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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黑魂塔顶层阁楼之中,将熄未熄的昏黄烛火明灭闪烁。
彻骨的晨风从敞开的小窗中灌进阁楼,低温与潮湿的空气让窗台结了一层薄霜。细密的白色晶体覆盖住了黑红色的干涸血迹,沉默地反射烛火的光芒。
——那光芒映照在麟十七金色的眼眸之中,甚至比它本身更加没有温度。
“——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啦。中间虽然出了不少意料之外的状况……尤其,没能彻底了结掉盖理和姬尔确实是我的疏忽。如果你要就此问我的罪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然后举手投降。”
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眨了眨,将目光转向了背着光坐在正对面的黑袍男子。
“不过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差吧?你当初说‘格杀勿论’,事实上前锋队也跟全军覆没没什么两样。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残疾人,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鼓起勇气正视现实的‘队长’——不如说这两块被彻底榨干的残渣反而更能让那群王国骑士感受到‘绝望’吧。还有你用来做诱饵的那个宝贵的小手抄本,除了被撕坏了一页还有被血浸湿了一页之外,基本也毫发无损不是吗?啊,我说这些不是打算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喔。纯粹只是看天气不错时间也还充裕,所以随便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而已。”
黑袍男子——塞缪尔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那双泛着铁锈红光泽的眼睛之中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甚至连微微上挑的嘴角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也无妨,麟十七对此倒也早有预料——这段对话本来就没有什么价值,就像是每天早晨遇到自己的老邻居时随口说出的那些有关天气的寒暄一样,只是些无关痛痒的铺垫。他相信塞缪尔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心中也早就有了下一步的决定。
“那么,塞缪尔长官,对此你究竟有什么看法?别再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了,就算是死刑也没有这种折磨人的前戏啊——你不如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在这位“前”皇子吊儿郎当的催促下,塞缪尔依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长达数分钟的漫长沉默之后,他不再直直地盯着麟十七,而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缓缓地扫视阁楼四壁——
接着,他终于开口:
“麟十七管理长。你觉得这间阁楼的景致如何?”
“这间阁楼的‘景致’?”
麟十七迟疑地皱了皱眉。他随着塞缪尔的目光胡乱看了看四周——倾倒的柜子和置物架几乎都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从中倾倒而出的书籍和成捆的泛黄纸张铺满了地面,遭受反复踩踏后变皱甚至撕裂,碎纸屑撒得到处都是;但,比起那遍布墙壁和地板的劈砍痕迹,和大片大片氧化发黑的血迹来说,这一切的“脏乱”顿时变得微不足道,甚至让那骇人的“余韵”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直到现在,空气中依旧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气味。
麟十七无从猜想那位副团长和他的部下究竟在这里洒下了多少鲜血——也没有去揣测这种无聊的事的意愿。此时他只是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地说:
“怎么说呢……‘能从这种堪比发情期野兽的巢穴一样的破地方找出两把完整的椅子的我们简直是天才’——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发情期野兽的巢穴’啊……”
塞缪尔轻声笑了。
“也就是说,如果把这间阁楼和‘干净整洁的房间’放在一起的话,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对吧?”
“这还用说吗?脑筋正常的人应该都会这么选吧,谁会想跟这种垃圾窝作伴啊。”
听到麟十七的回答之后,塞缪尔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深刻了。那富有深意的笑容让麟十七有点不高兴,感觉自己仿佛被当成了傻瓜。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不快表现在脸上——不如说,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因此他也保持着同样的笑容,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塞缪尔的下一句话——
“是的。你说的没错……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选。因为映照在人类眼中的始终只会是‘当下’的情景……看不见过去和未来的话,就不会明白眼前之物的表象之下潜藏的价值。不明白其中的价值——就无法辨认出最有价值的东西。”
“哦——”
麟十七盯着塞缪尔。显然他的话对麟十七来说毫无触动: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能通晓过去和未来的可不能算是普通人,不过不凑巧,这世界上始终还是普通人占大多数。能看清‘当下’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有不少人可是连‘当下’都视而不见。你所说的‘价值’,归根到底也是由‘判断标准’所决定的暧昧的东西。用这种东西来嚼舌根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呵呵,说的也是。”
塞缪尔亦没有丝毫动摇: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吧。你是通过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出‘干净整洁的房间’比这间阁楼要‘有价值’的呢?”
