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持相同的意见。”哈尔说,“我们之中能够与那两个人对话、能够拖延他们的行动的,就只有贝栗亚瑟一个人。为了保证她能以最快的速度突入苍莲广场,我们最好兵分两路带领其他骑士进行异端镇压。”

科尔温思考了几秒钟,眉头紧皱:“我想不到比你们所说的要更好的方案——所以,我决定接受。莉兹团长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是不管要采取什么样的战略我们都最好赶快行动!”莉兹将头探出掩体边沿,不断对向这边逼近的漏网之鱼进行精准射击,尽管如此,她的吼声依旧盖过了接连不断的枪声,“在这群该死的异端拖垮所有人之前——就让我们赌一把,把贝栗亚瑟送到那两个混蛋身边去吧!”

“明白了,那么就按哈尔团长说的,兵分两路!以这条西街道为界限,南部交给莉兹团长负责,北部交给我们——不过,哈尔团长必须跟我们一起走。作为交换,我会把尤莱亚和姬尔派去支援你。”科尔温说,“这并不是不相信你,莉兹团长。只是必要的措施。”

“北部需要投入更多骑士,哈尔协助你们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也是从黄昏之战最可怕的那片战场上存活下来的骑士,我对我自己足够有信心!”莉兹看也不看他,保持着瞄准的严谨姿势猛然站了起来,“行动吧!”

“那么,计划成立。”

科尔温、盖理和哈尔也站了起来。他们和莉兹一同跨出掩体,手持武器凛然站立的样子宛若指引光辉的灯塔。

“贝栗亚瑟副团长,你的任务是尽快赶到苍莲广场,拖住那个零和那个黑袍男人,尽可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情报——支撑到黑蔷薇骑士团和鸢尾骑士团的翼轮到来。我们已经决定使用舰载曜力炮,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我明白了。”

贝栗亚瑟暂时躲在掩体背后,目送他们飞速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使用舰载曜力炮”——当贝栗亚瑟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已经不顾一切。翼轮的舰载曜力炮现在极不完善,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一种极端情况下的防卫手段。在曜力炮与动力系统共用曜力能量的前提下,动用曜力炮进行攻击——也就是意味着牺牲动力系统的能量。但,即使如此,鸢尾骑士团的一艘翼轮,加上黑蔷薇骑士团的一艘翼轮——两发曜力炮的攻击,真的能够阻止零和那个男人吗?

——不能。

贝栗亚瑟的大脑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她知道他们有多少不可战胜的手段,这是幸运,同时也是悲哀之处。她无法做出乐观的预估,也无法用令人热血沸腾的宣言激励、欺骗自己。她知道今天他们无法战胜。她知道。

——即使如此。

“我要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

分别冲向相反方向的敌群的科尔温、盖理、哈尔和莉兹是利剑同时也是美味的诱饵。无心的异端们追逐着他们的踪迹而去,即使被斩得七零八落也毫不放弃。充斥大街小巷的黑色军团犹如被飓风搅动的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奔散,道路的彼端逐渐从袍子与袍子的间隙间显露出来——

但,依然有异端注意到了这个藏在掩体背后的,更为美味更为吸引人的“猎物”。

“考虑到‘虚无’一面的特质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归源本性……或许我应该抱怨,但它已经不会再被感染,光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我庆幸了。这也是……解开了‘混沌’一面的封锁的功劳吗?”

贝栗亚瑟站起来,走出掩体,静静望着逐渐向他逼近的异端们。

“不。那是您终于坚定了自己的意志的功劳。”

沉稳的声音从腰间的剑鞘中传来。贝栗亚瑟摇了摇头:

“谢谢你始终信任我,苍月。即使……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信任您是理所应当的,这是我立下誓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了的事。况且,”苍月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大敌当前,我很高兴您明白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事。您应该保持这种状态,贝栗亚瑟殿下。至于您想要传达的那些话——总有机会。总有风暴暂且停歇的日子。届时,我定会仔细聆听。”

“……只是‘暂时’?”贝栗亚瑟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一切不会变好了吗?”

