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两点半。艾格莎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她不安地望了窗外一眼——今晚的风格外猛烈,震得玻璃颤动不已。她摇摇头,决定赶快把桌子整理好,然后回宿舍休息。她已经在实验室呆了四十多个小时,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被哈尔发现。
好在,她的研究基本已经完成了。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乱糟糟的实验器具。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坐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余光瞥见了放在桌上的一叠实验报告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了起来——她知道她发现、写下了一些极其可怕的东西,但是,那些确实都是事实。
她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随身小包。
……没错。掩藏在“它”——黑茧的外壳下的,可怕的事实。
擅自偷取重要物品,私自进行未经批准的实验——她知道这将受到多重的处分。但是,她不能让他们继续被蒙在鼓里。
(明天早晨……我就会把这份报告书交给哈尔先生。)
艾格莎暗下决心。
正当她站起来,收好实验报告,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这么晚了,会有谁会到实验室来呢……难道,是哈尔?艾格莎疑惑地望着安静的门扉——它并没有打开的迹象。外面,也没有人的气息。
(是我太累了,出现错觉了吗?)
艾格莎有些害怕。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咿!”
这次,神经紧绷的艾格莎吓得跳了起来。她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死死地盯着门——它依然没有被打开。
风的咆哮更加猛烈了。艾格莎拼命抑制住抖个不停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压下门把手,将门微微打开了一缝。
“……?”
——外面没有人。室内灯照耀下的走廊安静异常,当然,也没有艾格莎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的胆小。
“咚咚。”
然而,敲击声再一次清晰地响起——就在她的背后。
与恐惧一同攀上脑髓的,还有熟悉的、宛若遭到巨锤重击的感受。艾格莎很清楚——那来自祈愿者的识别本能。
她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
狂风呼啸的窗外,一个浑身裹满绷带的娇小女孩坐在一个生着黑色羽翼的怪物身上,被白发遮住大半的脸上显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奇怪笑容。
艾格莎认识她。就在前不久,她才在画像上看过她的样子——
——实验观察者,安琪莉多!
“晚上好,大姐姐。”
安琪莉多在二楼实验室的窗外,甜甜地对她说:
“听说黑茧在你手里。不好意思,看来我得把大姐姐杀掉了呢,咿嘻嘻嘻嘻——”
“……呀啊啊啊!”
突然。比艾格莎的尖叫更快,窗外的风一瞬间拧成了一股,宛若咆哮的巨龙一般撞向了反应不及的安琪莉多。猛烈的气流震碎了实验室的玻璃,尸鸠嘶号着挣扎了一下,随后便连同安琪莉多一起被狂风抛向了骑士团总部外的森林。
“唔……混蛋……!”
安琪莉多紧紧抱着尸鸠的脖子,尖声大骂。尽管来自风的威胁已经暂时消失了,但惯性还是让他们撞断了好几根枝桠。好在有尸鸠的保护,安琪莉多免除了被断枝扎破内脏的厄运。
“蠢东西!快给我想办法降落!”
她背后的绷带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尸鸠。尸鸠哀嚎几声,用力扇动了几下翅膀——气流让他们徒然升起,脱离了危险重重的森林。接着,尸鸠俯下身子,一手拢着坐在它肩上的安琪莉多,向不远处的草地滑翔,同时扇动翅膀控制速度——终于,它的双脚稳稳地踏上了草地。
而,就在此时——高处的茂密树丛中,橄榄色的光倏地一闪。
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支箭矢疾速飞向尸鸠。毫无悬念的,那支箭直直地扎进了尸鸠的胸口,几乎从他的背后穿透出来——
然而,尸鸠却只是木然地转过身,面向箭矢射出的方向。
“……真是白痴。难道以为这家伙胸口里还有心脏吗?”
安琪莉多轻车熟路地从尸鸠肩上跳下来。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尸鸠一把握住露在外面的箭翎,将裹着黑色粘液的箭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留在它胸膛上的小洞既没有愈合,也没有冒出鲜血。
安琪莉多看都没看它一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处的树丛。
瞬间,她背后的绷带像有生命的触手一般猛地向那边弹了出去。柔软脆弱的绷带在被安琪莉多注入大量力量之后化为了强韧的钢铁,它们在一合之间便将树冠切得粉碎,树叶与枝桠的碎片像暴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
“……唔!”
——不,不仅是树的残骸。抢在被安琪莉多的绷带击中之前,带着护目镜的男孩便猛地向下一跃,在落地的同时用一个漂亮的前滚翻抵消了冲击力,并在被树枝埋住之前跑出了危险地区。
“……天哪,这种‘最终考察’我简直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是拜伦。看来克莉斯对他进行的特训颇具成效,他看起来已经和两个月前只知道瞎咋呼的那个小男孩大不相同。脱离危险区域之后,他一把将护目镜推到了额头上,一手从背后抽出了三支箭矢,一齐搭在自动弓“破空”上:
“所以,我只能一次通过啦!”
