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呆呆地望着科尔温。包裹在心脏之外的钝厚茧壳就在此时绽开了裂缝——科尔温的语调,说话的节奏、力度,甚至所说的内容,都与四年前如出一辙。过去的记忆在大脑之中重现,艾薇的心中又像那天一样,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无论过了多久。
即使更加重要的使命将之完全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即使他已经被现状逼迫着做出无可奈何的选择——选择忽略无关紧要的誓言,选择忽略无关紧要的约定……
——在相似的时刻来临之时,他依然会采取与过去相同的行动。
这就是……科尔温。
这就是将她从那个冰冷的雇佣兵团中拽出来的,她唯一的“副队长”。
(科尔温副队长……没有改变初心。没有抛弃我。那么我——)
“决心”初次在艾薇体内萌芽。
她试图去回应站在面前的科尔温——
就在这一瞬,袭击毫无预兆地到来了。
直到刚才还远远地停留在两层楼之下的脚步声突然逼近门扉,强烈的冲击使门扇与抵在上面的置物架同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接着如同被无数把锐器急速切割一般四分五裂。披着黑袍的男人如同鬼魅一般飘进阁楼,漆黑的双眼与科尔温四目相对——
“快走!艾薇——!”
科尔温怒吼着挥起佩剑向敌人冲了过去。忠诚的刺客——不,忠诚的前锋队侦查员明白这就是最后的行动开始的讯号,她不再多问也不再犹豫,立即转身扑向阁楼的小窗——
那是,通往希望的出口。
那是承载着科尔温、盖理、姬尔和尤莱亚的期望的,通向未来的通道——
胸口的旧伤再次开始释放剧痛,艾薇全然不顾,集中精力在大脑中模拟高空脱逃的步骤。藏在胸口的手抄记录似乎已经被她的体温点燃,以惊人的热度灼烧着她的皮肤。背后传来激烈的争斗声,间或穿插着科尔温吃痛的呻吟声——
咳出血液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佩刀与柔软的肉体一同砸落地面的声音。
艾薇充耳不闻,任由汗水模糊视野,直到自己的双手抓到小窗的窗沿——
“艾、薇——!小心——!”
——于是,背后传来了科尔温竭尽全力的呼喊。
“……?!”
觉察到迫近后背的危险的瞬间,艾薇猛地转回头去试图应对——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但,在那个强大的袭击者面前,她所做的一切都太过无力……太过,令人同情。光之网一般密密匝匝的细线瞬间覆盖了艾薇的视野,犹如神之鞭一般在她的全身留下斑驳可怖的切伤——同时,将失去平衡的她推出了窗户。
剧烈翻转的世界之中,黑色的天空无限铺展。
艾薇呆呆望着卷动的乌云——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永远静止。
等待她的,是生命的终结;等待他们的,是无情的失败。他们牺牲一切才终于抓在手中的一切,即将随着她一起坠落地面,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
“……艾薇——!撑住!”
艾薇的左手被猛地抓住了。巨大的拉力几乎让她的胳膊脱臼,但她依然靠着这千钧一发之时伸出的援手,奇迹般地在黑魂塔二十英距高的外壁之上保住了性命。她不自觉地望了望脚下遥远的地面——
散发出狰狞光芒的刀剑丛林虎视眈眈地回望着她。她终于回过神来,立即仰起头去看那个不顾一切地紧握她的手的人——
是科尔温。
毫无疑问——是科尔温。
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出窗外的科尔温用左手抓着艾薇,满是血迹与划痕的脸孔几乎扭曲,他极力忍耐着痛楚,故作轻松地对艾薇说:
“……没想到,我也能有抓住破绽狠揍异端的一天……作为一名骑士,我此生无悔!但是那家伙只是短暂晕厥,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我的左手断了,也无法支撑太长时间,所以长话短说吧,艾薇!现在这个状态,你还能安全着陆吗?”
“……——我,可以——”
艾薇望着科尔温。温暖的血液顺着他的衣领流淌,滴落在她的脸上。
“我可以——只是,我,以现在的体态,可能无法、避开脚下的锈蚀武器——”
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角酸涩,泪如泉涌,几乎睁不开眼睛。即使如此——艾薇依旧努力地、清晰地、像往常一样地——做着最后的任务报告。
科尔温亦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微笑——就像坐在作战准备室的椅子上一样,他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指示:
“那么——就将我作为落地的‘护盾’吧。”
“……——”
这是合理的指示。
——这是合理的指示。
“……遵命……!”
