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完毕了。
之前和琪确认过，她今天也会好好地待在家里。甚至于我还和她定下了放学后一起玩线上游戏的约定，不过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爽约。
又一次听到琪的声音让我又禁不住有些难过。不过只要咬紧牙齿，无论是怎样的情感都能被轻易地忽略掉。
我静静地等待在车站，这里按照我事先的预定，是最开始让霓出现的地方。我不需要和芹彼此通信，因为这一计划原本就是建立在一人完成的基础上的，如果存在同伙，反而会增加暴露自己的可能。
在等待的途中，意料之中的电话打了过来，手机上显示着霓的号码，即使吵着架，她似乎也还是把我当成她的男朋友。
“喂……小健。”
电话里传来霓有气无力的声音，与她平日里那副样子完全不同，现如今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喂，霓。”
我回应道。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可能我有时候确实有些任性了……”
她首先和我道歉。因为需要我，所以才想起来要道歉么？
“小健——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保持恋人的关系。”
“我也十分乐意。最近几天有些其它事情，怠慢了你是我的不对才是。”
我道歉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那么小健……既然你已经原谅我了，现在有件事情你能来帮忙么？我知道你虽然平时看起来是那副软软的样子，但实际上很厉害吧？”
遇到了事情之后，果然首先想到了我。大概在现在的她看来，我是最值得依赖的人吧。
“没问题。既然是霓的问题那就也是我的问题，无论是什么难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她舒了一口气。
“那么小健，你现在能到B街的车站来么？我需要你的保护……”
“嗯，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
不需要马上就到。我现在就在车站附近的小巷子之中，等待着她的出现。不过当然，我不会出现在她身旁。当找到了一面足以依赖的墙后，她就会放弃找下一堵，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所依赖的墙实际上的敌人的虚影。
过了一会儿，霓出现在了一开始约定的车站口，没有见到我的她又打起了我的电话，我敷衍着回答，表示自己正在赶来。
接着，从我的视角上可以看到霓又接了个电话，即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她慌张的神色。大鱼已经在钩上，接下来只需要拉扯着鱼儿，直到她筋疲力尽。
霓的行动就完全交由芹来操纵，我提前来到了那家咖啡屋外。这家咖啡馆人流不少，但也不算多，总能保持有空桌的状态。只要将位置限定在最坏的一张，同时在椅子上摆上类似占座的东西就不太可能有别人提前使用了带药的方糖。
我做好准备后便等在了其它的位置上，等待着霓的大驾光临。
每一步都万无一失。
为了不让这家咖啡屋受到怀疑，只需要在霓晕倒后再在她的身边放上一瓶掺了同样药物的饮料，这样一来下药者就会与那瓶饮料相关，没有人会意识到这间咖啡厅，因此即使我在此被人不小心目睹到也无关紧要。
原本应该是这么顺利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六点的报时声已经响起，按照预计，这个时间霓应该已经离开这里才对。为什么会迟了这么多？难道是因为威胁不够，霓最终没有踩上陷阱？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霓的电话。
“喂，霓，你现在在哪里？很抱歉，刚才路上出了点小车祸……”
“车祸？你没事吧？抱歉，不该催你催那么急……”
霓关切地问我。不过这个时候她远不应该来关切我才对。此时此刻她应该正沦陷我的陷阱之中，不可自拔才对。
“我这里没事，只是乘坐的出租车出了小车祸。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么？”
“啊……那个啊，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现在好像没什么事了。”
大概是不希望我知道视频的事，霓遮遮掩掩地说。
“那就好。既然没事的话那我也就回去了。”
“嗯，谢谢。”
霓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没有了那股嚣张的气息，但也并不显得害怕。我能感受得到她声音里渡过一劫似的安心感。
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不知为何，明明失败了，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感，反而觉得这样似乎才是正确的结局。
收拾完后手后，我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天空已经染上了夜色。华灯初上，眼内是一片橙红。这份橙红没有夕阳的那份气势，它难以笼罩一切，难以让一切黯然失色，叹为观止。
但它却不会跌落。
哪怕是在最幽深的夜晚，最寒冷的时刻，它也依旧立在这里。哪怕自己的灯被人称作污染，哪怕自己遭人唾弃，街灯也希望在太阳无能为力的时刻能立在这里。
因为街灯追逐着太阳。
*
我没有立即回家去，因为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而且，她大概也同样不知如何面对我。
是该去责备么？亦或是宽慰？
理智来想，此时应当立即制定下一个办法，因为王牌还拿在我们手上，然而我却没有那个心情。顺着大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需要躲避监控，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反正计划已经失败了。
接下来，我还要与霓装作情侣的样子么？
我突然有些后悔今天装作和她和好，要是就这样分开了的话，也许一切就能普通地结束。既然我们不是情侣，她也没有理由过分地去欺负芹。
