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芙殿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是这片大陆上最英勇无畏的战士，也知道您比任何人都要热爱这个新生的国家。

“您也应该明白，一国之君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勇’。

“我很抱歉……但是，为了苍岚王国的未来，您必须作出让步。让出自己的名字，让出自己的功绩——

“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能……长久地存续下去。”

艾拉罗拉解放战胜利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一个小时之内便从前线传回了王都狄格尼提城。

久而又久的黑暗之中终于燃起了一束炽烈的火苗——王宫上下的激动之情可想而知。即使身处这昏暗寝宫之中的一隅，坐在严丝合缝的隔扇背后，她依然能够透过沉重的门扉听到走廊上忙忙碌碌、来去匆匆的脚步声。

（……我讨厌脚步声。）

——在战场上，它总是与“警戒”、“危险”和“彻夜不眠”紧密相连。

脚下的葡萄酒是“女王陛下”——她的妹妹亲自送来的。仿佛是想弥补除了呆坐于此之外再也无事可做的她一样，那个人日复一日地持续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然而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至少她能在女王烦恼不堪的时候故意响亮地将它倒入杯中，以此来交换女王强忍怒气的呵斥——她乐此不疲，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牵动她的心绪，她也就只能用这种孩童般的幼稚游戏，来劝说自己继续忍耐这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人生。

但——最近，她开始厌烦了。

酒开始发挥它真正的作用。麻痹神经、抹消烦恼——她知道酒精为她构筑的只不过是虚幻的泡沫，然而，即使只是短暂的欣快，也好过这如同笼中鸟一般的现实。至少在那酸甜的液体“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接着开始热烈地灼烧胃部的时候，她总能想起驰骋于战场的旧日时光——就连那饱含腥味的空气都变得鲜明无比，而那之于她来说，恰恰就是失去已久的“自由”与“尊严”的最后的余韵。

可是，自从王国在战争中逐渐落于下风之后，供她挥霍的葡萄酒也在惊人的速度减少。

今天，就只有小小一瓶。

瓶中最后的红色浆液在高脚杯中留下吝啬的酒渍。她厌烦地“啧”了一声，粗暴地将酒瓶扔到一边——沉重的瓶体撞在厚实的地毯上，只在空气中留下弱不可闻的的短促闷响。紧随其后地，门扇徐徐开启的声音响起——接着关闭。

熟悉的脚步声快速朝着隔扇一侧的书桌行走。她倾听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高脚酒杯。等到那个人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坐下之后，她才故意抬高声调，懒洋洋地开口：

“晚上好啊，我亲爱的妹妹——或者说，‘尊敬的女王陛下’？不知道恭贺你终于取得迟到过久的第一场胜利能不能让我分到一点儿你们在庆功宴上剩下的美酒？”

——隔扇之外如她所料地传来了隐忍的吸气声。她面无表情地扯动嘴角，继续说道：

“不过，想来这胜利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是你不惜自毁形象也要撵走的那些骑士赢来的胜利——选择为你的失态守口如瓶的将军和骑士团长恐怕也已经颇有微词了吧……即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为你效忠，看来‘王’这个头衔的重量确实非同一般呢。”

“……今晚并没有什么‘庆功宴’，奥德莉姐姐。”

奥莉芙终于开口——语气一如往常，平静得令人厌烦。

“分配给您的酒只有这么多，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为您额外提供，国家也没有这种余力。我也不会忘记自己作战会议的表现——我承认，我确实失态了，给我的臣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赫伯特将军和莉兹团长理智地给予了我帮助，我很感激他们——但，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我不认为他们是屈服于‘王’这个头衔才为我效忠。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对王国的爱……与我一样，他们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仅此而已。”

“随便你怎么说吧，奥莉芙。你尽可以为骑士们向你奉上的第一场胜利沾沾自喜，但，别忘了这只是个开始。如果月曜之国的公主所言属实，那么镇守艾拉罗拉的那两名复仇者远远算不上敌方势力的支柱。真正的苦战还没有开始，如果你再像之前一样，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而失去理智、胡搅蛮缠的话……你‘深爱’的王国也就到此为止了。要是想要遗臭万年的话，你就尽管顺着自己的心意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去吧。”

“……您比我想象得要在乎这场战争呢。我应该为此而高兴吗？”

“别得意忘形，‘奥莉芙’。”奥德莉冷漠地说，“如果你不需要姐妹之间的友好忠告的话，我很乐意永远地闭上我的嘴。”

“……我知道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纸页翻动的声音——奥德莉听到奥莉芙拧开桌上的墨水瓶，用蘸水笔蘸了墨水，接着将笔尖落在纸上。与黑暗朝夕相伴的二十多年将她的听觉磨砺得愈发灵敏，有时她甚至能够听见被竭力压制的焦躁在对方胸口“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沙沙”的书写声响了一阵之后，奥莉芙终于轻声开口：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成功夺回了艾拉罗拉。我将亲笔书写捷报，赫伯特将军会将其告知帝国的皇帝和共和国的咏言人。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塞威治解放战将正式开始——只要夺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帝国和共和国的支援就能顺利到达境内。”

“也就是说，你已经决定接受帝国和共和国的条件了？”

“……是的。赫伯特将军说得没错——如果一些曜晶矿就能让王国获得援助的话，那也不失为一笔‘好买卖’。我知道自己的立场……我知道现在我必须联合一切力量我能联合的力量，来保护我的王国……即便我要做的事违背我原本的信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就像我选择暂时‘依靠’那些荆棘骑士的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完全‘信任’了他们——”

她顿了顿。

“我只是‘别无选择’而已。我依然会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能像承诺的那样忠诚地为国而战的话，那是最好。但……一旦他们有哪怕一点可疑之举——我就会再一次，‘不计代价’。”

奥德莉清楚地听见了那平稳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她无意识地捏紧了高脚杯的杯柄，一字一句地说：

“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已经‘别无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

隔扇的缝隙中透入了与灯光截然不同的绚烂光芒。

奥德莉知道——那是曾给月曜之国带来无法弥补的灾难的女神权杖的光辉。

“但必要的时候……‘别无选择’也会成为最终的选择。不是吗，奥德莉姐姐？”

奥莉芙冰冷彻骨的声音是寝宫内最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