那么,为什么自己应答的时候,冲口而出的却是染着哭腔的哀叫?
科尔温欣慰地笑着,最后一次凝望自己相处了四年的部下。黑袍的男人就在此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他背后,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
“艾薇。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那寒光闪烁的刀刃深深刺进科尔温的后背,贯穿了他的心脏。
“‘活下去’……!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不再依赖任何人的命令,努力地……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那喊出最后的有力的话语的嘴唇之间涌出瀑布般的鲜血。眼睛中的光芒逐渐熄灭。但,科尔温依旧挤出最后的力气,在男人拔出长刀的一瞬间,用力一蹬地面,与艾薇一起从窗口坠落。
地面迫近眼前。
刀与剑的利刃向他们张开怀抱。
(…………————————!!!)
——艾薇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用力地将那只逐渐冰冷的手,甩向了猛兽的尖牙。肉体被反复刺穿的粗暴声响包围了她,而那一瞬间的缓冲残忍地,给予了她预想之中的机会——给予了她生存的希望。艾薇猛踏自己曾经最最亲爱的副队长的尸体,借助反作用力二次起跳,终于落到了刀剑丛林外围的,漆黑的土壤之中。
“……、……”
艾薇望着近在眼前的枯树林,双膝不受控制地一软——摔倒在了泥土之中。胸腔中那个剧烈跳动着的器官将一股一股的鲜血压向她的喉咙,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走向了衰竭。
(……还……没有到时候——)
——这具饱经折磨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遭受重创的心脏,加上战斗之中反复遭受的冲击……她还能保持意识,就已经是奇迹。理性将艾薇的结局娓娓道来,但浑身颤抖的她第一次选择了忽视自己的理性。
(我答应了……副队长——要活下去,要把资料、送回王国……)
她咬紧牙关向四肢注入最后的力气,然后奋力地、狼狈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向前。
(那是我得到的,最后的……)
迅速暗淡的视野已经映照不出枯树林的轮廓,引以为傲的探查能力也无法再发挥作用。所有在她脑海中尖叫咆哮的念头都蒸发不见,现在她只是,凭着自己无法忘怀的唯一的执念,固执地向前——
(那是他给我的、最后的……——)
疼痛消失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黑暗的彼方浮现出了那个微笑着的青年的身影。
(最后的,“希望”——)
长刀贯穿她的胸口的时候,那颗心脏早已经停止了跳动。
九宁默默地俯视仰躺在地上的女骑士。她还不甘心地微张着眼睛,青白色的脸上残留着结痂的血迹。或许是错觉,九宁总觉得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中还闪烁着光芒,仿佛正在瞪视着插进自己胸口的长刀,准备趁他不备跳起来用匕首刺破他的喉咙。
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但这种错觉是如此真实,甚至让他落地的瞬间便心惊肉跳、毫不犹豫地拔刀刺向这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
他将手中的刀反拧一圈,干脆利落地拔了出来。干枯的心脏虚弱地喷出了一点点血液,紧接着,就连那一点点血液最终也被土壤完全吸收。
九宁脚踩在吸饱了血液的土壤之中,有点讨厌不得不使用这种粗暴方式确保对手死亡的自己。但另一方面,他又明白自己的选择实属无奈。隐隐作痛的后颈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通,为何那个被称为“副队长”的男人在失去左手且全身多处骨折的前提下依然能奋然起身,甚至狠狠一拳打中他的后颈?
