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要打开城门,首先必须用钥匙开启位于上方阁楼之中的控制台——顺带一提,钥匙只有两把,其中一把当然在我手上。控制台解锁之后,船舵形的门把就会出现——接下来只需要将门把转动十二圈,塞威治的城门就会‘轰隆隆’地顺利打开啦!怎么样,听起来很容易吧?超级容易对吧?”

(不能被乔伊的话牵着鼻子走。绝不能。)

“不过——哎呀呀,实在是太遗憾了。你们距离这扇城门实在是太远了,即使知道了开门的方法,也没有机会摸到门把——毕竟你们可是敌人啊?要是让你们活着大摇大摆地走进阁楼,我作为‘管理长’就要颜面扫地了。所以!我才想出了非常公平也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解决方案’——”

(那个人绝对不会给予我们公平的机会——)

“请白风队的成员——随便哪一位都行,只要你们勇敢地杀死己方的队友,我就会给你们相应的奖励!杀掉第一个人,我就会用钥匙打开控制台——接下来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命令部下转动一次门把!怎么样?这个买卖足够划算吧?只要死十三个队友,你们就能打开这扇城门,赢得夺回这座破破烂烂的城市的机会了哦?!简直是太令人兴奋了不是吗——?!”

正如贝栗亚瑟所料——不,应该说,远远超出贝栗亚瑟预料的疯狂言论不断从那张笑得几乎快要裂开的嘴唇之中倾吐而出,甚至让贝栗亚瑟不由得怀疑自己身处的究竟是否是“战场”。优势一方对于劣势一方仿若儿戏一般的践踏、羞辱与蹂躏——亦或者说,这也是所谓的“战争”的面孔之一吗?

贝栗亚瑟不知道,也永远都不想去了解。通讯器对面的一片死寂告诉她——她的队友们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啊?!我还以为这是个绝佳的点子,一定能获得非同一般的热烈反响呢——!!啊啊,真是的,真是一群不懂情趣的死板骑士!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不满意——我不是说了有‘两种方案’吗?别躲在岩墙后面用那种眼神瞪我嘛,再让我这么兴奋下去,我就要喘不过气来了!好了,接下来请允许我隆重介绍我们的第二套方案——”

就像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一样——乔伊潇洒地挥起右臂,将手掌指向身侧的阁楼顶部。贝栗亚瑟警惕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向上望去——

(……那是……?!)

骤然缩小的瞳孔之中映出的,是徐徐升起的木质十字架——和被绑在上面的女性。她浑身伤痕累累,头歪在颈窝之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太过遥远的距离让贝栗亚瑟无法辨认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孔,但是,她认识那头标志性的白发。

那是半年前协助他们解决了巴士失踪事件的,王国最后的贵族家系“日旋”的唯一继承人,“芙瑟内”。

“怎么样?眼熟吗?不可能不眼熟吧?这可是你们的‘老熟人’啊!”乔伊快乐地说道,“不愧是你们的老熟人——难怪我一直觉得那个不屈不挠的劲头莫名熟悉……仔细一想跟你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唔呼呼,这个小调皮和我们整整打了三个月游击,终于在昨天傍晚时分被我们捕获……我听说她是塞威治的‘精神领袖’,脑袋里装着数不清的情报和知识——结果,无论怎么审问她,甚至叫来了她的‘老朋友’协助我进行拷问,她都硬是咬紧牙关,连哪怕一个字的有用信息都没告诉我——我说,你们不觉得很过分吗?这种没用的‘俘虏’……而且连祈愿者都不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干干脆脆地杀了她好还是留下来当作泄愤的‘玩具’好——不过现在好了,废物总算也能‘物尽其用’了!”

越发高昂的语调将贝栗亚瑟心中的鼓点敲到了极致。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十二英距高的城墙上,乔伊欣快的声音继续用残酷的言辞蹂躏战场上的每一位骑士:

“那么——请白风队,还有联盟骑士团的各位仔细看好。这位‘芙瑟内’小姐的脖子上,挂着能够打开控制台的第二把钥匙——如果你们不愿意杀害自己的战友的话,就想办法狠狠地斩下这个小可爱的脑袋、抢到钥匙,然后亲自爬上来杀光城门上所有的复仇者,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打开城门吧——!!”

——那的确是过于残酷且毫无道理的“践踏”。

但,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之中——贝栗亚瑟依然抓住了一丝曙光。此刻是否是正确的“时机”,眯眼大笑的乔伊是否真的露出了“破绽”——犹如互相咬合的齿轮一般急速转动的大脑已经无暇一一确认这些细节,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希望”闪现于眼前的瞬间,贝栗亚瑟毫不犹豫地对着通讯器说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短句:

“白风队副队长贝栗亚瑟,请求哈尔队长的支援——请立刻将我送到阁楼屋顶!”

