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洞窟中反复滴落水面的水滴,不断回响的余音随着记忆的落幕完全消失。

黑暗退去。七年后的此刻,哈尔坐在自己舱室的书桌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摊在桌上的陈旧资料。

——后来的事他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荆棘骑士团骑士团总部医疗室的病床上。当时的医护骑士们并未在随后的体检中发现任何异常,他很快便痊愈,然后在克莉斯的指示下加入了骑士团,成为了一名新人骑士,与莉兹一同接受艰苦的训练;一年多以后,因黑茧发作而失控伤人的弟弟也终于振奋身心,与贝栗亚瑟一同被克莉斯带到了他的面前。

一切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克洛威尔在七年的时间内没有再遭受黑茧的困扰——这七年确实将他磨砺得沉稳、理智而又坚强,即使现在他们因为出人意料的隔阂分道扬镳,但他们确实一步一步地迈向了“未来”。

这样看来,哈尔当时给出的一定是肯定的回答吧。他接受了她提出的“交易”,于是她取走了他的感情——取走了她所需的“能量”,然后将他所期望的未来回馈于他。

(……“凤凰”。)

——每当想起那个妖冶的生物的时候,大脑之中总会立刻浮现出这个词汇,仿佛是某种天然存在的“概念”。哈尔回想起刚才与贝栗亚瑟的对话,不由得对“概念”这个词产生了轻微的抵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依然不存在任何与“紧张”“不安”或是“愤怒”相关的情绪——他永远都会是一条没有波澜的河流,安静地、冰冷地向着前方流淌。

(这是好事。)

——感想仅止于此。

他继续盯着摊开的文件夹看了一阵,接着将它往前一推,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空白的便签纸,提笔开始书写。

内容是刚才贝栗亚瑟所说的“梦境”、“记忆”和“故事”。他省略了所有多余的叙述,只简明扼要地写下重点内容——转眼间,潇洒而棱角分明的字迹便填满了整页便签纸。记录完所有需要记录的内容之后,他取出一枚回形针,将这份新情报与有关朗西尔德的记录夹在了一起。

(……仔细一想,凤凰当时也说了不少奇怪的话。“世界”、“能源”、“观剧者”……她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些词,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将它们归纳为“暂且无需去理解的细枝末节的小事”。这种说法,简直与鸦羽用来说服贝亚瑟的说辞一模一样。)

他将文件夹合了起来。

文件夹比起去年变厚了不少——自从在“碎魂乡”与那只美丽而又狡猾的生物相遇之后,他一直在独自收集这些或多或少会对既定的“概念”产生冲击的奇妙故事。他并不相信从天而降的“奇迹”,因而始终对凤凰与她所说的一切保持着戒备,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撕开“凤凰”的伪装。

然而他所得到的回报显然与付出不成正比。就像是拔河一样,他越是想将埋在深处的真相连根拔出,那股无形的“不可抗力”便会越发用力地将“真相”拉进更深的土层之中。七年过去,他对凤凰依旧一无所知,反而通过朗西尔德与贝栗亚瑟的叙述,接触到了比“凤凰”这一存在还要骇人的,世界的“另一张面孔”。

“我们知道得还太少”——

他用来说服贝栗亚瑟的理由恰恰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感受。然而,这句话并不意味着“放弃”。

(就像,“暂且无需理解”也并非是在断言我们“无法理解”。恰恰相反,无论是凤凰还是鸦羽,她们都明白我们终有一天将会理解一切,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将之脱口而出。)

哈尔的目光离开了文件夹的外壳,滑到了放在桌面一角的怀表上。指针缓缓指向早晨五点,他思索片刻,接着拉开抽屉,将文件夹放进了最深的地方。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即使……不是“马上”。)

抽屉关合的声音同时也将杂乱无章的思绪一同关进了黑暗之中。哈尔不再多想,而是起身将堆积在棉被上的书籍与资料搬到一边,接着和衣在床铺上躺下。距离贝栗亚瑟前来敲响他的房门还有三个小时,他差不多也应该履行他的另一项职责了。

