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伴隨著金屬質感的轉動聲而打開,瑞華隨即神彩奕奕地踏步走進屋內,而我亦連忙把內心的緊張和激動吞下腹部深處,裝出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踏入米希菈的屋子裡……
一邊環視四周起來,我不禁發出感嘆的聲音。
彷彿沒落貴族的古典大宅般,家中每個角落都充滿了高級木材的香氣,刻有雕花的窗台旁擺設著黃色的鮮花,雖然沒有嘴巴和利齒,花瓣卻一張一合地活動著,看似是適合休憩的寧靜空間,然而滿佈天花縫隙的蜘蛛網和依附在牆身的塵埃卻告示著這是一個逐漸死亡的地帶,同時是對於一名獨居少女而言過大的空間。
瑞華毫不在意地跳坐到紫紅色的沙發上,以愉快的聲線說道:
「嘩~!好大的房間,米希菈難道說其實是超——有錢人?」
有錢人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不論是久於打理的房子,還是米希菈在前段時間還在做的侍者職業,都令人難以想像她有餘力買下這樣的地方,若說是因為特殊原因還比較合理……
話說回來,瑞華所穿的簡陋囚衣並沒有男女裝之分,只有統一成上衣擁有較長的下擺,因此就在她剛才歡奔亂跳的期間,寬鬆的上衣肆意飄揚,白皙的大腿內側一覽無遺,為了保持理性,我只好慌忙別開視線……
「我說,瑞華妳穿成這樣很難看呢,不趕緊換一換嗎?」
「呀~!又來了,你為什麼非要一直針對我呀?」
「才沒有~不然妳就保持這樣子好了,我什麼都不會再說了~」
「真——的令人不爽!你自己不也穿得一副窮酸相嗎?」
瑞華在沙發上撐起上半身,鼓起臉頰氣呼呼的說道。
囚衣那過於寬敞的領口因此從側肩滑落,宛如獵人注視著黑暗中的寶藏般,在沉寂的數秒間,我無法從衣領深處的雪白光景中移開目光……
「窮…窮酸嗎……咳哼,米希菈,妳是怎麼看的?我想參考一下……」
藉此在被發現前移開視線,我遂轉過身去,向從門口方向走過來的米希菈問道。
只見她用食指輕碰嘴唇,瞇著眼睛歪頭,稍微思考一下後,用輕柔的聲線如此說道:
「雖然我不太清楚其他地方的文化是怎樣的,相信城鎮的人也不會對外來旅人的衣著打扮評頭論足,但是如果劍準備在這裡逗留一段時間的話,還是換一件『較普通』的衣服比較好哦。」
米希菈伴隨著純潔笑容的話語就像一支銳利的弓箭,準確無誤地把天空中的飛鳥擊落了,當然那飛鳥就是本人在面對女性前的自信心……
總覺得類似的發言似乎一直縈繞耳邊,看樣子我也不得不做點什麼了……
「……好吧,米希菈,既然這是妳所祈願的話,這個願望我一定會實現的!」
我像是有所覺悟地握緊拳頭,米希菈對此先是一愣,然後便噗哧地掩著嘴巴笑了。
「嘿嘿,不只是不可思議,還很風趣幽默呢~」
聽到米希菈充滿歡悅感情的話語,我頓時怦然心動起來。
心臟就像當初聽到歌聲那時一樣激烈悸動,若說人生中有著對美麗風景、對精彩冒險的追求,那就是我所追尋的聲音,而擁有這把聲音的米希菈則更是可愛。
正當我因為感到害羞而不知所措之際,米希菈背後的方向驀然傳來誰敲門的聲音。
「——米希菈小姐,剛才好像看到妳回來了,在嗎?」
在門後響起的是一道粗獷的婦人聲音。
米希菈隨即嚇一跳地彈起,然後慌慌張張地比劃手勢,讓我和瑞華保持安靜,裝作沒有人在……
原以為是經典的房東前來討租金,結果租客只好裝作不在的橋段,誰知米希菈連忙壓底聲線補充一句:
「…不好意思呢,能請你們先去房間躲一下嗎?」
「咦?」
就在我困惑地歪頭的時候,左手被粗暴地拉起來,在險些失去平衡而回眸之下,是一身囚衣裝扮的瑞華,她瞪了我一眼後便拉著我跑到一間房間去……
我隨後便立即想到要這麼做的原因,那是因為現在這間屋子裡分別有著一位罪犯(瑞華)和小偷(我)存在,雖然只是在外表上,不過若解說起來大概會很麻煩吧?
