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温所有的紧张都被盖理涨红了脸憋出的“豪言壮语”打碎了。在这个严肃的会议之中,盖理的话实在是太过粗鄙也太过我行我素,但这并不是坏事。至少,他那单纯真挚的情感已经切实地传达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唔。老夫明白了。这么说,盖理队长也是这个计划的绝对拥簇者——那么老夫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最终,赫伯特将军对这场论争划下了句号。他转向女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老夫也赞成由黑蔷薇前锋队进行黑魂塔潜入作战。”
“……那么,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没有人对这个计划有异议了——全员赞成,是吗?”
奥莉芙女王环视一圈。等待了几秒钟之后,她略微点头,双手紧紧握住折射出异样光辉的权杖,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尽快——”
——就在这时。
沉重而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奥莉芙女王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了议事厅门口。在那里,一名王家侍卫急匆匆地向里走了几步,在红毯上跪了下来:
“陛下!贸然打扰,有要事禀报!”
“我应该说过,在我们的会议结束之前,请保持绝对的安静。”女王沉静的声音凉得就像是封冻的泉水。
“是!万分抱歉,但是,零曜研究所‘十二黑袍’之一伊西多突然到访……!”
“……!”
奥莉芙愣了一下,立即说:
“请他进来!”
“是!”
王家侍卫起立鞠躬,迅速领命而去。大约一分钟之后,一名身着黑色研究袍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迈着悠闲的步伐走进了议事厅之中,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来自骑士们的尖锐目光——黑红两色的鸟嘴面具将他的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这或许是他毫无自觉的根本原因。
在枝形吊灯的照耀下,飘动的黑袍背后的红色圆环标志分外显眼。
他终于在王座下方停下了脚步。
“……好久不见,女王陛下。”
他微笑着致以问候,却并没有跪下行礼——作为代替,他摘下了自己的鸟嘴面具。
揉皱床单般乱糟糟的卷发下是一双松懈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他用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说道: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的重要会议。我猜,你们已经快要步入尾声了吧?”
“……伊西多。”女王并没有追究他的礼仪问题——毕竟他是“十二黑袍”之一,他愿意摘下面具与她说话,就已经表达了他对她的最高敬意,“是的。或许我们已经步入了尾声……但我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完全解决。我希望你贸然来访带来的东西的价值足够让我们中断会议——”
“当然了。嗯,我是说,虽然在研究所内部还有一定争议,但我觉得它是个非常棒的点子,又听说我们的苍岚前途堪忧……所以觉得现在不做还等何时呢?就第一时间跑到狄格尼提城来了。”
“你所说的‘非常棒的点子’是——”
“请不要着急。我会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嗯,当然会。不过那可能会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所以,我不介意在旁边坐一会儿等你们完成那个‘重大决定’。在那之前,请允许我留下一个有趣的悬念——”
他莞尔一笑。那张笑脸就像是正在晒太阳的猫:
“各位。经过漫长的争吵与改造——我们日日夜夜都在积蓄逸散曜力的零曜研究所,已经可以化身为‘超巨大定点炮台’了唷。”
◇◇◇
下午时分。荒芜雪原的雪奇迹般地停了,白茫茫的天空中甚至出现了毛茸茸的太阳。
距离琉蓝村一千英距的冬翎树林边,贝栗亚瑟坐在拂净了积雪的岩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梅莉莎硬塞到她置物包里的烤饼干。考虑到储存和耐饥的问题,烤饼干做得很硬很扎实,嚼起来有点困难——但劳伦斯和梅莉莎特地在里面添加了晒干的双子草和一点点糖,这让它的味道变得好了许多。胃部被填满的充实感让身体也渐渐暖和了些许,贝栗亚瑟边咀嚼边抬头望着远处——琉蓝村的灰色屋顶已经冒出了地平线,这样看来,吃完这些烤饼干之后,她很快就可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今天的任务,比以往的都要复杂得多。)
她想道,接着开始默默地在内心演练那不知已经演练了多少次的作战计划。想到自己的对手时,她有些分心,但自制力很快将她的注意力拨回了正轨,没有让多余的情感扰乱她的思绪——这同样也是她这三个月来的训练成果之一。
(决不能出一点纰漏。对手是那个人,哪怕一点纰漏也会让我们满盘皆输……)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烤饼干。就在这时,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右肩胛骨深处向外扩散,即使贝栗亚瑟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但毫无预兆的发作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
——它就像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闹钟。总是在她松懈时尖叫着提醒她自己的弱点。
“……贝栗亚瑟殿下。”
靠在脚边的剑鞘中传出了寄宿在她佩剑之中的骑士之灵——苍月的声音。
“您的‘并发症’又发作了。这次您没有跟艾格莎小姐说吗?”