——为塞威治解放战养精蓄锐。

想到这里,他平静地闭上眼睛,投入了许久未见的“睡眠”的怀抱。

◇◇◇

与此同时,在仅隔一条走廊的医疗舱内。

“好啦——这下常规检查就全部结束了。”

艾格莎轻快的声音打破了持续已久的沉默。得到许可之后,一直躺在诊疗床上的薇拉慢慢地坐起身体,向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诊疗器具的艾格莎礼貌地颔首:

“非常感谢。请问……我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有些疲劳过度。注意休息的话很快就能调整过来。双腿也和上次检查一样,没有发现任何生理上的病征。也就是说,薇拉你非常非常的健康,等到顺利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地用自己的双脚行走啦。”艾格莎回过头来对薇拉微笑,“总之辛苦你啦,一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要吃糖吗?”

“……不要。我又不是迪伦或者拜伦,只是体检而已不需要吃糖。”

“真的吗?王国已经开始为白风号提供物资支援了,至少糖果的储量还很充分……足够让你们每个人在结束体检之后都吃上一颗哦。”

结束了诊疗器具的整理,艾格莎关上储物柜的门,接着从旁边的桌上拿起靠在角落的小铁盒,回到诊疗床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其实我也很想吃一颗糖呢。昨天给贝栗亚瑟处理完伤口、安排她睡下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和蓝翦号上的医生们一起在艾拉罗拉城内巡诊,为受伤的骑士和居民治疗、发放药品——直到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等手头的事全部做完之后,我打算小睡一会儿……不过在那之前,先吃点甜的补充体力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艾格莎打开铁盒的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个人吃的话,总觉得对薇拉有点不公平……就当是陪我一起吃,薇拉也选一颗自己喜欢的吧,好吗?”

“…………”

薇拉抿紧嘴唇,低头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铁盒。五颜六色的糖纸在雪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异常璀璨的光彩,恰如捧着盒子的艾格莎真诚的双眸。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从盒中拣起了一颗被粉红色糖纸包裹的糖球。

艾格莎开心地笑了。她也从糖盒中拿起一颗绿色的糖球,接着把盒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剥开糖纸。薇拉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便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跟随艾格莎开始剥起了糖纸。几秒钟之后,与糖纸同色的糖球露了出来——她将它凑到嘴边,像猫咪一样伸出舌头将糖球舔进了嘴里。

阔别已久的香甜味道在口腔中扩散,让薇拉紧绷的脸颊肌肉不由自主地放松。坐在旁边的艾格莎用姐姐一般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漾起微小笑容的薇拉,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的是甜瓜味的呢。薇拉呢?”

“……草莓。以前吃过,所以记得糖纸的颜色。”

薇拉的声音要清晰得多——显然是在说话的时候用舌头将糖球推到了口腔一侧。艾格莎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薇拉无意间透露的偏好。温暖的沉默在医疗舱中持续了一阵,糖球融化的速度倒数着寂静被打破的时机——

“喀嚓”一声,薇拉咬碎了留在齿间的最后一小片薄薄的糖渣。将所有甜蜜的汁液完全咽下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她抬头望向艾格莎,开了口:

“……多谢款待。不过,艾格莎姐姐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体检’和‘吃糖’吧?”她用一贯的平淡语气说道,“有什么事的话请直接说吧。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用顾虑我的心情。还是说,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嗯——倒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觉察到薇拉怀疑的目光,艾格莎连忙将苦恼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一两个星期前,艾文曾经拜托她抽空与只顾闷头工作而不懂得休息的薇拉“好好聊聊”,结果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接踵而至,直到今天她才硬是将这件事安插进了自己的日程。她理解艾文的担忧,也知道这样的事越早解决越好——毕竟,荆棘骑士团里的孩子总是早熟又倔强,拜伦和迪伦那样的反而是少数。

她作为骑士团的一员——作为一名医疗骑士工作至今,在这段并不短暂的职业生涯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见过因独自烦恼而钻进牛角尖,陷入困惑与痛苦之中的年幼骑士。她不希望薇拉再次经历同样的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高压时期,假如同时遭受来自外侧与内侧的压力,由此混合而成的痛楚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直接挑明目的。毕竟薇拉她是白风号上这几个孩子中最敏感的一个——)

艾格莎努力地想要从大脑中翻出一个合适的话题——然而,她的“努力”并未持续太久。始终坐在诊疗床上默默观察她的薇拉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说:

“……果然如此。是艾文队长跟你说了什么吧?”

