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尸体。烧焦的土壤。断裂的刀剑仿若森林。

翻滚的乌云厚重得几乎压到地面,持续不断地泼洒着冰冷的雨滴。模糊的视野中,世界一片荒芜,所有鲜活的生命都已消失殆尽,仿佛世界本身已经停止了呼吸。

只有“它”还在坚持着行走。

从那遥远的地平线上,步履蹒跚地向这边前进。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任凭暴雨洗刷,任凭狂风推搡,“它”依旧固执,不肯停下。那道影子是如此模糊,却又异常鲜明,在胸口烙下难以言说的苦涩印记。

(……够了。)

乌云之间传来沉重的低语。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能够守护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放弃吧。)

(放弃悔恨吧。)

(放弃痛苦吧。)

(放弃自责吧。)

(放弃……前进下去的心愿吧——)

哽咽的声音化为了撕裂天空的闪电。惊雷炸响,大地开始震颤,发出绝望的呼号。

“它”没有任何触动,依然缓慢地前行。

——在这没有尽头的绝望世界之中。

◇◇◇

贝栗亚瑟猛地张开了眼睛。

淡粉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她迅速地坐起身来,转头看了看床头的时钟——指针指向早晨6点。她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

那个夜夜到访的混乱梦境余韵尚存。但,经过接近1个月的适应之后,她已经能够忽视脑海中尚要猖獗一段时间的破碎画面,若无其事地去换衣服、洗漱了。现在,她只庆幸那群对“实验”乐此不疲的家伙们终于销声匿迹了1个月,让她平安度过了最无所适从的那个时期。

摘下眼罩。漱口,洗脸,梳好睡乱的头发,再一丝不苟地系上眼罩。接着,她走出洗漱间,在床边换上了衬衣、黑色西装外套、长袜和黑色膝上裙,穿上长靴,最后系上蓝色的领结,在领口别上白凤徽章。她戴上白手套,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

“……”

——没有问题。

她点点头,拎起了墙边的黑色小皮箱。当然,她没忘记把苍月扣在皮箱外侧的搭扣上。

就在这时,敲门声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早上好,贝栗”

门外站着的是克洛威尔。他穿着一身和贝栗亚瑟风格极为相似的衣服,手里提着相同的黑色皮箱。他看着已经收拾妥当的贝栗亚瑟,微微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没错。

这是他们时隔已久的新任务开始的第一天——为了防备有可能发生的“实验”事件,从今天起,他们将作为特别事务员进驻白凤凰宫。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2点,在荆棘骑士团主楼会议室中,团长哈尔、副团长克洛威尔、贝栗亚瑟、前团长克莉斯、团长副官艾格莎、鸢尾骑士团团长莉兹六人终于相对正式地坐在了同一张桌旁,将迄今为止各自收集到的情报和盘托出。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但是我还是要感叹一句,”莉兹叹了一口气,说,“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王国中就发生了这么多破事。这一个月我看文件看得都要吐出来了。”

“准确来说你离开之后这两年,苍峦大陆就一直不太平,”克洛威尔补充道,“只不过这几个月特别频繁而已。如果这两年发生的曜力异变事件也和‘实验’团体有什么关系的话,只能说他们确实酝酿已久——只不过,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其中的联系。甚至,我们都不知道是否已经掌握了‘实验’团体的全貌。”

他向贝栗亚瑟示意。贝栗亚瑟点了点头,站起来将一叠印有画像的资料分发给了大家。

“这是目前为止已经露过脸的观察者的画像——我和贝栗亚瑟一起完成了它们。”克洛威尔说道,“艾拉罗拉实验事件的观察者‘安琪莉多’,女,推断为十一岁左右,自称曜力为‘造物主’,可以强行活化生物尸体,具备一定的改造能力,惯用武器未知;艾鲁贝斯实验事件的观察者‘琰帝’,男,推断为十八岁左右,目前判明的惯用武器是巨型镰刀,拥有可以操控温度的曜力,具体情况未知;塞威治实验事件的观察者‘零’,男,推断为十一岁左右,曜力为包含所有曜力属性的‘混沌’,与贝栗亚瑟的‘虚无’处于对立面。能用曜力张开护盾并反射所有攻击,只有贝栗亚瑟的‘虚无’可以击破它,但贝栗亚瑟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掌握‘虚无’。值得注意的是,他自称‘容器’、‘钥匙’,具备打开所谓的‘曜之世界’的大门的能力……可以说是目前最大的威胁。”

