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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滞在半空的烟雾尚未散去。

七根骨刺画下的休止符还在耳边回响。穿破衣服、皮肤、肌肉、内脏、骨骼的声音紧密串联,因质感不同而奏出不同的音色——那是实实在在的死亡旋律。

没有任何余地,被笼罩在烟雾中的克洛威尔肯定已经死了。见证过无数死亡也经历过死亡的无感确信自己的判断绝对不会出差错,但是等头脑冷静下来之后,无感伸向烟雾的手却久久地停在半空中,没有向前。

与贝栗亚瑟朝夕相伴就意味着与克洛威尔朝夕相伴。因此,她知道克洛威尔有多么狡猾且难缠。即使身体被七根骨刺搅得稀巴烂,她依然还是觉得如果她立刻就把手伸进烟雾之中的话,整条手臂说不定都会被那个疯狗扯下来。

——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那家伙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因此无感在原地停留了十分钟之久,任由七根狰狞的骨刺像钻头一般在烟尘之下的肉体中旋转穿刺,就像对待一块马上就要铺到饼皮上的肉馅。水洼一样的血泊渐渐停止了扩散,无感凝视着表面凝结的鲜血,内心默默叨念着“不够,还不够”。

“拖延战术”。无论对方准备了何种无法破解难以防备的阴狠招数,只要在占据优势的时候全力拖延,直到让对方永远失去使出绝招的最佳时机,便能轻松将胜利收入囊中。对付这种狡猾的小鬼,用时间消耗掉他肺里所有的空气,才是最保险的选择。

——即使是风翼狼也经不住这种磨耗。至于这个微妙地在某种程度上拥有风翼狼特质的少年,会落入末路就更是理所当然。

又过去二十分钟。

眼看脚下的血液开始渐渐凝固、变黑,无感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谨慎地朝散了一些的烟尘伸出手,这次真真正正地将手刺进了烟尘内部。

手指率先摸到的是独特的滑腻触感。那是肉被捣烂之后呈现出的状态。她恶作剧般地将手刺进伤口中,尽情捏碎摸得到的所有东西。

“……呜……呼呼呼……死掉了,真的,死掉了。”

手牵连着糖浆般的红线撤回来。她狂喜地一一抽回吸饱了血肉的骨刺,动作带起的气流终于吹散了盘踞已久的烟尘。

“死掉了!活该!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好好地在我的体内——”

话音未落,无感只觉得全身被硬扯了一下。就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扯出了身体一样,她踉跄着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可以请你不要再继续说这种杂鱼台词了吗?”

萤火般的蓝光首先出现在视野之中。湿滑的液体像瀑布一样从背后喷出,无感跪在满地黑泥中震惊地撕裂了双眼。

“骗、人……”

几秒钟之前还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任她损毁的克洛威尔此刻正站在她面前,整个人就像是被红油漆淋了一身,破烂的衬衣上散发出浓厚的血腥气味。

“我可没有骗人。再说了,我早就警告过你——像那样笑的话可是会成为最早死且死得最窝囊的杂兵的。”

他笑盈盈地举起右手给她看——如果那张沾满血迹的脸上的弧度还能称之为“笑”的话。穿透了他的手掌的黑色骨刺被他反手握住,骨刺末端的絮状撕裂口分解成黑色粒子,伴随着分不出男女老幼的哭叫声朝空中飞散。

在自己身受致死重伤的情况下,他竟然将七根骨刺中的一根硬生生扯了下来。

无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轻松地将骨刺从自己手掌中抽出来,扔到地上,接着朝上面狠狠踩了一脚。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爆散的碎屑从他靴子底下飞射出来。

“……啊呀,抱歉。把你重要的小丑面具给踩碎了呢。”克洛威尔说,“就连玻璃花瓶也比这个要坚固……到底是伪造品,能有这种程度也算是值得表扬了吧。”

无感几乎咬碎了牙齿。她震怒地猛捶了一下地面,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她背后剩下的六根骨刺随着喷溅的黑泥弯曲着刺向了站立不动的克洛威尔。

“不可能,不可能——!你这个可耻的骗子,你真的是以实体状态进来的吗?!不,不对……即使站在这里的只是灵魂,也应该早就被刚才的攻击撕成碎末了才对!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别再耍花招了,快给我老老实实地去死、去死、去死啊——!”