“……欸?!不、等一下——……”薇拉锐利的目光让艾格莎顿时放弃了挣扎,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薇拉,“那个……为什么薇拉会猜到——……”

“因为你和艾文队长一样,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找理由,有什么事立刻就会表现在脸上,所以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很容易就能发现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薇拉毫不犹豫地说,“迪伦和拜伦暂且不提——我可从来不会被队长蹩脚的演技骗到。况且论演技,艾格莎姐姐简直比队长还要差劲,所以就更不会。好了,到底是什么事?队长他难不成是跑来跟你告状了吗?”

“也、也说不上是‘告状’吧……”艾格莎苦笑道,“他只是很担心你……说你一直在闷头工作,就算劝你去休息你也不听……啊,他还说甚至连你和迪伦吵嘴的频率比以前降低了不少,这在以前可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这不就是‘告状’吗。再说队长都在关注些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浪费时间跟迪伦吵嘴不可啊。”薇拉扁了扁嘴,“我不觉得我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全力工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白风号是现在的荆棘骑士团——或者说‘白风队’用来立足的‘大本营’,对它的维护管理,包括关键时刻的调动和驾驶,是重中之重。这是我们机械组的责任,我身为其中一员,我自愿为此奉献。而且,曜力炮和动力系统的升级也才刚刚结束不久,现在严格来说还处于‘测试期’,机械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放松警惕。这个时候要求什么‘充足睡眠’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但是,”艾格莎终于在连珠炮般说个不停的薇拉撇嘴的间隙插上了话,“还有艾文和迪伦在不是吗?必要的时候,拜伦也能帮上一点忙。你们机械组采用的也是轮班休息制,即使任务再怎么繁重,也不应该把自己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机工师的工作几乎全都是精密作业,这需要高度的集中力——如果就这么让疲劳不断累积下去的话,迟早会对你所重视的工作产生影响。这一点,薇拉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

薇拉抿起嘴唇,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

“我不会蠢到让自己被‘疲劳’拖垮,我向你保证。”她说,“但是,我并不觉得我比其他人多做了什么。队长、迪伦和拜伦也在一直工作,有时候他们休息得甚至比我还要少。不如说,我反倒觉得他们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照顾我——因为我‘腿脚不便’,他们总是不声不响地就把我份内的工作一起完成。老实说,我很讨厌这样——所以才尽量抢在他们产生不必要的‘关心’之前做完我该做的事。”

艾格莎默默地倾听着。眼前这个拥有着猫咪一般倔强的双眼的少女低着头,将手里的糖纸捏得“喀嚓”作响——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艾格莎,说:

“……现在应该被大家照顾的,明明不是我。艾格莎姐姐应该很清楚吧?艾文组长的右手……他的右手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原样了,是吗?”

艾格莎的心脏仿佛被用力捏了一下,薇拉说得对,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或者“掩饰”——尤其在这个问题上,就更不会。见艾格莎沉默地点了一下头之后,薇拉咬紧嘴唇,倔强地将头偏向一边: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异常。我和迪伦都知道组长对某些精密作业力不从心,所以他最近总是主动把那些最耗费体力的工作抢过去,甚至连我和迪伦饮食起居之类的杂事都包办了。明明……他才是那个承受了最大的压力的人啊……!为什么总是一味地对我们付出关心呢?我才想拜托他多休息一会儿不要再钻牛角尖呢!”