“嗯,没有说。”贝栗亚瑟用积雪擦干净了手指上的饼干碎屑,“因为她给我的药完全没有作用,我知道她已经试遍了所有她知道的手段……我不想让她难过,所以就没有说。”
“殿下……”
苍月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该隐瞒事实。我知道您现在负担很重,但正因如此才不该轻视身体发出的警报——尤其,‘黑翼’引发的‘并发症’可不是小事……这只是我的看法,我认为您这三个月来使用‘黑翼’的频率有点太高了。”
“是吗?”贝栗亚瑟想了想,“之前被黑市商人雇佣的佣兵包围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使用过一次……还有上次,我差点被黑色号角的侦察队发现的时候也用过一次。还有上上次——”
“是的,在我们的概念里,这就叫‘频率高’。”苍月颇有微词,“难道‘鸦羽’对此毫无怨言吗?”
“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见到她了。好像是在体谅我一直在跑来跑去吧,她说‘反正也没什么话想跟你说,还不如让你在能睡的时候好好睡一觉’……或许,她一直在努力遵守她的诺言——只要我还能保持自我,她就不会横加干涉。”贝栗亚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假借了她的外壳却异常刻薄的曜力聚合体,“不过她确实……跟苍月说过一样的话。警告我不要太小看黑翼的‘并发症’……之类的。”
苍月又叹了一口气——只差把“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出口。
“我已经说了太多次,再说下去恐怕也只会让您觉得我啰嗦。可是,您确实应该重视这个问题,以前您信誓旦旦地说您已经掌握了发作时间的规律——使用黑翼之后的五分钟。然而最近它的发作越来越没有规律……万一在战斗的紧要关头发作,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它对您的侵蚀范围也在逐渐扩大,虽然现在还在肩胛骨范围内,但一旦影响到脊柱,伤害将是不可逆的。您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
贝栗亚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眺望着远处的茫茫雪景。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将剑鞘重新装回后背腰带的搭扣上,拉了拉大衣的领子。
“我当然不希望。对不起,我知道我太莽撞了,回去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地跟艾格莎小姐说的。但我不认为这次我的‘隐瞒’是错误的,因为这次的任务只能由我完成。告诉他们我的伤情,只会让他们担心——而我们现在,并没有余力去为某人‘担心’。”
她呼出一团白气,接着向前方迈出步伐:
“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不过没关系,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好吗?”
“……”
背后的剑鞘冷冰冰的,许久没有一点声音。“啪嚓啪嚓”的踩踏积雪的声音响了一阵之后,苍月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明白了。我相信您。我理解您想要尽快让自己成为配得上‘支柱’这个词的骑士……但是,请记住,您并不是事事都必须向克洛威尔阁下看齐。”
“……苍月——”
贝栗亚瑟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中断在了空气之中。从背后逐渐靠近的足音让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屏住呼吸,放慢歩速,同时右手悄悄从大衣衣摆下方伸到腰后侧握住了苍月的剑柄。
“贝栗亚瑟殿下。靠近您的人并不是祈愿者。”
“我知道。”
手指握紧。脚步声近在咫尺。
就在苍月出鞘的前一秒——
“小姑娘,你也是旅行者吗?”
温和的女声传到了贝栗亚瑟耳朵里。她谨慎地回过头——并没有松开握着剑柄的手指,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厚厚棉大衣的中年女人,站在她身后的是有着同样敦厚面容的男人。她棉帽子下的脸庞冻得通红,却依然浮现出和善的笑脸:
“哎呀。抱歉,吓到你了吗?哈哈,我也是一时太过激动……毕竟这么大的雪原,我和我丈夫走了快一天才终于见到除了我们之外的人,忍不住就贸然跑上来打招呼了。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萨曼莎,这是我丈夫塔姆。我们是旅行商人。”
名叫塔姆的男人笑眯眯地向贝栗亚瑟挥了挥手。贝栗亚瑟想了想——有些庆幸自己戴了眼罩,于是也向他们颔首致意:
“你们好。我叫做露西,姑且……也算是个旅行者吧。”
——手指放开了。萨曼莎似乎对她的小动作毫无觉察,而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是吧,没错吧!我猜对了吧,塔姆!我就说这孩子肯定是旅行者!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第一次到雪原来吧?你穿得实在是有点太少啦,我看着你都忍不住牙齿打颤!”