“十一岁……他们在组建童子军团吗。”莉兹皱着眉翻看资料。

“他们的战斗力与年龄毫无关系。”哈尔说道,“我也参与了和零的战斗——准确来说,并不能称为战斗。对方只是在防守,我们却无计可施。贝栗亚瑟最后爆发出的力量虽然击破了他的护盾,但以现在的阶段,那只能称为一时侥幸。”

“这让我想起了被‘神音’当做实验品的那些孩子。一瞬间的强大——强大得超越一切,在那一瞬之后便迎来死亡。不过这小子比他们要结实得多,也清醒得多。不过,”克莉斯点了点画像上零紧闭的双眼,“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符文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一直闭着眼睛?”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克洛威尔说,“至少除了贝栗亚瑟以外,没有人见过他睁开眼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贝栗亚瑟。

“只是匆匆一瞥……那是和克洛威尔很相似的,蓝色的眼睛……和它对视的时候,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力量。但也,只见过一次。”贝栗亚瑟沉默了片刻,“仔细一想……我第一次进入那个奇怪的世界,就是在和零对视之后。第二次……我背对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睁开眼睛。”

“也就是说,那家伙的眼睛很有可能就是打开那个什么‘曜之世界’的媒介咯?”莉兹问道。

“这么考虑最为合理呢。”克莉斯说,“可惜的是,除了贝栗亚瑟之外,我们谁也没法到那个该死的地方去一窥究竟。”

“光是知道我们的世界之中还有这样一个平行空间存在,就足够令人震惊了。”克洛威尔沉思道,“我们的曜力,是真正意义上的在与我们‘并肩作战’。如果真的如贝栗亚瑟所说,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由自己的曜力守护着的‘记忆回廊’的话,‘曜力’的真相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我只担心研究界的那群疯子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会不顾一切、花样翻新地去找寻那个世界的入口。女神在上,别再给我们增加工作量了。”克莉斯耸耸肩,“哈尔,你认为呢?”

哈尔点点头:“同感,因此我们决定暂时保密。”

“我还是不明白那群家伙究竟想干什么。”莉兹摇摇头,哗啦哗啦地翻着手中各种各样的资料,“叫嚣着‘这个世界出了错’,又是打开莫名其妙的‘大门’,又是拖上无辜的人搞什么莫名其妙的‘实验’……更让我在意的是,这两年深红大陆和渊白大陆都完全一片太平,为什么只有苍峦怪事频发?”

“近两年外陆都没发生过曜力异变事件吗?”克洛威尔显得有点意外。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和苍峦这边发生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莉兹说,“唔,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过得也不轻松。去年,红莲帝国的皇帝克雷因将一个‘肃清人’立为皇后,但那个女人都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随后皇帝宣布终生不娶。当时真是全国大乱,连我常常溜去喝一杯的小酒馆里都讨论得热火朝天。不过,等我启程离开的时候,皇帝又宣布要立兄长的遗子为皇子……简直不知道那位皇帝在想些什么。”

“这我也有所耳闻……嗯,”克洛威尔大概也觉得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好吧,现在我们要讨论的不是某位皇帝的终生大事,那还轮不到我们操心。渊白大陆的状况呢?”

“你知道的,那群信仰至上的咏言人从来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莉兹挑挑眉,“要说‘观察者’的话,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观察者’呢。”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哈尔说,“肯定有某种苍峦大陆、或者说这个国家独有的东西吸引了他们。”

“要说这个国家独有的东西的话……只能是所谓的‘曜晶’了吧。”克洛威尔说,“记忆碎片,来自死人的能量源……还有王国对它那近乎执念的依赖。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解释得通了——他们植入实验体体内的‘黑茧’,事实上也就是记忆碎片。对吧,艾格莎小姐?”

正在埋头做会议记录的艾格莎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大跳。她抬起头,发现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她,这才意识到轮到自己发言了。她慌忙从笔记本下面抽出一大叠资料,手忙脚乱地翻到其中某一页:

“呃,嗯,是的,这个……在艾鲁贝斯实验事件中,我们从铭哲身上成功剥离了‘黑茧’,并且用它作为样本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她咳嗽了一下,好像终于找到了感觉,“简而言之,目前可以断言,‘黑茧’就是记忆碎片。只不过,其中的曜力并未像曜晶那样达到一般意义上的‘净化’状态——即,褪尽持有人本身的曜力特征,回归本源,外部表现就是变成透明。但是黑茧不一样……不仅没能净化,那种曜力特征反而强化到了极致,变成了至纯的黑色。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量,是曜晶所不能相比的。或者说,曜晶和黑茧,简直就像两个对立的存在。用个不严谨的比喻,如果说曜晶象征了‘希望女神萝希尼斯’的话……黑茧就像是‘绝望女神蒂斯帕尔。”

