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有继续去找霓约会。

明面上的情报已经基本上足够充分了,现在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关于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隐藏而不为人知的角落,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角落也许仅仅是害羞、耻辱,例如暗恋或者中二的黑历史。

这样的人看上去软弱,实际上却是真正的强大。因为他们没有能被人攻占的死角,他们的每一寸都足够光明,在秩序的社会中,他们是无懈可击的强者。

而另一些人,则完全不一样。

他们内心中隐藏的角落,是真正被隐藏起来的,这样的角落里的事恐惧,是破坏,那是足以摧毁他整个精神,让他的人生坠入深渊之物。

即使这样的人看起来坚强、笃定,甚至于叱咤风云,但他们却是毫无疑问的弱者,因为他们拥有死穴。

软弱的人是不会友死穴的,因为拥有死穴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难以生活。相反,那些看起来强大而坚韧的人,往往有着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

霓,你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不过……也是有例外可言的。因为所谓的死穴,是可以被人为的编造、创造出来的东西。也许只要有一点点的风动,便可以被扩大成腾空而起的龙卷。

无论是逃避这龙卷,还是催成它,都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

放学之后,我躲在了芹与霓班级外,之前的那个转角。

不久,霓走出门外,她之前那个跟班琪也在她的旁边,只是与其她人不同,琪与她的交流并不多。

仔细看下来,琪虽然也是辣妹的打扮,但无论是烫染的头发、妆还是鞋包饰品,都与霓和霓身边的女孩子们不在一个层次上。她站在众人之间,与其说是融入,更应该说是东施效颦一般劣化的模仿。

明明拥有着娇小的身材与一张娃娃脸,要是不追求成熟打扮得更可爱一些的话一定会十分引人注目,然而琪却选择了错误的手法。

真是可惜啊——不过另一方面,难道就没有人和她提议过么?又或者说,她是否是对辣妹的打扮有什么特别的执念?

霓离开后,我也悄悄地跟在了后面。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发掘。所谓的秘密之物,是需要不断掩盖的,否则就会被轻易地发掘,但另一方面,掩盖的行为本身也可能让秘密暴露。

如果有意破解的话,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被隐藏的事。

我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遗憾的是为了保持距离很难听见她声音。下一次有机会,是不是需要偷偷藏住什么窃听设备?比如送她一个背包挂件之类在里面藏起来。的。

今天的话也就只能这样了……虽然越早解决越好,但也没什么时间期限。只不过芹不在我身边的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寂寞。

我们并没有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芹是这样跟我说的,但是事实上我并不相信这一点。即使没有成为真正的情侣,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绝非朋友那么简单。

芹在某些地方上隐瞒了,无论她有没有恶意,她一定隐瞒了什么。

哪怕是为了让她快一点告诉我隐瞒的事,我也想尽快把目前这件事解决掉——把霓,解决掉。

我悄悄跟踪着霓,前面琪殷勤地围绕在霓与霓的朋友们身边,然而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看得到她脸上的尴尬。霓的朋友们看起来并没有把她当成一回事,这是自顾自地抱在一团。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要围绕在她身边么……

按照霓所说的话,琪在圈里面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圈外面。然而,这圈子的氛围对她而言,怎么看都不会比圈外面更舒服——除非,有什么让她不得不待在这里面的事。

对于一个高中女生来说,我能想到的……恐怕只有恋心了。

她恋慕着某人,因此不愿意待在她的世界之外,哪怕自己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也不愿意待在那个世界之外。

是男性,还是女性?霓的周围男孩子并不多,看起来也都不是很亲密的样子,如果是为了那几个男生,没有故意去讨好霓的必要。

那么,只可能是女性了。

琪,作为一个女孩子,喜欢着霓圈子中的另一个女孩子,因此才强迫着自己挤进这圈子之中。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霓都是最可能的目标。

仗势欺人,骄横跋扈,践踏他人的自尊——从另一个方面看,也是凌驾于一切的威权与霸道,难保不会有同龄的软弱女孩子给喜欢上。

不过我可无法认同这样的爱意。

因为那份强大如此的虚弱,如此的造作,它并非发自内心而是来自于外力,它的本质是软弱和放纵,以至于如此的令人作呕。              

建立在这样令人作呕的强大上的爱意与恋心,真是渺小之物。

那么……就由我来践踏好了。如果那份恋心存在的话,就由我来践踏,就由我来利用。

爱上一个人是无罪的。

但是很遗憾,你爱上人的理由让我不适,所以也许需要你来作为我的棋子。

霓和琪分别后,离开了学校。我本来想继续跟踪,但是身后却总觉得有异样的人影。

是霓的其他追求者么?