不过现在全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除了握到一张王牌外，其它的地方全部失败，不仅如此，还引起了霓的警觉，以后再要拿到她的把柄恐怕会很困难。
不知不觉中走了很久，莫名其妙地竟然走到了琪的家门前。
差点在今天被我彻底陷害的琪。
差点被我毁掉的琪。
以及，让我伤心，让我烦恼，差点被我爱上的琪。
我突然好想和她说话，不管是说些什么都好，我好想听听她的声音。明明已经爱上芹了，此时此刻此地我好想看到的却是琪的脸。
“琪！”
我像一个醉汉一样带着哭腔在她的楼下大喊着，许许多多的窗口前有人偷偷看着我，晚上散步遛狗的居民们一个个对我指指点点。
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想见她，我只想向她道歉，我只想告诉她她差点被我毁掉，我只想告诉她我被自己的青梅竹马背叛了我现在很伤心。
我跪倒在地上，浑身瘫软。
直到下一瞬间，我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健同学？”
琪弯下腰，拍了拍伏倒在地的我说。
她就在我的身旁。
此时此刻，她出现在我的身旁。
“琪，对不起……对不起……”
我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她，传达着自己的歉意。
“诶？健同学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我才是今天……”
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脸颊贴在她的腹前，眼泪瞬间沾湿了她的衣襟。
“你…哭了么？明明是个渣男萝莉控也会哭的啊。”
琪感受到了腹间的湿润，意识到了我在流泪，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不过听到渣男同学在比我低的地方说话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呢，果然你喜欢听我说话是因为我个子矮么？”
琪微微笑着说。
不明白恶意为何物的少女，微微笑着说。
大概即使知道了我原本要对她做的事她也不会生气吧？她一定会嘲笑我说：“结果还不是失败了么？真丢人。”。
“不过告诉你哦，即使你答应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也是不会答应你的告白的。我喜欢的事女孩子这一点可不会改变。倒是你为什么会缠着我不放呢？娇小的女孩子也不止我一个吧？”
“但是你是不同的。”我在她的怀着说。
当我抬起头，看到她可爱的面容的瞬间，我就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灵得到了治愈，如同奢侈地喝下一管万灵药，一瞬间状态全满。
止住了眼泪后，我站起身来，结果忘记了自己的脸颊正贴在琪的腹部上，脸一下子蹭到了胸上。
“哇……”
琪惊叫着退后了一步，死死抱住自己的胸口。
“死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她说着，挥舞着拳头打着我。
“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么，意外的有料哦。”
“啊！这是你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嘛！怪不得要和我道歉！原来这就是目的么！变态！人渣！蛞蝓留下的粘液！香瓜中间的烂籽！”
琪脸红着怒骂我，完全忘记了此处是自己的家中。周围的路人都在看着我们嗤笑，大概是把我们当做了打情骂俏的情侣。
又回到了这份幸福之中。
属于两个人的幸福之中。
任何其她人，都只能在远处偷偷瞭望，却无法进入的幸福之中。
“不过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诶？这里是我家啊，话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才比较奇怪吧？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原来你还是个跟踪狂！好吓人！”
琪鄙视地看着我。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
一件不应该出现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琪的家门口，她却会从我的身后走来？为什么我在这里叫了半天，也没看到她父母来驱赶我？
“你不是被父母禁止出门了么？”
“诶？从来就没有那回事吧，我有这么和你说过么？而且我父母根本不在身边啦，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琪真诚地看着我，眨了眨眼。
“那你现在……”
“嗯，虽然说出来有些丢脸，但是告诉你也没关系。”
琪凑近了我的耳朵，悄悄地说：
“其实——我有梦游症，经常莫名其妙就自己走到外面去了。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外面的商场，所以就自己又回来了。”
她在我的耳旁，告诉了我这样的秘密。
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我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如果真的按照原方案进行，琪会有显而易见的不在场证明，她不可能被入罪或是报复，而意图嫁祸琪的，必然是最近与她频繁接触的人。
也就是我。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与芹的人生将就此终结，我所倚仗的秩序之力将成为惩戒我的刀刃，划破我的腹腔，拉出我的肠子与脏器，将我心中的污垢彻底展示出来。
“为什么……”
“嗯？萝莉控你今天很奇怪诶。”
琪好奇地看着我。
眼神中没有一丝的邪念。
我逃跑了。
满身被冷汗浸湿，四肢颤抖不已的我，在这个时刻，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逃离。
*
“健……”
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芹第一时间从我家对面的房门走了出来。然而我还没能从那份恐惧感中逃脱，连开锁的手都还发着抖。
“健，你怎么了？”