六根骨刺准确地刺中、穿透了克洛威尔——他果真一步都没有移动,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但是,比起已经完全陷入混乱的无感来说,他显然要镇定得多,好像那个左肩、右胸、左臂、下腹、右腿和膝盖都被穿刺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下一秒。“刺中了”这个信息才刚刚到达无感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得到相应的反馈——然而,无感死瞪着的双眼中却映出了黑色粒子爆散而形成的薄雾。银色闪光还停留在空中,刀刃上黏着黑泥的长刀却已经恢复了挥出斩击之前的预备姿态,被克洛威尔握在手中。

那把刀——那把被无感亲手扔到几英距开外的刀。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在记忆回廊中回响,遭受重创的六根骨刺吃痛地缩回无感背后。无感口中不受控制地喷出大股黑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在朝空中释放零散碎片的骨刺断口——它们全都缺失了至少二分之一。

发生了什么?在那连眨一次眼都不够的瞬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感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只能木然地看着克洛威尔将被斩断后留在自己身体里的骨刺残骸一根一根地抽出来,扔到地上,用靴底碾得粉碎。黑泥与红浆同时飞溅。

“不是说了吗?我没有骗人。站在你面前的我的确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刚才你不还开开心心地捏碎了好几块我的内脏吗?灵魂恐怕没有那么优秀的手感吧。可惜,你要是能再有耐心一些,再把你的‘拖延战术’延长一些的话,我说不定真的就要丢掉这条命了。”

无感眼睁睁地望着克洛威尔身上那些几乎可以看见他背后的废墟的、血肉模糊的窟窿,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黏连、愈合。“——大概再等个365天左右,你完全有机会获得胜利啊。”

“什……”

无感短暂地失语了。背后的残破黑翼努力扑扇了几下,她这才愤怒地说道:

“你是在嘲笑我杀不死你吗,混账小鬼?!”

“哪里。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无法被杀死的人的,要怪就怪你准头太烂吧。加起来我一共被你的骨刺刺中了十五次,其中你哪怕能有一次绞碎我的心脏的话,我恐怕挣扎几分钟也就当场咽气了。谁让你总是执着地攻击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呢?看来冒牌货就是冒牌货,那骨刺虽然长在你身上,却连老太太的拐棍都比不上啊。”

“……闭嘴——!”

狂怒的无感驱动体内的能量,背后的断骨就像是初春的枝芽一般疯长,重新撑开了锋利的死亡之刃。

尽管以“幼年贝栗亚瑟”维持外壳,但实际上,无感真正的身份却是“曜力团块”。因此,即使被击穿整个胸口、削掉半颗头颅,只要她还站在这片黑白棋盘之上,她就能无限重构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加之其自带的“急速自愈”属性,被粉碎、再顽强地自我重铸——这对她来说就像弯曲手指一样简单。

“啊啊,是啊。这世界上没有杀不掉的‘人’……但很可惜,我告别‘人类’的称号已经好久了。纵然你克洛威尔是个出类拔萃的疯子,但,你还是人类——我不管你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偷来了那种自愈能力,但是,只要你还是人,我就可以杀了你!一次不行的话就十次,十次不行的话就一百次!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这样的疯子来妨碍我的愿望!”

