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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暂时切断了。

科尔温靠在黑魂塔阴湿的塔座上,深吸了一口气。锈蚀的长剑、刀与长枪铸成的小型丛林贴着他的胸口,铁锈摩擦在他的制服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从早晨开始便始终与他如影随形的不安此刻终于化为了有实体的威胁,对他、对他的部下们虎视眈眈——

但姬尔和尤莱亚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去正面抗争。去竭尽全力地,做自己能做的事。

因此,作为副队长——作为将他们带进黑蔷薇骑士团的人,科尔温更不能辜负他们所做出的努力。

——那个握着断裂的长枪,在泥泞的、尸骸遍地的战场上蹒跚前行,跪地大哭的小女孩。

——那个遭受拐卖与人体试验,又被曜力异变事件正面相撞,几乎封闭了内心的小男孩。

此刻他们正在扭曲的枯树林之中,为了帮他们开辟道路、争取时间而战斗。他们身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丝因过去的羁绊而产生的软弱——这正是他们在这几年之中,充分成长的证明。

(我不能,践踏他们的决心。)

科尔温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就在这时,站在他左边负责勘查敌情的艾薇低声说道:

“黑魂塔塔底一切正常。附近一百英距范围内没有探查到敌人存在的迹象。只有入口处有一名敌人镇守……和尤莱亚的推测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人就是尤莱亚所说的'较弱一方的异端'……”科尔温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就在刚才我收到了姬尔和尤莱亚传来的最新情报——塞缪尔在顶楼藏了一份手抄记录,那其中应该就记载着我们想要的东西。所以,现在的目标是突破黑魂塔的守卫,径直抵达塔顶寻获手抄本,然后撤离黑魂塔区域。按照原计划,我和盖理队长将不计一切代价支援艾薇以完成资料搜索和送出——”

“不。我改主意了。”

然而,站在右边的盖理却突然打断了科尔温的话。他面无表情地说:

“对付那个什么见鬼的'异端'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待会突入大门之后,你跟艾薇立刻往塔顶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回头。”

“队长……”科尔温吃惊地望着他,“事到如今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啰嗦!烦死了,这才不是胡说八道!别把本大爷当成笨蛋,即使我脑子没有你们好使,但是我这个脑子有时也能想明白很多事情!我也不是不信任尤莱亚,但刚刚我们已经被暗算了一次了,谁能在我们俩死命拖着门里面那个臭家伙的后腿的时候,顶层不会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来一刀砍掉艾薇的脑袋?要是发生那种事,我们——还有那两个小鬼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科尔温和艾薇一眼不发地望着情绪激动却依旧努力按捺着声音的盖理:

“老子不准那种混账事再发生。我已经受够了眼睁睁看着猎物从自己面前逃走的滋味了!这次老子非得让这个任务成功不可,我不想让赫伯特那个死老头看笑话不说,也不想再输给那群背叛者。所以,这是队长的命令。科尔温,我命令你和艾薇一起突破黑魂塔塔顶,然后拿着那堆见鬼的资料有多远跑多远,听明白了吗!”

——盖理表现出了自科尔温与他共事以来绝无仅有的坚决态度。被那双战意燃烧的猫瞳紧盯着,科尔温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不……这原本就是一个无法反驳的命令。不仅是因为它出自黑蔷薇前锋队真正的队长盖理的口中,也是因为其中的逻辑极其合理,无懈可击。

盖理的担心是正确的。

谁也无法预知塔顶是否还有别的“意外”在等待他们。但,塔顶是他们此次任务的最后一站——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站。他们所有人拼尽全力不计后果,目的就是要保证这“最后一站”能够被顺利突破。

因此,盖理的命令合乎情理。科尔温无法反对……也不能去反对。

“……我明白了。”他握紧拳头,倏地向盖理敬了一个骑士礼,“谨遵命令。”

“干嘛又摆出这种脸来啊。你小子,不会又是想着'死'啊'牺牲'啊之类的不吉利的事吧?”盖理瞪着他,“别小瞧我啊——本大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输给那些不在背后耍手段就活不下去的窝囊废!不如说我简直期待得不得了啊,这次我终于不用考虑什么复杂的事也不用顾及谁的'性命',只需要像条疯狗一样尽情挥砍双刀,把冲到眼前来的家伙全部杀光就足够了。简直没有比这更爽快的任务了!我期待得头皮都在发麻!所以,你可千万别说些晦气的话来败坏我的兴致,不然老子绝对打爆你的头!”