下一秒。

强劲的狂风如约而至,在贝栗亚瑟脚下织出严密而牢固的气网。长剑出鞘的那一瞬,贝栗亚瑟整个人犹如被舰载曜力炮的炮管压缩弹射的曜力团块一般,从岩墙背后飞跃而起——纤细的身体在二十英距的空中划出轻巧的抛物线,短暂滞空的几秒时间中,贝栗亚瑟猛地将紧握长剑的右手高高举起,光芒迸射的红色双瞳映出咫尺之处的、昏迷不醒的芙瑟内——

(只要救下芙瑟内小姐,我们就能得到钥匙……——)

——踏破了无数严苛战场的贝栗亚瑟相信自己不会失手。不可能会失手。牢牢捆绑着芙瑟内双手的绳索近在眼前,而站在下方城墙上的乔伊也没有时间阻止自己。只要贝栗亚瑟顺应重力赋予她的力量与速度,她便能在三秒钟之内顺利将芙瑟内从十字架上解放——

假如,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话。

“贝栗亚瑟——!小心身后——!!”

拜伦焦急的吼声与呼气声猛然之间从耳边的通讯器中炸响——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贝栗亚瑟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回头,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黑影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贝栗亚瑟——!!”

通讯被迫切断了——理所应当。没有人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够继续通讯。接到哈尔“观察情况”的命令而顺着岩墙悄悄接近城门,在五百英距处的最后一道掩体背后探出身子的拜伦此刻仰着头,发动了“极目”的双眸震惊地张大,一动不动地瞪着几百英距外的空中。

几秒钟前,他在第一时间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个突然现身于贝栗亚瑟身后的黑影,于是立刻便通过通讯器向她发出警告——然而还是迟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残光径直撞向贝栗亚瑟的身体,让她像一片枯叶一样瞬间失去平衡,飞旋着落入了城墙背后的塞威治城,而那个罪魁祸首则稳稳地落在了昏迷的芙瑟内旁边——

直到这时,拜伦才终于看清他的样貌。

——是克洛威尔。没错,尽管发色、装扮和曜力气息都和从前大不一样,但那确实是在三个月前抛下荆棘骑士团,转身踏入敌军阵营的克洛威尔。

“克洛威尔,你这家伙……!”

愤恨与想要帮助贝栗亚瑟的强烈愿望让他几乎立刻便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箭矢,拉弓瞄准——目标正是站在城门阁楼屋顶之上的克洛威尔。被“极目”大幅强化的视野之中清晰地映出了他屈身向前,打算从上面一跃而下的身影——

“别想跑——!”

满弓——拜伦发出大吼,手指差一点就要松开发着光的曜力弓弦。然而就在这时,在大量严苛的任务中磨练而出的“直觉”与反应速度让他立刻发现了迫近的危机,并且瞬间作出了应对。当与哈尔的“风使者”截然不同的、带有奇妙的腥臭味的强风扑到他的脸上的时候,拜伦已经收弓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扑出五六英距——脱离了大脑中划定的“危险区域”。

下一秒,坚硬而锐利的绷带犹如某种有生命的邪恶生物一般猛地刺中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刹那间,地面四分五裂,被切成碎块的土石随着烟尘一同升腾而起,接着被自上而下的腥风吹散四处。

“哼——真是可惜。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刺中了……”

熟悉得可怕的声音在斜上方响起。拜伦握紧持弓的左手,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体型与一个成年男子相当的绷带怪物扑扇着背后足有两英距长的黑色羽翼,长过膝盖的、如同树干一般粗壮的右手拢着坐在自己肩上的娇小女孩。缀着蕾丝与荷叶边的裙裾在气流中上下沉浮,露出那缠满绷带的纤细躯体。雪白的发丝之下,玻璃珠一般圆而冷淡的双眸紧紧锁定了与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兄长。

“和以前一样——看来你的‘狗屎运’还是强到让人心生嫉妒啊,‘哥哥’?”