“谢谢你的解释,艾格莎小姐。这也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我的推测。”克洛威尔微笑示意,“那么,既然我们已经证实了黑茧就是记忆碎片,那么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变异的记忆碎片的?还是说,记忆碎片的变异正是他们的杰作?”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了沉默。

的确,要搞到几块曜晶并不是难事——可,假设如此,也就代表着他们采取了某种手段,使正常的曜晶转化为了黑茧。谁都清楚,人们可以以各种方式利用曜力,但对曜力本身进行改造,几乎是天方夜谭。

——即,如果他们真的做到了的话,荆棘骑士团面临的将会是一群强大得近乎荒谬的怪物。

“……会不会是那个叫‘零’的小鬼?”莉兹有些犹疑,“你看,他不是包含所有曜力属性的‘混沌’吗?而且又能打开‘曜之世界’的门,或许是他动的手脚?”

没有人说话。无论如何,这个假设太过恐怖了。

这时——克莉斯撩了一下肩头的卷发,若无其事地说:

“在你们苦大仇深地钻进牛角尖之前——副官,回答我一个问题。”

“啊,是、是!”

艾格莎战战兢兢地看着克莉斯。她将手伸进腰带上的随身小包中,捻出了什么东西,举到半空中:

“你们所说的‘黑茧’,是这样的东西吗?”

“……啊!”

艾格莎惊惶地捂住了嘴。

不仅是艾格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被克莉斯捏在指间的,细长的黑色晶体,毫无疑问就是他们曾为之付出了无数个日夜的“黑茧”。

“怎、怎么会……我、我明明已经用最高级别的加密、锁起来了的——”

“放轻松,副官。”克莉斯笑了笑,“这不是你锁起来的那个。真是的,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老师这两年出去是去吃喝玩乐的吗?”

“……老师,那个是哪里来的?”克洛威尔神情严肃,“您该不会是……去哪儿捡了块涂黑的玻璃糊弄我们吧。”

“哈哈哈,你要不要把它埋进肉里试试?”

克莉斯“啪”地把黑茧拍到了桌面上。

“找到这东西是个意外。两年前——黄昏之战刚结束不久,我离开了骑士团。就是因为那场该死的战役,让我无法再忽视这片大陆上存在的一些不和谐的东西。迫于王室的压力,我不能光明正大的展开调查。所以,我抛弃了‘荆棘骑士团团长’这个身份。”

“您当时只跟我们说,您累了,想要去旅行。”哈尔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句话,和我们整个骑士团,就是您的调查工作的保护色吧。”

“也就是说,”克洛威尔沉声道,“早在黄昏之战之前,您就已经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了,对么?” 

“没错,就是这样。”她坦然说,“很久以前——王国犯下了一些‘错误’。那个错误毁灭了许多东西,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时至今日,它的影响依然存在,黄昏之战只是其中之一。”

“等等,”莉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老师,您该不会是跑到北方禁区去了吧?!”

“对。北方禁区——我更喜欢它原来的名字,‘伤迹之地’荒芜雪原。我在那里呆了半年。”

“老师……擅入禁区可是重罪。我该说您在隐匿行踪这一方面无懈可击呢还是——”克洛威尔顿了一下,“慢着。也就是说,您是在那里找到黑茧的?”

克莉斯郑重其事地环顾众人,点了点头:

“是的。我翻越翡翠山脉,去了那个被王国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讽刺的是,我依然在那里发现了小小的集落。我敢说他们生活得比猎人还要原始简朴,但是,说真的,算上深红大陆和渊白大陆,再没有比他们更和谐的集落了。那是一个人与风翼狼共存的集落。”

“噗!”——正在喝水的莉兹呛得喷了出来。

“风翼狼?那个和人类进行了一百多年的漫长战争的异化兽种族?”就连哈尔也觉得难以置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已经在1636年的最后一战中全部灭亡了。”

“那只是官方记录而已。”克莉斯说,“如果他们希望风翼狼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中永远担当‘敌人’角色,那么官方的记录中也只会记载风翼狼族如何凶残暴戾,罪无可赦。他们不会告诉你,一群怀抱着同样希望的风翼狼族人和人类在一片雪原中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只为了证明两个种族完全可以和谐共处。只可惜,大家几乎都已经快要忘记风翼狼的存在了。不,不仅是风翼狼——还有其他的,很多事情。”

