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死的那一个,应该是我。
大不列颠的春季,薰衣草紫色的花朵一如往常开遍圣菲尔城的每个角落。
氤氲的香气伴随着午后的阳光,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温暖的天堂。
“看!”
城市一隅的草地上,一个小男孩举着自己的右手,另一个男孩——似乎是他的好朋友,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他。
而坐在他们俩身边的,还有一位白发披肩的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盯着男孩空荡荡的右手。
过了大约十数秒的时间,只见阳光在那稚嫩的小手中央汇聚成一个光点,随后犹如吸引了周围的空气一般,收缩然后微弱地炸裂开来——一朵开了花的薰衣草出现在他的手中。
“哇,好厉害!”
小女孩拍起手来,开心地接过小男孩递给她的薰衣草。
“哥哥,你也看看嘛!奥彼修斯好厉害的!”
“哼,骗人的魔术而已啦,我才没有兴趣。”
他对面的男孩扭过头去,不看妹妹举到自己面前的花朵。
“泽迪亚,你说错了!不是魔术,是魔法!”
男孩大声抗议伙伴对他的误解。
看到妹妹还举着那朵花,哥哥只好回过头来,接过了那株薰衣草。
“好啦好啦。魔法,魔法。”
男孩和妹妹都哈哈大笑起来。
“看好咯,这是魔力......”
小男孩又一次伸出手来,光芒再度在他的手中汇集。
小女孩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点光芒,但她的哥哥却皱起了眉头,起身左顾右盼起来。
“然后这样......这样......好了!厉害吧!”
“嗯!厉害!”
注意力全在第二株薰衣草上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高大黑影。
就像这两株薰衣草一样,那黑影是瞬间在他们身旁,如“魔法”般显形出来的。
“小朋友,你手上的东西很有趣呢......”
那黑影的脸上露出一弯血红色的微笑,和那一对充满血丝的猩红色双眼无比相衬。
“吸血......鬼......”
“希娜!奥彼修斯!快逃!”
在哥哥试图攻击的一瞬间,那黑影像雾一样扩散开来,将三人全部裹进了黑暗当中。
那像镰刀一样的口中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对着使用魔法的小男孩刺了下去——
“不!!”
奥彼修斯猛地睁开眼睛——黑影、小女孩和她的哥哥都不见踪影,冰冷的石砖和周围昏暗的烛火也并非是圣菲尔城的景象。
他摇了摇头坐起身来,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
——诸位若是方便的话,可随我前去锡本布尔宫一游。
“这里是......锡本布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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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本布尔宫是坐落于大不列颠伟大平原上的血族古城,在上古时期与新月城、拉达尔·采蒂尼城并称为血族三大城市。
上古蔷薇战争之中,新月城随着阿瓦隆离开中庭,拉达尔·采蒂尼被毁,锡本布尔宫成为鲜血贵族最后的据点。
在血神该隐和血神玛苏萨娜的努力下,这座古老的城堡被移入幻术位面,避开了阿瓦隆巨树倒下造成的大灾害。
如今,这座鲜血贵族据守的,血族实质性的“首都”,依旧和新月古城一样,被幻术结界保护着,无法使用物理方式进出。
“‘因为它的城建因素和幻术位面中相对较高的魔力,误入其中的人类常有自己遭遇了梦境的描述’......原来如此。”
奥彼修斯关掉了手机,朝周围张望着。
这古老昏暗的堡垒内部不见任何一个人影,但却能感受到强烈的魔力反应。
就算这确实是和记载中相同的建筑风格,他如今也难以确定面前的是实物还是幻象。
“光......?”
不远处的一团光芒吸引了他的视线。
但还未等他赶到,那光芒便自行扩大,将奥彼修斯也纳入了自己照射到的范围当中。
周围的空间如波动的水面般弯曲,扭转,然后复归清晰。
——这也是......我的梦境吗。
无比熟悉的地方,无比熟悉的人,都出现在了奥彼修斯的眼前——
“这是......”
“什么什么?”
两个少年站在摆满了实验仪器的台桌前面,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手中拿着一片透明的三角形玻璃,另一个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能不要多管闲事吗!碍手碍脚的啦。”
拿着玻璃的少年自顾自举起那片玻璃,对准了实验台上已经打开的放射灯。
紫色的灯光透过玻璃,似乎可以看到一股半透明的云雾在那碎片中回转。
“那怎么行,万一出事了呢?”