“如果您们什么也不做的话,不会。只会越变越糟。”

“果然,在这种时候,你绝不会随口许诺不可能发生的事。”

贝栗亚瑟专注地望着前方:

“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猛然间,长剑出鞘。

贝栗亚瑟顺势挥刀横劈,锋利的剑刃瞬时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异端拦腰斩断。但是,她并没有冒进,而是持剑后退几步,与紧随其后的大批异端拉开了距离。

“我已经知道了,放任与逃避只会让自己丧失选择的机会。也知道了,努力不一定会获得自己想要的回报。漫长的死亡之旅只告诉我我有多么软弱和普通,即使我下了那么多决心,计划了那么多改变,我依然只能躺在疗养室的床上,甚至无法去寻找为了救我而失踪的搭档。和传说故事中那些经历了浩大劫难最终脱胎换骨成为英雄的人们相比,我实在是太过渺小,也太过不成器——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就是‘我’啊。”

她盯着地上异端不断蠕动的上半截身体,忽然反手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

“等等……贝栗亚瑟殿下,您在做什么?!快拔出剑来,下一批敌人距您不到一百英距——”

“我知道。不必担心。毕竟,我已经决定要坦然接受自己真正的‘愿望’了。为此,即使我软弱无能——我也会竭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贝栗亚瑟露出了一点点笑容。仅只是一点点而已。

但这若有似无的笑容,已经足够让苍月读懂其中蕴含的决绝意志。

“贝栗亚瑟殿下,您该不会是想——”

敌人近在咫尺。

贝栗亚瑟挺直脊背面朝他们,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指——接着毫不犹豫地抬手解开了脑后的眼罩系带。

清亮的红色双眸如同精细打磨的宝石。尽管扭曲的黑茧符号依旧盘踞在右眼之中,但它再也无法抹消寄宿其中的坚毅光芒。

“那么,我要上了。”

从她的肩胛骨之中,由曜力凝结而成黑色的骨刺刺破空气伸展开来。

——那曾经是夺走无数人的未来、将她自己也打入深渊的罪恶单翼。

“贝栗亚瑟殿下!您不能这么做,不能使用黑翼!黑翼对您来说消耗太大也太难掌控,万一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的确如此。”

黑色翎羽锋利如刀。其中传来的喃喃低语犹如圣歌咏唱。

犹如七年前的再现——但,掌控翅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自我也没有是非的小女孩。

“所以,请为我加油吧。苍月!”

苍月的制止声连同心底的最后一点犹豫一同被抛弃。

贝栗亚瑟高声呐喊,接着用力一踏地面,与黑翼一同冲向了蜂拥而来的敌群。

 

 

◇◇◇

 

 

三天前。

寂静的记忆回廊之中,红色高椅孤独地站在黑白格的地板上。

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的惨烈争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规则重置,所有的伤迹也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干枯的荆棘藤与光滑的地面什么都不会记得——

即使记得,也无济于事。

贝栗亚瑟和混沌面对着面席地而坐。在贝栗亚瑟延续了十八年的人生之中,这大概是第一次。就在一周前,贝栗亚瑟还坚定地认为她们是无法相容的劲敌——但现在,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了。尽管她仍然习惯性地挺直着脊背,但那盘腿而坐的姿态却已经是她所有状态中最放松的一种。

但,混沌的表情却并不怎么放松。她眉头紧皱,敲着自己的腿甲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非常认真。”

“我很高兴你没有被一次濒死体验洗得战战兢兢,失去锋芒……但是,我依然觉得这个决定有点操之过急。我再问你一遍,贝栗亚瑟。你真的要将黑翼作为紧急时刻的‘应急手段’吗?”

“是的。”贝栗亚瑟又点了一下头,“有人——……克洛威尔曾经说过,如果只挑安全且平缓的道路走的话,就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还有这个骑士之所以团能够平安地度过无数危机,他功不可没。现在他不在,因此作为副团长,我也是时候该背起自己早就该背负的责任了。”

“……他会为你的决定感到欣慰。但你也很清楚,克洛威尔的做法有时候太过极端。”

贝栗亚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总得有人去做那些极端的事。况且,我只是想有效利用自己的能力。如果说你真的是我的曜力的话,我应该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掌控黑翼。不是吗?”

“……”混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再消沉几天。然后像以前一样,跑来质问一些类似于‘你究竟是什么人’之类的无聊问题。”

“已经过了四天了。在这四天之中我想了足够多的问题。很抱歉在我身上并没有发生传说故事里那种令人感动的蜕变……我依旧是那个‘我’。但我知道了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并且从现在开始我会切实地去做那些事。至于你——你是我的曜力。你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你并不是黑茧。现在我只要确认这些就足够了。”贝栗亚瑟望着混沌,“难道不是这样吗?”