被人跟着的话,也很难保持隐秘了,虽然不是不能将身后的人甩掉,但是那样做很可能会暴露自己在跟踪的事实。

今天就这样吧,反正正好也有该做得事。

我望着霓离开校门的人影,装作忘记带东西的样子返回了教学楼。转来转去等到身后不再有跟踪者的迹象后,我去到了并非自己教室的地方。

这边是霓的教室。

芹与霓都已经离开,教室里还剩下几个值日生,他们也正放下工具准备离开。而这其中,正好有琪的身影。

其他人都是三三两两的离开教室,唯独琪是独自一人。大概是与霓关系过近的副作用,其他人都不太愿意搭理她的样子。

“哟。”

我走上去,和琪打了个招呼。

她抬头看到我,有些惊讶。

“你是…姐姐大人的男朋友?怎么了?”

琪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地和我打着招呼,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与那种现充的团体必然无缘。不过,我作为霓的男朋友,不应该是她的情敌么?面对情敌,竟然还能保持这样友好的态度。

“你好,你是叫琪吧。霓已经走了么?”

我装模作样地问。

“嗯,姐姐大人已经离开了。你……”

“叫我健就好了嘛,健。”

“不用了,总觉得那个叫法有点恶心。”

琪对我的名字毫不留情地指责。

明明仰慕着霓,对身为霓男朋友的我却是这种态度么?

“琪是霓的好朋友吧?那么就也一样是我的好朋友了。叫我健不行么?”

“健…同学。姐姐大人她已经走了。”

琪想了片刻,还是不愿意单独称我的名字。

“霓她已经走了么?嗯,那也没办法。不过这样正好,琪,你能稍微跟我来一下下么?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我看了看时间,刚刚过四点三十,这个午休很短的学校放学很早还真是相当便利,即使稍微晚一点回家,应该也不会有谁会遭到家长的责备。

“咦?现在的话…倒是没问题。”

琪对我的要求似乎很困惑,在她眼中我这个存在一定是与霓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或许她从未想过我与她之间有何关联。

然而命运的红线可总是在不经意间连接在一起的。

“那么,反正人也都走光了,就在教室里面说吧。”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班上除了琪已经空空如也,整栋教学楼里恐怕也不剩几个学生了。

与其和她约在外面不小心被霓的跟班们看到,不如就在这里解决。

“琪,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霓的朋友呢?”

我靠在窗台上,直接向着里面的琪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咦?为什么……成为朋友的话,不需要为什么吧。”

琪这样回答着,逃避着我的问题。

如果是别人的话,当然可以这么回答,然而琪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真实的答案。

“那么总是会有契机的吧?琪与霓成为朋友的契机是什么呢?”

我继续追问着。

“契机——”

琪重复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涨红了脸。

“健同学为什么要问这些呢?是不相信姐姐大人的交友么?”

她向我反攻道。

“呀,不是不是。我只是因为看到霓身边总有那么多朋友,觉得有点羡慕……而且有点害怕。”

“害怕?”

“是啊,害怕。说实在的,我很担心有一天霓身边的朋友会获得超越我与霓的羁绊,取代我的存在。”

我违心地回答着。

霓那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和身边的人有所谓真正的羁绊?又不是轻小说,三两句嘴炮就可以洗白,然而彼此成为亲密的伙伴。

“什么嘛,哈哈,白痴吧你。姐姐大人的身边没什么男性朋友啊。”

“女性也不是不可能哦。”

“……”

我的话让琪陷入了沉默。

“女性也不是不可能哦,霓的话,其实很可能是双性恋呢。其实比起值得依靠的男性,她更渴望作为男性被别人依赖的感觉。”

“是,是么?”

琪哆嗦着问道。

“这可是作为男朋友最直观的感觉呢,那个家伙啊,无论是约会还是做事,都想着由她决定最好,比起和我撒娇更喜欢我向她撒娇。”

这当然是谎言,因为我对于霓毫无记忆,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恋爱中得需求。不过像这样模棱两可的谎话就算被霓知道了也不可能被揭穿。

“原原原原来四这样么!”