“闭上你的乌鸦嘴,白痴泽迪亚。”
另一个少年不依不饶地凑上前去,也想看看玻璃里那旋转的不明物质。
但那股烟雾瞬间便加快了回转速度,透明度也急剧下降,通体泛出与放射灯同样颜色的光辉,就如同深潭中的囚龙,挤破了那片玻璃炸裂开来。
“小心!”
拿着碎片的少年下意识地推开了同伴。
“奥彼修斯!”
看到奥彼修斯被光芒吞噬,泽迪亚试图上前,但立刻便被不知何处爆发出来的狂风再次刮倒在地。
“......好强烈的能量!”
裂开的碎片散发出来的并不仅仅是光芒。
炽热的烈焰在狂风的挟卷下直扑少年的脸庞,银白色的火苗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
但少年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痛苦,那幽蓝色的火焰触摸上去竟是一片冰凉。
“不是魔力,这是......遗迹内容物的释出,果然......”
烈焰中显现出无数的人影,环绕着他高声长啸起来。
——他看见了过去。
——破碎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白发白衣的少女,遍体鳞伤的少女,倒在血泊中的少女......
——闪着猩红色双瞳的恶魔......
——尖利的獠牙和苍白的面庞,血红的大衣与恶毒的咒语......
“奥彼修斯,喂......!”
和少年不同,他的同伴难以接近外侧烈焰如同金属熔融般的高温。
就算是泽迪亚也能感受得到那烈焰中蕴含的巨大魔力,这绝非是一般灭火措施能处理的问题——他拔出了腰间银白色的长枪。
那火焰在连续不断的子弹攻击下碎裂开来,但随即便以更狂暴的模样咆哮着恢复原状。
“不好,能量太高压制不住——可恶,奥彼修斯!”
——赌一把了!
泽迪亚卸下了弹匣中还未打完的木质压制弹,塞进一枚在火焰下泛着光芒的银色子弹。
他不再避开奥彼修斯攻击周围的外焰,而是瞄准了烈焰的中央。
呼啸的银弹冲进了幽蓝色的火柱之中,烈焰如同遇到黑洞一般,被撕扯着朝子弹击中的位置以旋涡状聚拢,消散。
泽迪亚把银枪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了倒向地面的奥彼修斯。
“奥彼修斯!奥彼修斯!”
奥彼修斯艰难地在泽迪亚怀中睁开了眼睛。
泽迪亚有些发怔——这个三分钟前他还了如指掌的童年死党,现在好像换了个人。
取代了他一贯嘲笑的“酸腐文人”的模样,躺在他怀里的人长发披肩,洁白的肌肤光滑细腻,嘴唇殷红如血——分明是个彻底的美少女。
“快......逃,泽......迪亚......”
但对方开口说话的声音立刻让他清醒了过来。
“闭嘴,保存好体力!”
现在已经没有空闲去考虑为什么奥彼修斯变成这样了——虽然泽迪亚也能猜到多半和刚才炸裂的遗迹碎片有关——他抬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房间的地上布满了碎裂的玻璃,划破泽迪亚的脚,染上了泽迪亚的血,他却一点痛觉都感受不到。
就算他抱起奥彼修斯试图奔跑,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扇看上去近在咫尺的房门。
“幻术空间吗......”
那些碎玻璃并不是爆炸导致的残渣,而是被扭曲后的空间裂缝。
如果继续踩在上面朝前走,落入大裂缝会发生什么事就难说了——想到这里,泽迪亚停下了脚步,从怀中再次掏出银枪,扔在地上。
银枪触碰到他流在地上的鲜血,顿时如太阳般爆发出金红色的光芒,伸展成为一柄巨大的长剑矗立在了泽迪亚的面前。
“......没办法了。”
他伸出手去,尽全力握住那柄长剑,然后用力挥开——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巨剑所斩断,碎裂的玻璃迅速合并了起来,周围模糊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十分清晰。
——救下了他。
——这一次,我终于......
泽迪亚连同怀中一直保护着的挚友,一同倒在了地上。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如今的奥彼修斯,默默垂下了眼睑。
这段回忆他从未忘记过,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那碎片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无论是外表也好,内涵也好——如果说前面的梦境是噩梦的烙印,那么这一次,或许是“希望”给他留下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
陌生的声音惊醒了看入了神的奥彼修斯。
他循声在身侧看到的,是一个高大而瘦削的身影。
那人带着兜帽穿着长袍,惨白如雪的肌肤在乱蓬蓬的长发下微微泛着光芒。
奥彼修斯感觉不到敌意,也感觉不到任何魔力的反应。
但奥彼修斯能明确地肯定,对方并不是梦境里的人,而是和他一样处于梦境外侧的观察者。
“你是谁?”
