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中庭·米德加尔特数量最多的智慧种族。
在分为东、西和北三块的中庭大陆上,人类建起了三个不同的社会——西域·阿肯瑟亚、东域·秋叶列岛和北域·大不列颠。
被称为“天府之朝”的阿肯瑟亚,其首都是名为“圣都天城·紫巅”的浮空城市。
整座城市由名为“自循环内代谢能量晶核”的巨型晶块作为中央动力炉,悬浮于阿肯瑟亚大陆东北部的高空中。
而以棋盘海隔海相望的大不列颠,早在数千年前就已将此物记载于古籍之中。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中,古人类抛弃了繁荣的文明,驱动位于大不列颠的晶块驾驶“方舟”逃离中庭,从此杳无音讯。
而残留的少数古人类,只得在乱世中另寻出路。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渡过棋盘海来到了阿肯瑟亚,在中庭最高的山峰——“曙光女神雪山”另一侧的平原上,建设起新的家园;另一部分则横渡三片大陆中央的“往生海”,抵达群岛状大陆秋叶列岛。
数千年后,“天府之朝·阿肯瑟亚”、“自由之地·秋叶列岛”和“亘古之国·大不列颠”再次闪耀于中庭。
重新起家,发展,繁华的人类文明,主宰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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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弯月悬挂在天穹上,猩红色比上一次出现时加深了一些。
本不应该出现在阿肯瑟亚的不列颠式建筑,遍布了这片充满旧时代气息的街区。
林立交错的砖楼之间,两个身影正在一先一后地追逐着。
在后面追赶着的是持剑的少年,漆黑的剑身在夜幕中无法辨认出来;而逃跑者则依靠着背后仅有一侧的单翼,斜侧着身体飞行。
那个“非常强的堕邪使”的手中,执有一把和洛雅维的神弓相当大小的银色长弓,在路灯的光照下轻泛光芒。
原本在速度上从不会落后于敌人的莱特玛尔,为了击落敌人不时射出的箭矢,不得不被限制了行动,从而造成现在追逃的情况。
袭来的箭不知是被施加了魔法还是幻术,无法被肉眼察觉——为了判断而分神更是影响了莱特玛尔的脚步。
“人类吗......”
“堕邪使”是对堕落血族的别称——这个称谓也避免了“堕落者可能是人类”的问题。
相比人类,血族的数量极其稀少,更不用提“卡玛利尔”这一由“血神该隐”直系血亲组成的氏族。
大多数堕落血族的身份,都是其他十四个氏族的成员——这十四个氏族对莱特玛尔作出的攻击,会因为血脉阶级的原因而被轻松判断和躲避。
这种相应的感知能力,被称为“王者之血(Noble Blood)”。
然而在对付人类身份的堕邪使时,这种力量就无法发挥作用。
“卡玛利尔大人,樱花和使魔的反应都消失了。”
“知道了,保护好苏夏。”
人类所使用的术式,无一例外是被称为“媒介魔法”的术式。由于依靠诸如武器和符咒等媒介,其类型和规模都有很大的限制。
在追逐过程中,早已远离了圣海拉教堂的这位施术者,由于失去对媒介的掌控而令术式失效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虽然他的行进方向已经转回教堂,但对于人类来说,魔法一旦解除就很难重新发动。
这样一来,幻术也好使魔也罢,短时间内都无法对莱特玛尔构成威胁。
“那么,现在就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吧。”
这样思考的血族之子,在击落箭矢的同时将空闲的左手伸进了怀中,然后在一瞬间大幅度提高了奔跑速度。
袭击者再次举弓,拉弦——
——就是现在了。
莱特玛尔迅速抽出的左手中,是一柄以银色花纹装饰的红色手枪。
在九年前的血魄灾变中,因射杀众多堕落血族而名震一时的圣枪“吉布拉(Geburah)”——使用专门克制吸血鬼的白银子弹,对吸血鬼拥有高效杀伤能力的针对性武器。
诚然,这种子弹对人类身份的堕邪使难以起效——但它成功改变了战斗双方的攻防格局。