“……安琪拉——”

安琪莉多眼瞳一暗。犹如昆虫触角一般在她背后蠢动的绷带骤然收缩,接着猛地刺向单膝跪地的拜伦——白色的“刀片”震碎他脚下的积雪与土层之前,他早已迅速调整好姿势,在灵巧地避开绷带的攻击轨迹地同时再次绷直握弓的左手,将锋利的箭矢尖端指向尸鸠的胸口——

离弦。箭矢划破空气,疾速穿过飞扬交叠的绷带——命中目标。几英距之外传来尸鸠的尖啸声,然而在那扭曲的声音落地之前,拜伦已经趁机调转方向,向着哈尔和其他联盟骑士团骑士所在的藏身之处拔足狂奔。

“除非接到明确的命令,否则绝不能脱离自己的队伍,更不能落单”。

——作战开始前,哈尔曾明确地向拜伦下达命令。

(我知道的……!即使命中了那个怪物的胸口,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心脏随着奔跑的节奏在胸口中激烈鼓动。拜伦集中精神目视前方,不断在心底默念哈尔的命令,在保持平稳呼吸的同时硬是将那个鲜血四溅的惨烈月夜摁进了脑海深处。

——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打倒骑坐在尸鸠肩上的安琪莉多的。会被不成熟的愤怒与悔恨冲昏头脑的只会是半年前那个空有“乐观”的一无所知的自己,而现在的拜伦仅只是将两片褪色的记忆碎片深深藏在衣领之下,遵照命令与自己内心得出的最为合理的“计算结果”,笔直地奔向自己的同伴——

“啊啊……你这可恶的——胆小鬼——!”

——背后传来安琪莉多恼怒的尖叫。即便如此,拜伦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又想像六年前一样逃跑,然后把安琪莉多我一个人推到地狱里去吗?!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强风挟裹着强烈的腥臭气味从背后袭来——可以想象尸鸠振翅追来的样子。拜伦越发咬紧牙关,还有五十英距、还有四十英距、还有三十英距——已经近在咫尺的第一道岩墙背后露出熟悉的身穿黑色制服的战友的身影,他绷直紧握曜管枪的手臂,震声大吼:

“第一分队准备支援!射击!”

——火光四溅。接连不断的干燥巨响震动着拜伦的耳膜,子弹从他的身侧擦过,呼啸着命中从空中向他逼近的尸鸠和安琪莉多。背后再次响起尸鸠拖长的吼叫,一阵阵袭来的腥风也逐渐减弱了些许——但紧接着,本不该存在的金属碰撞声无情地响起,拜伦条件反射地转头观察背后的状况,却恰恰与十英距之外怒目圆睁的安琪莉多对上目光——

“我绝不会让你再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触手般的绷带牢牢卷住几颗子弹,随着安琪莉多尖声大吼的节奏将它们像扔垃圾一样抛向空中。一刻不停的枪林弹雨甚至无法让尸鸠扑扇翅膀的速度减慢丝毫,它猛地俯身下冲,几秒之内便驮着安琪莉多逼到了距离岩墙只有几步之遥的拜伦面前:

“你的对手只能是我不是吗,‘哥哥’——?!”

——来不及了。

从四面八方环绕袭来的绷带犹如铡刀织成的牢笼,切断了拜伦所有的退路。即便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抽箭搭弓,却依然无法逃脱被绷带绞碎的命运——不现实感让拜伦一时间忘记了该如何反应,就在这时,从侧面袭来的猛烈飓风瞬间粉碎了他的平衡,将他一口气撞出了数十英距——

“咳、咳咳——”

拜伦翻滚着撞到了西侧的岩墙之上——头晕目眩,但至少还活着。来不及将呛进气管里的尘土完全咳出,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向大脑感知到的那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曜力团块所在的地方歪歪斜斜地迈步——下一秒,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了掩体之后。

不远处传来安琪莉多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紧接着,海潮般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于是那吼叫声也与尸鸠的嗥鸣声一同回旋着远去。拜伦猛烈摇动的模糊视野终于慢慢恢复平稳,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这才完全看清那道屹立在自己身边的影子——

——当然,是他的队长哈尔。他将手中的法杖笔直地伸向前方,狭长的冰蓝色双眼始终目视着并不遥远的城墙,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死里逃生的部下。

“站起来,拜伦。”

那镇定而威严的声音盖过不远处掩体背后的支队长的厉声施令。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没有任何犹豫,拜伦在挤出力气大喊了一声“是”之后奋力站了起来。他转向前方,在护目镜保护下的双眼眨了眨,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哈尔所望的方向——

“那是……!!”