“是吗……?”
贝栗亚瑟瞥了一眼自己的毛领棉外套——米白色在雪原里有着绝佳的隐蔽性,但显然有点太过轻薄。不过贝栗亚瑟完全没有将之当成缺点,事实上,除了半陷在雪地里的靴子有些冻脚之外,她完全不觉得冷,反而精神抖擞。
“我认为我的穿着完全足够应付雪原的气温——”
“不行不行!别的先不提,你连手套都没戴不是吗?别看现在是晴天,这里的天气呀说变就变,长冻疮也就几秒钟的事!”萨曼莎用夸张的语气恐吓面前这位初次见面的“露西”,然后向塔姆招了招手,“老公,老公!你傻站在那里干嘛,快把‘那个’拿给露西小姐看看啊!”
“哦、哦……!”
和萨曼莎相比,塔姆要木讷得多。他赶忙把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包从肩膀上卸下来,解开束带,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阵之后,拽出了一副深蓝色的手套。
他将它递到了贝栗亚瑟的面前。
“……?这是……”
“这个呀是用共和国产的寒山羊毛手工织成的手套,在现在可是极其稀缺的宝贝。”看着贝栗亚瑟伸手接下它之后,萨曼莎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在这里遇到你也是缘分,再说现在正在打仗,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不赚你的钱,这双手套只收成本费一百欧可!”
“…………”
贝栗亚瑟手里拿着手套,无言地承受着两位旅行商人殷切的目光。几秒钟之后,她从随身小包中掏出了两枚五十欧可的硬币,递给了萨曼莎。
“哦——小姑娘真是爽快!谢谢惠顾!”
贝栗亚瑟礼貌地颔首。她并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节外生枝。如果一百欧可能够让她的任务顺利进行下去的话,她非常愿意付钱。不过,萨曼莎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贝栗亚瑟,趁着接钱的机会,她凑到贝栗亚瑟面前,压低声音说:
“小姑娘。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你在这种时候只身一人来到这种边界禁区,果然也是打算去那个‘琉蓝村’,对吧?”
“……”
贝栗亚瑟不动声色地回答:
“您说‘也’的话……就是说,两位的目的地,是‘琉蓝村’,是吗?”
“啊呀呀。”
萨曼莎笑了起来。
“真机灵。但这好像也不难猜,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可不允许我们这样的旅行商人优哉游哉过日子,为了讨生活,我们也不得不拼尽全力找别的出路……喏,琉蓝村就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你不知道吗?许多人都把那里叫做‘桃源乡’……那里没有战争,所有人都和平相处,甚至——还有传说早就已经绝迹的风翼狼族呢。”说到这里,已到中年的萨曼莎目光炯炯,“我早就听说他们急需生活物资,而且对旅行商人和旅行者都格外优待。露西姑娘,你也是冲着这个去的,我没猜错吧?”
(……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如果他们的目的地也是琉蓝村的话,即使在这里蒙混过去,事后势必也会在村里碰见。与其到时再花费时间精力填补谎言留下的漏洞,不如坦诚相对,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贝栗亚瑟如此作出了判断。于是,她说:
“是的。我也打算去琉蓝村……但,并不是为了‘谋一口饭吃’才去那里。跟两位的目的有点不一样。”
“噢?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找一个狼族的夫婿?!哎呀,我倒是听说狼族的小伙子们都很帅,姑娘们也可爱得很——”
“不是您想的那样。”
贝栗亚瑟望了望天空——云层逐渐变厚了,原本就薄如轻纱的太阳光也愈发没有温度。她转向不明就里的萨曼莎和塔姆:
“天色变了,看来雪又要重新下起来了。这里距离琉蓝村还有一千英距左右,考虑到降雪和天黑后的诸多问题,我觉得两位最好在下雪前到达村子。”她规规矩矩地向他们鞠了一躬,“那么,我还赶时间,就先走一步了。有缘的话琉蓝村再见吧。”
“啊、等等,露西小姐——!”