“薇拉……”

薇拉握紧双拳,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迅速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是为我好。我很感激。”她慢慢地说道,“但是,我很享受我现在的状态。艾文组长是为了保护我和迪伦才受伤,留下后遗症;我很后悔也很痛恨那时无力的自己,但我知道‘后悔’无法改变任何事。所以我必须努力工作——至少要像机械组的其他人一样努力,否则我一定会坐立难安。我保证,一旦我觉得我已经到达极限,我就会乖乖去休息,绝不会让疲劳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或者健康——请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在艾文组长面前说点好话吧。”

就像在说“拜托了”一样,薇拉向艾格莎深深地低下头。艾格莎望着那颗固执的小脑袋,内心涌现数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然后,又被令人无可奈何、甚至泫然欲泣的温暖潮水所包裹。

(为什么这些孩子……总是这么固执敏感——又坚强成熟呢。)

——艾格莎面露无奈的微笑。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阻止他们的“坚强”。

“……好。我答应你。”

“……!”

“只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

薇拉疑惑地看着突然话锋一转的艾格莎,显得有些紧张。好在艾格莎似乎也并没有让她提心吊胆的打算,而是很快便温和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不要闷在心里独自烦恼,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她笑眯眯地望着有些吃惊的薇拉,“生理上的疲劳可以通过休息来恢复,但是心理上的疲劳只会越积越多——长此以往,只会将人的身体和心灵一同拖垮。薇拉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我想肯定也会有很多不方便和组里的同伴们说的烦恼……那个,你们那边全都是男孩子不是吗?所以,如果有什么想要跟同为女性的我商量的事的话,请务必来找我。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

薇拉久久地注视着艾格莎。这个人总是这样,将令人害羞的温柔话语说得如此顺畅自然,而这似乎不光是出于“医生”的职责。她的笑容与她真诚的语气都昭示了,她是发自内心地在关心着薇拉——还有这艘白风号上的所有人。

——暖流涌进胸口。薇拉有些别扭地咬紧嘴唇,垂下了头。短暂持续的沉默之中,艾格莎既不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只是专心地抱着糖果盒坐在原地,等待着薇拉的回答。

“……是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和你说吗?”

“当然!”

艾格莎毫不犹豫的回应让薇拉抬起了头。她捏了捏手中的糖纸,接着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向艾格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有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商量。”

“……!太好了——”

“那么。”

望着因陷入喜悦而露出花朵绽开一般的美丽笑容的艾格莎,薇拉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

“事不宜迟。其实有一件事我已经在心底苦恼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询问艾格莎姐姐你——既然你已经承诺说‘什么事都可以’的话,我就不客气地提问了。艾格莎姐姐,请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哈尔团长了呢?”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艾格莎的表情迅速凝固了。她愣了好一会儿,停止运转的大脑才终于“嘎吱嘎吱”地嚼碎、理解了薇拉所说的每一个词。顿时,她的脸就像是火山辣椒炖锅里面的虾仁一般烧得通红,甚至连脖颈和耳尖都红透了。

“啊、哇……为、为什么——”她语无伦次,被她紧抓在手里的糖果盒“咔哒咔哒”地响个不停,“薇、薇拉!你你你为什么会知道——不、不对,为什么会说我对哈尔队长……?!我、我只是队长的副官——啊、那个,虽然骑士团变成‘白风队’之后副官的职务自然而然地也就被医生的工作给——”

“……看来我猜对了呢。”

薇拉显得异常冷静。她略微向前探出身子,一双猫瞳犹如捕兽夹一般牢牢锁住了慌乱的艾格莎:

“从前在骑士团的时候,我看了很多虚构的恋爱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素材总归来自现实,因此多少积累了一些知识。那时起我就觉得艾格莎姐姐面对哈尔队长时的反应很可疑,我觉得那应该跟迪伦对贝栗亚瑟阁下的肆意纠缠不一样,是货真价实的‘暗恋’——对吧?我没有猜错吧?”

“………………”

艾格莎红着脸凝固在原地,张口结舌地发不出声音。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如此充满热情(虽然表情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且咄咄逼人的薇拉——如果这代表着薇拉终于完全放下戒备,向她敞开心扉的话,这倒是十分令人欣慰……只不过敞开心扉的方式对她的心脏实在是有点不好。

“…………那个,究竟为什么薇拉会问起这样的问题……?”