——他头皮发麻,瞬间便明白了战友们为何突然如临大敌。城墙下方——被白色的霜雪冻结的冰之尸海之间,终于摆脱飓风束缚的安琪莉多依然稳稳地坐在尸鸠肩上,被“极目”强化中的视野之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扭曲着脸孔瞪视这边的样子。但,与城墙上那副地狱般的光景相比——她已经不再是最最可怕的“威胁”。

在几分钟之前还空空如也的,长达七百英距的城墙上方——身着黑袍的复仇者们宛如鬼魅一般乍然现身,犹如连绵不绝的、即将把城下平原连同身处于此的骑士们尽数吞没的黑色海潮。

“啊——呀——真是遗憾。”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乔伊妖媚的声音响彻大地:

“这两个方案明明兼备你们最喜欢的‘高效’和我最喜欢的‘美学意义’,是我的得意之作——我虽然不指望你们会感激涕零,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用如此过激的方式拒绝了我给你们的‘选择权’。啊啊真是遗憾。真是愚蠢。不过没关系,现在这一切正是我最中意的发展——毕竟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互相残杀了啊——!!来吧骑士们,看看到底是我们先把你们开膛破肚,还是你们先让我们内脏爆裂——好啦,这次的‘选择题’,你们可千万不能再交白卷了哦?毕竟——”

——黑色的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然后从城门之上一涌而下。飞扬的黑袍连成一片,在那之中,手持长约1.5英距的金属铁杆的乔伊交错手腕,将连在锁链另一端的尖刺铁球狠狠甩在城墙上,在砖石倒塌的闷响中仰头大笑:

“毕竟你们要是再拒绝选择的话,这座死城就要在一个小时之后,被五十个身上绑着翼轮曜力核心改装的‘炸弹’的平民‘人质’们给夷为平地了啊——!!”

——这是点燃积压在骑士们心中的怒火的,最后的引线。

完全不输敌人的喊杀声瞬间爆发,响彻天地。两波巨浪即将无可避免地相撞,拜伦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队长。

“请下达命令”——

他那燃烧着橄榄色光辉的双眼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于是,哈尔握紧了手中的法杖。下一秒,他用力摁了两下右耳通讯器上的旋钮:

“先锋支队准备与敌方复仇者交战!请求战力支援!”

——这便是,“真正的战斗”开始的信号。

与此同时。

塞威治城墙背后,烟尘缭绕的龟裂石板路之上,贝栗亚瑟弓着背撑起了身体,在喘息几秒钟之后便一鼓作气站起身体,将背靠在残留着骇人裂纹的坚厚墙体上,抬起头来用机警的目光扫视四周。

黑雾凝成的巨大羽翼扑扇了几下,接着暂时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肩胛骨仿佛被看不见的锐利指爪狠拧了一下,剧痛让她脑髓一麻。即便如此,她依然心生庆幸——至少黑翼的威力恢复了原来的水准,不像在艾拉罗拉时一样总是在关键时刻“哑火”。多亏了它,她才能顺利抵挡住突如其来的致命斩击,并且在无可挽回的高空中坠落中抓住一丝生机。

黑翼并不是真正的“翅膀”,它无法让贝栗亚瑟像鸟类一样飞翔。但是,她依然能够利用那七根锋利牢固的骨刺抓住城墙为自己缓冲,从而免除粉身碎骨的厄运。

(……虽然……今天只用了两次而已,疼痛就已经——)

——头痛、恶心,加上不正常地飙高的体温。这些都是在后背皮肤之下激烈翻涌的剧痛的杰作。贝栗亚瑟不由地握紧苍月的剑柄,用深深刻进手掌的雕纹的触感来让自己的五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不要再依靠‘黑翼’了,贝栗亚瑟”。

——“鸦羽”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你不想屈服于‘黑茧’,那么你就永远也无法负担黑翼的重量”。

“——再这么一味地依赖黑翼的话,你迟早会死的哦。”

实在是太过合理——也太过无情。贝栗亚瑟在大脑的一角默默咀嚼那些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词句,原本就绷得极紧的神经越发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别无选择。)

——“突破困境”需要的是计谋、智慧,和足以支撑起这两样东西的“力量”。对陷入孤身作战境地的贝栗亚瑟来说,“黑翼”尽管会给她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但现在也只有借助它的力量,她才能在保证自己的生命尽量延长的前提下,为城外的同伴们寻找“转机”。

至少黑翼不会像敌人一样让她立即毙命。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苍月。”

她压低声音呼唤剑中的骑士之灵。

“……你应该听到刚才乔伊说的话了吧?你能锁定那五十个‘人质’所在的位置吗?”