震怒的无感连珠炮般地吼叫着,脚下开始回旋起小小的气旋。直至刚才还只是威慑性地扇动着的黑翼突然收紧了那黑雾拧成的肌肉,紧接着,超出想象的速度和力度爆发,七根骨刺顿时以奔雷之势咆哮着冲向了克洛威尔。

没可能躲得开。只在空中留下残影的骨刺一合之间就击碎了克洛威尔所在之处的地板。巨响过后,大片崩裂的碎块塌陷下去,坠入无限的虚空之中,激起大团烟雾。

——但那里并没有克洛威尔的身影。

“……给我滚出来——!”

无感发出扭曲的叫声,犹如昆虫的腿一般灵活的骨刺随着她的喊叫撤出,接着又猛地击向另一处空无一物的地面。然后再撤出。再攻击。如此不断反复,就像是在抓一只透明翅膀的飞蛾。暴雨般狂乱的刺击制造出大量的崩塌,记忆回廊的黑白棋盘地板顷刻之间便成了遍地窟窿的危险沼泽。

可是,无论持续多少次,无感始终无法像刚才一样,体验将骨刺穿透肉体带来的痛快心情。在哪里,究竟在哪里?那个骄傲自大、令人不快的臭小鬼——

无感的视线焦躁地四处乱转。再这样胡乱攻击下去,这里迟早会完全崩塌——一瞬之间的理智让骨刺之雨的攻势也有了一瞬之间的减弱,就像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一样,鬼魅般的清冷声音在无感背后悠然响起:

“背后啊,我在你背后。”

“……!”

——他是怎样一次不漏地逃过那些杂乱无章的攻击、躲过自己的视线,最终在自己松懈的瞬间出现在自己背后的?

理解不了。无法理解。这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比贯注全力的黑翼还要快的东西?无感回头看到持刀站立的克洛威尔的同时内心响起垮塌的声音,但本能依然让她聚拢起分散的骨刺,然后猛地将它们刺向了克洛威尔。

这一次,克洛威尔仅只是小幅度地移动了几步。原本瞄准他的心脏和颅脑的骨刺因这小小的位移全部失去准星,擦着他的腰腹和背部击中了他背后的墙壁。

“啊……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放水或者是找乐子什么的,只是觉得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得找机会解决这些骨刺。”

即使避开了要害,但极端的速度与力度依然在他的身体上刮擦下来大片皮肉——深可见骨。但克洛威尔就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右手将银轮插进刀鞘,左手则闪电般抓住深深陷进腹部的那根骨刺:

“不然,没完没了地任你在这边耍白痴的话,被扰乱步调的我也会很困扰的啊,懂吗?你这个碍眼的蠢货。”

嘴角上挑划出“笑”的弧度。蓝色双瞳中温度尽失。排山倒海的危机感让无感惊惶地撤回了余下的六根骨刺,但,唯独克洛威尔手里那根却像被神之锁给困住了一样,任凭黑翼怎样扇动挣扎都纹丝不动。

“给我……放开——!!你这个可恶的……!”

“嗯嗯,别担心,我当然会放开的呀。”

克洛威尔笑着说,接着双手抓紧那根不断颤动的骨刺,分别往相反的方向使劲一拧——类似螃蟹壳被压碎的“啪嚓啪嚓”的声音粗暴地响了起来,黑色稠液从他指缝间喷溅了出来。

克洛威尔用手硬生生地将骨刺扯成了两半。

“唔——好像比刚才变得脆弱了不少啊?”

他随手将下半部分扔到了脚边的空洞之中,任它被黑暗吞噬。经历如此侮辱的无感顿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余下的六根的骨刺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发疯般地冲向了克洛威尔。

然而,恐怖的事再次发生了。骨刺仅仅击中了空无一人的地面,半空中只有烟尘、碎石和四分五裂的黑色碎片。无感还没来得及将愤怒的喊声挤出喉咙,便被背后猛然袭来的冲击撞到在地。冰冷的长刀从黑翼的根部刺入,捅穿了她的身体。

脸朝下扑倒在地上的无感咳出喷溅状的黑泥,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动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克洛威尔,即使如此也没有抬起踩在她背上的脚,只是漠然地盯着那曾无数次在梦中重现的柔弱身躯。