为了应对出其不意的枪击,那个堕邪使如莱特玛尔所设想地使用箭矢进行了防御——这仓促作出的应对也使得隐藏形体的术式无法同步施加,箭矢原本黑色羽毛的形态终于显现出来。
在敌人击落所有子弹的下一刻,莱特玛尔已经成功追近到了敌人跟前。
随之劈下的,是同样难以在黑暗中辨别出形貌的长剑“月蚀”。
迸出的火花,让莱特玛尔从交战以来第一次看清这个堕邪使的神情。
冷漠而平静,淡然而无神,没有惊讶和恐惧,也没有愤怒或是仇恨——完全不表露出任何情感的袭击者在片刻之间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单翼,蓬松的羽毛随即紧缩成一柄坚韧的长剑,正面格挡下莱特玛尔的攻击。
然后,用莱特玛尔没有预料到的力量硬生生推开月蚀,对准莱特玛尔的心口刺击了过去。
凭借本能反应堪堪避开的莱特玛尔,肩膀上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受伤的血族之子顺势后退拉开距离——但敌人并没有追击,而是握着羽剑站在原地。
意图不明——就像之前袭击圣海拉教堂的雾魇一样,莱特玛尔不明白这个敌人的想法。
对付雾魇的时候尚且能够依靠“王者之血”应对,但他无法预测思路不明的人类堕邪使的行动。
“......?!”
在莱特玛尔考虑策略的瞬间,无形而强大的压迫力突然被施加在了他身上。
如同空气和重力都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重,莱特玛尔被迫单膝跪倒在地,用月蚀尽力撑住身体。
原本安静的环境,在莱特玛尔的耳中也变得极度嘈杂——就像数十个交响乐团以各自的节奏在周遭开展演奏会一般,几乎要将耳膜震碎。
这种情况下,别说应对袭击者的攻击,甚至连移动身体都变得极度困难。
而那个堕邪使,也在这时举起羽剑,准备进攻。
无法察觉施放魔法的动作和痕迹,这应该是另外的敌人施放的术式。
“洛雅维,洛雅维!”
莱特玛尔尽全力无视耳中巨大噪音,试图和洛雅维建立联系,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也不能责怪洛雅维,一直在颜苏夏身边执行守卫任务的她遭受了同样的无征兆攻击。而洛雅维没有莱特玛尔那么强大的抵抗能力,仅仅受到强烈空气震动的巨大冲击就昏了过去。
堕邪使逐渐接近莱特玛尔,剑锋已经对准了之前攻击过的心口。
如莱特玛尔一般强大的血族,被刺穿心脏也不会死,但行动会受到彻底的限制。
在这个状况下,假如这个袭击者背后有更多的援军趁机进攻圣海拉教堂的话,后果就难以估计了。
然而就算驱散剑鞘令月蚀显出明亮的剑刃,其释放出的力量也无法击破这个空气牢笼。
漆黑的羽剑越来越近,然后——刺进心口穿透后背。
溅出的鲜血,洒在了莱特玛尔的脸上。
“......苏夏?!”
拦在了血族之子面前替他承受这一剑的,是原本应在洛雅维保护下在远处避难的颜苏夏。
即使是在影视剧中司空见惯的桥段,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挡上去。
严重失血带来的眩晕感立刻主宰了苏夏的大脑,意识也逐渐模糊。
“人类......”
堕邪使说话了——自今晚的袭击以来,这是他说出的第一个词。
语气中没有意外,但附带着一些和之前冷静漠然的态度不同的情感。
与此同时,堕邪使身后的圣海拉教堂中突然爆发出剧烈的青色光芒,透过墙壁和彩绘玻璃飞散而出。聚集到颜苏夏身上。
少女咳出一口鲜血,用左手抓住了贯穿胸口的黑色羽剑。
袭击者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异——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竟在对他造成一股无形的压迫力。
毫不犹豫地,堕邪使松开了武器并迅速后撤,长剑顿时散落开来,碎成无数漫天飞舞的羽毛。
“这感觉......神格?!”
莱特玛尔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那是理所当然的。”少女用并非她自己的口吻开口回答,“历代执灯者都这么喜欢乱来,可真是让我头疼。”
颜苏夏的瞳孔已经转变成了紫色,腰间也显现出一盏飘摇于空中的青灰色提灯。
那单手叉腰,气势凌人的女王姿态已经暴露了真名。
“......潘多拉吗?”