话音刚落,他便拉满了弓——由曜力构成的弓弦绷得紧紧的,蓄势待发。看样子,拜伦并不打算和安琪莉多多说什么。
因为,在他参加这项特殊任务之前,哈尔就已经告知了他:他将要面对的是无比危险的实验观察者。他的任务只是在哈尔赶到之前拖住他们,因此,任何可能惹怒他们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而且,拜伦曾经亲眼见过这个小女孩有多残暴。因此,他的谨慎不无道理——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种成长。
可,这仅只是拜伦的想法。始终一语不发的安琪莉多垂着双手,面对着三支可能置她于死地的箭矢——却没有一丝要躲开的意思。
就在拜伦的手指即将放开弓弦的一刹那,她终于用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哥哥……”
这柔软的声音让拜伦的手指一颤,三支箭矢顿时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分别擦着安琪莉多的身体飞向了远处。
“……你说什么?”
拜伦还握着弓,力度却不由自主地减轻了。他满脸犹疑,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安琪莉多。
“你叫我什么……?不对不对,你的名字是‘安琪莉多’对吧?而且你是实验的观察者对吧?别给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拜伦嚷道,心却不由得跳得越来越快。那声音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在无数次的噩梦中,妹妹就是用这种稚嫩的声音呼唤着他,和他藏身的小屋擦肩而过。
但……不对!
他猛地摇摇头,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安琪莉多——尽管后者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没错。哈尔说过的,这些观察者最擅长的就是攻击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如果他就这样犯蠢相信了她的话,那么之后是死是活都会被那些家伙嘲笑,而且,也会失去和真正的妹妹相见的机会——
“哥哥……”
或许是拜伦太久没有回应,安琪莉多又开口呼唤,并向他走了一步。
“啊哈哈……哈哈哈哈!别当我是傻瓜,我没那么好糊弄的!”
拜伦干笑着,再次拉起弓箭——这是一种威慑,仿佛在说“你再走近的话我就要攻击了”一样。
可是,安琪莉多仍然缓缓地,再向他靠近了一步。
“都说别过来了!”
拜伦颤抖地喊道。他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剧烈的心跳让他的视野不像平常那么清晰,他甚至都无法好好瞄准安琪莉多——
而,就在这时。
安琪莉多伸出双手掀起了自己的裙摆。瘦弱的、被绷带裹紧的下体无法让人产生任何与“色情”有关的联想,但,即使如此,拜伦的脸还是“轰”的一下红了。
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褪去了血色,逐渐变得惨白。
“……你……”
——唯一没有被绷带裹住的腹部,一块红色的圆形胎记刺痛了拜伦的眼睛。
“安琪拉……?”拜伦震惊地盯着她,“不、不会吧……你怎么会……”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哥哥。”
掩住脸庞的白发下面,传出了悲痛的声音:
“为什么……哥哥为什么要加入骑士团,为什么要成为我的敌人……大火过后,我一直等着哥哥来接我,可是你没有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不是的……”拜伦手中的箭矢落到了地上,“不是的!我、我也一直在找你啊!为了找你,我辗转好多个地方……而且,我加入荆棘骑士团也是为了找你!可、可是……你怎么……”
“哥哥骗人!”
安琪莉多喊道:
“哥哥早就抛弃我了!那时,要不是哥哥一直躲在小木屋里不出来见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爸爸妈妈也不会——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着跪到了地上。就在不久前还盛气凌人的她,此刻却变回了一个真正的、脆弱的小女孩,缩着双肩,哭个不停。尸鸠像雕塑一样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它的主人。
“安琪拉……”
拜伦仿佛回到了那久远的时光中。妹妹总是被他气哭,而他不得不去采上一大堆女孩子喜欢的野果来逗她开心,有时还要被拳打脚踢一顿。
现在他没有野果。但是他不介意被她拳打脚踢一顿。
于是,他向她迈出了步伐。
“没关系的,安琪拉……跟我一起回去吧。”他轻声说,“骑士团的大家都很温柔的,只要我拼命跟他们解释的话,一定会对你伸出援手的。嗯,我保证。万一他们不答应,我就带着你一起逃走——相信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扔下你了……”
抽噎声停止了。
“……和哥哥一起,回去?”