狰狞的骨刺死气沉沉地瘫在地上,几秒钟之后开始自行分解。铺天盖地的黑色碎片在身边肆虐,克洛威尔面无表情地握紧了银轮的刀柄,粗鲁地将之从无感的背后拔出——

就在这时。

七根骨刺就像是陷阱中的尖刺一般从无感千疮百孔的后背刺出,眨眼间,又一次,刺穿了克洛威尔。

而这次,其中一根,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那被干硬破损的衣服庇护着的左胸口。

那脆弱地跳动着的器官被刺穿、搅碎的触感鲜明地被骨刺所吸收。温热的血液淅淅沥沥地顺着骨刺流下来,在她的脊背上汇集。刚刚被抽离无感身体的银轮失去了掌控,刀身一歪,掉落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被撕碎了心脏的骑士没了声息。

“……呜……嘻嘻嘻……”

——于是,无感保持着倒伏在地上的姿势,发出了微弱的笑声。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无感高喊着,“中计了吧,克洛威尔!以为只有你会演戏吗?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伎俩吗?!‘倍速’——靠着夺取别人的‘速度’将之据为己有的能力!你刚才故意毫不避让地正面承受我的攻击,就是为了夺取骨刺达到最大峰值的‘速度’,对吧?!那真是恭喜你,看起来你如愿以偿……拜这所赐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啊……但是——!你还是,太自大也太贪得无厌了!只要随便装个死就能让你上钩!”

锋利的骨刺旋转着收紧,就像是绞碎一颗多汁的果实那样,使劲压榨气息渐弱的克洛威尔的心脏。

“即使你现在拥有媲美流星的速度,那也无济于事!心脏被搅得稀巴烂的你还能做什么?你现在应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吧?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吧?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吧?可喜可贺,你这个惹人厌的害虫终于要死了啊——!”

七根骨刺狂喜着摇曳。仿佛终于从这个“喜讯”中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无感用力扭过头,望向被骨刺举在自己上方的、一动不动的克洛威尔。

她还有更多更多想要一吐为快的污言秽语。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她的声音却噎断在了喉咙里。但这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仅只是,她看清了克洛威尔被血迹染红的脸。

“……明明从头到脚都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东西,还真敢厚着脸皮在那儿沾沾自喜。”

那双蓝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并没有合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克洛威尔睁着那双眼睛,就像是在观察无机物一样望着无感。

“所以说,‘贪得无厌’的究竟是谁呢?”

“……咕呃——!”

——除了惨叫之外,什么都发不出来。串在骨刺上的猎物此刻突然发力,借助全身的体重将无感死死地压在地上,重量挤压着她的胸口,类似骨折的“啪嚓”声接连不断地在身体各处响起,瞬间便让她成为了无力反抗的待宰羔羊。

“……怎么……可能——”

她用开裂的眼睛瞪着克洛威尔,他将被穿透的右手和双腿从骨刺上抽离,用满是血水的手指握紧骨刺根部。

“你、这家伙……明明心脏已经,变成了一团烂肉,怎么会、怎么会——”

“……我说我的心脏被绞碎我就会死,你就信了?所以才想出这种蹩脚的计策来算计我?”

克洛威尔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摆脱束缚、已然愈合的双手猛然探进了黑翼根部的裂口之中,就像是撕开冻僵的肉干那样撕开了她的“皮肤”与“肌肉”。

“你白痴啊?那是骗你的。”

克洛威尔无情的声音被无感凄厉的叫喊声掩盖了。喷涌飞溅的黑泥如同瀑布般转瞬间淌满残缺的黑白棋盘,从塌陷的洞口中被无尽的黑暗吸走。然而克洛威尔并未因此停手,而是持续用外科手术一般沉静稳重却又略带疯狂的手法一条一条地从根部撕开尖叫着的黑翼,将碎得不能再碎的碎片抛进虚空。浓稠鲜红的汁液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从被洞穿的胸口喷射出来,而那势头终于也弱了下去——