他自信满满地说:

“实在要说的话——不如就像以往一样,文绉绉地祝我'武浴长龙'就好啦!”

科尔温不禁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但,这才是盖理。这才像他无论何时都无所畏惧的队长会做的事。

“那么……如你所愿,祝你'武运昌隆'。我和艾薇会等着你……还有姬尔和尤莱亚凯旋的消息。”

“那还用说!喂,我可把话放在这里——要是你小子任务失败了的话,我绝对会跑到你坟头去撒尿的。你可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不会给队长扰乱社会道德的机会的。”

科尔温微笑着说——同时也宣誓了自己的决心。正在这时,艾薇再次开了口:

“……确认到敌方异端远离了门口!现在是顺利突入塔顶的最好机会!”

那紧迫的语气让紧张感重新回到了这片狭窄的刀剑之森中。科尔温和盖理对视了一眼,接着,科尔温用坚决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全员,开始黑魂塔突入作战!艾薇,成功突破入口之后立即寻找通往塔顶的楼梯所在的位置,然后径直前往最终的目的地!不允许回头!”

“遵命!”

 

——就这样,黑蔷薇前锋队本次任务的最终之战拉开了帷幕。

 

以艾薇为先锋,紧随其后的则是科尔温和盖理。在刚才的崩塌中遭受直接冲击的艾薇似乎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此刻的她步伐矫健,犹如灵活的水生动物一般游过交错的刀剑残骸,几步便跃上了黑魂塔入口处的阶梯。

黑洞洞的大门毫无防备地敞开,犹如怪物的咽喉。现在只是下午,窗户全部钉死的塔内却已经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剩下塔壁上寥寥几盏昏黄的烛灯,无力地散落一小片无济于事的光芒。

静静等候他们的“守门人”不知躲在何处。但,艾薇和科尔温已经没有时间再与他周旋。好在——拥有优秀夜视能力的艾薇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便锁定了楼梯所在的位置。

“十点钟方向,距离七英距!现在开始向楼梯口进发,科尔温副队长,请紧跟我的步伐——”

——就在这一瞬。

在最先冲进塔内的艾薇觉察到来自黑暗角落的细微响动的时候,一道银光已经咆哮着掠过了她的身侧,犹如望见猎物的猛虎一般凶狠地扑向了声音的发源地。激烈碰撞的金属武器迸溅出灼眼的火花,一瞬间亮如白昼的塔内浮现出缠斗在一起的盖理和另一名黑袍男人的影子。

盖理愤怒地嘶吼,漆黑的双刀犹如斩首铡一般咬向男人的脖颈——却在咫尺之处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开。察觉到危险的盖理顺势向双刀中注入更多力量,接着借助反作用力翻身一跃——撤到了安全范围之内。

“愣着干嘛,快不快走!”

——盖理甩开胳膊向身后的科尔温和艾薇大吼。两把双刀犹如他有力臂膀的一部分,散发出蚀骨的杀气。

“这家伙由我来对付,轮不到你们插手!给我赶紧迈开腿跑起来,不然我立刻踢爆你们的脑袋——!”

“遵命!队长,请务必小心!”

——这是科尔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纷乱的脚步声螺旋向上,逐渐远去——接着终于被自己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声所淹没。

——这并非是源于“恐惧”。而是彻头彻尾的“兴奋”,或者说“狂喜”。

“刚刚刀刃突然被看不见的东西弹开,我还觉得有点扫兴……心想着别又跟在塞维治遇到的那个叫'零'的死小鬼一样,是什么'护盾'之类的能力……那就有点太扫兴了。要是只能像小孩子打架一样我打你一拳你举着个锅盖挡我一下的话,我可是真的会无聊死的。不过——”

盖理咧开嘴。并未与任何肉眼可见的东西有过接触的脸颊就在此时绽开了一道好几卢距长的口子,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流过盖理上挑的嘴角。

——只有被极端锋利的锐物割伤时,才会留下如此完美、如此平整伤痕。

“看来你的那个什么见鬼的'曜力',可比'护盾'要有趣多了。太好了,太让人兴奋了——我终于能从以往那些温吞的无聊战斗中解脱出来了!报上名来,躲在黑暗里的混账家伙!还是说比起留下名字,你更喜欢做一具被乱刀砍死的无名尸体?”