“嗯,一起回去。”
拜伦笑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碰到他日思夜想的妹妹了——
“然后,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突然。
狂风呼号,从上空掠过。被吹断的巨大树枝轰然断裂,直直坠向了拜伦。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气流,拜伦条件反射般地向后一跳——
瞬间,树枝在他眼前被缭乱飞舞的绷带切成了碎片。
“……咿嘻嘻嘻……真是可惜……”
扬起的风吹起了安琪莉多那长长的刘海。那张被缝合线贯穿的脸上,挂着扭曲至极的残忍笑容:
“差一点——我们就能‘永远也不分开’了呀。”
“安琪拉……?”
拜伦呆呆地看着她。寒气从后背攀爬而上,蚕食着他的理智。
被撕碎的树叶在空中飞舞——那原本是他的命运。
他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安琪莉多并不止是想要打他、责备他。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杀了他。
“嘻嘻嘻,哥哥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天真、愚蠢,没有一点长进。”安琪莉多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轻松地站直了身子,“不过也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犯那种错误了呢。害死爸妈,害死亚尔,害死全村人,让我落到这个地步——全部全部,都是哥哥的错。”
她盯着他:
“这种哥哥,我才不需要。我恨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在你尝尽我体会过的痛苦之后,我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你折磨致死!这全都是你的报应!”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上了甜美的笑容:
“现在,你就睁大眼好好看看吧。看看你把你的亲生妹妹害成了什么样——观察者、嗜血的怪物。别忘了,我背负的人命,也有你一份!”
拜伦摇晃着后退了几步,僵在了原地。他不断张合着嘴唇,却始终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只能紧紧地咬住了牙。
心愿碎裂是什么样的感觉?
信念崩塌是什么样的感觉?
希望破灭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说“绝望”有味道的话——那么,应该就跟此刻在他口腔内部蔓延开的腥甜相似吧?
“……为……什么……”
——安琪莉多眉间的黑茧符号深深烙进了他大睁的双眼中,挥之不去。
“不对……不该……是这样……”
——“说不定某一天你会发现,你要杀的对象——就是你的妹妹”。
“不该是这样……!不是这样……”
观察者最擅长玩弄人心。
——而这位观察者,却恰巧是他的妹妹。
“不是这样的——!我的妹妹才不是这样的——!”
——最后响起的是,理智崩坏的声音。
拜伦哭号着,疯了般从箭筒中抽出箭,搭弓指向安琪莉多的眉心,以迅雷不势将箭射了出去。
他不想相信。他不愿相信。
——如果能将眼前的一切都如数破坏的话,他也就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了吧?
在极度绝望中射出的箭矢蕴含了非同一般的力量,高速旋转的气流甚至在箭矢周围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只饱含了拜伦全部感情的箭咆哮着飞向安琪莉多,几乎能在一瞬之间将她的头骨震碎——
然而,它却在掀起她额前的头发那一瞬,被空气吞没了。
“……?!”
拜伦惊愕地望着她。他坚信自己没有眨眼——那么,他的箭到底去了哪里?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安琪莉多拉起嘴角,轻快地拍了拍手。
突然。
闪光的小点浮现在了安琪莉多的身边。一个,两个,三个,成千上百——无数的箭矢停滞在半空中,它们沉默地将先端指向呆愣在原地的拜伦。
一名披着连帽斗篷的黑发男孩缓缓从安琪莉多背后走了出来。他紧闭着眼,半张脸被繁复的花纹覆盖,病恹恹的表情仿佛将死之人。他怀着抱着一个硕大的晶球,里面的眼球一动不动地瞪着拜伦。
拜伦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此刻,他望着男孩的脸,甚至都忘了自己处在死亡威胁之下。
“……亚尔维斯?”
男孩皱了皱眉,面露疑惑之色。这时,安琪莉多悠悠说道:
“亚尔早就死了喔——被哥哥害死的,忘了吗?这位是‘零’。而我,是‘安琪莉多’——希望你以后别再叫错我们的名字了。”
她甜蜜地笑着,再次拍了一下手:
“当然,如果你还有机会叫我们的名字的话。”
“……!”
无数的箭矢开始颤动,空气中充满了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拜伦心知无法逃脱,只好缩起身子,抱住了头。
……这就是终点了。
疯狂咆哮的箭矢之雨向他冲来的时候,拜伦默默地,放弃了思考。
不必再彷徨,不必再痛苦。或许——这也是不错的结局啊。
“拜伦——!”