“你不是在耍我吧?‘干净整洁’这个词不就是它的价值的最佳体现吗?还是说只有我一个的觉得干净整洁是个好词?别这样啊,就算我基本没怎么认真念过书也不至于栽在这种文盲水平的问题上吧?!”
“当然,‘干净整洁’是个褒义词。”塞缪尔话锋一转,“但是……作为这次任务的亲历者,作为亲眼目睹了前锋队的各位拼死战至最后一秒的人——当你将这些刀痕和鲜血的来历也考虑在内,每每看到它们的时候脑中都会浮现出他们面对死亡时的不屈呐喊的时候……你还会认为‘干净整洁’这个词的价值能够超越一切吗?”
麟十七愣了一下。回收被锈蚀刀剑所贯穿的副队长的尸体时那霜结僵硬的触感还停留在手中,而那个躺在冰冷土壤之中的女骑士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透过无形的时间,从麟十七的脑髓深处,不甘地凝视着他。于是,他用有别于刚才的目光再次扫视了这间被鲜血与牺牲洗礼的阁楼——片刻之后,他笑了笑,说道:
“这种问法有点犯规了啊。是啦,要是按照你的标准来的话,这间阁楼的确算得上是‘价值连城’——开个前锋队纪念馆之类的肯定能卖不少门票钱。不过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说不定‘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也发生过不少令人遐想的故事呢。就那种,穿着白色围裙的妻子每日勤勤恳恳地打扫房间,做好晚饭等待着在外打拼的丈夫——比起十几年也不见得会发生一次的惨烈悲剧,一般人肯定会选择这种平淡的幸福。啊,顺便刚才的那些是我随口胡说的。我这种人是不可能明白什么‘平淡的幸福’的。”
“当然了。”
塞缪尔平静地说:
“假如你已经被所谓的‘平淡的幸福’所浸透的话……你就不可能成为我面前这个拥有无限潜力和‘价值’的战士——只会成为万千碌碌无为的‘奠基石’中的一个而已。而这正是问题所在,麟十七管理长——与你一样,使这间阁楼的‘价值’无穷的正是发生在这里的悲剧本身。”
“你这话说的……”麟十七对自己被纳入“悲剧人物”行列一事毫无反应,“与其说是‘阁楼有价值’不如说是‘悲剧有价值’吧?”
“是的。”
麟十七似乎没想到塞缪尔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自己的扭曲价值观,一时间皱着眉头什么也没说出来。当然,塞缪尔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但他似乎并不打算花费时间为自己辩白,只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微笑,慢慢地说:
“‘平淡的幸福’令人颓废怠惰,一旦发生哪怕一点意外就会灰飞烟灭。这种无趣的脆弱之物就像是未经淬炼的刀剑,只有悲剧的烈焰才能让它真正地绽放光芒——这间阁楼中发生的一切也是如此。若是没有被浓烈的黑暗所覆盖,前锋队的各位留下的微弱光芒也不会如此摄人心魄。悲剧的‘价值’正在于此。遭受灾难折磨的人类会迸发出甚于‘平淡幸福’状态下的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的力量,悲剧带来的痛楚与憎恨越多,这种力量就会越大……然而,假如这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一丝黑暗和痛苦的话,人类……这个世界也就变成了浑浑噩噩苟延残喘的无用之物。被淘汰、被分解——也只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真正有价值的不应该是在悲剧中迸发的人类的力量才对吗?”
“呵呵……你说的没错。”塞缪尔依旧微笑着,“但,我并不是‘验收结果的人’。恰恰相反,我是创造‘价值’的人——因此,我会将这个判断标准铭记于心,不过对于我这个‘工匠’来说,最最重要的还是创造价值的方法——也就是,‘悲剧’本身啊。”
“哈……”
麟十七胡乱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像是打算把脑袋挠出一个孔来,好把刚才被塞缪尔强行灌输的奇怪观念统统倒出去一样。虽然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假借“塞缪尔”之名的家伙身上存在的异常之处,也知道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帮助他们向王国复仇。或许通过今天的这段对话,他首次接触到了这位“总管理长”面具之下最接近核心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他的大脑似乎在本能地拒绝接受塞缪尔所说的一切。
(什么“验收结果”和“创造价值”……简直莫名其妙。那这么说来,这场战争岂不是也就成了这家伙“创造价值”的手段吗?)
