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抢我的台词,我才想问整整一天你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塞缪尔亲自指定的‘搭档’,希望你至少把表面功夫做足——……”

克洛威尔愣了一下,甚至都没将惯常的挖苦讽刺说完。寒风和雾气让他现在才完全看清琰帝的样子——他的脸色苍白得简直就像不久前克洛威尔埋进土里的那两具尸体,贴在右颈侧和后颈的白色纱布从衣领下方露出一角,左右手腕也各有一处……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下会留下的痕迹。

“……那些纱布是怎么回事?”

接触到克洛威尔警惕的目光,琰帝不耐烦地挠了挠头——或许是克洛威尔的错觉,此刻甚至就连那时时如同火焰般耀目的红发都显得暗淡了许多。

“什么怎么回事,怎么,连受伤了贴个纱布都要经过你的允许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别装傻。”

克洛威尔盯着他:

“后颈一处、右颈侧一处、左右手腕各一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后背还有两处,两边的大腿动脉各一处。你身上的纱布位置和当初接受了手术的零高度重合,而我们早晨才碰过面,我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能不声不响地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我只能猜测你是接受了和零同种的改造手术,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你尽可以反驳我。”

寂静的冬夜之中,克洛威尔和琰帝在呼啸的风中对峙。

片刻之后,并不擅长“沉默”和“僵持”的琰帝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先一步开了口:

“你没说对。大错特错。我的后背和腿上没有纱布,我跟零接受的也不是同一种手术。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手术’这个词那么敏感——你明明连手术的内容和意义都不知道,就别给我在这丢人现眼了。再说你不也被塞缪尔动过手术吗?同是他养的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也就是说你确实接受了某种手术。”

克洛威尔眯起眼睛,望着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的琰帝。

“很好。这也就解释了整整一下午你究竟消失到了哪里——你想对身为搭档的我保密那么请便,只要别拖我后腿随便你怎么折腾。不过你刚动完手术就能精神百倍地跑到我面前来跳脚……我对你的精神和健康程度表示敬佩。”克洛威尔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找我有什么事?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跟我浪费口舌。”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琰帝冷哼一声:

“塞缪尔要你立即到黑魂塔顶层阁楼去找他——好像是打算给你安排什么新任务。”

“……给我?”克洛威尔有点怀疑,“不是‘我们’而是‘我’?”

“你问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塞缪尔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那颗烂了一半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听好了,这次我虽然不会一起去,但你可别以为你就能趁机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我会盯死你的。一旦让我发现你露了马脚,我就会立刻用这把镰刀砍下你的脑袋,我可没有开玩笑。”

琰帝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而这并未对克洛威尔产生半点威胁。

(……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重演一次。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犯傻还是在虚张声势。)

“……知道了。同样的话原句奉还。我觉得你这副摇摇晃晃的样子大概也没办法执行什么任务,所以你还是呆在黑魂塔打打杂消磨时间吧。那么,我去阁楼一趟。”

“废话真够多的,快给我滚。”

克洛威尔没有再回嘴——他知道这只会让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于是,他迈步向前,朝着黑魂塔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掠过琰帝旁边时,看起来病怏怏的琰帝突然眼疾手快地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

——握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之中的是一个一掌长的深色细玻璃瓶。从瓶塞部分飘出来的诡异腥味被寒风迅速吹散,即便如此,嗅觉灵敏的克洛威尔依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它的存在。尽管暂时无法确认瓶子的内容物,但直觉告诉他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疑惑地望向琰帝,琰帝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将头扭到一边,烦躁地说:

“你还在这磨磨蹭蹭的干嘛,等我背你去吗?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清楚’,我看你也别当什么‘替补’了,改行去种菜吧。”

“………………”

克洛威尔知道琰帝并没有解释的打算——或者说,某种不能言明的理由令他无法进一步解释。于是,他叹了口气——将玻璃瓶装进腰带上的置物小包之中后,他头也不回地跑向了了不远处的黑魂塔。

不知过了多久。

琰帝终于重新转回了头。深重寒冷的夜色之中,那道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他的脚程和黑魂塔与这里的距离来算的话,他此刻恐怕已经奔跑在了通往阁楼的阶梯上。

——而,那之后的事,就不是琰帝能够控制的了。

(……妈的。真够痛的。虽说不是“同一种”手术,但零那时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难道那臭小鬼就是用那张冷冰冰的脸来忍耐这种疼痛的吗?)

琰帝望向自己的手腕——两枚白色的纱布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浸透,这是由于他刚才一直紧握着双拳。他知道自己足够用力——用力到能够将严密缝合的刀口挣裂,才没有将那些几乎已经来到嘴边的话语倾吐而出。

(……算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如果连那点事都猜不到的话,也只能说明那家伙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做什么都是枉然。)

他再次握紧手指——这次,血液从刀口挤压而出的感触鲜明地传达到了大脑,而这让琰帝只想低声冷笑。

毕竟这已经不是“自己”的血液了。已经不只是“自己”的血液了。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知道那种毫无意义的自我发泄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毕竟苍月那家伙……也给了我同样的建议。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如说我对这一天的到来期待已久——)

——手指松开。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狗也会咬人”。一旦我发现我得不到我想要的,而那全都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的话——我就会咬断你的喉咙让你陪葬。)

——琰帝的脸上露出笑容。是那种随时准备将眼前的敌人拆骨剜肉的凶恶笑容。

(所以现在我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足够咬断你的喉咙的力量,最后一次忍气吞声而已。)

他仰起头,望着头顶压得极低的乌云——

 

“我知道世界并不干净。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其他太多美好的事物——所以,我想要继续战斗下去”。

 

——雪原之上,伤痕累累的少女平静地述说。

 

(才不是。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好,它只是个擅长说谎的骗子,只会践踏我的人生。我从来就不打算为这个骗子战斗,我无数次地希望它粉碎崩塌,然后一点不剩地消失。)

琰帝望着那遥远得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到的回忆,红色的发束在寒风中上下翻飞。

(但……如果那就是你真正的愿望的话,我一定会——……)

——决意之火在那双金色的瞳眸之中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