(那种足以让训练有素的月曜士短暂失去意识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
他所有用来瓦解他的意志的攻击——不如说反倒成为了他的“提神剂”。刚才在塔底与那个叫“盖理”的男人交战时也一样,无论九宁怎样挫败他,给他造成无数肉体上或精神上的打击,他总是瞬间就能重新振作。若不是最后他切切实实用长刀捅穿了他的胸口,恐怕他就算被斩尽四肢,也不会放弃反抗。
(这就是……苍岚王国的“骑士”。)
九宁望着躺在地上的女骑士。还有,被锈蚀的刀剑残忍穿刺的“副队长”。
(假如那时……在风翼狼的威胁面前,我们能和苍岚王国真真正正地达成合作的话……或许,现在就不会有如此之多的人……为过去的悲剧遭受不该遭受的磨难,甚至没有尊严地——失去生命。)
——无论是月曜国人还是王国人。
但——这世界上从不存在“如果”。在月曜惨剧发生之时,九宁也只是个心中满怀憧憬的毛头小子,过去的一切有何内幕,他知之甚少,因此现在的所谓“如果”,也只是自以为是的无聊揣测,而已。
现在他们与王国是敌人。
所谓的“敌人”——正是将“厮杀”“蹂躏”与“掠夺”正当化的关系。只要这种关系存在下去,在这片大陆上肆虐的残酷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对于苍岚王国来说,这是一场必须阻止的“悲剧”,然而对于千千万万心怀怨念的同胞来说,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复仇”。双方都没有让步的理由,谁也没有资格谴责对方。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
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赢得胜利”,要么……“走向灭亡”。
九宁并不喜欢争斗与血腥的厮杀。但,他更不希望自己和同胞们再次落入与那过去的十七年中一样——甚至更加悲惨的命运。被扭曲、被践踏、被彻底遗忘……这对一个族群来说,是穷尽言语也无法形容的悲剧。
——因此,必须战斗。
尽管厌恶——也必须战斗。
——一旦想通了这件事,执行任务时的心理障碍也就减少了许多。九宁收刀入鞘,深吸一口气,接着蹲下身子,向女骑士的尸体双手合十:
“……愿你安息。”
他伸手替她合上了双眼。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毫不留情地顺着长刀的贯通处撕开了她的制服上衣,从贴身的口袋中找到了那本塞缪尔的手抄记录。
血只洇透了第一页,好在没有波及重要的内容。九宁拿着记录本站起身来,望着女骑士的眼神随之变得漠不关心。
他望向位于西南方向的枯树林入口,揣测着自告奋勇要去当“树林守卫”的麟十七的现状。他完全不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很久以前——在月曜之国还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煌星旅最耀眼的传说之一。尽管那段“传说”曾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断层,但现在,麟十七以全盛状态回归战场,传说也将得以续写——这一点,九宁毫不怀疑。
(敌方唯一的祈愿者的反应也趋于衰弱……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刚才麟十七阁下擅自跨越了“安全线”,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预料之外的影响……)
——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迈开脚步,向枯树林走去。
他需要用自己的双眼确认战斗的结果。毕竟自己负责的区域之中已经不存在任何威胁,只有三具不会动的尸体。至关重要的“宝物”也被自己抓在手中,照理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威胁——
“照理来说”。
因此,当九宁察觉到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陌生气息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构筑“曜线”了。就像是一条躲在泥土之中的野犬突然从地底窜出,狠狠咬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九宁吃痛地发出大叫,整个人被惊人的巨大力量猛地一拽,栽倒在了漆黑的土壤之中。
染血的手抄记录本顺势从他手中滑脱,被袭击者抢走。九宁紧紧钳住自己的右手腕——二分之一的皮肉连同大拇指一起被撕扯了下来,触目惊心地耷拉在手腕一侧。
滋滋喷射的血液在九宁的紧急止血措施下逐渐变成了小股的血流,剧痛使他的意识越发清晰。他望向毫无征兆地扑向他的“袭击者”,却在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短暂地失语。
“嘿嘿……能看到你露出这张蠢脸,也不枉费老子费这么半天劲从那个见鬼的塔底爬到这里——”
——那正是“黑蔷薇前锋队的队长”,盖理。他匍匐在地上,右手抓着重刃的握柄,几乎被割裂一半的左手则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满脸都是斑驳的血迹,却依旧露出胜利者一般的凶恶笑脸。他咬着手抄本的一角,毫无疑问,那两对尖利的犬齿就是扯烂九宁右手的元凶。
“你——”
九宁震惊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刚刚明明已经被——”
“啊啊吵死了——!老子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还被莫名其妙地刺了一刀,老子痛得脑浆都要蒸发了,哪儿还有心思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直接眼前一黑就睡过去了!本来啊,本来我也以为我要在这里玩完了,但是谁知道科尔温和艾薇那两个混账竟然那么能闹腾!吵得老子骨头发痒,耳膜都要爆掉了!说了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吵我啊!我不也只能强撑着站起来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了吗?毕竟本大爷可是他们的队长——虽然现在才想起来有点迟,但教训下属是老子的本职工作啊!”