——暂时无法理解。但麟十七还是努力将必要的信息记在了脑子里。他暂时还没搞清楚塞缪尔对他说这些话究竟意图何在,因此他不会轻举妄动——说实话,一心只想完美地完成这次复仇之战的麟十七也不在乎战争结束之后塞缪尔的打算。但是,他并不会放过掌握该掌握的情报的机会。
(今天这些……也算是大丰收了吧。)
于是,他照常露出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脸:
“算啦。我是很感谢你跟我分享你的‘人生信条’啦,但那些内容对我这个土豆脑袋来说还是得多花些时间消化才行。不过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意思了,比起‘格杀勿论’,现在的局面显然能带来更多的绝望和痛苦——也就是说你不会再继续追究我的责任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他半是调侃地说道,“话说回来,我是很理解你对这间阁楼评价甚高啦……但也不用就这么放着这一地垃圾不管吧。说真的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个跟头——”
“不,我当然不会放着不管了。”
兜帽投下的阴影掩盖住了塞缪尔的大半张脸,暗红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晨光中焯焯发亮。
“我会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把他们留下的痕迹一点也不剩地全部抹除。英雄们在这个世界上泼洒的最后一滴鲜血最终也将消失不见……这才是‘悲剧’的真实写照啊。”
麟十七久久地注视着塞缪尔。那略带锐度的目光没有让塞缪尔嘴角的弧度改变半分。
(……果然。这家伙跟“塞缪尔”有着本质上的——)
——就在这时。
粗暴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阁楼内诡异的沉默。麟十七和塞缪尔同时转过头去望着那扇不断震动、几乎快裂开粉碎的可怜门扇,然而,在塞缪尔开口之前,敲门声便兀自停止。紧接着,伤痕累累的木质门扇猛地向内弹开,撞到了墙上,阁楼内腾起顿时一团烟尘。
穿过那团烟尘——琰帝大步跨进了阁楼之中。
“塞缪尔。”
他看也没看麟十七,而是正对着塞缪尔劈头说道:
“我有话要跟你说。”
◇◆◇
距离十点还有十分钟。
莉兹在白凤凰宫的圆桌会议厅前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那一丝不苟、脊背挺直的姿态散发出异于平常的严肃气息。立于厚重的雕花木门两边的王家侍卫向她敬了个礼,接着一左一右拉开了门扇。莉兹大步迈进会议厅之内,却发现赫伯特将军和黑袍研究员伊西多已经先她一步坐在了圆桌旁边。
“早上好,赫伯特将军、伊西多研究员!抱歉,看来我来晚了。”
“唔,吾等也才刚到不久。无需介意。”
赫伯特将军向莉兹颔首——算是回应了她的问候。那副沉静威严的面容一如往常,亲手培养的黑蔷薇前锋队失联至今,莉兹无从揣测这对将军产生了多少影响——然而,就在她进一步深入思忖之前,坐在将军对面的黑袍研究员便欢快地开口搭话:
“噢噢——抱歉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一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那独具特色的轻飘飘的声音透过黑色的鸟嘴面具释放到空气中,听起来反倒有些沉闷,“早上好啊,鸢尾骑士团的团长小姐。很高兴我们还有机会在白凤凰宫相见——虽说女王陛下把会议地点从议事厅改到这个小小的圆桌会议厅,多半也就意味着她对今天的会议并没有抱着多少乐观的态度……嗯,这一点让我很疑惑。非常疑惑。我个人倒是对今天的会议万分期待,我觉得它肯定会成为一个绝妙的转折点。总之,你为什么不坐下呢?这儿有的是空位。”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莉兹拉开两人中间的椅子,坐了下来。就在这时,赫伯特将军说道:
“这话老夫可不敢苟同啊,伊西多研究员。这个圆桌会议厅对吾等骑士来说意义非凡,王国的先烈——为了今日的王国壮烈牺牲的前辈们留下的遗物悬挂于四壁之上,在他们的注视下召开的会议乃是最庄严最不可能掺杂半点水分的。这难道不是陛下决心的体现吗?”