艾格莎气若游丝地说道——简直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然而,这句话却让薇拉微微一愣。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艾文组长叹气的样子,还有迪伦一个多星期前神神秘秘地凑在她耳边说出的秘密:

“我看到艾文组长买的求婚戒指了。他一直把它藏在舱室储物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呢。按照组长那个拖拖拉拉的性格,没个十年半载他是绝对说不出那句至关重要的话的!所以我们得为组长的终生大事负起责任来啊,薇拉!”

“……当然是出于‘女孩子的好奇心’了。好了,不要再挣扎了,作出表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艾格莎姐姐。你喜欢哈尔队长吗?”

薇拉若无其事地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闻言,艾格莎捂住了脸——她像某种软绵绵的小动物一样弓起了身子,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

“……喜欢。”

——许久之后,手臂与膝盖的缝隙间传出微弱的声音。

“喜欢……或者说‘憧憬’……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奢求,我只想默默地支持他,在背后注视着他……这样就……足够了。因为我知道……我知道哈尔队长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薇拉默默地注视着艾格莎挡在脸前的糖果盒,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糖纸。散发出清淡甜香的粉红色糖纸变得皱皱巴巴,恰如此刻医疗舱内的空气。

◇◆◇

早晨八点。王都狄格尼提城,黑蔷薇总部驻地,医疗所内。

走廊尽头的特殊治疗室中,微弱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投入,照着坐在靠墙座椅上的白雏。感受到游离在眼睑上的光芒之后,她微微睁开眼睛,扫视昏暗的室内——

放在床头的曜力指针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指向靠近“1”的位置——与她合眼休息之前时一样,没有移动分毫。旁边的病床上,头发披散的娇小少女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被白色的棉被包裹得就像一只死去的茧,只有右臂暴露在外,手背上则插着用来输送药液和营养液的软管。

(……已经第四天了。姬尔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走到姬尔的床边。她首先帮姬尔测量了体温——稍微有点高,但还在正常范围内。确认过输液袋内的药液余量之后,她细心地帮姬尔拉好被子,转身走向窗口——

“唰”。白雏轻轻地拉开窗帘,把黎明的晨光放进室内。白皙的手指将玻璃窗略微推开了一些,刺骨的寒风便迫不及待地与新鲜的空气一同涌了进来。她仰起头望着窗外,望着王都上方的天空——乌云变薄了,微微透出遮挡在背后的泛白的天幕。阳光依旧温温吞吞,只在冰冷的空气中发散一点若有似无的热度。

白雏注视着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下冷雪的天空,呼出一团白气。

(说起来——哈尔和贝栗亚瑟他们已经成功夺回了艾拉罗拉了呢。胜利的消息转瞬之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医疗所内的伤员们都振奋了不少。明天早晨,他们就会趁胜追击,一鼓作气解放塞威治……我也只能做好我能做的事,然后祈祷一切顺利了。不过……我相信那几个孩子一定没问题。只是……)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像块石头一样固执地躺在床上的盖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这一切——然而,身处对胜利渴望已久的王国人之中,想要对战争的消息“一无所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想到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去探查盖理的状况,白雏不由得开始思忖合适的话题。

然而毫无疑问,无论她抛出什么样的话题,盖理都只会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另一个方向,将她当做空气——同时也将自己当做空气。

(……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没有从打击之中恢复过来……)

白雏并不畏惧他的无视。她从来就不会为这种事而退缩。

(不过……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单方面的“对话”的作用是有限的,我必须要尽快为他找到一个“振作”的契机——)

——突然。

就在白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她背后的床铺上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响动。

曜力指针缓慢地前移,恰恰停留在了“1”这个数字之上。细微的声响再一次响起,而这次,白雏总算是听到了那如同蝴蝶破蛹般细微的摩擦棉被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接着迅速转身——

白色的床铺之上,脸色苍白的少女缓缓地撑开了眼睑。迷茫失焦的双眸定定地盯着正上方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她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才开始迟缓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姬尔小姐……!”

白雏连忙快步走到了姬尔的床边。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床上,减慢语速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话似乎迟了好几秒才传达到姬尔的大脑之中。又过了几秒,她才略微仰起头,让自己的目光对上白雏的脸:

“……我的头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