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下。

“老师您……在那里过得怎么样?”莉兹好奇地问。

“非常愉快。”克莉斯笑着说,“所有的人都很亲切——包括那些长着白色尖耳朵和尾巴的人。我和他们一起去打猎,亲手料理猎物,听他们讲他们的历史。虽然有王国的禁令在前,但还是有一些善良的行商人带着必需品去拜访他们。也许他们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却是真真正正的‘与世无争’——我简直都想去那里养老。”

她再次捻起那枚小小的黑色晶体:

“每天下午我都会被一群长着毛茸茸的小耳朵和小尾巴的小家伙缠住。我陪他们玩,他们送我珍藏的漂亮石头——这枚黑茧,就是其中一个孩子送给我的。”

“孩、孩子们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艾格莎十分慌张。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危险的东西’。还好,我翻遍了整个集落,没有找到第二枚。那个孩子说,那是他们上次瞒着父母亲跑到某一个遥远的‘秘密基地’玩耍时找到的。不过,后来被狠狠骂了一顿之后,就没再去过,只留下那唯一的一枚纪念。这些孩子中有纯血的狼族也有人与狼的混血,共同点就是旺盛的精力和强悍的生命力。我不得不警告集落里的所有人,让他们永远远离那个‘秘密基地’。随后,我便启程前往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克莉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制造什么悬念似的,又仿佛真的是心有余悸,让其他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荒芜雪原的极东地带,即王国的东北方。翡翠山脉的支脉之一将它单独分割了出来,那里没有雪,没有阳光,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土壤和无数生锈的刀剑,就像地狱一样。而,在那些土壤中——混着不计其数的黑茧。”

——会议室中一瞬间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神情凝重,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可怕的消息。

“……不计其数?”

——克洛威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怀疑。但,克莉斯没有给他继续侥幸下去的机会:

“没错,不•计•其•数。我抓起来的每一把土壤中都有好几枚黑茧,我无法想象那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个冤屈的灵魂。副官,你可以把这枚拿去和你们得到的那枚比较一下——虽然我觉得谜底已经不会有多大的偏差。”

克莉斯轻巧地将手中的黑茧抛向了艾格莎。她慌忙站起来伸手去接,却还是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满脸通红地把它捡了起来,仔细装进密封袋中,然后放进腰带上的随身小包里。

“我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留下那种扭曲的记忆碎片?”克洛威尔竭力保持着冷静,“不,暂且撇开这点不谈,如果说他们的黑茧就是来自那里的话——现在他们手中究竟有多少枚黑茧?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用黑茧来人工制造祈愿者的话,他们到底要用那些祈愿者干什么?!老师,您为什么不——”

“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可是,我除了将这情报告诉你们之外,别无他法。”克莉斯倒是显得异常镇定,“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我们唯有竭尽所能的去应对。我们无法阻止注定要发生的事,你明白吗,克洛威尔?那是这个国家欠下的罪孽……现在,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克洛威尔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只知道,事到如今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十多年来对某些真相闭口不言的不仅仅是王室,也包括许多明明应当和盘托出却硬是闭口不言的人。”

克洛威尔打开自己的资料夹,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手写的笔记——那正是在塞威治图书馆中查到的资料。他站起来,走到钉在墙上的苍峦大陆地图前,站定。

“我刚刚一直在听,一直在思考。加上过去这一个月中我所做的调查,现在,我无法相信它们之间毫无联系。”

“‘它们’?”莉兹一头雾水,“等一下,克洛威尔,你突然间在说什么啊?”

克洛威尔没有回答。他拿起红色的记号笔,在苍峦大陆的西北边缘外添上了一片比苍岚王国小一些的区域——红色笔迹把克莉斯刚才提到的荒芜雪原极东之地也圈了进去。

“这是我能找到的苍峦大陆的最原始的地图,是劳伦斯先生给我的。然而,在现在的地图中,这一片区域消失了。学者们醉心于各种各样的研究之中,但没有任何人试图解释过它是什么时候、怎样消失的,甚至没有一本地理专著提到过苍峦大陆最原始的模样。而,这片现在只留下一个角的土地——属于一个叫做‘月曜之国’的国度。”

“……唔,我听说过。”莉兹点点头,“据说那个国家在与风翼狼族的最后一战中举国灭亡,两方同归于尽。可……没有哪本文献提过他们的国土是因为崩塌而消失的啊。话说是要打得多猛才会把整个国家都打塌了啊……”

好像在说“这简直太蠢了”似的,莉兹打了个寒颤,猛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说这真的只是一场惨烈的战争,那么,”克洛威尔举起了手中的笔记,“王国为什么要在国史中用‘前所未有的惨烈事件’来含混带过?并且几年之后,连续三年的11月都出现了‘消除了事件的相关影响’这样的记述?那时发生的,明明是害死了我和哥哥的父亲、贝栗亚瑟的父母和祖父的事件,为何会跟导致月曜之国消失的‘惨烈事件’扯上关系?”

