就像他自己说的不擅长用匕首那样。这匕首用起来,怎么用怎么别扭。

“哦?”

数个回合的交手,明白这方法已经行不通之后,黑雾散开了。

雨宫良守的真面目暴露在了洛塔尔面前。

当然,洛塔尔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暗忍服里的男人。

“她把这个给你了吗?”

那个男人,雨宫良守注视着洛塔尔手中造型别致的匕首,淡然说道。

“只是暂时借给我而已——不说这个。”

洛塔尔将匕首小心放好,从腰间取下了宵昼。

没错,就是这样的重量与手感。

“这边可是堆积了很多事情想问你呐。但是,在此之前,能让我先教训你一顿吗?”

“哦?看你的架势,并不是在询问我意见的样子啊。”

“那可——”

向前突击。

瞬息之间,洛塔尔便来到了雨宫良守面前,双手举起断剑朝他砍去。

“不是!”

没有命中。

雨宫良守没有招架,而是选择了躲避。

躲开洛塔尔的第一击之后,不急不缓地把玩起手中的小太刀。他的目光在太刀的刃上来回游移。

“年轻真是不错。你不担心我故技重施吗?”

“那家伙说你不是这么无趣的男人。”

“那家伙?”

雨宫良守立刻明白了。

这个人说的是凛子。

“哈哈……哈哈,凛子她是这么说我的吗?哈哈,真是让人感概,发生了那种事,即便发生了那种事——”

雨宫良守动了。

“即便发生了那种事!她还是愿意承认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吗!”

洛塔尔不闪不躲,正面接下了充满力量的攻击。

他不得不退后了几步来缓解冲击。

用来受力的主要是左手,但右手虎口还是有些发麻。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只会躲躲藏藏地搞暗杀呢。”

洛塔尔捏了捏手。

“这不是很能打吗喂!”

“暗杀是进阶,年轻人。”

以这句话为信号,战斗重新打响。

洛塔尔没有解放宵昼。

没那个必要。

两个人只是你来我往地以剑技相互搏杀。

纯粹的力量也好。

借助地势,采取技巧性的攻击也好。

回避、招架。

硬拼、对撞。

不止是剑。能用上的一切攻击手段都用上。

拳头,踢技,甚至扬起地上的灰尘做掩护,无所不用其极地沉迷于原始的战斗中。

说起来——

差点把正事忘了。

“蒙着脸不敢见人的混账家伙!为什么要对唯下手!那种人畜无害的女孩子,应该没有做过任何会招来暗杀的事情吧!”

以高压装置驱动义肢产生的直拳作为开场白,洛塔尔叫道。

“拿人钱财这种理由,能接受吗?”

腾空卸掉了这一拳的大部分力量,朝后退去,紧接着又躲开了洛塔尔的追击,雨宫良守这样回答。

“啊啊!蠢货!那还用说?当然是——”

穷追不舍。

“无法接受啊!”

如同脱掉锁链的野兽般,近乎疯狂地不断进行着追击。

尽管还间断地进行着对话,但每一次攻击——命中的话,可不是一句“抱歉”就能了事的。

正面对战的话,擅长暗杀的雨宫良守无法占到任何上风,在洛塔尔的不断猛攻之下,逐渐陷入了绝境。

“理由!告诉我!”

洛塔尔不断逼问雨宫良守的动机。

只要说出来,还有商量的余地。作为教训,雨宫良守现在所受的伤已经差不多了——洛塔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说啊!”

抓着雨宫良守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洛塔尔再次重复。

他的脸上沾染着鲜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雨宫良守的,泛着青光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宛如鬼神。

“说啊!什么理由都可以,为了谁什么的!说啊!说了我就停手!”

“……不可能说的吧。”

雨宫良守有气无力地说着,渗出鲜血的嘴角呈现出了向上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能明白呢。”

“明白个鬼啊!”

洛塔尔反手一拳将雨宫良守打倒在地上。

“我又不会读心!你不说我就没办法明白啊!我不明白的话——”

他再次将雨宫良守从地上提起,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头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己的目的原本是问清对方的理由。

是为了保护唯。

本来是为了保护唯,才到这里,才战斗的。

但是——

回来就回来吧!