然而,就在此刻——怒吼声从天而降,刺眼的灯光几乎让拜伦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气流声在他前面几步嘶号碰撞,夹杂着无数金属相撞的声音。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屹立在他面前的白色背影。
在夜风中猎猎舞动的深蓝色斗篷之上,是熟悉的银色发束。
散落一地的箭矢中,他像一座坚固的城墙,牢牢地挡住了他。
“哈……尔……”
白风号悬浮在上空,探照灯直直地照向不远处的安琪莉多和零。翼轮前端的舰载曜力炮已经完成了充能,压缩着巨大力量的光球撕裂空气,向大地吐出了震天颤地的一击。
“安琪莉多,撤退!”
零的呼喊声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和腾空数十英距的烟雾中。一阵几乎要将人吹飞的冲击波猛地向哈尔和拜伦袭来,他们不得不压低身子以防被掀走。
终于,烟雾散去。烧得光秃秃的草坪上留下了一个半径五英距的大坑,而两个观察者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逃了。”
哈尔冷冷地说。他转过身,蹲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拜伦。
“你做的很好。但你要记住,真正的骑士,永远不会扔下自己的武器。”
拜伦低着头没有说话。安静下来的森林中,只有白风号发出的轰鸣声震颤着万物。
——透明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拜伦低垂的眼睛中接二连三地掉落。
哈尔静静地看着他。
“呜……”
拜伦扑到哈尔身上,紧紧抱住了哈尔。他昂起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哈尔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动。
他就这么任凭拜伦尽情哭泣,直到白风号降落在他们身边。
◆◆◆
狄格尼提城西北部,南翡翠森林。激烈的打斗声撕裂了安静的空气,迸溅的火花与刀刃的残影在树木、土地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伤痕。
克洛威尔用尽全力挡下了两英距外呼啸而来的铁球。剧烈的震动顺着刀刃而上,几乎拧断他的手腕,但他依然咬着牙将之猛挥了出去——然而,他却没能躲开回旋而来的长杆。
“唔……!“
长杆狠狠打进了他的侧腰。圆润的杆身在这一瞬仿佛变成的利刃,深深切入血肉之中。反复的打击让克洛威尔血迹斑驳的制服又一次被鲜红浸染,他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呀哈哈哈哈哈——!怎么样,这改良型流星锤‘赤蝶’的滋味不错吧!”乔伊高笑着,一个漂亮的回转猛地将长杆抽离了克洛威尔的身体——鲜血迸溅,“再来啊!克洛威尔!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到现在都不敢亮出自己底牌的胆小鬼有什么能耐!喝!”
她交换脚步,一扭身再次将赤蝶的长杆劈向了克洛威尔的右肩。
“……!”
克洛威尔就势一滚。长杆劈进土地,深深没入土壤。
激烈的动作将侧腰的伤口撕得更大——克洛威尔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咬牙站起了身。他知道乔伊瞄准的是哪里。那爆发出烧灼般痛感的后颈,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
——这也许是这七年来,他所面临的最大的危机。
因此——
在这样的危机面前,他给自己设下的禁令,理应全部解除!
没有任何停顿的,赤蝶的长杆迅速撤离地面,然后又一次向克洛威尔的脖子劈砍而去。
而,这一次,克洛威尔没有躲。
他将银轮用力插进脚边的土壤,硬生生地用双手接下了被惯性赋予了超高速度的赤蝶。
“……哦……?!”
骨骼碎裂的声音。克洛威尔的手掌几乎被卷去了一层血肉,滋滋喷溅的血液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袖口。即便如此,他依然稳稳地握着赤蝶,直到它完全静止下来。
乔伊饶有兴趣地看着因疼痛而脸色煞白的克洛威尔。
“你还挺有种的嘛。用手来碰赤蝶的蠢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记得我刚刚告诉过你了——我的属性是‘锋利’。无论是摸我还是摸我手里的东西,都要做好被切个粉碎的觉悟喔。”
“……”
克洛威尔没有说话。他猛地将赤蝶往上一推,接着用右手拔起了旁边的银轮。淋漓的鲜血顺着刀柄蜿蜒而下,在银白色的刀刃上留下妖异的痕迹。
乔伊有些兴奋地盯着在刀尖聚成一滴,落入土壤的鲜血:
“难不成,你对疼痛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我倒是可以满足你哟——无论,多少次。”
“……”克洛威尔面无表情,“这只是解除‘禁令’的必要手段之一而已。”
“是吗?那我真是好期待呢!”乔伊猛地一转手腕,将赤蝶对着他,“可惜我对你那弃置太久几乎都快发霉的曜力不感兴趣。反正都要解放,干嘛不解放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呢?比如,埋在你后颈里的那个——!”
她箭步向前,横向挥扫——具有相当重量的尖刺铁球向克洛威尔撞了过去。速度、距离、重量,无论哪一项都让尚未摆好迎击架势的克洛威尔无法躲避——
“……唔!”