「是!我在,稍等一下,珂華絲夫人……」
米希菈一邊喊話一邊匆匆忙忙地跑起來。
我和瑞華在幽暗的空間中打開了一絲門縫,並把臉塞過去窺看外面的情況……
一名身材略為豐滿的女人正站在門外和米希菈對話。
她身穿紫色的連身長裙和高跟鞋, 手腕上、脖子上都穿戴了耀目的金器,是富有者的標籤。
「米希菈小姐,我到這兒來是為了什麼,妳應該很清楚吧?」
「對不起,租金可以晚一點交嗎?剛好最近沒了工作……」
「真是的,每次被解聘之後都是這樣呢,這三年間只有最初一年能準時交錢,這樣我也是很困擾的。」
「真的非常抱歉。」
「嘛,算了,在有人想要買下這間大宅之前,讓妳繼續住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一直受夫人照顧了真的非常感謝!」
「我說呢,妳平常工作真的沒有餘錢剩下來嗎?」
「呃…並不是…這樣的,我希望盡可能的寄錢給家鄉的父母……」
「那個呢,這麼說並不是討厭妳哦,但是妳的情況……還是和同族一起生活比較好吧,而且也差不多是要嫁人的年紀了呢~」
「呃……我……會考慮的。」
用纖柔的指尖劃過耳垂的髮絲,米希菈以微弱的聲線回道。
身體下意識地對「嫁人的年紀」一詞起了反應,到底米希菈的年齡是?喜歡的異性類型是?再說相親的對象已經有了嗎?這一切都讓我在意得不行。
「喂…!你靠得太近啦……胸部…碰到了……變態…!」
「什麼!?」
突然間,瑞華像隻被踩到尾巴的小狗般吵鬧起來,還在我背後推了一把!
原本就沒有完全關上的門被我失去平衡的身體一撞之下,激烈的巨響頓時迸出……
「咦?米希菈小姐,妳有客人在嗎?」
客廳隨即傳來疑惑的聲音。
然後,彷彿冰冷得凝固起來的死寂支配著大宅的空間,背後冒起一陣惡寒,意識到狀況不妙的我慌忙向著以漆黑為背景的瑞華打眼色,讓她趕緊想點辦法。
「呀喵…喵嗚~」
結果她選擇了扮貓叫。
然而,幾乎無法找出這種生硬的機械音和貓咪的聲音有任何一點相似之處的我,實在不能壓抑內心的崩潰而抱頭下跪了……
雖然努力嘗試扮演動物叫聲的瑞華以一個女孩子的角度來看還是挺可愛的。
對,可愛到讓人忍不住馬上衝上前停止她的呼吸,然後把其身體做成標本的程度……
「啊啦~是貓咪嗎?」
「是…是的。」
結果外頭竟然傳來了如此的對答。
在因為訝然而張大的嘴巴前,是瑞華那張一臉得意的笑容……
不過算了,因為心胸寬大的小劍是不會在意這樣的事情的。
相信彼此的表情正如紅與藍般形成了視覺上的強烈對比吧。
不一會兒,門扉的彼端傳來了大門關上的聲音。
直至面露苦澀笑容的米希菈打開這房間的門,讓大廳的燈光映入這黑暗的領域……
從跪坐的姿態中站起來,輕輕拍掉褲子上的灰塵,此刻的我再度化身為準備充足的表演者,說出譜寫於腦海中的劇本,自認為最理想的台詞:
「米希菈,妳渴求財富嗎?如此祈求的話,我便會為妳實現。」
就像某位刺客一般,不擇手段地去做的話,獲得金錢的方法意外地簡單。
米希菈率先流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後是數秒鐘的沉默,背後的瑞華此刻也默不作聲,相信和我一樣期待著她的回應。
閉上眼深呼吸,彷彿藉此整理紊亂的思緒,當重新張開眼簾之後遂以認真的態度說:
「劍先生,理所當然的,只要擁有金錢的話,想必很多煩惱都能輕鬆解決掉吧……居住的地方、吃的東西、夢想也……不過呢,我不希望和你的關係建立在物質之上,瑞華小姐也是,我是真心認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才邀請你們來的。」
「哦……」
米希菈的話語伴隨著熾熱的感情傳遞到胸口之中,被她純真且率直的心靈所感動的我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只是以敬佩的眼神注視著她……
忽然間,瑞華的身影從我肩膀飛快掠過——
「真不愧是我的恩人!真是帥氣的發言哦,米希菈小姐,以後請直接稱呼我為瑞華……不,請叫我做妹妹吧,姐姐大人!」
「真…真是的,這太令人害羞了,請不要這樣~」
此時瑞華臉上展露出如獲至寶的喜愛之情,她親暱地緊抱住米希菈的雙肩,像個愛撒嬌的孩子般依偎在她身上。
至於米希菈則表現出為難的樣子說出拒絕的話,然而白皙的手腕卻溫柔地搭在對方身上,嘴角也幸福地上揚起來……
「……劍,我的『願望』,現在可以說嗎?」
「嗯,當然,無論是多麼難以實現的事情……如果妳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變出來給妳看!」
狡猾地點出了自己剛好能做到的事情,一邊掛上熱血主人公限定的燦然笑容,我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呼呼♪我才不會許下這麼過分的願望呢,只有……希望劍你可以再一次聽我唱歌。」
1
一棵大樹孤傲地矗立在小山丘的草地上,微風吹過葉縫,清爽的自然交響樂隨之湧入耳中……
湛藍的天空、白淨的雲海、青綠的樹冠,彼此之間彷彿融入畫中,構成一幅舒適和諧的風景。
這裡是位於繆塔妮西婭城的一處高地,被稱為「天之丘」的觀光勝地。
天氣明媚的時節,山嶺草地與浩瀚穹蒼將明晰地連成一線,當來到樹陰下、走到綠丘盡頭時,便能俯瞰整個音樂之都,把這個洋溢著藝術氣息的繁華之地盡收眼底。
距離黃昏之時還有一段時間,今天是個幸運的日子。
為了實現米希菈的願望,我使了一回奸詐之術,把原本在這裡的旅人變到別的地方去,還利用倒塌的樹來封鎖上山的路,現在天之丘上只有我們三人……
普通地從山路上來的話,大概需要花上一小時。
這麼一想,那些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回到起點的旅人們未免太可憐了,因此,我正極力催眠自己忘記五分鐘前做過的一切……
此時,米希菈輕輕呼出一口氣。
「謝謝你,劍。」
在出門前,束成馬尾辮子的黑色髮圈被拉下,柔亮的長髮被重新編成符合歌姬身份的華麗髮型,穿上了帶有蕾絲和花紋的雪白長裙,那是她最初和我相遇時的身姿。
她從觀望遠境的背影中轉身過來,百摺長裙隨風飄搖……
米希菈彷彿看穿了我所作之事般,用包容一切的溫柔笑容說道:
「連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到,你果然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呀~」