干嘛要搞得人尽皆知啊!

“要怎么把你交给外面那个早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啊啊啊啊啊!!”

然后,自己的额头渗出鲜血。

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了。

他是不是不太适合用这招啊?额头附近的皮肤也太薄了吧!

“……外面?”

“喂!别沉默啊!你在的吧!雨宫凛子!”

就算听到洛塔尔呼喊,就算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雨宫凛子也无法回应。

开口的话,随时会哭出声来。

眼泪根本止不住,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由内而外地颤抖着。

她在害怕。

为了命令,为了保护那孩子,她明明能够对雨宫良守痛下杀手。

可她依旧害怕着,害怕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哥哥,害怕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关心着她的人。

她明白的,她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会如此选择。

说什么是为了命令。

如果单纯是为了命令,他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

留下可以被追踪的暗号也好。

选择自己不擅长的正面战斗也好。

全部,都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为了她这个唯一的,任性的妹妹。

至少,只要自己死掉的话,对唯的暗杀,会暂时终止吧?

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这样的自我牺牲,根本不会有人幸福的。

然而,她这个妹妹依旧是那么不像样。

明明是为了自己,却无法回应。

“……凛子,是凛子!是凛子吗!凛子!在那里吗!凛子!凛子!凛子!对不起!凛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男人,雨宫良守在意识到妹妹就躲在附近之后,也终于因为日夜的思念而泣不成声。

“原谅我!凛子!我只是——”

“不,我不会……原谅你,兄长。所以,你要活着,活下去,变得自由——然后,直到——”

强行压制着哭腔,雨宫凛子从废墟后站了出来,朝自己的哥哥喊道。

“……直到我原谅你,觉得你是真正自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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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真是蠢啊。我也好,文远少爷也好。难怪你那时候会突然提到夏渊大人。”

雨宫凛子帮雨宫良守治疗的同时,将一些原本不能告诉他的事告诉了他,同时也向洛塔尔解释了为什么唯会遭到暗杀。

“没错啊!竟然因为那种可笑的理由——”

洛塔尔在雨宫凛子的要求下伸出手胳膊,让她包扎。

“你说那个什么夏家的,以前的当家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会定下这种规矩——疼疼疼。我说,你能不能轻点啊,唯帮我包扎的时候就从来不像这样毛手毛脚的。”

听到这句话,雨宫凛子原本动着的手停在半空。重新动起来的时候,她狠狠地将绷带缠紧。

“啊啊啊!想杀人吗!”

“那是存在于血液中,类似本能一样的东西。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的,即便是那孩子也会——”

“不会的。唯,她不会那样做。”

“……”

雨宫凛子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

其实洛塔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底。

因为那违和感。

但即使是那样,他也必定站在唯那边。

“兄长,这件事……”

“嗯。我不会告诉文远少爷的,不过——”

雨宫良守看向洛塔尔。

“如果少爷他自己发现的话。”

“无论如何,不要再来介入唯的生活了。至于雨宫说的那个老头子,我会自己解决……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你们也不好出面吧?”

“我会试着向少爷进言,之后如果有什么针对小小姐——唯的行动的话,我也会告诉凛子的。”

“嗯。我可记住你说的这句话了。”

洛塔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过这根本无法让他变得干净一点,因为这动作,看上去反而更狼狈了。

“不过,说实话……雨宫良守对吧?说真的,你要不要让唯帮忙治疗一下——”

“不用了。”

在雨宫凛子出声之前,雨宫良守摆摆手说道。

“这副样子回去的话,比较有说服力。哈哈……咳咳……咳……”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其实还蛮幽默的嘛。”

与雨宫良守兄妹告别,洛塔尔回到了家中——途中抓了好几个人来问路,他实在是顾不上什么了。现在的他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整天。

然而,当洛塔尔踏入那栋熟悉的房子的时候,唯跟芙蕾多妮卡都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