不知不觉中,琪已经抄起了一个小本子,偷偷记了起来。

“所以基于这份担心,我很想知道,琪。我很想知道霓身边的朋友究竟是以什么契机,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我也想成为那个更受她喜欢的人,成为真正能让她一心一意的男朋友。”

“……我明白了。”

听了我的话,琪点了点头。

我嘴角微微上扬,在获得了她的信任之后,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了,即使稍稍离题也不会引起她的警惕,只能任由我获得必要的情报。

“那么琪,你对霓,又是怎么看霓这个人的呢?”

“…姐姐大人她,美丽,时尚,又十分的帅气。总有一份令人安心的强大,总能交到很多的朋友,给人感觉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能轻松解决的踏实感……和我自己完全不一样。”

和你自己完全不一样?

希求自己与他人相似,那么永远只能成为背影而已。

“在你看来,霓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呢——可惜,她也这么看你就好了。”

我故作神秘地笑着。

她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

“啊,没什么,只是我瞎说的。”

我摇摇手。

“……”

琪沉默着,微微低下了头。就是要这样就好了,潜藏在心底里的怀疑,一点点积聚。

“琪,我听说你过去发生了一些事,那是真的么?”

这当然是无由之言,但是这样的女孩子,要是过去什么都没发生才比较奇怪。

很显然我的谎言成立了,她原本就水灵的大眼睛瞪得更大,给人一种即刻就要黑化的错觉。

还好这个现实的世界没有黑化强一倍这样的设定。

“你…你,是霓告诉你的么?”

琪不礼貌地抬起手指着我,对霓的称呼也从“姐姐大人”变成了直呼其名。

我点点头,轻轻一跃,坐到了彼此之间的窗台上,靠近了她。

“琪……你还真是天真呢。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会像这样子跟随着霓,对这样的霓……保持一颗恋慕之心么?”

我冷笑了两声。

“你,你说什么!那件事跟姐姐大人无关吧!况且……恋慕之心什么的。”

也许是因为我揭穿了她的真心而害羞,琪面色绯红,低下头紧紧抿着嘴唇。

“那样的事……你真的觉得和霓无关么?少女,不要被自己的恋心所欺骗了哦。”

琪沉默着,没有回答我。

这样的表情让我都不由得有些好奇,有些好奇我诓骗式的话语所说的“那件事”,究竟是指什么。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反正像这样子的剧情,动画漫画也好,小说影视剧也好,还有各式各样的本子也好,早就已经描绘过无数次了。

即使猜也能猜得出来,倒不如说靠脑补恐怕还更有意思。

我跳下了窗台,没有理会愣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琪,普普通通地离开了。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结束。

如果要给它起个帅气的名字的话,就叫“假拟的叛者”好了。

接下来,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然而在处理这一关键之前,还有一件不得不解决的事——关于今天跟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影。

如果说相对与能够运用家里权势的霓,我的强大之处便是我男朋友的身份与自己身居暗处的条件。

然而,被跟踪的话就不可能是身居暗处了。

跟踪我的人,究竟是谁——这种事,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我离开教学楼之后,果然很快的,那个眼睛便跟了上来。跟踪的方法与反侦察的手段太过拙劣,稍微绕一绕墙角就能听到后面着急向前的脚步声,眼神也不懂得适度分散,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脑勺。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第六感,人的视野接近270°,只要微微偏过头就能扫到有人正与你平直地行走。

我领着身后的影子走到学校外,走进一条小巷子里,然后找到机会加快脚步转进一个墙角,再跃至另一侧被垃圾挡住的死角。

果不其然,很快后面的脚步就赶了上来,她在我刚才转弯的墙角慢慢探出头,张望寻找着。

我从后面慢慢接近对于跟踪目标失踪而十分困惑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午好哦,芹。”

芹听到我的声音,僵硬地转过脖子。

“哈哈哈,健,你怎么会在这里。真巧啊。”

芹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着。

“所以芹是来这个小巷子里干什么呢?”