那双兴奋的猫瞳牢牢锁定了静立不动的黑袍男子。尽管他已经和微弱的烛火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盖理的视线却证明了,在这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野兽”眼中,名为“黑暗”的保护色与透明的雨衣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个棘手的队长啊。”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开了口:

“如果你闭上嘴老老实实地伸长脖子露出破绽的话……一切也就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你也不会遭受太多的痛苦,我也好麟十七阁下也好,就能节省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你不觉得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吗?”

“啊?你在说什么屁话,我是耳朵聋了吗?别想耍我,你说的东西哪里'对双方都好了',明明捞到好处的就只有你们吧?!”

“……因为我并不享受杀戮。”

男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瞠目结舌的盖理:

“'杀戮'只应该是战斗之中的一个环节,除此之外它不该包含任何其他的意义。为愤怒或者悲伤或者愉悦而杀戮都是极其愚蠢的行为……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是——看起来你并不打算赞同我,也不打算让步。是这样吗?”

“竟然还问这种问题……我看你是真的傻到无药可救,不,应该说傻到让人心底发毛——!”

盖理大吼——接着毫无预兆地狠狠一踏地面,向男子所在的方面冲了过去。甩向身侧的两把双刀反射着橙红色的烛火,血一般艳丽的光芒在他猛然挥刀砍向男子的瞬间犹如烟火般向四周迸散——

“那种事,你去问问你的顶头上司不就知道了吗?!问问他会不会听敌人说两句屁话就乖乖放下武器受死——'会'就见鬼了啊,蠢货——!”

——然而。

又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发展。双刀挥至某个高度之后便再也无法向前,就像是砍中了某种弹性极佳的物体一般,钝重的手感顺着刀刃反馈到双手之中,无论盖理怎样咬牙用力,也无法再将刀刃向男子的脑袋推进一丝一毫。但从这一点来看,男子的曜力的确与零极其相似——

——不,不对。

当盖理觉察到双刀——与双臂之上传来的异样触感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男子与零之间的决定性的差异。昏暗的塔内,散发出诡异光辉的纤细丝线犹如蛛网一般牢牢捆住了盖理的双刀和握着刀柄的双手,看上去脆弱得似乎一扯即断的细线却具有惊人的强韧度,无论盖理如何挣扎都无法将双刀从细线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可恶——!”

盖理怒火冲天,他发狠地向双臂注入力气,试图靠蛮力硬生生将手从线网中扯出来——绑得极紧的细线无情地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并随着盖理粗暴的动作像削笔刀一样刮擦下来大片皮肉——

“别再乱动了,你不可能挣脱'曜线'的束缚。这是曜力凝成的'线',不仅是肌肉,就算切断骨骼也易如反掌。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想让自己的手被切成两段?”

男子冷冷地望着被迫保持着滑稽姿势的盖理。发光的丝线在空中相互交缠,向下延伸的末端恰恰与他的十指相连。

曜线的数量是,十根。

范围是,三英距。

线与线相互交叉,在空中形成新的起点;而每一个起点又再次延伸出十根新的细线——点与点、线与线的重叠在空中交织出了一张密密匝匝的死亡之网,盖理则是不幸落入其中的飞虫。

“该死、的——!”

盖理的喉咙中爆发出怒吼声,缠在左手腕外侧的细线就在此时彻底切断了包裹在外的肌肉,紧紧咬在了骨头上面。大股鲜血顺着线向下流淌,在交点如同融化的浆糊一般滴落在地上。神经的断裂让盖理的左手十指顿时失去了力量,漆黑的重刃也随之变成了一把被曜线被动捆绑的“死物”。

“好痛啊——!妈的——!!”

他破口大骂,蛮横的动作终于逐渐弱了下去——然后完全静止。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盖理也能明白:即使他使尽全部的力气,最终也只会加速自己被大卸八块的速度。

他并不害怕疼痛和受伤——在被赫伯特将军捡回黑蔷薇骑士团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也习惯了在拳打脚踢和刀光剑影之中苟延残喘。能斩断手臂的细线?占据绝对优势的异端?盖理无法从这些词句中感受到哪怕一丝威胁或者恐惧,恰恰相反,他感到无比亢奋,甚至无比期待这场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的血腥厮杀——

但是。

(那两个混球,还没有成功从这个该死的塔中撤离。)

因此他不能——让自己的双手过早地变成没用的肉块。

“终于老实下来了吗?”