“不好意思打扰了,在下是这座幻术城市的主人,血神该隐。”
来人微微颔首致礼,奥彼修斯看见他那蓬乱的刘海中,闪烁着不同于堕落血族的金红色的璀璨光芒。
“欢迎光临锡本布尔宫,奥彼修斯·卢卡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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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记载中所言属实,为什么您不让锡本布尔宫回归现实呢?”
该隐给奥彼修斯解释了一遍幻象的成因,其大体就如同奥彼修斯查到的资料一样,是因为异常的魔力感应到误入者的精神意志而形成。
但他不明白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上古战争后残留的人类大多迁徙到了秋叶列岛和阿肯瑟亚,留在大不列颠的人类寥寥无几——此时如若让锡本布尔宫重新回到现世,无疑鲜血贵族就可以控制大不列颠。
但该隐并没有这样做,他让锡本布尔宫继续留在了幻术位面,并将大不列颠的主导权交给了留下来的人类。
“逆向工程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原来还要高昂,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代价并非是必须的。何况如果我们回到现世,留下来的人类怎么办呢?”
的确,该隐的问题不无道理。
虽然大部分古人类远迁他乡,但还有一小部分人留在了大不列颠。
如果鲜血贵族控制了大不列颠,其中的激进派势必会对留下的人类不利,或许会为将来埋下祸根。
这样一来,不如让锡本布尔宫留在幻术位面,便可以休养生息以逸待劳。
“一般而言,正常的传送术会尽量避开目的地的自然魔力,同时压低自己释放的魔力,并不会有太多的人像先生这样遇到连续的幻境。碰巧阿诺德的传送术不太精进,能量一高,就容易出现这种问题。”
“是吗......那么伯爵和泽迪亚应该是被传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奥彼修斯是魔法研究的前沿学者,该隐稍一解释便基本明白了大概。
构成魔法三要素的魔力,无论过高或是过低,都会造成术式的偏移。
这种偏移或许会体现威力和效果上,或许会体现在持续时间上。
像传送术这种较为精确的魔法,魔力控制不好就会造成位置上的偏移,而多余的魔力也有可能会在移动结束后作为无序魔力而溢出。
这就是令奥彼修斯传送到了锡本布尔宫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落,还遭遇了两次幻象的原因。
“不必担心,玛娜已经在其他地方找到他们了。”
该隐口中的“玛娜”指的应该是他的妻子,血神玛苏萨娜。
两位长居阿瓦隆的血神一同回到中庭,倒也是十分的难得——或许这也说明了伟大之墙工程的重要性。
“卢卡斯先生,可以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吗?”
在两人朝宫殿深处走去的途中,血神开口打断了奥彼修斯的思绪。
“请说。”
“以你的魔力,改变这个外表应该十分简单吧?”
该隐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奥彼修斯。
由于直接由无限大炮工地传送而来的原因,奥彼修斯现在依旧还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相貌也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这副模样正是奥彼修斯在那块碎片释放出来的能量作用下,他心中所想起的希娜的样子。
“实体上的变化,事实上比维持视觉的魔法要容易的多,以你现在的力量应该不难达成。”
幻术——作为三大基本法中造物法的劣化,并不能改变实质。
它可以制造假象,但假象的维持时刻需要魔力的供给,时间一长就容易造成魔力枯竭——对于魔力充沛的血族来说。
对于人类来说,维持幻术哪怕超过一天,都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相较而言,一次性消耗魔力的普通魔法,即劣化后的平衡法,更适合奥彼修斯这样拥有少量魔力的人类。
虽然碎片释放出来的力量十分强大,令他无法估算强行解制需要的魔力,但再次改变外表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我有我的理由。”
奥彼修斯头也不抬地回答。
“是为了弥补幼年失去的东西吗?”