神格——在古人类的记载中,它被用于衡量和定位那些超越了中庭物种的存在。
它代表着力量,并因此对差距明显的凡人造成强大的压制感。
诚然,“力量”也并非局限于战斗技巧或是魔力高低;像神明史中所记载的,掌控了万物生长之力的女神“芙莉雅”这样没有战斗能力的神明,也拥有极高的神格。
不过很显然,现在藉由颜苏夏的身体现世于众人面前的这位冥界公主,并不是没有战斗能力的这一类。
飞散的羽毛重新在堕邪使的背后凝聚成单翼,银色的长弓也回到了他的手上。
“想办法突破那个魔法,莱特玛尔。”
虽然身体受到了致命伤,得到潘多拉的临时神格的话,应该就能逐渐恢复。
潘多拉也并没有在意胸前的伤口,从冥灯中抽出一柄通体发光的青色长弓,摆出战斗的姿态。
“同样的战斗方式是不是会让对决变得比较有趣?”
无数的黑色羽毛和青色光芒在半空中不断相撞,炸裂出超新星般夺目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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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一直躲在这里吗,阁下?”
教堂书房的窗外,可以看见那一钩赤红的弯月。
时不时闪烁的光芒,告知战斗仍在持续。
“请放心,这里很安全,闲院小姐。”
在这座“圣海拉教堂”中,并不仅仅只有外围的两层结界保护,内部也有大小不一的结界作为防御工事。
不仅是为了保护驻扎在这里的鲜血贵族,也是为了防止堕落血族从其他地方侵入。
但这些仅仅靠着大结界“封闭回路”提供的魔力运转的小型术式,其脆弱度可想而知。
而这座教堂最强的防御力,无疑是那个“血族当前最上层的王”。
“我不是指这个。”
闲院伸出的左手手腕上,由黑曜石串成的手链在隐隐地发光。
“这是?”
“‘有效治愈(Fudanmental Therapy)’的应激反馈......附近有重伤者。”
“你的‘异能力’吗?”
“是的。”
闲院抬了抬眼镜。
“卡戎之手”——人类社会中唯一和血族有着确定接触的组织。
这个暗中维持秋叶列岛秩序的神秘群体,主要由拥有“异能力”的人类所构成,并由“执灯者”领导。
从属于媒介魔法之一的异能力,在大不列颠的研究中被确认是古人类血脉的残存,即使用基因作为媒介的原生魔法。
“血魄灾变”中,这些能够使用魔法的极少数人类作为主要的守备战力,与攻入秋叶列岛的堕落血族正面战斗。
在鲜血贵族的援助下,卡戎之手最终击退了来犯的敌人。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建立在无数人类的牺牲之上,甚至包括时任的执灯者。
所谓的“不信任”人类,正是莱特玛尔出于保护作出的慎重考虑。
“如果是敌人的话,理应被剿除或主动撤退。怕是彼岸——卡玛利尔大人遇到了麻烦。”
“麻烦吗......”
窗外的闪光仍然不断,时不时传来撞击和爆炸的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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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弓引箭的双方,在空旷的教堂前庭展开对决。
无数的箭矢在空中精确地相交碰撞,爆裂,碎为齑粉。
这样的战斗中,只要有一丝的犹豫,造成细小的偏差,就会立刻丢掉性命。
但让潘多拉所意外的是,对手似乎满是踌躇——堕邪使只是在不断击落她的攻击,并未主动进攻。
即使如她那般能洞悉人心,却也无法从这个袭击者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个家伙,就像莱特玛尔所感受到的那样“意图不明”。
——如果采取激进一点的攻击方式,或许能找到转机。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潘多拉的脑海中。
“不行,潘多拉!”
来不及听取莱特玛尔的警告,冥界公主的意志驱动着人类少女的身体,拖着长弓变换成的巨大刀刃朝敌人冲了过去。
堕邪使朝后迈了一步——
——举弓,拉弦。
无形的箭矢呼啸着,如同脱缰野马飞驰而来。
然而拥有神格的身体,能够感知到这种魔法产生的扰动,从而做出回避动作——
“......”