他“呸”地将手抄本吐到地上,接着用左手唯一还能活动的拇指用力摁在手心:
“那两个混账哪儿去了!怎么这个破本子会在你手里?妈的,他们该不会是没完成任务又以为老子死翘了然后就自顾自地跑了吧?!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等着吧,今天晚上我要让他们跪穿准备室——!谁劝都没用!”
“…………”
——九宁什么都没有说。的确,此刻他已经远离了那两人的葬身之地,从盖理的视角来看,也无法捕捉到他们的尸骸。但盖理语气中透露出的笃定并非建立在这种“绝对理性”之上,他只是将自己的部下们的存活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前提——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失败,会丧命,会永远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证据便是——盖理根本就不在乎九宁是否回应他的问题。
“该、死的……还真是……痛到想杀人……”
这位黑蔷薇前锋队的队长竭尽全力,硬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很显然,这点“小小的成就”,并不能让他满足。在稳住自己的身体之后,他硬是举起握着黑刃的右手,将胳膊绷成一条直线——直直地指向坐在地上的九宁:
“我可警告你……别再给我耍花招。想再用你那个该死的‘线’来捆我的话你就试试看吧,无论被捆住多少次,无论你从我身上刮下去多少皮肉,老子都会站起来揍翻你!老子跟你们这些狡猾的异端不一样……只要是老子决定好的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我——!”
盖理咬紧牙关挪动脚步,硬是向着枯树林奔了过去。从他胸膛上的伤口中滋滋向外喷溅的血液在眼前划出一道道轨迹,九宁眼睁睁地望着他以极慢的速度离开,一时竟然忘记了追击。
眼前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鲁莽”或者“不知死活”的范畴。身受足以致死的重伤,他却依然能从黑魂塔塔底爬到这里,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抓住九宁的破绽对他发起攻击,然后抢夺手抄本,甚至站起来挥动武器威胁他,只为奔向其实早已不复存在的“归路”——其中蕴含的惊人毅力,就连身为敌人的九宁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但——
(正因如此,才绝不能让他活下去。这样的人站在王国一方,总有一天会成为致命的威胁——)
于是,九宁钳着右手站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无法握刀了,但即使只能驱动五根曜线,要致盖理于死地也绰绰有余。他默默地用目光瞄准那道竭尽全力向森林深处逃跑的背影,将左手连同受伤的右手一起举到身前,散发光芒的锋利丝线在指尖凝聚,只待九宁一声令下便可瞬间绞杀还未走远的盖理——
突然。
盖理正后方的空气兀自扭曲,一道黑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闪现。他以惊雷之势高高一脚踢中了盖理的后脑,遭此一击,盖理顿时扑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滚出好几英距,直到撞到某棵枯树的树干。
“哇——真是好险好险。”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九宁连忙解除了曜线。他定睛一看,只见麟十七就站在不远之处,他单手提着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骑士,另一只手则夸张地抚着胸口:
“我就说我好好地走在路上怎么突然窜出来了个路障,害我条件反射地就用了'瞬移'……不过仔细一看,这不是九宁你的猎物吗?这可不行啊!不好好给他拴上绳子的话会被邻居投诉的哦!你也不想被塞缪尔啰嗦吧?”
“麟十七阁下……!”
九宁紧走几步——他不得不保持钳住右腕的姿势,这让他的步伐看起来有点滑稽:
“万分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他被刺穿左胸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侥幸存活的可能,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死,还趁我不备偷袭了我……实在是,没有脸面面对您。刚刚我本想用曜线彻底处死他,但您突然出现,算是帮我处理了我的失误。非常……感谢您。”
“这些倒是小事。只要没出大问题就好……呜哇,”麟十七的目光落在了九宁重伤的右手上,“你那个右手是怎么回事,我吓得都要跳起来了!看起来就跟剥完皮准备下锅的兔腿一样!我说,你这样不仅没办法拿刀,连使用曜线都会受到影响吧?等等,看这伤口的状态,这难道是被刚才被我踢飞的那个家伙给咬成这样的吗?”