我向面前的芹问道。

“咦…”

“啊,我知道了。芹一定是过来偷偷小便的吧。毕竟即使是芹也会有三急的嘛,附近又找不到厕所。”

“小…小便!怎么……嗯哼哼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

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恐怕是认真严谨的芹所无法想象的事吧。听到我给她的理由后,她支支吾吾地说着。

“那么既然在这里张望,就说明芹一定还没来得急做吧。没关系哦,我会帮你看着的,芹请随意地在这里放松吧。”

我拍了拍芹的肩膀,郑重地点了点头。

芹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看着我。

“再忍着可是不好的哦,你看你,液体都快要从上面流出来了。”

“从上面流出来和从下面完全不同吧!而且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在这种地方那个尿…尿……”

芹忍不住朝着我吼道,不过到了最后那个词,却还是抗拒着说不出来。

我也实在受不了,大声地笑了出来。

“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

我摸了摸芹的头,说。

“总觉得在这个时候被人夸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喜悦。”

芹现在整个脸完全诠释了(>_<)的表情。

“那么——就好好和我说说吧?芹,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放下了摸着头的手,问道。我微微皱起眉头,收起了笑容。跟踪是一件危险的事,虽然作为失去记忆的我这么说很奇怪,但是跟踪确实不是外行人做得来的事。

既要保持距离,压抑住自己的视线,巧妙地融入背景之中,又要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注意着前方的动向。

另一方面,跟踪者还要分神注意自己是否被跟踪,还要注意是否有危险来临,甚至要注意不要一不小心冲出马路,被来往的车辆撞死。

芹对我的跟踪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如果我有意制造陷阱的话,芹就算被我杀掉也不奇怪,然而她却毫无自觉。虽然我未必会做杀人这样危险的事,但是其他人就不保证了。

我严肃地看着芹,等待着她的回答。

“因为…因为我很担心你啊。”

芹看着我,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健为了我总是会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为了达成目的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都能轻易地牺牲……而现在健又处于失忆的状态。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健因为我而受到了伤害,我很害怕从此健就不在了。”

芹向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健……答应我,别做很过分的事好吗?即使健能够做得到那样的事,我也不希望健那样去做。”

面前的少女泪汪汪地看着我,白皙得透出青色的脸颊与如同病态的唇口就在我的面前。

如果我克制不住自己欲望的话,恐怕就亲上去了,然而此时,我却不能这么做。

“对不起……芹。请你静静等着就好,我会处理好的。”

别做过分的事?

怎么可能。

我就是因此而存在的,如果不做过分的事,如果看不到霓绝望的表情,这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生存的理由,即使面前的少女心中有我所追寻之物,价值也不可能超越我本身。

“是么?”

芹听了我的话,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

“我早就猜到健会这样说了。毕竟,要健放弃那样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吧。毕竟那已经是健的一部分了,即使失忆了也好,死掉了也好,恐怕都不会发生改变。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

健心中的腐烂,作为青梅竹马的我全部都一清二楚。

芹的心声透过语言传了出来。

与她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那是斩钉截铁的声音,那是牢固的羁绊所锻造的,最为锋利的剑的声音。

芹松开了握住我的手,换了个方向,伸到了我的背后,用那如同锁链,又如同红线的柔弱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了我。

“那么至少——让我也一起来承受吧。健的腐烂也好,健的罪孽也好,健那恶心的行事方式也好,我希望健,能让我也一起来承受,我希望我能成为健的助力。”

芹作出了最后的宣言。

“我不想……我不想只是一味的被健保护,我也已经是高中生了,不是什么纯洁的小孩子。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肮脏,多么的黑暗。但是无论健有多么的肮脏多么的黑暗,都无所谓。”

芹抱住我的双臂渐渐变得轻柔,湿润的触感又一次沾湿了我的脖子和肩头。

就像几天前,我刚刚醒来时,第一次遇到她时一样。

“因为健是我的青梅竹马,这一点不会改变。”

青梅竹马……

芹仍旧没有承认更多,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她看来,青梅竹马这一关系就已经足够了。

被命运紧缚住的两人。

一同承担一切的两人。

拥有某种我所追求之物的少女,在我怀着哭泣着,微笑着,希冀着我的认同,期望着我的玷污。

如果这是芹所求的事……那我便无话可说。

“芹,谢谢你。”