男子牵动手指收紧曜线,冷漠的目光牢牢紧盯双手被束缚在头顶的盖理。

“现在过去了四分钟。算上中间的路障,从这里全速奔跑到塔顶要花七分钟,再加上翻找资料的时间——就算三分钟吧。你还剩六分钟,如果有什么遗言的话——我洗耳恭听。”

“……嘿嘿。所以说你们这些祈愿者——还是异端啥的,脸皮还真是厚啊。战斗这不才刚刚开始吗?居然就迫不及待地要问老子的'遗言'了。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本大爷不需要遗言,也不需要些写着假惺惺的小短句的墓碑!只有拖几个你们这样的异端给老子垫背,老子才能舒舒服服地躺进墓坑里!听明白了吗,你这个蠢货!”

盖理细长的猫瞳之中依然燃烧着小簇的火焰。即使沦为困兽,他依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屈服之意。

男子默默地望着他——先前还在平静计算时间的大脑逐渐被无法忽略的噪音所盖过。

“……我不叫'异端'。我的名字是'九宁'。会给你陪葬的也不是我,而是你那些给肮脏王国卖命的愚蠢同伴。既然你们一开始就选错了阵营,还不识好歹地闯到我们的大本营来,我想你也应该做足了心理准备……'光荣'而'有尊严'的死亡不正是你们这些骑士所追求的毕生荣耀吗?如果你还想留个全尸的话,就赶紧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

——曜线更加收紧,甚至嵌入了骨骼。

“啧——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啊!”

剧痛。剧痛。骨头被生生切割的痛感让盖理额角爆出青筋,汗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淌,但他那无所畏惧的吼声依旧如同惊雷一般撼动着黑魂塔。

“可是不巧——本大爷对什么'骑士精神'和什么见鬼的‘信念’一点兴趣也没有!老子不打算为任何人卖命,管你是祈愿者也好异端也好别的什么蠢货也好,老子只是想战斗,只有站在战场上,只有处在厮杀之中,我才能不受任何拘束地活下去——!啊啊现在也是,如果可以的话即使撕断这两条手我也想冲过去狠揍你那张蠢脸!但是,但是啊——!!”

——曜线越发缠紧。紧到在右臂的皮肤和左臂的骨骼之上留下交错的刻痕的程度。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老子夸下海口,说了要为那两个白痴部下争取时间!说了要让他们成功从这个破地方出去!这可是本大爷这辈子第一次为别人许下承诺,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下半辈子——百分之百会沦为别人的笑柄的啊——!!”

——就是现在。

曜线紧紧束缚住双臂,反而成了绝佳的着力点。再松一分则不够稳固、再紧一分则骨肉尽裂——盖理抓住了这只能持续眨眼瞬间的绝妙平衡点向上肢注入力量,以九宁的曜丝作为支点猛地挺起身体,接着借助下坠的惯性用力一脚踢中了九宁的胸口。

“呜咕——!”

积蓄了盖理全身力量的一脚非同小可,九宁瞬间弓起身体后退了好几步,口中喷出鲜血——险些被踢爆心脏。预料之外的一击令曜线被迫解除,终于挣脱束缚的盖理落到地上,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最终,挡在了塔顶的楼梯口前面。

(……啧……现在眼花可真不是时候……!)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会儿才稳稳站住。遍布双臂的网状刻痕在此时迫不及待地绽开了血色的裂口,鲜血淌进指缝之中,粘滑的触感让他更难握紧刀柄——但,他依旧没有放松力气。

——毕竟左手已经报废了。勾在刀柄上的手指仅只是僵硬地回握着,甚至连丢开那把重刃都做不到。可是,即使如此,盖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就像是刚刚赢了一局游戏的孩子一样,骄傲地——无所畏惧地望着几英距之外捂着胸口的九宁。

越是流连于玩弄技巧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这是所有祈愿者的通病。毫无疑问,九宁也是其中一员。

盖理只是分毫不差地抓住了那一闪即逝的破绽——这种能力,与非同一般的毅力,成为了他凌驾于大部分黑蔷薇骑士之上的原因。

“不好意思啊。”他咧开嘴——就连牙齿上都沾满了血迹,“综上所述——本大爷不管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总之我是绝不会从这里让开的。六分钟就快到了,你就咬着手帕后悔去吧!”

“………………”

九宁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来。

坦白说——刚刚他确实被盖理那不要命的疯狂举动所震惊。在那种情况下沉住气,忍住剧痛与断手的危险选择反过来利用他的曜丝——那种行为就像是抓住敌人手中的刀捅穿自己的肚皮,以此来杀死紧贴身后的敌人一样,其中蕴含的惊人胆魄与不要命的自毁精神令人后怕……同样,也令人敬佩。

“你们——'黑蔷薇前锋队'有多棘手,我这次,切身体会过了。我向你致以敬意。”

他平静地望着盖理。大脑之中再次开始了倒计时——嘴角流下的细细血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本大爷叫做'盖理'!记好了,黑蔷薇前锋队的队长,'盖理'!”