“唔姆……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思路啊。”
伊西多频频点头,他紧接着说道:
“这倒是非常新鲜有趣呢,可以成为很好的参考材料……我原先只是单纯地认为,圆桌会议厅比议事厅要小得多,位置上也比议事厅要偏僻,比较适合谈论‘不太愿意面对’和‘不太想让人听到’的话题——……唔唔,这么说是我想错了吗……”
面具遮挡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语气诚恳,丝毫没有嘲讽或不屑的意思。将军没有再继续接话,只是眯细了眼睛注视着兀自沉思的伊西多——
“女王陛下驾临——!”
——门外传来侍卫们整齐的宣告声,它终结了赫伯特将军与伊西多之间的分歧。门扇打开,雪白的晨光与身着深蓝色礼服的奥莉芙女王一同走进圆桌会议厅。神色严峻的她像绷紧的弓弦一样挺着后背,在进门的瞬间便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起身行礼的臣子们。她快步走到莉兹正对面的位置坐下,劈头便问道:
“那么,截至现在,我们还是没有任何有关黑蔷薇前锋队的各位的消息么?”
“这个……至少直到我离开鸢尾骑士团驻地为止,他们依旧处于失联状态……”
莉兹回答,接着望向坐在另一侧的赫伯特将军。他沉着脸,隔了几秒钟才开口说道:
“很遗憾……正如陛下所说,前锋队目前依旧杳无音讯。虽然老夫也不愿意说这种话,但……老夫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前锋队的诸位骑士。除非发生了无可挽回的意外,否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与王国取得联系;只要还有走动的力气,即使是爬他们也会爬回来赴命。但……现在距离他们预估的任务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我们完全可以将之视为‘任务失败’的证据。”
莉兹心底一沉。赫伯特将军镇定冷静的声音让在她后背发凉,而正对面的女王陛下更是顿时变得脸色苍白。看得出她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交握着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交缠,发白的指节微微颤抖。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无可挽回的意外”代表着什么。
“意思是……我们已经不能再继续期待前锋队带回来的成果了吗?”
“基于‘失联二十小时’这一事实来看——老夫认为或许将前锋队‘全军覆没’这一可能性考虑在内更为稳妥。”
“难以置信。”
奥莉芙女王眉头紧皱,略微提高了声音:
“我很难相信这样的推断……不,应该说我无法相信。黑蔷薇前锋队的各位都是极其优秀的战士,我不相信我的骑士们会如此悄无声息地丧命于敌人手中!或许……或许只是棘手的意外耽搁了他们的行程,或许我们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凯旋归来——”
“等等、等等,请等一下。”
伊西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奥莉芙女王的话。以伊西多的身份来说,这实在是个十分大胆的举动——眼看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他却毫无自觉,只是用满含疑惑的语气开口说道:
“为什么陛下会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侥幸想法呢?要知道前锋队的各位全身而退的概率是毫无疑问的‘0’啊……是与任何意外碰撞都不会有改变的‘0’喔。普通人在祈愿者面前本来就处于劣势,更不用提月曜士这种‘祈愿者中的祈愿者’,再加上异端化的影响,前锋队的行为和慷慨赴死没有任何区别,这是不需要任何实验和讨论就能轻松得出的简单推理——”
“伊西多先生。我不需要你再次提醒我我们的敌人有多强大。”
女王略带怒气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回响。她紧紧地盯着伊西多:
“还有,我应该无数次地提醒过你——发言的时候请摘下面具。我知道你是零曜研究所首屈一指的研究员,我尊重你非凡的才干,因此,请你同样也尊重我,尊重在座的赫伯特将军和莉兹团长!”
——她真正生气的并不是这一点。谁都知道。
“啊呀……非常抱歉。这是我的疏忽,我向各位致以诚挚的歉意——请千万不要把这个当作我不尊重各位的表现,我只是……嗯,我只是在思考的时候太过忘我,一时忽略了这种细节性的问题。”
说着,伊西多迅速地解开了脑后的搭扣——将黑色的鸟嘴面具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那张轻飘飘的笑脸在此时只是越发令人恼火,但他本人却毫无自觉。奥莉芙女王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才用略微冷静了些许的声音说道:
“伊西多先生。我知道你作为研究员,已经习惯了基于实证和数据去考量事物……但,唯独这件事,我认为我们不能……不能只用理性去看待。或许他们正在为了我们遭受煎熬,奋力挣扎,我们现在该做的,难道不是给予他们最大程度的信任,然后等待他们归来吗?”