我久违地,说出了真心的话语。

“那么——接下来,就跟随着我满是污秽的脚步,弄脏自己的双手吧。芹,请成为我的助力。”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正确的。

这件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完成,而且把罪孽给两个人承担,罪孽也不会分散,而只是单纯地变成两倍。

但是我想要看到,能与我站在一处的芹。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正确的,但是我知道这份心情,绝对毫无虚假。

即使我失忆了,我也仍然知道。

*

单调的素色,没有任何的悬挂物与装饰品,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只有一个个紧闭着的箱子,以及幽幽传出的用于掩饰气味的芳香。

这里是我的房间。

正常来说,见到这样的房间,大概会让人觉得主人一定是个严肃、拘谨得让人窒息的家伙吧?然而就我自己看来,大概不是这样。

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别的东西不需要罢了。

“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来过健的房间了呢。小时候虽然没有在一起洗澡,但是起码换衣服都不会彼此回避的。”

芹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床上,并且向后仰倒躺在了上面,简直就像是待在自己家中。

难道你以前脑子里都在想着要和我一起洗澡么?

“小时候我还是挺羡慕健的,总是能够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不用被父母事无巨细的管束和唠叨。不过现在想想,我可做不到像健这样从小就冷静又成熟,要是我一个人生活,一定会整天哭哭啼啼的吧。”

“不过芹的话,就算不是一个人生活也总是哭哭啼啼的呢。”

我也坐到床边,伏下身子刮了刮她的鼻子。

虽然要说的话,年轻男女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待在床上相当的不妙,但是芹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甚至于连害羞的表现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吧,又或者是出于信任感。

虽然由我自己来说这样的话很奇怪,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那么,芹,接下来我将把我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不过这样的计划你一旦知道了以后就已经是共犯了,你明白了么?”

我握住了芹的手,看着她点了点头。虽然有出于其她理由点头的可能,不过此时还是暂且忽略。

“我这里说的共犯,可不是简单的犯了错误共同承担的意思。而是货真价实的,犯罪的犯。”

芹继续仰躺在我的床上,依旧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脸上还挂着微笑。

没错,我将要做的,是要触发法律,乃至触犯刑则的事。

我要将一位少女的灵魂彻底摧毁,将她的人格从社会上完全抹杀,必要的时候也许连身体也要抹杀掉。另一方面,我还将嫁祸另一个无辜的少女,哪怕她一无所知,接下来却不得不承受她用一生都难以逃离的罪孽与责难。

……不仅如此,我还要将我身边的,离我咫尺之遥的这位少女拖下水中,让她与我一样,双手沾满污秽,身躯变得腐朽,通人失去光泽。

但这是我想要去做的事。

我想要看到可恨之人绝望的表情,我想要看到可悲之人惊愕的面容,我想要看到可爱之人与人同行的光辉。

这是我想要去做的事。

“健,没关系的,我全部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倒不如说健这样质疑我才比较奇怪,就算你失忆了,我也是你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芹转过身子,双手包住了我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毫无防备地躺在我身边的她身上开始散发出异样的荷尔蒙气味。想起来,只要是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那副认真严谨的样子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接下来就好好听我说吧——实话实说,我觉得对于这个计划本身,你没有置喙的必要。”

“理所当然,对于健的计划,我也没有质疑的理由。”

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瞬间挺直了身子。

彼此映照在了彼此漆黑的瞳孔中,除此之外,别无二物。

“首先,有一件只有芹才能完成的事。也是多亏了芹的帮忙,才能让我临时想到这个计划——因为有你在的缘故,整个计划才能完美地存在。”

“只有…我才能完成?”

“嗯。因为在一件事上,芹有着我所无法企及的才能。”

“如果我还有什么才能能够被健利用的话,那是值得我开心的事。”

“别用利用这样的词嘛……”

我插着手,笑了笑。

“毕竟我们彼此之间,可是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依靠着时间所建立起的羁绊,如果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展开,是足以压倒一切的。只不过人生太像一出戏剧,所以“没有戏剧性的展开”往往变成了不成立的条件。

但是至少在那之前,这一羁绊还是牢不可破的。

“稍微等一下——”

我转过身,打开了背后箱子群中的一个,搜罗了一阵后,取出了想要的东西,递给了芹。

“这是……”

芹看着手中的道具,不明所以。

“栗色的假发,假松糕鞋,假痣,口罩,墨镜,还有一套外面看起来宽松里面其实很紧的衣服。”

    因为失忆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些东西。但是它们确实就这样,以保存完好的姿态躺在我的箱子里。

   “芹你的头发还好不算太长,要藏进假发里也不难……不过身高比目标要高一些,所以要用上这个外面看起来是松糕鞋,其实可以踩到底的鞋子。”

“健的意思是,要我去假扮一个女孩子?”