“……——”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与所有他曾经憧憬过景仰过的人们有着相似的,光芒四射的眼睛。九宁似乎能预见他未来的样子,毫无疑问,他一定能成长为受人爱戴的“英雄”——

(我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因为,这就是战争。)

于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九宁再次展开了双手。十根曜线以他的十指为起点向外延伸,在昏暗的塔内清晰展现、延伸、交叉——盖理敛起笑容绷紧身体,唯一还能使用的右手紧紧抓着重刃的握柄,将之稳稳地举到身前,摆好了迎击的架势。

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会后退哪怕一步。

盖理伤痕累累却如同出鞘之剑的身躯传达出坚韧的意志。

——曜线成网。

这即是,厮杀开始的信号!

九宁一踏地面向盖理冲了过来,环绕在他周围的“曜之网”既是护盾又是危险的武器,他每前进一步,锋利强韧的曜线便犹如钢之鞭一般从天花板、墙壁、地面上刮擦下来大量的尘土与砖石碎片。滚滚烟尘之中,盖理死守楼梯口,双眼一刻不停地追踪着极速向他靠近的曜线。还有五秒、还有四秒、还有三秒——刻在骨髓深处的战斗本能让盖理轻而易举地估算出与敌方武器接触的距离与时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起手中的重刃,准备迎击——

就在,这时。

风暴般横扫四壁的曜线削断了挂在墙壁上的数盏烛灯,倾洒而出的灯油在曜之网的切割下变得愈发细碎——几乎洒遍了地面。火苗随之落下,眨眼间便成了吞噬一切的凶猛恶兽。冲天的火光完全驱散了塔内浓重的黑暗,所有微弱的光芒在它面前都变得暗淡无色——

包括,九宁的曜线。

“糟……!”

九宁在咫尺之处狡诈地旋身——改变了曜之网的方向。无法再继续追踪曜线的盖理这时才惊觉不妙,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化为无形的曜线顷刻之间便缠住盖理的双手和双脚,深深勒进皮肤与肌肉之中,彻底剥夺了盖理所有反击的可能。

“……混蛋——!”

九宁就在此时缓缓来到了他面前——站定。

“还剩下一分钟。”

他平静地——就像刚才询问盖理的遗言一样,平静地俯视动弹不得的盖理:

“我不会再问你'遗言'了。但,鉴于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与你对话——我有个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的问题。再怎么'忠于使命与约定',你们应该也能明白我们与你们这些普通人之间的,决定性的实力差距。你们明明已经在枯树林中遭遇了比我更为棘手的麟十七阁下,为何还要一意孤行来到这里?”

盖理盯着九宁。

犹如被茧丝团团裹住的飞虫凝视迫近的猎食者一般——然而,凝聚在那双眼睛之中的光芒依旧没有消散。握紧刀柄的手指没有松懈。他还没有放弃。他还在竭尽全力地等待反击的机会——

“——我怎么知道。什么'实力差距'什么'你们我们',都说了老子不懂这些事啊。”

他嘴角带笑。

——只需要一点点破绽。

“但是——这世界又不归你们管。不试试看的话,谁知道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啊!”

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机会,让他能够再次举起手中的重刃——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九宁却突然将藏在腰间的右手猛地拔出,紧握在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刺进了盖理的胸口。

“——!……”

盖理的瞳孔骤然放大。银色的刀刃从他的后背刺出,短短一秒的停滞却漫长得如同永恒。紧接着,九宁将手腕翻转半圈,冷酷地毫无慈悲地——将染成血色的长刀拔了出来。

鲜血最后一次喷溅。

香槟般的血沫从盖理的嘴角涌出。曜之网收束消失。两把重刃终于脱手落地——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热血展开。也没有什么令人落泪的悲壮句点。擅长“玩弄技巧”的九宁最终采取的,却是这种质朴而可靠的杀戮方法。

于是——盖理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歪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九宁将刀刃上的血迹甩落,收刀入鞘。他绕过地面上逐渐扩散的血泊,径直踏上了通往塔顶的楼梯。

他看也没看匍匐在地的盖理一眼,所有的思绪已经奔向了下一阶段的任务计划——

胜者不会铭记败者的足迹。

 

因为,这就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