不知是看到了第一个幻象,还是血神本身拥有的能力——该隐显然已经洞察了奥彼修斯的过去。
事实上奥彼修斯也从未明确自己的感情——或许他的这一决定是为了希娜,又或许是为了自己。
他在第一眼看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时,内心情绪是十分复杂的。
他知道凭借这样的外表也许会在平日生活中遇到许多麻烦,但当时更多出现在他心底深处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宽慰感。
也许上天赐予了他那块力量近乎神格级别的碎片,使得他得以让泽迪亚的妹妹用这种方式继续陪伴在他和泽迪亚身边。
奥彼修斯并不知道这位度过数千年乃至万年岁月的血神是否能理解他——他从未期冀过别人能够理解自己。
幸于他在魔法研究方向宏伟的建树,也使得社会上逐渐不再执着于评论他的外表。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如非必要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泄露您的真实身份,这一点还请您安心。”
似乎看出了奥彼修斯的疑虑,足足比奥彼修斯高出一个头的血神伸手拍了拍奥彼修斯的肩膀。
“你很重视你的伙伴吧。”
伙伴——对于鲜血贵族来说,这是一个敏感的词语。
即使是鲜血贵族内部,也以个人英雄主义居多,因此才会诞生了诸如“十四圆桌死亡骑士”的一类传说。
或许,自伟大平原温森蒂战役之后,见识了所谓“方舟计划”的他们,早已把这个词从心里的词典中抹去。
如果说堕落血族猜疑他人是因为扭曲的心理,那么鲜血贵族则是因为无法忘却的背叛。
“他救了我两次。”
奥彼修斯说。
泽迪亚原本并不认为第一次自己算是救了奥彼修斯——遭到堕落血族突袭的时候,他被迫要在希娜和奥彼修斯之间做出选择。
还未等他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希娜笑着故意惹怒了劫持他们的堕落血族,她旋即被暴怒的堕落血族咬成重伤,泽迪亚趁机利用银枪击倒了露出破绽的堕落血族。
最终希娜送医后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而奥彼修斯和泽迪亚则活了下来。
“你如果坚持是希娜救了奥彼修斯,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圣菲尔城的心理医生对悲痛中的泽迪亚如是说。
当时年幼的泽迪亚并不明白医生的意思,但他明白失去妹妹之后,他不想再失去这个朋友。
“我一向对人类知恩图报的特点十分赞赏。”
看着默不作声的奥彼修斯,该隐开口说道。
“卢卡斯先生,你认为是你的魔法招引了堕落血族吗?”
“研究中表明确实如此。他们会被不稳定的魔力吸引。”
堕落血族除了有吸血冲动之外,的确会被魔力吸引,这也是温森蒂湖惨案和莱特森惨案的疑点之一。
前者有很多堕落血族袭击的证据,但却毫无魔力痕迹;后者有强烈的魔力反应,却再无其他堕落血族的相关线索。
而奥彼修斯把幼年的那场惨剧归咎于自己,其原因也正是基于这个论点,以及那个传送薰衣草所用的魔法。
他在自己的研究中发现,因为和泽迪亚怄气,想要泽迪亚认可自己的魔法,他在那时候使用的小魔法中灌注了过多的魔力。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溢出的魔力,吸引来了在附近游荡的堕落血族。
“是吗。但我想说或许没有你的魔法,那天的圣菲尔城会遭遇一场恐怖的劫难。”
该隐的话说得奥彼修斯一头雾水。
“或许这样说有些残忍——你设想一下,如果当初那个堕落血族袭击的不是你们,而是其他居民,会怎么样呢?不是每个人都像泽迪亚那样有吸血鬼猎人天赋的。”
奥彼修斯陷入了沉思。
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残忍的问题,如果回答者是泽迪亚的话,残忍程度还要再加一倍。
当初那个堕落血族让泽迪亚选择妹妹还是朋友,而如今血神的这个问题,如同让泽迪亚选择是妹妹还是更多无辜者的性命。
“诚然,人命不能如此比较。正因如此,鲜血贵族才认同了泽迪亚作为吸血鬼猎人的身份,并让他继续保留了那柄银枪‘蔷薇剑’。”
见奥彼修斯不作声,该隐继续说了下去。
“人类是有感情的生物,血族也是一样。要做抉择的时候,并不能完全靠利益衡量来取舍,要考虑的因素有很多。其他事也是如此。”
“这件事不能怪你,奥彼修斯。要怪,就怪那个可恶的堕落血族”——那天在圣菲尔城的医院中,泽迪亚这样对苏醒过来的奥彼修斯说。
奥彼修斯正沉浸在回忆当中,突然被停下了脚步的该隐伸手拦住。
“好了,海辛夫人,我们到了。”
血神打了个响指,周围昏暗的烛火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将这座由古老石板堆砌而成的殿堂照得通体彻亮。
宛如教堂般华贵的大厅展现在奥彼修斯的面前,其顶部绘有美丽的壁画,周围的七彩琉璃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就是......”