“很抱歉。”苍月立即作出了回应,“如果是翼轮所用的曜力核心所改装的‘炸弹’的话,我无法探知它们的位置。我只能探察到城内大量聚集的曜力反应——复活者与月曜士混合在一起,如果说那就是看管‘人质’的复仇者的聚集点的话,我倒是能够进行大概的定位。但是……位置实在是太过分散了,几乎遍布塞威治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在一个小时之内救出所有的‘人质’,是不可能的。”

“……你说得没错。”

贝栗亚瑟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双眼往位于右上侧城门之上的阁楼迅速一瞥。

“所以我们还是要将解救芙瑟内小姐视为第一目标。救下她,我们就能取得城门控制台的钥匙;而且,她坚持到了昨晚才不幸被俘……也就是说,她是最了解现在的塞威治城的人。只要能与她进行对话,我们说不定就能找到突破困境的契——”

“贝栗亚瑟殿下——!”

思绪被打断了。识别本能与苍月的吼声让贝栗亚瑟即刻做出反应,她猛地向城墙的反方向突进,接着旋身向后,亮出佩剑——果不其然,那道鬼魅般的黑影赫然立于城墙之下,手中的漆黑刀刃毫不留情地将她原先所靠的墙面劈出数道两英距长的裂痕。

“…………”

静止让“速度”织成的黑色外壳随之崩裂,一袭黑衣的少年稳稳地站在原地。霜雪般苍白的额发之下,已然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湛蓝色双眸如同捕兽钳一般紧盯着几英距开外的贝栗亚瑟。

“……克洛威尔。”

贝栗亚瑟同样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同伴。鲜少再有机会提起的名字从齿缝间压出,陌生而又熟悉的音节却未能让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孔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们的侦察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腕利落地回转,黑刃在空中留下残影——然后,散发出不详气息的刀尖径直指向了贝栗亚瑟。

“…………”

克洛威尔没有对话的打算——理所应当。考虑到两人现在的立场,不如说总是执拗地试图与克洛威尔沟通的贝栗亚瑟才是“不正常”的那一方。但即便是“不正常”的贝栗亚瑟,也在棘手状况频发的此刻抿紧了嘴唇,不再像以前一样用无意义的言语对克洛威尔“穷追不舍”。

(……没有时间了。)

汗水顺着贝栗亚瑟的额角向下流淌,在低温下冻结成小小的冰粒。贝栗亚瑟保持着随时都能挥剑斩击的姿势,紧盯着克洛威尔的双眼片刻也不敢放松——作为与他并肩作战整整七年的同伴,她很清楚克洛威尔的“倍速”有多棘手。即使已经全神贯注,她依然无法保证自己能够顺利捕捉到克洛威尔的每一个动作——加之长达三个月的在号角的“磨练”,和他体内日渐膨胀的黑茧力量,现在的他对于贝栗亚瑟来说,几乎成为了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

(……在琉蓝村与克洛威尔交手的时候……如果不是琰帝突然出现,中断了战斗——我无法保证我能站到最后。)

比那时嚣张数倍的“并发症”迫使她用最大程度的理智衡量利弊。黑翼的弊端、时间的紧迫、必须尽快达成的“首要目标”……无数的限制条件在大脑之中交织,最终让贝栗亚瑟做出了最为合理的选择——

(……来了!)

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划破空气的一道黑光——贝栗亚瑟立即侧身闪避,堪堪避开了自上而下迅猛劈砍的刀刃。抓住这一瞬之间出现的“破绽”,她猛地跨步向前,双手握住长剑的剑柄,从下向上凶狠地将剑刃撞到了克洛威尔的黑刃之上。

“咣!”

刀与剑激烈碰撞,力量互搏间迸溅而出的火花融化了雪季霜结的空气。冰霜般毫无波纹的蓝眸与燃烧着坚毅光芒的红瞳在极近的距离短暂对视,下一秒,宽大狰狞的黑翼毫无预兆地在贝栗亚瑟背后展开,以迅雷之势凶猛地扑向了集中于刀剑对峙的克洛威尔——

“……!”

施压在苍月剑身上的巨大力量瞬间消失——克洛威尔以双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左后侧一连后退了十几英距,脱离了黑翼的攻击范围。

然而,黑翼并没有进一步追击。在克洛威尔察觉到贝栗亚瑟真正的意图之前,贝栗亚瑟保持着展开黑翼的状态,转身冲向了塞威治城深处。

——首要目标是,解救被束缚在城门阁楼屋顶的芙瑟内。

为了尽快达成这个目标,贝栗亚瑟首先必须要想办法从与克洛威尔的缠斗中脱身,并尽量和他拉开距离。因此,尽管知道克洛威尔轻而易举就能在数秒钟之内追上她,贝栗亚瑟依旧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顺着血迹斑斑的石板路向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