芹发现了我的异样，握住了我颤抖的手。
“今天的事我没有提前通知你，是我的不对。但是……”
“不不不……不是这样。”
我吼着，靠着家门脱力地蹲坐在地上。
“健？”
芹没有放开拉着我的手，也和我一起蹲坐下去。
“把钥匙给我。无论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好么？无论是什么事都好，我都会耐心地听着。”
芹拿过我手中的钥匙，帮着我打开了房门。我几乎是被芹半拖拉的方式带进房间，坐到了椅子上。
是她救了我，是她救了我们两个。
如果芹今天没有背叛我，老实地按照我给的计划执行，那么我们很快就会被逮捕，不仅如此，来自霓家庭的报复还会源源不断地袭来，将秩序作为武器的我在秩序的社会之外将毫无用处，估计用不了多久，不只是生命，连灵魂都会被折磨殆尽。
“琪，她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很显然，她竟然在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欺骗了我。”
喝下数杯水，微微冷静下来的我，对芹说。
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微微皱着眉。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也没有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琪没有防范我的理由，而且她的眼神绝对不会说谎，她的整个灵魂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自然不可能了解我的恶心。
但在事实上，她却做到了。她欺骗了我，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同时让我们误以为她没有，诱导着我们去犯罪。
我们设下了局，原本要将她套入局中，结果却险些落入她所设下的，更大的局。
“难道是——与魔女相关的事？”
芹猜测道。
芹也是一名魔女，而她的特质是诱导出周围人的恶意，以及在身体紧密接触时主动让别人陷入恐惧。
“所谓的魔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已经超乎我所能理解之外，完全无法预测，无法判别。
“其实大部分关于魔女的事，还是健你告诉我的呢。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知道魔女的特质还是处在科学的范畴之中的，所以健你还是可以放心。”
是我告诉她的么？
原来的我到底知道些什么，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母亲所说的芯，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因为我失忆了，因为我失忆了，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真正跌入深渊之中，而再多的后怕也没有任何用处。
琪……也是魔女么？或者她背魔女所利用，所操纵着，以此完成这一场庞大的局？
“既然不知道的话，就别想了。比起这个，我这可以算是帮了健的忙么？”
芹双手背在身上，微笑着问我。
当然……算是。
虽然一开始我对芹的背叛感到绝望，但很显然，这是我的过错。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她的背叛，她已经被我所害。
“可是，霓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而且现在所知的除了霓之外，我们又多了一个更为强力的对手。而且这个对手在暗处躲藏着，随时可能出现在我们的背后。
如果琪是被那个人所操纵着，那么那个人就可能还在操纵着其他人。如果说她的那份特质是能控制人心，那么就连正与我面对面的芹我们都不能彼此信任。
可是这样的话，究竟又还有什么意义……
原本就是为了我与芹的幸福而犯下的罪孽，如今却要我去怀疑她，这样子行为的理由从根本上就已经消失了。
“而且还有霓的问题——”
“霓的问题，不需要担心。请健相信我，我既然放弃了健的方案，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对于我来说，只要有那个视频就足够了。只要稍稍剪切一下，让人看起来是霓先殴打那位流浪者，流浪者后来才保住她就行。反正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不会去仔细地验证视频的真伪。”
芹向我解释着。
原来她也会用这样欺诈的方法么……毕竟是我的青梅竹马。即使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惯了的方法用起来也会比较顺手把。
“可是这不足以摧毁那个人的精神吧。那种程度的视频，最多让她在背后遭到别人指摘……”
“健你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下。你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霓她的身边，有我的存在，身为‘诱发恶意的魔女’的我存在于我。”
芹像是骄傲一样地诉说着自己的诅咒。
“周围人心中的恶意会因为我而被揪出，被放大，一点点的恶意会变成猛兽。看过那样的视频后，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对霓心怀恶意吧……请相信我，没有人能在那种被恶意包围的情况下存在下去，这一点上我很有发言权。”
魔女的特质，又或是诅咒。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那种东西考虑进计划之中，因为那不是我能把握之物。而且，我也不希望芹依靠那种东西来帮助我。
看着别人因为自己而痛苦，对她来说一定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如果真的有罪孽的话，我希望能让罪孽更为深重的那个我来背负。
“芹，谢谢你。”
我说出了由衷的感谢。
为了她为我做出的全部，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无论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