——然而,铁球却挥空了。它的的确确是朝着克洛威尔所在的地方而去的,可现在那里却空无一人,好像他一开始就不在那里。
下一秒,来自身后的重击让乔伊瞬间失去平衡,翻滚着飞了出去。
“?!”
赤蝶脱手而出——乔伊重重地撞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啪嚓”的清脆声音响起之后,她滚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赤蝶也掉了下来,砸进了土壤之中。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
不远处,克洛威尔将抬起的右脚放了下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瞬之间躲开乔伊的攻击、又从乔伊的身后一脚将她踢飞出去的——除了他自己。
他提着银轮,慢慢地走向趴在地上抽搐不已的乔伊。他注视着她的后腰,缓缓抬起脚——接着,用力踩到了她的腰上。
“……咕!”
乔伊的喉咙中发出类似青蛙被踩扁的奇特声音,全身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克洛威尔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用脚碾了几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声持续响着。
“……断了啊,骨头。”
克洛威尔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他更加用力地碾了碾,乔伊猛地绷直身子,然后蜷了起来。
“呜……”
“多谢你的‘赤蝶’了呢。作为复健来说,速度不慢也不快——让我的‘倍速’物尽其用了。”
“……‘倍速’……”乔伊的声音很微弱,“原来如此……通过接触来夺取某物的速度,以倍数赋予自身,呜呼,呜呼呼呼呼……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曜力……”
那痛苦的呻吟,忽然变成了愉悦的笑声:
“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好甜蜜的……疼痛——可是这样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呢——呜咕!”
克洛威尔用鞋跟深深碾进了乔伊那一团糟的后腰中。
“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请你不要随便开口。”他漠然地说。
“呜呼呼……我可是好心的给你忠告啊……现在的你,实在是太弱了……要是不借助‘那个’的力量的话,你还是会像之前一样,保护不了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尽管,他们是那么那么的,相信你——唔……!”
“……给我……闭嘴。”克洛威尔咬着牙,“现在,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进行了那么多次毫无意义的实验,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人工培养祈愿者么?”
“人工培养祈愿者?呜呼呼……那种事,我们早就完成了不知多少次——咕!”
“那么是为了什么!”克洛威尔徒然抬高了声音,“牺牲了那么!那么!那么多的!无辜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一下一下地用力踩着乔伊——血溅满了他的靴子。要是一般人的话,恐怕早在几分钟之前就断气了。但,乔伊非但没有死,反而发出越来越高亢的尖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棒了!克洛威尔,你果然是百年难遇的杰作啊!”她猛地扭过头来——脖子几乎都快扭断的程度,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承认吧!你想杀了我!你——!想杀了我!”
“……闭嘴。”
“忍了那么久,你应该也已经到极限了吧?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那些丑陋的感情?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能?过那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有什么用?能让那些死掉的人活过来吗?能抹消你犯下的错误吗?”
“闭嘴。”
“你的身体里一直积蓄着大量的负面情绪——现在,差不多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吧?一旦那层好看的外壳崩裂,就会露出自私的、狂暴的本性!啊哈哈哈……不知道你身边的人看到你本来的样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真是太令人期待了,不是吗?你这个人格残次品!”
“闭嘴!”
“来来,不需要再忍耐了喔?杀了我吧!把我的血和肉当做养料,释放你体内的那只怪物吧!破坏,可比守护要容易得多啊!”
“给我闭嘴——!”
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消失殆尽。克洛威尔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全力将银轮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刺了下去——
“扑哧——!”
——柔软的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大脑中燃烧的爆炎一瞬间熄灭了。克洛威尔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将深深刺进自己大腿中的银轮拔了出来。
而,这一次,他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保持自我,已经成你的本能之一了吗……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克洛威尔。”
上方传来乔伊妩媚的声音。克洛威尔费力地扭过头——乔伊已经站了起来,被克洛威尔踩得粉粹的脊椎似乎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这种伤,眨眼之间就可以愈合。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通过黑茧人工制造祈愿者的,最初的成功案例。不过,以你们的说法——我们都是异端。当然,你也是。你当了七年的‘祈愿者’——差不多也该给我亮出另一个身份来了吧?不然,我们搞了这么久的‘实验’——不就白费了吗。”
“你说……什么……”
乔伊揪着克洛威尔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银轮从他手里滑脱,深深插进土壤——大量失血和过重的伤势,让他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连乔伊近在咫尺的眸子,都变得模糊不堪。
但,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蕴含在其中的,扭曲的兴奋。
“别装傻,克洛威尔。难道你真的没察觉到?这五次实验,全都是为了你们——你,和贝栗亚瑟——而设。为了让你们成长为最强的异端,我们简直煞费苦心……你要是拒绝破茧的话,我也很难交差啊。”
她愉悦地、颤抖地盯着克洛威尔那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
“看在那么多‘无辜的人’作为你们的养料而死的份上……”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盖在了克洛威尔的后颈上。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肤。
“你就,老老实实的,变成‘白狼’吧——!”