“这里就是锡本布尔宫的主体大厅,欢迎来到‘夜之殿’,奥莲娜·菲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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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山脉已是黄昏。
暴风雪停歇后,太阳自西边的山谷间露出脸来,把夕照的一点余光铺盖到皑皑白雪之上。
在那峭壁下,一个身影扶着岩壁,在被积雪覆盖的人行栈道上一步步小心地前行。
一阵寒风刮过,吹开了行人御寒的围巾,一头长发在风中四面散开。
少女用力按住了长发,艰难地转过栈道的侧弯,一座巨大的隧道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呼了口气,定了定神,正抬脚准备继续前进——
“唔嗯——!”
岩壁的狭缝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捂住了她的嘴,便将她用力拽了进去。
少女拼命用手脚敲打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劫持犯,似乎对方也难以招架她的拳打脚踢,很快便将她松开,但依旧牢牢抓着她的手臂。
她正要喊出声,对方又眼疾手快再次堵住了她的嘴,然后打开了手中的电筒。
“奈特?你在这里干嘛!”
伊丽莎白拽开奈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小声问道。
“嘘,别说话!别动!”
奈特并没有回答伊丽莎白的问题,而是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向岩缝外侧着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伊丽莎白一开始还以为这位不正经的哥哥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被排除了。
她沿着奈特的视线朝外望去,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反过来紧紧抓住了这位她平日看不起的哥哥的手。
“喂,那个是——!”
一群蝙蝠在栈道连入隧洞的位置降落在了雪地上,旋即卷起一阵风暴,变成了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
他回过头来的脸上分明长着一对猩红的眼睛,在雪地中闪烁着赤色的光芒。
男子朝周围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
随后,他理了理有些蓬乱的风衣,朝隧道里走了进去。
“别动!叫你别出声了!喂,你想死吗笨蛋!”
奈特一把拉住差点冲了出去的伊丽莎白。
他脸上全无平时的浮夸和做作,取而代之的是如冰雪一般的冷静。
“你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对方是堕落血族,没有胜算的!”
“那就在这里看着,放他进去?叫一下警卫也......”
伊丽莎白自然知道那条隧道通向哪里——堕落血族接近这里的意图也不必多解释。
但就如同奈特所言,他们俩现在没有被对方发现已是万幸,如果被堕落血族盯上,他们并没有与之一战的资本。
更何况,虽然她只看到了一个人,也没有办法确定附近是不是还有埋伏好的援军。
“这破地方哪有什么警卫。隧道里面有鲜血贵族的防御措施,你别瞎操心。”
奈特就像她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样,一只手撑着对面的岩壁,把伊丽莎白拦在岩缝里。
一个两个堕落血族尚且无须过多担心,毕竟鲜血贵族能把堕落血族打压到只能暗中搞偷袭行动,不是光凭嘴炮的。
堕落血族觊觎伟大之墙的“关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今为止别说隧道内部,连赛斯特堡两边的防御术式都没能正面突破。
这种利用形态变换的把戏越过赛斯特堡的漏网之鱼,估计也会被隧道里的防御术式杀个一干二净。
“对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找父亲有事。”
奈特上下打量了一下伊丽莎白。
虽然他也是伯爵的养子,但并没有得到出入伟大之墙工地的许可。
伊丽莎白却不同,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快——这或许就是亲生和收养的差别吧。
不过这位大小姐连工程的一丝一毫都不了解,连“出去叫警卫”这种可笑的言论都说得出口。
“他就算在里面,你现在进去也很危险。先回去吧,告诉雪莉绮尔再想办法。”
不过再不爽这也是无可辩驳亦无法改变的现实,奈特边想边放下了手。
“......”
伊丽莎白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岩缝,而是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奈特看。
她并没有想到这位天天游手好闲的哥哥还有这样的一面——那个轻佻的赌徒似乎一瞬间变成了可靠的保镖。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貌,平时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瞧不起所以才装成那样?
伊丽莎白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装成那副德行的结果是让他更进一步地被蔑视。
“干嘛?救你一次而已,要是你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情感我可不负责任。”
然后,奈特立刻就开口打碎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的幻想。
“......算了,我真是想太多。”
伊丽莎白黑着脸拉上了帽子,往岩缝外走去。
“也别那么说嘛,亲爱的妹妹。作为哥哥我还是很愿意尽到‘爱护’你的义务的。”
“......去死吧!”
少女从岩壁上抓起一把雪,用力朝身后终究展露出了“本色”的少年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