萨曼莎的声音很快便被远远地甩在了背后。
贝栗亚瑟当然不会等。她用常人无法比拟的速度在雪原中飞快地前行,步伐在“走”与“跑”之间微妙地维持着平衡。一成不变的苍白颜色从身边掠过,她目不斜视,始终只紧盯着视野尽头逐渐拔高的灰色村落。
“贝栗亚瑟殿下,您好像有点心神不宁。您刚才发现什么了么?”
背后的剑鞘中传来苍月的声音。贝栗亚瑟并没有停下脚步,她保持着同样的前进速度,一边用同样冷静的声音说:
“只是一点疑惑而已。萨曼莎说她和她的丈夫是‘旅行商人’,但塔姆翻找手套的时候我观察了他的背包,里面的备货数量一点也不像个‘商人’。就连我打过交道的那些黑市商人都不会这么敷衍了事。还有——”
她顿了一下。深蓝色的手套从置物包的搭扣缝隙中露出一个角——她刚才随手将它塞了进去。
“那双手套的手腕部分沾着血。虽然只是一点,但我不会看错。我不认为商人会这么对待‘稀缺的宝贝商品’。所以……琉蓝村面临的危险,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得多。”
如贝栗亚瑟所料。半个小时之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再次成了荒芜雪原的支配者。不过,位于翡翠山脉两条山脊之间的琉蓝村似乎并不需要太过担心大雪的威胁。
岩石累成的外围墙上只堆积了薄薄一层积雪,显然是有人定期清扫的结果。此刻贝栗亚瑟距离围墙上那扇朝内打开的双开大木门只有十几英距远,她暂时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展现在眼前的这座小小的村庄。三英距的围墙和大门有一定的防御性,但远远不够。奇妙的是,这个重大的缺陷,却让围墙后方露出的那片错落有致的木质小屋显得愈发温馨亲切。或许是快要到晚餐时间的缘故,各家的灰色烟囱中徐徐冒出团团烟雾,飘荡在空气中的气味对贝栗亚瑟说十分新奇有趣。她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最近愈发混乱的进食规律,于是稍微迟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向琉蓝村的大门。
“……你们好。”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站在门边的两个年轻守门人已经将金色的眼瞳对准了她。只在传说故事和他人转述中存在的白色狼耳与他们的白发浑然一体,随着她的声音轻微抖动——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注视它们。
“你是人类?最近迷路的人类还真多啊……你需要帮助吗?”
两个狼族青年腰间都挂着猎刀。但他们的语气之中,“关心”的成分显然要多过“警惕”。贝栗亚瑟在内心默默地叹了口气,接着将手伸进大衣内侧的口袋之中:
“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是‘迷路的旅行者’。我来琉蓝村是有重要的事必须——”
大衣的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向上翻卷,将插在她腰后皮套中的佩剑暴露了出来。眼尖的守门人看到了那把远远超出“防身武器”范围的危险长剑后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拔出腰间的猎刀对准了贝栗亚瑟。
“你究竟是什么人!”
贝栗亚瑟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将握成拳的右手从口袋中拿出来,笔直地伸到毛发炸起的守卫们面前,张开。
被细绳简单缠绕的琉蓝石从她手心坠落,绳子的另一端则绕在她的手指上。
“我是荆棘白风队的副队长贝栗亚瑟。前些日子我的同伴曾到这里打扰,这次我遵照你们的首领玥光先生的要求,带着这枚‘信物’前来寻求合作。所以,请带我去见他。”
◇◇◇
琉蓝村首领的小屋就在村子的最中央。那是一座与其他民宅没有任何区别的、朴素的木质建筑。大概是因为村庄所有的木材只能仰赖附近茂密的冬翎树林,因此整个村庄的建筑都呈现出冬翎木特有的青灰色泽,在入夜的暖色烛灯的照耀下,倒也不显得冷清。
尤其——这座略显拥挤的首领小屋,就更是与“冷清”这个词无缘。
贝栗亚瑟跪坐在铺在木质地板上的软垫上,隔着取暖用的炭火望着盘腿坐在对面的狼族首领——玥光。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比哈尔大几岁。一头略长的白发和尖尖的白色狼耳与其他狼族青年如出一辙,但绿色眼瞳中所寄宿的锋芒却是那两个守卫远远无法企及的。这位年轻的首领就这样板着脸上下打量贝栗亚瑟,那种眼神让贝栗亚瑟联想到瞄准猎物的猛兽。
他背后的墙上挂满了风干兽肉和长尾兔毛皮,还有几把不同种类的弓箭和猎刀。无声的压迫感更加加强了这种印象。但贝栗亚瑟毕竟是贝栗亚瑟,即使头顶的横梁悬挂着好几把兽牙磨成的匕首,她依旧将脊背挺得直直的,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一丝紧张。
“……那么。你就是那个‘荆棘白风队’的副队长?”