森林中传来一声震天颤地的咆哮。
“克洛威尔……?”
贝栗亚瑟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了。趁着这个空隙,琰帝挥起炎胧向她劈了过去:
“战斗的时候要专心啊,骑士小姐!”
“……!”
双手突然失去了力气。贝栗亚瑟勉强挡住了镰刀的刀刃,紧接着却被那随之而来巨大的力量甩飞了出去——她重重摔在草地上,好不容易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贝栗亚瑟殿下!”
“我没事……苍月。”
贝栗亚瑟紧盯着逐渐向他靠近的琰帝,摆好迎击的架势:
“……没事。”
“您的手烫伤了!”剑中传来苍月焦急的声音,“那个观察者有操控温度的能力,您不能再这样一味地跟他正面冲突了!”
“……可是,我只会这一种战斗方法。”贝栗亚瑟用平板的声音说道,“烫伤会治好。刀伤也会治好。既然我拥有这样一具身体,那么这种战斗方式……这种,以伤痛为代价的战斗方式,就是我的宿命。”
琰帝握着镰刀在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露出嘲讽的笑容:
“‘以伤痛为代价’……哈哈哈,你只不过是图方便而已,说什么漂亮话啊。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是什么东西,干嘛把自己搞得像个悲剧英雄一样。”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贝栗亚瑟握紧了苍月。眼角的余光却不断地瞥向旁边的森林,和远处荆棘骑士团周边冒起的硝烟。
“可是不凑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不过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样子,恐怕也听不进去吧?真是令人惊讶,你居然还会为同伴担心,”琰帝盯着她,“对于一个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的胆小鬼来说,这种感情真是有点多余。”
贝栗亚瑟的目光聚焦到了他身上。突然,她用力一踏地面,飞速地向琰帝冲了过去。
‘咣——!”
火花之中,炎胧的刀刃和苍月交错在一起。贝栗亚瑟咬紧牙和琰帝僵持着,而琰帝只是挑了挑眉,轻轻松松一挥镰便将她推了出去。
“……哈!”
贝栗亚瑟交替踏步,一旋身再次将苍月砍向琰帝。剑身在空中连出一片水光,但这依旧没能让琰帝受到一点伤害。他微微侧身,躲过了贝栗亚瑟的第一波攻击——而接下来的劈砍,他也准确的、一次不剩地避开了。
“你的曜力又被污染了呢,贝栗。而且,步伐和呼吸也一塌糊涂——这不仅是因为休息不足吧?”
“……!”
——最后一击。琰帝猛地翻转手腕,用镰刀架住了苍月的剑刃。紧接着,他以镰柄为支点,一脚将踢中了贝栗亚瑟的腹部。
贝栗亚瑟再一次像一只折翼的鸟一样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后背撞上了某棵树的树干——瞄准这一瞬间,琰帝扔下镰刀双手从腰带中抽出两把投掷匕首,瞄准贝栗亚瑟扔了过去。
“……唔!”
飞速回旋的匕首击中了刚想动作的贝栗亚瑟,将她的两只手牢牢钉在了树干上。苍月孤零零地掉落在不远处,此刻贝栗亚瑟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
贝栗亚瑟使劲挣扎——匕首完全穿透了手心。她试图强行把手扯下来,然而这除了让血液喷溅而出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匕首的护手挡住了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不知正常人看见这种景象会怎么想——我反正今天是吃不下饭了。一个花季少女,被钉住手掌之后不是哭泣求饶,而是拼命想把自己的手扯烂。你真是变态啊,贝栗亚瑟。能别这么卖弄自己的‘无感’吗?”
琰帝来到贝栗亚瑟身前,蹲下。那双金色的眸子是如此的清澈,脸上的笑容却无比恶劣。
“……放开我。”
贝栗亚瑟怒视着他。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放开我!”
“就那么着急想去找克洛威尔?想去找你的同伴?好啊,”琰帝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先帮我把这次实验完成,我就放了你,实验品。”
“……我不是,实验品!”