赫伯特将军皱起了眉头。在他开口之前,伊西多抢先一步说道:
“不不,我当然考虑到了这种情理之内的道义和感情因素——我只是认为在前锋队的牺牲已成事实的前提下讨论那些东西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发自内心地……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希望王国能够渡过难关,因此我有义务进行提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等待’了。研究所的‘炮台’范围有限,充能也需要时间,并且需要良好的战术和战力进行支援。要说等待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如好好等待另外几位重要的参会成员到达后再进一步地——”
“且慢。”
赫伯特将军的眼神骤然严峻了起来:
“伊西多研究员。老夫很想对你的发言中的大部分内容表示赞同……但在那之前,你能解释一下‘前锋队的牺牲已成事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啊……我好像忘记事先跟你们说明了来着?”
伊西多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道:
“早些时候……大概是在昨天晚上,我已经跟荆棘骑士团的各位取得了联系。他们已经确认了前锋队三名成员死亡的事实——”
“伊西多研究员!”
莉兹几乎是立即就失控地提高声音打断了伊西多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在没有报告的情况下擅自与荆棘骑士团的成员取得了联系,并且在昨晚就得知了前锋队牺牲的消息却隐瞒不报?!你这和叛国有什么——”
“嗯?是这么严重的事吗?我知道前锋队实力强劲,但如果能获得荆棘骑士的协助的话,这一点损失应该可以被当作过往云烟……况且,我们在上次会议中不是已经说定了吗?如果前锋队失败的话,你们就会准许荆棘骑士团回归——所以我只是和我们的合作伙伴交换了必要的情报而已。这个事实在前锋队牺牲的那个时点就已经确立了。”
“荒谬绝伦!”
奥莉芙女王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几乎就代表着她已经到了愤怒的极限。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得出的混账结论,但是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私自与那群叛徒接触!”
“……”
伊西多盯着奥莉芙女王。沐浴着其他人或愤怒或震惊的目光,他皱起眉头,苦恼地说:
“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这不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的事吗?这可麻烦了……你们即使生气,我也毫无办法。束手无策。毕竟他们应该早就出发了——唔嗯唔嗯,以白风号的速度的话……”他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应该再过几分钟就会抵达王国境内——”
“什——……!”
莉兹没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因为,下一秒,会议厅的圆桌旁边的空气突然扭曲盘旋,一道荡漾着深色光芒的裂缝兀自在半空中浮现——恰如三个月前将无数黑袍的复仇者送入王都的不祥之门。
赫伯特将军与莉兹瞬间从座椅上跃起,同时握紧武器面对那道裂缝,将女王护在身后,摆出迎战的架势。就连伊西多也站了起来——只不过,他满脸兴奋,就像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百年一遇的彗星的追星人一般双眼发亮。
“噢噢,这就是目前只在理论中存在的……!”
——没有人在意他的“疯言疯语”。因为,所有人都在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从中现身的时候瞠目结舌,失去了言语。
那是扎成马尾、如同绸缎般在乱流中飞扬的金色发丝。
清澈坚毅的红色瞳眸。黑色的眼罩。干净利落的衣装。
米白色大衣的衣摆挟裹着寒风在半空中翻飞。大步踏上会议厅的红毯的少女单膝下跪,仰头越过莉兹和赫伯特将军的肩头目视着震惊的奥莉芙女王:
“……前荆棘骑士团副团长,白风队副队长,贝栗亚瑟——参见女王陛下。”
少女——贝栗亚瑟凛声说道。
“我并未携带武器,也没有任何与在座的各位交战的打算。我只是代替盘旋在附近的白风号……与在白风号上待命的队员们,向苍岚王国——向奥莉芙女王传达谈判的意愿。恳请您准许白风号在白凤凰宫前停靠,并准许队长哈尔进入白凤凰宫。”
“……贝栗亚瑟小姐。”
女王震怒的声音从空中降下:
“看来各位还有自己是‘叛国罪人’的自觉——”
“……当然。”
贝栗亚瑟正面承受着奥莉芙女王憎恶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我们深知王国的各位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因此,我才只身来到这里,以此来展现我们白风队最大的诚意。当然,我们今天的目的不仅仅是‘谈判’……同时也是为了,归还王国的英雄——负伤的前锋队队长盖理和队员姬尔,还有牺牲的队员尤莱亚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