混沌也望着她。

“……不。是这样。当然是这样。不然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把你拖出死亡的试炼?我只是……好吧。感谢你的信任。”

贝栗亚瑟点了一下头。

仅此而已。

她明白混沌在试探什么。在试炼终结的时候,混沌曾经在末日的幻影之中抱住她吐露肺腑之言——从那时开始她几乎就已经确信,混沌就是那个总是在她的荒凉梦境之中,在地平线附近挣扎的模糊人影。

但这归根结底也只是“她确信”。混沌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今后大概也不会轻易承认——除非在她认为有必要的时候。

“我也曾经遭遇和你一样的困境”。

——那究竟是指什么?

贝栗亚瑟当然很想知道。除此之外,她还有太多想要一一询问混沌的问题。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她很清楚在这个时点哪些事值得花费时间和精力,哪些事需要被暂时搁置——不,应该说,她一直很清楚。

只是,她现在才真正学会如何按照这杆深埋心底的标尺行动。

“所以,现在……这样暂时就足够了。”

她如此对混沌说道:

“你的表现足够我信任。坦白来说,除了信任你之外,我找不出其他更佳合理的选择。因此,我才在可能的危机到来之前,来到这里,向你求助。混沌,我请求你支持我的决定。将黑翼的控制权——完全交给我。”

混沌倾听着那异常坚决的话语,深吸了一口气。

“黑翼从来都属于你。在碎魂乡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相信你已经清醒了过来,所以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当然,也包括这个。”她说,“只要你确定自己明白这么做有多危险的话……我不会再横加干涉。”

“谢谢你。我明白。”

贝栗亚瑟停顿了片刻。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我知道你不会纵容我屠戮无度——我幼年时的记忆,我在那些‘任务’中做出的事,那些……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受了塞缪尔种下的黑茧的影响?”

寄宿在右眼之中的黑茧符号灼灼闪光。混沌略微挑起嘴角,坦然说:

“的确。正如你所说。”

“你没试着阻止过吗?”

“吾主,我是你的曜力,不是什么高尚的道德卫士。在你遭遇不利状况的时候,我当然会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哪怕它的来源并不那么光彩。这是身为曜力的本职,不然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祈愿者堕落成异端或是被黑茧侵蚀?我们是无法选择自己前进的方向的。”混沌顿了一下,“况且,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大多都取决于你——吾主,你的意志。”

“那么。”

贝栗亚瑟流畅而又果断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现在我向你传达我这个主人的‘意志’。永远、永远不要再借助塞缪尔的力量。哪怕我被人踩在泥沼里,被人架上绞刑架,命在旦夕——也绝对,不要再向不该依靠的力量低头。”

“……”

混沌短暂地沉默了。

“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意志”——这几乎就是在说,一切的杀戮都源自她本人的愿望,她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混沌原本以为这会让她有哪怕一瞬间的消沉。但她没有。一瞬间也没有。

于是,混沌开口说道:

“这个决定意味着黑翼的力量会大打折扣。虽然肯定比挥剑砍杀要高效得多,但永远无法达到你在记忆里看到的那种威力。对持续时间和曜力的消耗也会有所影响,甚至,还会有无法预知的副作用——这样也没问题吗?”

贝栗亚瑟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我会努力去克服。塞缪尔成就的‘强大’并不是我所期望的强大,我真正希望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这个‘自己’……只可能将我与你包括在内。所以,混沌,我非得迈出这一步不可。”

听到这句话,混沌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但却始终若有所思地盯着腿甲上自己的倒影。

这真是何其令人惊喜的信任。

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贝栗亚瑟还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开始,她就在热切期盼着贝栗亚瑟的振作,不然她也不会为她的颓废而咬牙切齿甚至怒火滔天。而现在她真的振作起来了——不再是从前那种昙花一现的坚强。她应该高兴,事实上她也确实打从心底为她,为自己而高兴——尽管她仍然习惯性地绷着脸纠着眉头。

“……吾主贝栗亚瑟。我为你的意志鼓掌。”

最终,混沌淡淡地笑着说:

“我非常愿意执行这一决定。今后你将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驱动黑翼——前提是,你能够时刻保持此刻的决心。”

“放心吧。我的决心……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贝栗亚瑟如释重负地松懈了表情。但那双坦率的红瞳依旧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混沌:

“可是……你究竟怎么了,混沌?你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混沌愣了一下。接着,她松开眉头,轻描淡写地说: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但,不是现在。不过,你尽可以放心——这并不意味着我之前对你有所欺骗。”

——这是发自肺腑的诚实回答。同时也是此刻的两人最能接受的答案。

因此,贝栗亚瑟没有再深究。她点了一下头,然后站起身子:

“夜晚就快要结束了,我已经呆得太久了。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到我的世界中去了。我不知道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见面……但,鉴于最近的局势,恐怕短期内不会再见了。希望我们能一起让一切变得……顺利起来。”

“我随时待命。”

贝栗亚瑟留下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便匆匆走向了破碎的地板的边沿。混沌坐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黑暗的时候,她忽然停住,又转过身来:

“我突然想起……你已经不会再变回虚无的样子了吗?”

“这就是最适合我的躯壳。”

与贝栗亚瑟一模一样却又有着种种微妙差别的少女说道:

“我的样子与我是混沌还是虚无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我既是虚无也是混沌,我偏向哪一端,完全由你决定。”

“那也就是说,无论叫你‘混沌’还是‘虚无’,事实上都是以偏概全?”

“……你可以这么说。”

混沌有些搞不懂贝栗亚瑟的意思。不如说,她不明白贝栗亚瑟为何要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浪费口舌——

然而,贝栗亚瑟并没有觉察到她的疑虑。

“那么,我就不能再用那两个名字称呼你。不,现在的你已经不能用那两个名字来概括了。”她认真地说,“就当作是重新出发的纪念……你想要个新名字吗?”

“……——”

曾经的“混沌”哑然失笑。

“……真是……老土至极的发展。”

不。这的确像是她会做的事。虽然令人脸红,令人无奈——这确确实实,就是她会做出的决定。证据就是,作为她的一部分,她在短暂的无所适从之后,顺理成章地——从浩瀚的碎片之海中,迅速找出了那个最适合她,也最适合自己的词汇。

“既然吾主这么说了……那么,今后就叫我‘鸦羽’吧。”

贝栗亚瑟面露疑惑:

“‘鸦羽’?乌鸦的……羽毛?不会太过……贬低自己吗?”

“吾主。并非如此。事实上,没有比这个词更加令人振奋的选项了。我们正在走的是一条没有任何人走过甚至没有被任何人给予信任的崎岖道路,我们无法仰仗希望或是奇迹的恩泽,我们只能自行成为‘希望’与‘奇迹’本身——”

这是“混沌”——或者说,“鸦羽”,笑得最像贝栗亚瑟的一次:

“而,在我的世界……白乌鸦的羽毛,正是奇迹的信物啊。”

 

 

◆◆◇

 

厚重低沉的积雨云下方,贝栗亚瑟在王宫大道上一刻不停地奔跑。

——调整呼吸。保持平衡。稳定速度。

体内奔腾的曜力一股一股地汇集到肩胛骨中间——不,与其说是“汇集”,那更近似于“抽取”。由曜力凝结而成的骨刺与黑雾般的翼膜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贝栗亚瑟的体力和曜力,相应的,它们确实也忠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正前方三名,五十英距。左前方两名,七十英距。右前方一名,八十五英距。)

双眼以极高的效率锁定从鸢尾骑士和黑蔷薇骑士的包围圈中逃脱的漏网之鱼。情报反馈至大脑的同时,后背的黑翼瞬间拧紧“肌肉”——贝栗亚瑟的速度丝毫不减,直直冲向围拢过来的黑袍异端,黑钻石般坚硬的骨刺就在此刻猛然出击,犹如收割果实一般用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错斩击将贝栗亚瑟牢牢地包裹在安全区域之内。

切割肉体的触感通过黑翼切实地传达给了贝栗亚瑟。这种顺畅得令人有些恶心的迟钝感触,其实与用剑刺击没有什么区别——这又一次提醒了贝栗亚瑟,黑翼也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武器”。一把被她主动铐上了枷锁的“武器”。