众人一片静默。就连哈尔,脸色也比平常要难看得多。

 “我不相信您会不知道,老师。”他说,“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无法不追究下去,因为那个事件已经牵扯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请您告诉我们。”

克洛威尔深吸了一口气。

“1636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克莉斯静静地盯着他看。克洛威尔也毫不回避地注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沉默即将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克莉斯突然平静地开了口:

“副官,你有小号的空试管么?”

“咦?啊,有、有!”

“给我一个。”

“是……”

尽管心怀疑惑,艾格莎还是顺从地打开随身小包,取出只有半根食指大小的空试管,站起来递给了克莉斯。

克莉斯将试管打开,放在一边,随手抓起桌上的裁纸刀——突然,她迅速而又果断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洒下。

“……克、克莉斯阁下!”

克莉斯就像没看见学生们惊诧的神情一般,若无其事地拿起试管,凑上受伤的手腕——鲜红的液体汩汩流进了试管之中。

“好……差不多了。”

她单手扣好了装有半管血液的试管,另一只手压住伤口。接着,她把试管放在桌上。

“用这个可以打开档案室里面的小房间的锁。那把锁是最高级别的‘血界锁’,只有我和其他几个担保人的血可以打开。里面有你们想知道的所有资料。”

克洛威尔愣了一下。

“臭小子,你以为我这么想憋着不说吗?可是,就像你说的,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不仅是你们,甚至我,甚至整个骑士团,甚至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那个事件联系在一起。我们在过去曾因它遭遇了重大的打击……因此我们才决定,在真正该公开它的时刻到来之前,把它永远封锁起来。没想到——打开锁的日子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她露出微笑。

“……你们要加油。毕竟,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只能为你们做这么多了。”

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同样的坚定眼神,注视着克莉斯。

“放心吧,老师!”莉兹笑着说,“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们一定会努力把它变成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笑着活下去的世界的!”

“……我对莉兹的理想主义不予置评。”哈尔说,“但是——至少,我保证我会竭尽全力,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莉兹对哈尔翻了一个极不淑女的白眼。哈尔装作没看见。

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我也会做好我该做的事。”克洛威尔微笑着,“我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我达成我的目标——或者,死亡。”

“……我也会,继续战斗。”许久没发言的贝栗亚瑟十分平静。

克莉斯注视着她的学生们。她依旧能清晰地记起若干年前他们那幼小的模样,可是她很清楚,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庇护。

他们会成长下去。逐渐变得强大,变得无坚不摧,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

然后,他们会到达她无法企及的地方。

——这样也好。不如说,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笑了,眼眸中光若利剑。

“好——那么,今天,我将作为你们的老师,下达最后一个命令。”

她也站了起来,面向所有人:

“目前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实验团体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王都。当然,以防意外,其他市镇的鸢尾骑士和黑蔷薇骑士也会协助我们进行防卫。王宫昨天已经向我们请求援护,因此——克洛威尔、贝栗亚瑟!”

“是!”

“是。”

“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人将作为特别事务员进驻白凤凰宫,期限无限,直到下次实验事件发生为止。在此期间你们可以把王宫藏书翻个遍,调查与‘实验’或是过去事件相关的所有情报!”

克洛威尔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和贝栗亚瑟一同敬了骑士礼。

“接下来是哈尔。这管血液交给你,你负责在这期间镇守骑士团,指挥好剩下的骑士们。同时,调查与1636年的事件相关的所有档案和资料,包括克洛威尔刚才提到的三次‘清扫事件’!艾格莎,你配合哈尔完成任务!”

“是。”

“是……!”

哈尔和艾格莎敬了骑士礼。

“最后,莉兹。你除了为他们三人提供必要的支援之外,也负责与黑蔷薇骑士团协商,共同调查军部有关‘黄昏之战’的相关资料——尤其,关于你所在的那支‘强化部队’。”

“正合我意!”

莉兹敬了骑士礼,笑着说道。

克莉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了。那么,接下来,你们就各自努力吧。将伤亡尽量压到最低,尽可能地搞清楚这一系列的事件和内幕。至于我——”

她舔了舔嘴唇,眼神像捕猎前的母豹一样锋芒毕露:

“我会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们,看看有谁认识那个为所欲为的黑袍老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