贝栗亚瑟猛地一扭头,挣开了琰帝的手指。琰帝耸耸肩,不以为意: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种子很早以前就埋下了,结果的时刻迟早会到来。而我只不过是来给它弄点催化剂而已。”
“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是吗?”琰帝猛地凑近了她——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一指,“贝栗亚瑟,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你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也能坦然地对无辜的人横刀相向。那时的你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因为你没有那些多余的感情,也比现在要好相处得多。我们真不该把你放走。”
“……”
贝栗亚瑟与他对视着。
“……啧。”
——那率直的、无所畏惧的红瞳,让琰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真是太自大了,贝栗亚瑟。看来疼痛的缺失让你失去了一些本来该有的恐惧——那种恐惧,能让你更清楚自己的位置。”
说着,琰帝忽然把手盖在了贝栗亚瑟的腹部上。方才被乔伊打坏过一次的腹部失去了制服的庇佑,完全裸露在外面——他缓缓地摩挲着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光滑皮肤。
“……!”贝栗亚瑟震惊地瞪着他,“把手拿开……!”
“恢复得真是不错,简直无可挑剔。可是,这样是不正常的。”
他终于拿开了手。接着,他站起来,稍稍提起手中的炎胧——冰凉、尖利的镰柄先端轻轻抵在他刚才摸过的地方。
贝栗亚瑟疑惑地仰头望着他。她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疼痛,受伤,这些东西在她走下手术台的那一瞬就已经远离了她。她不再是人类。她不会因此而恐惧——
可,缭绕在心中的那一丝微妙的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别忘了,贝栗。我在那儿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我知道他们把名为‘无感’的黑茧植入了哪里,当然也知道,怎样让它暂时失去作用……
琰帝微笑着,缓缓往镰柄上注入力量——锋利的先端刺破了贝栗亚瑟腹部的皮肤,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比如,像这样!”
他毫无征兆地发力。镰柄“扑哧”一声,瞬间刺入了贝栗亚瑟的腹部。贝栗亚瑟浑身一震,那种异物停留在腹腔内的怪异触感让她汗毛倒竖,她想要挣脱,却无路可退。
“别乱动啊。我好不容易小心地避开了你的重要器官……”琰帝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尝尝‘痛’的感觉……可不想让你在破茧之前死掉啊……!”
说着,他握紧镰柄,用力一旋!
“……啊!”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一般的感觉让贝栗亚瑟失声叫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血液“噗滋噗滋”地喷溅,很快便染红了制服和周边的草地。
琰帝越发使劲地旋转着镰柄。渐渐地,原本毫无感觉的腹部忽然开始燃烧起来,热度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攀升,用力撞击着贝栗亚瑟大脑中那块始终被厚厚的壳覆盖着的区域。
旋转。血肉。喷溅。滚烫。
——终于,冲破了那个暧昧的临界点。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未感受过的可怕感觉在腹部、双手爆炸。这种感觉让贝栗亚瑟不受控制地挣扎乱动,浑身的肌肉都一同缩紧、颤抖。她发出惨烈的叫喊,一如当初在手术台上被深深锯断手臂时一样,汗如雨下。她所有的感觉都在消退,只有那股感觉异常鲜明;她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没有意义,紊乱的大脑尖叫着命令她不顾一切地护住伤口——
啊啊……
这就是……“疼痛”……
那根罪恶的镰柄终于离开了她的伤口。贝栗亚瑟紧紧缩起身子,仿佛这样就能让那团燃烧的爆炎熄灭。琰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因疼痛而抽搐的她,脸上挂着无法形容的微妙表情。
“……现在你能明白了吗?真正的你,只是个会因为疼痛而动惮不得的软弱家伙。你不是不会死,也不是不会痛——你赖以生存的‘优势’,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靠。只靠它们,你甚至都无法保护你自己——更别提守护别的什么人。”
他弯下腰,强行箍着贝栗亚瑟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正对着自己。
那副被痛楚扭曲的表情,让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还有一张‘王牌’。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无人能敌——”
他将手移到她的右眼之上——然后一把扯下了蒙在上面的黑色眼罩。
时隔七年再次被暴露在这片天空之下的,是一枚漂亮、妖异的红色瞳仁。那之中,黑色的黑茧符号仿佛烙印一般,深深凿刻其中。
“听我说,贝栗亚瑟。”琰帝轻轻抚摸着那双颤抖的眼睛,“现在,只要接受你内心的声音就好。那之后,你不会再痛,也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失去你想保护的东西——不,你想要的一切,你都能握在手中。”
他蒙住了她的眼睛。
“所以……现在即刻,破茧而出吧!黑茧之源,‘混沌’!那样的话,你就能获得救赎——”
时间静止了一瞬。
下一秒——浓重的黑色雾气从琰帝指缝间喷薄而出,一合之间便化为了席卷天地的风暴,将他掀飞了出去。
“……唔!”