“……是。”九宁感到一阵羞愧,“那家伙……因为无法使用左手,右手也暂时没有挥刀的力气,于是就爬到我身边猛地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吞吞吐吐的九宁截然相反,听完九宁的悲惨经历之后,麟十七爆发出了响亮的大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绝妙故事一样,他笑得猛烈咳嗽,要不是手里还抓着自己的“猎物”,九宁简直怀疑他会马上缩成一团倒在地上来回翻滚。
“真、真是太惊人了……我刚才说'拴绳'什么的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家伙真的像恶犬一样——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比恶犬还要恶劣一百倍!为什么苍岚王国的骑士一个个都这么有趣,一想到今后还能跟同样有趣的家伙交手,我简直兴奋得都要睡不着觉了!啊,虽说我们本来就不用睡觉吧。喂九宁,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是'黑蔷薇前锋队'的'队长',名字叫做'盖理'。”
“哦——这样啊。好,我记住了。”
麟十七“唰”地张开左手——一直被他抓着后领的两个骑士就像是沉重的沙袋一般扑倒在了地上。他哼着奇妙的旋律,然后走到倒在树干旁边的盖理旁边,蹲下身来——一把将他手中的手抄本拽了出来。
“……啊,不好。”
短促的撕裂声之后——手抄本的最后一页应声被扯落,紧紧地夹在了盖理的大拇指和手掌之间。麟十七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濒死的盖理依然保持着强烈得近乎本能的意志,他伸手试图去把那页纸从盖理的手中扯出来,但唯一的成果便是在单薄的纸页上扯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算了。反正只是些没用的‘图画’……说到底这也只是塞缪尔留下来的诱饵而已。只要连尸体一起烧掉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他捏着缺页的手抄本站起来,转向站在他后面的九宁:
“好了。这下我们也回收了‘宝物’,差不多可以开始收尾了吧。九宁,既然你现在站在这里,也就是说黑魂塔里的那两个骑士也已经收拾干净了,对吧?”
“是。”九宁严肃地说,“‘黑蔷薇前锋队’的副队长,还有另外一名女骑士——那两人已经确定死亡。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唔——那就不用为他们俩操心了。至于要回收尸体或是记忆碎片,那些就等塞缪尔回来之后再说吧。”麟十七瞟了一眼脚下的盖理,“这家伙……左胸贯通、左手腕割裂、不计其数的骨折和皮肉伤,加上刚刚被我狠踢了一脚,估计也就只有十几分钟可活,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就会彻底死翘翘的。所以他倒是可以丢在这里不管……问题是——”
他的目光转向了刚才被他仍在地上的两位骑士。“姬尔”和“尤莱亚”——他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小鬼……姬尔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的脊椎几乎都折断了,尤莱亚倒是给他挡住了致命一击,但左胸还是受了轻伤……重点在于尤莱亚。我头一次痛恨起自己准确无比的手法了,真是的,就说这次情况特殊啦!刺歪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害我都没心思给姬尔补刀,拖起他们就往这边狂奔——”
九宁望着站在原地向自己发脾气的麟十七,疑惑地说:
“这位叫‘尤莱亚'的骑士……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啊?没什么啊。就只是个普通的骑士,虽然是祈愿者吧,驱使曜力的水平也就比一般的月曜国人好那么一点点。被刺穿了左胸也不会像他的队长一样突然跳起来给我的右手来上一口,而是就这么失去了意识……真麻烦,仔细一想我跑得快有什么用?黑魂塔的医生全被支走了一个也不在,我的医术也就仅限于战场上的应急处理——我倒是给这小鬼喂过我的血了,但复活者的血总归是差那么点意思……对了,琰帝和克洛威尔不是要回来支援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我说,你觉得他们俩有可能懂怎么给一个胸腔受伤的重伤患动手术吗?”
“……我不觉得。想要拯救这个骑士,恐怕只有等塞缪尔大人回来才能实现。但……我不认为他会轻易同意。”
九宁从未见过麟十七如此执着。他感到分外不解,于是更进一步地问道: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要救他?塞缪尔大人的命令应当是‘格杀勿论’——”
“知道了知道了,我当然要杀他,问完该问的话我当然会杀掉他的,可是在榨干藏在他小脑瓜里的那些情报之前就让他死掉也太浪费了吧?我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呢——比如说苍岚的概况啊、女王的态度啊、骑士团的现状啊、除了前锋队之外还有多少他这样有意思的人啊、荆棘骑士团是个什么东西啊'——我其实是依附着你才能站在这里'这件事啊之类的。我都……想知道得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