动不了。
虽然确实做出了回避的指令,但身体却没有听从大脑。
超乎想象的严重损伤导致身体无法做出正确反应。
心脏位置传来扭曲一般的痛苦,躯体失去了反射应答的力量。
冥灯中立刻散发出大量凝聚状的光辉,在少女面前筑起一道临时结界将无形之箭挡下。
稍稍用手触摸,潘多拉就明白了原因所在。
被羽剑贯通的胸口受到了黑暗魔法的影响,无法在临时神格的作用下愈合。
人类被刺穿心脏后,能存活的时间是10分钟至30分钟不等,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颜苏夏恐怕真的会死。
纵然冥灯可以留下她的灵魂,但肉体被施加了如此厉害的诅咒魔法,能不能恢复也是个未知数。
“计谋吗......”
那个堕邪使并未趁机进攻,依旧伫立原地,不动如山。
在羽剑上附加了术式,然后等待到对方进攻时露出破绽——意识到被算计了的潘多拉,停下脚步本能地后退。
但重伤的少女仅仅向后迈了一步,便像失去了地基的楼房一样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武器和瞳孔中的紫色消散得无影无踪。
失去了呼吸和心跳的身体,毫无动静地躺在了已经溢满地面的鲜血之中。
“——苏夏!”
“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吧,王子殿下。”
混乱的空气振动中掠过一丝有序的声波。
这个声音——存在于莱特玛尔对上古蔷薇战争的印象之中。
那强烈的空气冲击,异常的振动与耳鸣,都只不过是利用了“声音”的攻击方式。
“音魇......”
堕落血族“三亲王”中的第三位,被称为“音魇”的血族堕邪使。
之所以没有预感到这种攻击,只是速度太快和方位混乱的原因。
洛雅维失去了联系,大概也是这个家伙的杰作吧,莱特玛尔猜想。
虽然这猜想和现实情况还略有出入,但这并不影响现实情况——他的确没有闲暇去考虑苏夏的问题。
但莱特玛尔似乎忽略了什么问题。
洛雅维失去联络,他的行动被限制,而德古拉面对拥有这种程度力量的敌人是没有办法起作用的——即使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巨大劣势之下,那个袭击者竟然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毫无攻击圣海拉教堂的意思。
堕邪使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紧握银弓的左手微微颤动。
莱特玛尔似乎察觉到了这个人内心的动摇——他在为杀死了颜苏夏而后悔?
这不可能——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些制造过地狱的家伙,绝不可能因为杀害了一个人类而后悔。
但如果不能找到方法打开局面的话,恐怕接下去后悔的就应该是他自己了。
教堂钟楼的后方闪耀起如烟花般绚烂的红光,无数光束穿过无序震荡的空气,聚集到月蚀纯白的剑刃之上。
困住了莱特玛尔的魔法,在月蚀转换为月渎的一瞬间粉碎殆尽。
但这一次强制的力量抽取让莱特玛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禁用剑刃拄地稳住身体。
如果在那个堕邪使原地不动的状态下贸然进攻的话,这样的状态一定会露出致命的破绽。
放弃进攻,然后救起苏夏撤回教堂的话——
然而在前一天使用“血月弑光斩”后,紧接着发动第二次类似术式,对他的身体已经造成了过重的负担。
虽然不如此做就找不到转机,但即使这么做了,现在的莱特玛尔也没有紧接下一步计划的力量了。
无计可施,最糟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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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吗......
——明明还想要帮彼岸的忙......
——人类......真的是如此弱小的种族吗......
——什么都......做不到......
“你还在恐惧和动摇吗?”
——谁......是谁?
“你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少年吗?”
——我想相信他,想要去相信他。
游离的意识,彷如沉没在深海当中无所适从。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颜苏夏是第一次体验。
“苏夏,睁开眼睛,苏夏。”
无法分辨出这个声音,不过即将死去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吧——颜苏夏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无数飘动的青色光芒,如彗星一般环绕着她游荡。
一个女性,和她一样漂浮在这些光芒之中,亲切地看着她。
“......妈妈?”
“苏夏,你在迷茫什么?”