“没错。”

我点点头。

“难怪说是只有我才有的才能啊……”

芹看起来有些失落。

“不止是如此哦——除了身为女孩子之外,在做一些事情上芹也比我更合适。”

“比如哪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不是在敷衍我么……”

芹嘟起了嘴。

事实上,这并不完全是敷衍。在一些事情上芹确实比我更合适,原因就在于她在做这些事情上是彻彻底底的外行。

不懂得隐藏自己,跟踪还是动作都十分拙劣,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拥有这样奇怪的经验,但那样谨慎、沉稳的行动方式,如同刻入骨髓一般,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即使刻意地去装作笨拙,也无法模仿到完全一致。

但芹则是纯粹而天然的笨拙,不可能被发现的笨拙,这一点上,她是我所不能替代的人选。

“芹,你认识琪么?”

“琪?知道是知道,毕竟是班上的同学。”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毕竟不是很熟,总之给人感觉上不太舒服。总是贴子啊霓的旁边,上次关于我那件事也是——”

大概是因为说到了不开心的事,芹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不过听说,她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大概是初中时候被人嘲笑之类的事,但是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芹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去关注别人八卦的人,知道这些事也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芹说着,又看了看面前的套装,忽然明白了过来。

“你该不会,是要我扮作琪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呢?即使再怎么化妆,要我装作琪去接近霓也是不可能的事啊。”

“不需要,你要骗过的不是人类。”

我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地图。上面除了印制的部分,还有相当多手绘的内容,以及一个个小圈。即使忘记了关于其他人的事,这张地图我还是记得的,这是我自己绘制的,关于附近街区摄像头情报的详细地图的一份影印本。

我拿出记号笔,标记了一会,将地图递给芹。

“后天放学后,你回家后再带着套装出门,在这里的洗手间换妆,然后沿着我标记的路线走一遍,然后再这个电话亭多停留一会。普通地走就好了,不要做什么事,不要带上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注意,化妆的时候不要忘记了眼角的泪痣和下巴上的肉痣,这是琪特征。”

“我明白了……但是,后天?那明天做什么?”

芹答应了我,但看上去仍然十分茫然。

“明天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我微笑着,操作了一下手机,递给了芹。

芹接过手机,上面是一个已经下好的订单,订单的名字是郊外大型游乐场的门票两张。

“咦?门票?”

“芹,明天放学后,我们去约会吧。”

我向芹提出了这样的邀请。

“……”

哪怕被压在床上都毫无反应的芹,听到我的话后,终于羞红了脸。

“约…约会?”

“抱歉,恐怕你不能拒绝,因为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这是你约人的借口,那这个借口还真是很烂。”

芹看着手机上的订单,掐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抱歉,恐怕不能告诉你更多。因为告诉你的话,你的优势就没有了。不过你很快就能知道的,放心吧。”

我拍了拍芹的肩膀说。

即使是共犯,也有不能透露的事。

此时,一份压抑感却死死缠绕在我的心口与喉间,这种感觉……大概来源于恐惧。我努力压抑下这份恐惧,但却无法逃脱。

我明白我恐惧着什么。

计划是完美的,犯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芹的帮助确实也会方便很多,但我依然恐惧着。

我所恐惧的,是将这件事告诉芹本身,我恐惧着的,是芹的背叛。

这是一切算计都无法补救的事,是一切计谋都无法逃脱的事,如果芹背叛了我的话,一切将毫无理由地失败。

但是我不愿意去怀疑这样的芹,我不愿意去怀疑这个能在我面前安心地躺在床上,哪怕知道被拉入深渊也要与我一同坠下的芹。

我失忆了,芹也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我怀疑着芹的意图,怀疑着芹的谎言,但我不愿意去怀疑芹是否会背叛。

为什么会如此呢?

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