“是的。我叫做贝栗亚瑟。”贝栗亚瑟颔首,“非常感谢您给予了我们对话的机会,玥光先生。”
“客套话就免了,这里不兴那一套。”玥光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再说,我本来一点也不想和你们商谈……只不过你们派来那个叫安和晴的小姑娘在纠缠不清方面确实有一套,我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被逼无奈’。要谢的话,你不如去谢她。”
贝栗亚瑟的脑海中轻而易举地就浮现出了安和晴叉着腰喋喋不休的样子,不由得对玥光心生同情。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垂下头来向玥光道歉:
“很抱歉,安和她可能采取了一些比较过激的手段……但,希望您能理解。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白风队的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寻找化解危机的方法。对我们来说,贸然打扰狼族的各位也是‘走投无路’……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坏点子。因为面临危机的不只是苍岚王国。”
“我以为你说的危机是指你们的名头从‘荆棘骑士团’变成了‘荆棘白风队’。”玥光眯细了眼睛,“我不了解详细情况,但如果内情真的和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的话,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落到这步田地,队伍也变得七零八落,全都是因为祖国抛弃了你们。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们还要腆着脸去帮助王国,你们现在不是万人唾弃的‘通缉犯’吗?估计现在大多人恨不得把战争的账算到你们头上,所以你们究竟是图什么?”
“……图一个,所有人都能平安活下去的‘未来’。”
玥光盯着正襟危坐的贝栗亚瑟:
“这种口号谁都会喊。”
“我知道,但这不是口号。”贝栗亚瑟坚决地说,“玥光先生,基本的情况我想安和她已经说得很全面了,因此我不打算赘述。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次战争看似只是复活的月曜士们对王国的‘复仇’,但,有人暗藏在幕后,假借他人的仇恨来掩盖自己摧毁整片大陆的计划。琉蓝村不会因为身处禁地就幸免于难,现在袖手旁观只会让你们今后更加孤立无援。所以,请务必考虑我们的合作请求。”
玥光看起来没有什么触动——意料之中。
“副队长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和我的族人们让出了富饶的领土退到这片雪原,目的就是远离那些见鬼的争斗。现在你和你的同伴使劲想要把我们扯进你们和月曜人的战争之中,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寡不敌众才想要努力拉我们下水。”
“不,我们绝不是因为那个才——”
“我们是‘与世隔绝’的,副队长小姐。”玥光加重了语气,“我们对外界的情况——战争也好王国也好都一无所知,我们退出了所有人的视野,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威胁到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威胁,这是我们为了保护自己所作出的妥协。但这不代表外人可以利用这一点胡编乱造来引诱我们上当。”
贝栗亚瑟绷紧了肩膀。她平复了一下心情:
“我理解您无法立刻相信我们,但希望您不要把我说的话当做谎言。就在昨天日落之前,王国的交通枢纽塞威治也落入了敌手。他们侵蚀大陆的速度在不断加快,如果您真的作为首领在为村民们着想,就应该尽快警惕起来——”
“那么你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吗?”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
“……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作假。您只需要派一个人去王国边境看一看,或者随便找一个今日抵达琉蓝村的旅行者或者行商人问一问就能明白。状况只会比我说得要糟糕得多。”
“我没说王国的状况。我知道你不会拿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作假。”玥光的眼神依旧犀利,“我是说——你说‘有人暗藏在幕后假借他人的仇恨来掩盖自己摧毁整片大陆的计划’,断定我们的村子也无法幸免于难——你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的论断吗?”
贝栗亚瑟语塞了。看来安和晴他们的话确实不掺半点水分,这位狼族的首领确实极其固执且难以应付——而,她很清楚自己无法立刻拿出足以让他信服的“证据”。无论是塞缪尔的言论还是他“修正世界”的计划,说到底都只是他们的推断。只是种种迹象堆叠而成的几率极高的“可能性”。
与危机日夜相伴的骑士们已经习惯了为一种“可能性”而倾巢出动隔绝隐患的生活。但,长期沉溺在平静生活中的狼族们绝不会认同。
她已经从玥光的眼神中读出了其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