身影十分地模糊,颜苏夏甚至无法辨认对方的外貌。
——迷茫?
——我迷茫了吗?
苏夏不明白自己在迷茫什么。
她没有来由地坚信那个血族少年,即使她始终无法忘记“日伏棺中,夜食鲜血”的描述。
眼前的身影逐渐变化,分裂成两个不同的形象。
其中一个,穿着校服的彼岸,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
另一个,是手执漆黑之剑,身着披风双眼亮红,名为“莱特玛尔·R·卡玛利尔”的血族。
哪一个才是真相?哪一个才是苏夏所想要信任的人?
“你很在意那个人呢。”
再度响起的神秘声音,在苏夏的内心制造矛盾的苦楚。
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明白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拯救世界?
不,并不是。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那种事她做不到。
救世主什么的,颜苏夏做不到。
“这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宿命......应该,由我来解决。”
——但是,我也......
没有出口的那句话,再次在苏夏的脑海中响起。
——是啊。
——根本就没有什么矛盾。
根本就不需要去在意“哪一个”这种愚蠢的问题。
少女朝前伸出了手,两只手拥抱住两个身影。
不论是“彼岸”,还是“莱特玛尔”......都是那个少年,都是那个她所在意,所想要去帮助的人。
再怎么无力,再怎么弱小,再怎么卑微,也想要去帮助他,成为少年身边共同面对“命运”的同伴。
——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流转的青色光芒躁动起来,变得愈加耀眼夺目。
周遭的幻境,眼前的影像,都开始如玻璃般裂开,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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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玛尔今晚第二次震撼于眼前的景象。
当他想方设法尽快恢复力量的时候,异常的神格和能量反应吸引了他的注意。
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了壮观的画面——
——光芒在爆发。
躺在地上,如同尸体一般的少女,胸口和腰间出现光芒。
庭院的上空,无数透明如雾气的生物,逐渐聚集过来,交错游荡在夜幕之下。
莱特玛尔看到过这种生物——在冥界海拉。
那些被称为“离魂”的生物,是死后未受到引导而留在中庭的生命之魂。
它们并没有自己的意识,整日游荡只为寻找一个能够引导它们的使者。
那个使者即是名为“卡戎”的神祇,冥河“忘回川”的引渡人。
而代替卡戎在凡间行使这个职责的,就是“卡戎之手”的领导人——“执灯者”。
颜苏夏腰间的光芒逐渐收敛,显现出冥灯的轮廓。
古旧的提灯逐渐漂浮到苏夏的身体上方,迸发的光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覆盖在少女身上。
“这是......”
冥灯——吉格弗利,在向颜苏夏的意志作出回应。
——想要帮助他,想要拯救他,想要和他并肩作战......
——并非保护世界之类伟大而无趣的目的,而是一个少女最简单的心思......
——那么,接受你的命运吧,凡人......
光芒从昏暗的提灯中央飞散而出,如同烟花般在赤红魔月下绽放。
刚刚还濒临死亡的少女,以重生般闪耀的姿态,缓缓站起身来。
——契约成立。
在仪式完成的瞬间,冥灯仿佛将时间进行了扭转,治愈了颜苏夏身上的每一处伤痕。
“执灯...者...?”
包括袭击者在内,所有人都震慑于这涅槃一幕的美丽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天空中流转的青色光辉逐渐聚合,回到了冥灯之内;方圆千百里的无数游魂呼喊起来,为引渡人的降临而欢呼。
在这绝景之中首先打破沉默采取了行动的,是依旧面无表情的堕邪使。
和之前一贯冷漠被动的态度不同,堕邪使朝颜苏夏接连射击,然后朝天空上的赤红之月射出了最后一箭。
紧接着,在轰然而至的箭雨中,堕邪使取下了背上的羽剑,朝新生的少女冲了过去。
这是前所未有的进攻欲望——也终于让莱特玛尔看清了这个袭击者的意图。
当意图明确的一刹那,全部的破绽也就随之现出原形。
原本不应该对攻击者造成伤害的魔法箭雨,刺穿了堕邪使的右腿和左臂——剧烈的痛苦和意外令他放慢了速度,给莱特玛尔创造了进攻机会。
即使时间过于短暂,只恢复了极少的力量,但对付一个全身破绽的敌人就算是人类姿态也能做到。
月蚀随着主人的动作自堕邪使的背后斩下,直接击散了试图格挡的黑色羽剑,切断了堕邪使的血色披风,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受了伤的堕邪使朝边上仓皇闪避,散开的羽剑变回了背后的单翼,跃上半空朝结界外逃去。
“苏夏!”