七秒钟。

撕裂心脏的重大创伤,七秒钟之后便愈合得不留一丝痕迹。

理解不了。无感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七秒钟之前还是“死人”的人将黑翼连同自己背部的皮肉撕得一干二净,而他却对自己的可怕行径毫无感触,只是在飞散的碎片间站从容不迫地理了理又脏又破的衣领。力量的大量流失让无感短时间内处于意识涣散的状态,克洛威尔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他狠狠一脚,踢中了趴在地上的无感的侧腹。

无感翻滚着撞到了半倒塌的墙体上。黑泥擦出的痕迹完美地避开了地板上的大小崩塌,宛若是角色互换一样,这次无感缩着身体,苟延残喘地躺在了克洛威尔曾经躺过的位置。

“……咳咳……”

黑色浆水从喉咙和鼻腔中一涌而出,无感咳嗽着,摔得四分五裂的视野中出现了踩着稳重的步伐缓缓而来的黑色皮靴。接着,头发被抓住了。无感被拽着头发拖了起来,双眼被迫直视着那张笑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看起来老实多了呢。果然,对付不听话的鸟,与其把它关进笼子还不如把翅膀切掉。好了,现在你打算收起那副讨人厌的杂鱼嘴脸好好跟我谈谈了吗?”

头发崩断的声音。

“……我终于,明白了。”

然后是,无感有气无力却又满含嘲讽的刺耳笑声。

“我……透过跟贝栗亚瑟的共感,听到了不少你的传闻。克洛威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疏离你——因为你这家伙,确确实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格残次品’啊!”

克洛威尔嘴角的笑容凝固了。见此,无感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更加亢奋更加高昂地喊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犯规的自愈能力!你跟贝栗亚瑟不一样,你又没有我给你撑腰,然而你现在却能连心脏破裂这种重创都能坦然面对……你这个魔鬼,一边唾弃着我们,一边为了增强黑茧侵蚀所附带的自愈能力,把自己卖给了身体里的黑茧——对吧?!喂,委身于自己恨得不得了的狼茧的滋味如何?我现在是不是该改口叫你‘狼茧先生’而不是‘克洛威尔’先生?啊?!”

尾音淹没在不受控制的扭曲呻吟之中。克洛威尔拽着无感的头发狠狠将她的头撞向地面。一下。一下。又一下。末了,他再次将无感提了起来,望着前额开裂的她说:

“嗯,超级愉快。拜你所赐——我‘特训’的成果这么快就派上了大用场,我愉快得不得了。”

逐渐明晰化的针形瞳孔并没有笑。于是,无感挑起嘴角,用真正“愉快”的语气说道:

“所以说,你终究还是跨过了那条线啊!‘祈愿者’和‘异端’之间那条线!你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只有逃跑速度比较快的蝼蚁,所以才提前做好准备,匍匐在了黑茧的脚下吗?口口声声说着要剿灭黑茧的骑士,最终却要沦落到借助黑茧的力量来武装自己的下场——真是,杰作啊……!你这样的残次品,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话’……?!”

“……如果我是你的话,在刚被‘倍速’耍得晕头转向的情况下,是不会说这种不知轻重的话的。”

“哈……?!”

克洛威尔又以同样的手法让无感的前额狠狠撞上了地面。

“看来你还是没有‘谈话’的打算啊。还想反抗吗?还想让刚才那些无聊的对决再无限循环着上演吗?”他冷笑着说,“哎呀……真是麻烦死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聪明一点呢?既然你都承认了我的速度很快了,为什么就不能动脑筋想一想我刚才为什么没有避开你的攻击?为什么故意让自己被骨刺刺穿?”

令人发毛的麻痹感爬上后颈。但,无感依旧逞强地大喊道:

“……那当然是……你这个愚笨的蠢货,根本避不开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吗!”