(没有骑士会被自己的武器牵着鼻子走。)

肉块与发黑的血液顺着骨刺的轨迹潮四周喷射,被齐膝斩去双腿的异端们扑倒就此倒地,发出沉闷的哼声。贝栗亚瑟如离弦之箭一般踏过满地蠕动的肉块,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爬起来,因此她只能跑得更快——为了完成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务。

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

在嘈杂的厮杀声中。在令人胆颤的追逐声中。在黑翼斩断肉体时的沉闷声响中。

——麻痹感从肩胛骨向周围扩散,右肩和右上臂逐渐变得像一块冻僵的死肉。这或许就是“混沌”——鸦羽所说的“副作用”,亦或者说,“极限”。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贝栗亚瑟在劝慰自己的同时更加加快速度,在斩断了零星几个落单的异端之后顺利地突入了苍莲广场区域。

七英距高的凤凰雕塑沉默地屹立在广场中心。

雕塑下方——零和那个“黑发黑袍”的男人并排站立,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

黑翼收拢。麻痹感逐渐褪去,顺着脊椎攀上大脑的灼烈热度因而变得更加显著。贝栗亚瑟先是减缓了步速,右手绕至腰间牢牢握住苍月的剑柄,接着在还有五十英距的时候猛然加速向他们冲去。

“哈啊——!”

苍月出鞘。压缩在喉咙中的吼声与倾注全力的斩击同时爆发,然而下一秒,削铁如泥的锋利剑刃却像是砍进了棉花一般凝滞在了半空中。贝栗亚瑟果断抽剑后退,定睛一看,恰好与挡在男人前方的零目光相撞。他正前方的空气留下了一条大而狰狞的裂纹,但那道裂纹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零的“护盾”。

贝栗亚瑟神经紧绷。只凭这样的攻击是无法击破零的护盾的——她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也更加清楚,她来到这里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不计后果地与他们交战。

因此,她没有立即展开第二次攻击。奇特的是,他们似乎也完全没有进攻的打算。

“以‘打招呼’这种行为来说,你采取的方式还真是直白又粗暴啊。”

——先开口的是笑盈盈的黑发男人。他亲切地对贝栗亚瑟说:

“很高兴再见到你,贝栗亚瑟。上次一别,应该已经过了七年多了吧?时光真是比魔女的裙纱还要轻薄飘渺,你已经完完全全地长成了少女的模样了。”

“……”

贝栗亚瑟过了一阵才开口:

“可是你仍然是七年前我记忆中的样子。时光,对你来说似乎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呢……塞缪尔。”

“你还能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真是令人万分荣幸。死里逃生的滋味如何,贝栗亚瑟?我已经从琰帝和零那里听说了,你好像……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啊。看到你这么精神,我也松了一口气。”塞缪尔的笑容变得更加深刻,“毕竟,你可是我们的黑茧之王——如果你死了的话,对我们来说将会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我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贝栗亚瑟丝毫不领情。她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质问塞缪尔道:

“那些黑袍的异端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零在这里,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他们是如何入侵守卫森严的王都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路线,是你命令零利用曜之间将他们传送过来的,对吧!”

“我不会夸奖你的。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的其他手下呢?你从来不会亲自上阵……这次你究竟为什么要谋划甚至参与到袭击王都的行动中来?难道你的目标……真的是女王陛下吗?”

“哈哈,请不要误会。”

塞缪尔完全不为所动:

“我对你们的‘女王陛下’并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只是有一些话必须要当面传达,因此才贸然到王都打扰。”

“……什么话?”

“比如说——我们得到了终于醒悟的月曜之国幸存者们的协助,借助战士之血与遗骨与黑茧,复活了那些冤死的月曜士们。”

“什、——”

“你很吃惊吗,贝栗亚瑟?”塞缪尔热烈的视线与零的漠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根本——没什么好吃惊的。你们对黑茧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对借助黑茧实现的大规模的死者复苏,应该也有所预料。现在,那些被你们的女王抛弃的人们有了再一次选择的权利——他们选择投于我们麾下,向你们——向苍岚王国,宣战。”

“……!”

短时间内大量涌入大脑的疯狂情报让贝栗亚瑟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宣战”这个词被塞缪尔轻率地从口中吐出,却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你简直是疯了。”

——她只能强作镇定地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