放弃追击的血族之子,第一时间来到颜苏夏的身边。
刚刚缔结了契约的少女,有些支撑不住地倒在了莱特玛尔的怀里。
伤口已经彻底愈合,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均匀——她只是太累了而已。
天空中悬挂已久的赤红魔月,逐渐恢复到了她皎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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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睡多久?”
听到声音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
呈现在面前的并不是教堂或是自己的房间,而是那个熟悉的,笼罩在“永恒”中的城市——“光辉之都·海尔菲特”。
16岁的英雄站在颜苏夏的面前,嘴角挂着坏笑看着这位新任执灯者。
“......井上小姐?”
“我说过别那么拘谨,叫四季就可以了。”
“为什么......”
颜苏夏最后的印象,是消失了的幻象和光芒。
在那之后看到了莱特玛尔,然后就因筋疲力竭而倒在了他的怀里。
“看到的幻象,是母亲和喜欢的人,对吧。”
少女的脸上顿时像黄昏的天空一般满是绯红,四季嘴角的坏笑愈发明显。
那时候的幻境,只不过是和“光辉之都·海尔菲特”一样,位于冥灯吉格弗利之中的位面结界。
“是你......救了我?”
“是的,新任‘执灯者’大人。”
四季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
这个满含怜惜和悲悯的动作,或许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觉悟不够的话,是无法承担这个选择的,苏夏。”
和织雪的温柔知性不同,四季说出的话往往更为尖锐和直白。
她亲眼看到过犹豫和恐惧会造成什么后果——那是没有人能够承担的罪责。
“......觉悟的话我有。”
一丝惊讶在四季的脸上掠过。
她之前从苏夏身上感受到了比织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温柔,也感受到了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犹豫和惊慌。
在那一刻,四季并不认为这个少女能够担当起这份重任。
对一个面临战争的士兵而言,没有坚定的意志和不可动摇的信念,只会让自己无谓地成为牺牲品。
更何况,颜苏夏身上的力量之弱,甚至超出了四季的预期。
利用异能力“时间制御”对颜苏夏的身体进行修复,原本只是从达成的契约中“预支”力量——结果在修复完成后,力量居然完全消耗殆尽。
简而言之,就算是成为“执灯者”之后,这个女孩的力量也仅仅是足够修复一个致命伤的程度。
但是颜苏夏的这句话,却包含着那种四季认为所必须的,比所谓的“力量”重要得多的东西。
“我想要帮助他,想要和他一起战斗......即使前路如何危险艰难,我也不会放弃这份愿望。”
新晋执灯者的少女,直视着前任执灯者的眼睛。
“冥灯这回没有选错人呢。”
不再拘泥于所谓的“拯救世界”和“命运”,而是单纯遵循自己内心所想的这份勇气——四季又何尝不是呢。
在十一年前的圣海拉教堂,她面对潘多拉与冥灯的时候心里所想的,也只不过是想要帮助筑紫织雪,帮助“姐姐”罢了。
——弱小而过分自尊的种族。
也许那些勇敢面对敌人——甚至是比自己强无数倍的敌人——的英雄们,那些没有逃离“战场”的人类,并非是为了所谓的自尊。
那只不过是要保护亲人,保护朋友,保护和帮助自己珍视的同伴的心愿而已。
“去吧,苏夏。”
光辉之都的幻象如之前的幻境逐渐碎裂,变为无限的光辉,慢慢凝聚到苏夏的腰间。
沧桑古老的提灯,在她的腰间接纳了那些纯洁的光芒。
——愿你的旅途多福。
安静的房间,温暖的晨曦和窗边熟悉的身影,在颜苏夏的眼前显现出来。
人类姿态的少年的脸上,温柔和平常没有丝毫变化,然而神情中却多了几分担忧与无奈。
“......早安,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