她承认他的速度很快。完美运作的“倍速”在夺取了攻击时达到速度峰值的骨刺的速度之后所发挥出来的速度,堪称“恐怖”。她身体被打坏的每一个部分都印证了这一点。但,即使如此,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遭到突然袭击,即使是拥有两倍速度克洛威尔也一定回天乏术——

而这只是“常识”所给予的误导。

——当无感看见克洛威尔那张小丑面具一样的笑脸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过,当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黑色格子的地面已经撞上了她早已折断的鼻梁。

“嗯,是啊。如果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的‘避不开’就只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但是,如果是‘早有预料’的话,那么,‘避不开’也就只是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

“你说、什么……?”

“告诉你件有趣的事吧。”

克洛威尔微笑着说: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今后大概也不会被任何人知晓。所以,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听众,你应该感到光荣。我并不想自夸,但是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我确实算是脑子比较好用的那一类人。但是……人类的能力终究是有极限的。推理能力也好,分析能力也好……‘极限’是女神给人类设下的安全锁,但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有极限,更不允许我失败。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种种意料之外的状况,我必须在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要迅速地做出应对——不光是行动上,还有思维上。所以……我在地狱之中祈愿从而获得的‘倍速’,其起源……不单单是改造自身肉体的‘赤色勇者’,也是,能对自身精神进行改造的‘苍色骑士’。你懂我的意思吗?”

“……——”

无感没有回答。与其说是“不懂”,那更像是大脑在接触了超越常识的恐怖事实之后,拒绝了对现状进行理解。对此,克洛威尔仅只是耸耸肩,就像在教导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一样,亲切地继续说:

“也就是说——我不仅能在行动的速度上超过你。我的思考速度,也能领先你一步。虽然预知的范围只有短短一分钟,但……应付一般的战斗已经绰绰有余。”

“预、知……”

无感梦呓般喃喃说道:

“你是……‘双重起源’?‘苍之骑士’……你是说,你成为祈愿者以来——一直在跟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危险力量打交道?”

“是的。确实很危险,所以我从不滥用。毕竟,就算是‘狼茧’也拯救不了脑死亡的病患。但是……这次是例外。这次,为了你,我可是全程都在使用这两个属性。所以,你能不能稍微放聪明一点了呢?毕竟,你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你会被我杀死的现实啊。”

“……疯子。”

——只说得出来这个词。这个人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在黑茧的深度侵蚀下保住自我,同时驾驭拥有双重属性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黑茧的“倍速”?

不。到了这个地步,“疯子”也好“残次品”也好已经完全形容不出他的可怕与疯狂。现在的他,只有唯一的一个词,只有那个词才是最恰当的——

“你这个、怪物——!”

作为回报,这次她的额骨完全撞碎在了地板上。

“你是以什么立场,对我说出这两个字的呢?”

连续的撞击,让克洛威尔的脸变成了一片虚影。即使如此无感还是看见了,看见了他再也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充血的双眼之中,针形的瞳孔开始灼灼闪光。

“怪物……!我说你是个怪物!”

陷入半疯狂状态的无感不断吐出黑泥,一边用尖利的声音大声嚷道:

“你是个怪物!怪物!我总算看清了你伪造的‘完美外壳’之下的真面目,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你活到现在都不敢亲近别人也不被别人亲近的原因,不就是这个吗?!因为你是个怪物!你是个怪物——!没有人会愿意信任一个怪物的啊——!”

诅咒般恶毒的声音响彻四周。

克洛威尔的暴力行为也因此短暂停止了。片刻之后,他倏然将无感的头拽到离自己极近的地方,狼眼般的双瞳之中,毫无感情地映出了那张四分五裂的小脸。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见。”

他笑了。那是与迄今为止的任何表情都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过……没关系。在贝栗亚瑟回到这里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尽情,促膝长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