琰帝用力将炎胧插进地面缓冲,一连在地上划出了十几英距的沟壑才停下来。他抬起头,不远处,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贝栗亚瑟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红瞳在嘶吼盘旋的黑雾中格外显眼。
一片巨大破碎的单翼在她背后展开,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痛苦的灵魂们从碎片状的羽毛中发出哀嚎,成千上万的低语汇成一曲绝望的赞歌,奏响。
黑茧之源,“混沌”。
脑海里的声音是如此杂乱无章——这样的话,就不用再思考。
身体里的感觉是如此暧昧含糊——这样的话,就不会再痛苦。
双手中的力量是如此势不可挡——这样的话,就不会再因失去的可能,而彷徨。
贝栗亚瑟仰起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泛起晨光的天空——薄薄的云彩映在她张大的双眸之中,却忽然变成了阴沉翻滚的乌云,仿佛即将咆哮着泼下冷雨。
(……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这阵势……果然是零比不了的啊。”
琰帝干笑两声。他握着镰刀站起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收场。不如说,幸好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头冲过来把他撕个粉碎——那样的话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但是……果然如他所料——她暂时没有因为这种污秽的力量而失去自我。
他暗暗地握紧了镰柄:
“实验已经结束了。我也得负起责任,让你恢复原状!”
他挥起镰刀,向呆站着不动的贝栗亚瑟冲了过去。然而,就在他距离贝栗亚瑟还有几步的时候,她忽然浑身一颤——目光炯炯的双眼也熄灭了光彩。
黑色的单翼发出清脆的声响,化为碎片消失在了空气中。接着,她双膝一软,倒在了草地上。令人胆颤的黑雾迅速消散,周围恢复了宁静。
琰帝的目光落在贝栗亚瑟的背上——长满尖刺的铁球深深嵌入了她的身体,连在锁链另一端的金属长柄则指着森林方向。
“唷——琰帝。怎么样,和贝栗玩得还开心吧?”
琰帝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他抬起头,刚好看见乔伊扛着克洛威尔从森林中走了出来。她满身血污,脸上挂着只能称之为“变态”的变态笑容。
“嘿咻!”
她将肩上的克洛威尔摔在贝栗亚瑟旁边——他双眼紧闭,也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把贝栗亚瑟背上的赤蝶拔了起来。溅到脸上的血似乎让她很是开心。
“你干什么啊变态!”
琰帝忍无可忍地喊道。相对的,乔伊却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你好久没叫我变态了!真是开心!”她愉快地说,“没什么啦,我怕你下不了手,所以抢在你之前给了她最后一击,让她暂时睡一睡嘛。你可得感谢我。”
“我谢你个鬼!”琰帝生气地说,“喂,你那边又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怎么了?”
“啊……别提了。一团糟。”乔伊一脸高兴,根本看不出一点失落,“虽然最后好歹是让这小子的黑茧苏醒过来了——不过,他那脆弱的身板根本没能支撑多长时间。多亏了黑茧,他的致命伤都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啊啊,本来就差一点就可以把我揍死了,呜呼呼呼呼,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啊——”
“别惹事生非。我们这次的工作只是‘催化’——你要是把重要的实验品玩死了,我看你差不多也就给我上吊去吧。”
“怎么,”乔伊暧昧地笑了笑,“你想吊我?”
“……我有毛病啊?!”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轰鸣声突然从不远处逼近。琰帝和乔伊一起抬头,只见晨光照耀之下,荆棘骑士团翼轮·白风号正朝他们呼啸而来。
远远的,身穿黑色制服和深蓝色制服的骑士排着整齐的队伍向这边迈进。
“看来,到了实验结束的时候了。”
“真遗憾。”乔伊舔了舔嘴唇,“我还没玩够呢。喂,我可以把那些骑士杀掉吗?”
“如果你有信心一个人从曜力炮的轰炸下活下来的话,请便。然后你就等着回去被锅煎油炸吧,白痴。”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乔伊撇了撇嘴。她转向昏迷不醒的克洛威尔,巧笑嫣然: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对你非常感兴趣,克洛威尔。让我们下次再相爱相杀吧。”
她给了他一个飞吻,然后迈开步伐朝森林深处飞奔而去。
琰帝站在原地。他沉默着看了贝栗亚瑟一会儿,然后将掉落在不远处的苍月捡起来,插在了贝栗亚瑟手边的土壤之中。
“……”
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转身,跟着乔伊的踪迹飞速离开了这里。
温柔的清晨阳光,照射在昏迷的贝栗亚瑟和克洛威尔身上。
当他们张开眼——这个世界,将会把自己不为人知的全新姿态,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们面前。
尽管,这对他们来说,也许只会是悲痛的起始。
ACT·07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