能感覺到她不單是指我在一瞬間把她和瑞華帶上來的事情,對於已經在音樂之都生活一段時日的米希菈而言,天之丘上出現如此寧靜的一幕想必相當異常才對。
就在我在以微笑回應她之時,視野的角落中能感覺到瑞華向我投來蔑視的目光……
現在她身上已經不是穿著簡陋的囚衣,而是從米希菈借出的一套充滿本地民族風彩的打扮,有著豐富視覺元素的女裝便服。
只是因為彼此身材上的差異,上衣的胸口部分對瑞華而言過於寬鬆,於是她只好把衣服拉緊後在腰處打結,這種像是追趕潮流的穿搭方式使她腹部的肌膚稍微露了出來……
如今我和瑞華正盤腿坐在草地之上,彷彿等待演唱會開始的粉絲般全神貫注在以大樹為背景的米希菈。
期待雀躍的心情使支撐在草地上的十指施加了力道,然而卻不會碰到底下的泥土,傳來的只有細嫩綠芽的觸感。
在毫無預警之下,美麗的嗓音油然起奏——
『綠草如茵的森林 傳來了小鳥高歌的聲音
夏天輕快的風聲 將溫馨祝福送給你
唦啦啦啦啦 哪裡奏出了呼喚公主的愛意
用音符編織著冒險故事 尋覓我的王子在哪裡
結識童話書中的金絲雀小姐 還有那居住在森林的獅子先生
我還像是未曾被認識一樣 想要飛越夢境中的彩霞 越過奇幻的深谷
直至到達存在於心中的美好世界 ……』
米希菈用輕柔漫妙的聲音描繪著歌詞中的世界。
奇妙的感覺通過鼓膜流進血液之中,心臟也開始跟隨著所拍而跳動……
明明只是一動不動地聽著而已,不知為何連目光也變得無法離開,在注視著米希菈伴隨笑容的舉手投足之間,好像有無數螢光從地面升起,為了和她一起表演而舞動著、旋轉著。
「啊……」
半張的嘴巴不自覺地發出了讚嘆不已的聲音。
當意識到這一切原來不是幻覺,而是由歌聲引起的奇跡之時……
樹木的軀幹不自然地扭曲,樹冠上的葉子亦隨著一股神秘力量的牽引互相磨擦、拍打、吹奏出笛子的音色,為米希菈拉起背景的交響樂!
緊接著,扎根於地的嫩綠紛紛飛舞空中,形成一團包圍著歌姬的旋風,向陽光露面的土塊則從四方凝聚起來,逐漸顯露出人形的小土像彷彿擁有了自我意識一樣「為了某個目的」而開始行動。
一步、兩步……漸漸適應了身體的小土像們靈活地朝著我們跑動起來!
有見此狀,瑞華驚恐失色地向我靠攏過來,就像把我當成盾牌一般緊緊的抱住我的右臂。
來勢凶惡的異常物與沉醉於歌唱的歌姬,兩者構成一幅充滿矛盾性的畫面,對此視若無睹的米希菈更令我在一瞬間產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種現象仍在她的掌握之中嗎?還是說,我應該出手制止嗎?
正當我猶豫不決地向前伸出左手時,音樂中的故事迎來終結,米希菈的歌聲遏然停止,整個世界頓時陷入沉鬱的死寂中,惟有莫名的失落感在內心深處不斷膨脹。
宛如給予土像士兵下達命令的指揮官一樣伸出右手,臉上露出令人感到悲傷的微笑,小土像隨即向前伏倒,回歸大地。
樹木在不知不覺間回復原狀,綠色的旋風靜靜地平息……
一切彷彿只是夢境中的事情,然而被破壞的地表卻在強烈地表示否定。
米希菈下伏的視線中透露著一絲寂寞,雙頰微微泛紅……
「劍,想要幫助我,你是這麼說的吧……那麼,我是什麼人,有著怎麼樣的過去,背負著何種詛咒,你願意聽嗎?」
纖細的手指在胸部前交錯起來,她以柔弱的聲音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