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提到過關於那個笨蛋的事情。

  雖說是個混蛋,但在「班級」這個小群體裡負責活躍氣氛的人突然去世之後、周圍人的話也少了很多。

  趁離第一堂課還有整整一個小時時間,我學班上的傢伙們那樣用悠遊卡弄開門、在笨蛋桌子上的花瓶裡放進了一支剛買的白花。

  從笨蛋去世以來,不管是他的女朋友還是他的死對頭幾乎都會來這裡插花、所以花一直都是新的。和裡面各種各樣的花相比,我的花根本就微不足道。

  

  ──因為你活著,所以他死了。

  自從那個人去世以來,我腦袋裡的某個聲音不停重複著同一句話。

  在同一天被拿著刀的兇殘殺手襲擊,但是活下來的卻只有什麼都做不成的我。

  在同一天被拿著刀的兇殘殺手襲擊,死去的卻是真的會有人在乎的那個笨蛋。

「……。」

  我抓著書包跑出教室。

  走廊裡也好、大廳裡也好一個人都沒有,哪裡都空蕩蕩的、哪裡都無處可去。甚至就算我跑出了校舍,我腦中的那個聲音也不曾消失。

  

  ──因為你活著,所以人死了。

  那個聲音這麼說,而且。

  笨蛋是死於刀傷和失血過多,並且死亡的時間正好是我被襲擊之後不久──

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對方沒能殺死我、所以才把目標轉向那個笨蛋的。

   「……哈啊……哈啊……」

  我在體育館的旁邊停下。剛才跑得太快、只好先停下來休息了。

  就在那個時候,一個穿著不太一樣的制服、卻打著和我的黑色不同的紅色領帶的美少年停下腳步看著我。

「你,沒事嗎。」

  從領帶的顏色和口音奇怪的中文來看,大概是是這所學校的國際科的學生。

  不止如此,棕色的皮膚、淺色的有點長的頭髮和立體的五官看起來也一點都不像亞洲人。或許祖先是從南美洲來的吧。

「身體,還好嗎。」

「……我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你為什麼,會這麼早來學校?」

「……你也很早來啊。」

「我住在學校外面。學校隔壁的房子就是我家。」

因為住得和學校很近,所以在這麼早的時間到校也不奇怪。

「我要帶你去保健室嗎?」

「不用。」

「你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真的……」

「那為什麼你在流眼淚呢。」

流淚?

我朝眼睛摸了一下,眼眶周圍一圈居然還真的濕了。

「你有什麼事情嗎?」

「真的沒有可以了沒關係的!!!」

「啊,等等。你有東西掉了!」

「我下次再找你拜拜!!!」

還沒等他回答,我以最快速度跑進了校舍樓、在離外門最近的男廁所裡放聲大哭。

﹣﹣﹣

  ──所以,這就是我翹掉早上第一節課的前因後果。

  

  昨天我按照白峯的忠告放鬆了一天,今天早上起來皮膚好了很多、但還是有一兩塊鱗片貼在手上。而去過男廁之後,身體已經恢復正常了。

  感覺很好,好心情甚至一路持續到了中午午休時間,直到我被班上的另一群笨蛋們吵到只能戴上耳機為止。

「嘿,你們知道國際部的交換學生嗎?」

「交換學生?這種時候還敢來我們學校哦?」

「已經說好了所以不來也不行吧。其實已經來第二天了,而且聽說長得很漂亮。」

  雖說和他們之間沒有共同話題,但交換學生的事情我比自己想的還蠻感興趣也說不定。

「誒誒,從哪個國家來的?」

「聽說是夏威夷,總之超漂亮的!我胯下的太刀已經……」

「夏威夷啊!一定是很適合穿比基尼的那種女生吧!」

「可是有人跟我說是新加坡來的誒,好像還是混血兒哦!」

  男生們越說越大聲,哪怕我戴著耳機也聽得到他們大吼大叫。但是越聽他們說,我反而越好奇了。畢竟,哪有性取向正常的高中男生能拒絕來自「漂亮的神秘轉學生」的誘惑──哪怕對方只是交換學生?

「誒田秋成,你覺得交換學生怎麼樣?」

   其中一個人突然陰陽怪氣地朝我看了過來。

「放心放心,如果是胯下長著大象的美少女的話,我們都不會跟你搶的啦。」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別裝傻了,我都看到了。今天早上的時候,你和人家說話了吧?」

「啊?」

「啊什麼,早上你和瘋子一樣從教室跑出來的時候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啊。然後我就看到你和交換學生在一起,別賴了我都看到了哦~」

  對方突然伸手拉走我的耳機。

「你幹嘛?」

「秋成啊……我們是同學吧?既然是同學就要相互幫助對吧?」

  他和他的同伴,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牌的耳罩式耳機聽說很貴啊,蔘藥行的兒子打工打了很久才買到齁?」

「還給我!」

「誒誒誒別那麼著急,會還給你的所以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情。」他把我的耳機丟給身後的同伴,「去幫我們要到她的Lime號碼,我就把耳機還給你。」

「為什麼我一定要幫你們這麼做不可?」

「其實你不做也可以啊,只是耳機沾到水會怎麼樣呢?」

  他抓起我桌子上喝到一半的果汁牛奶,在我眼前揮舞著。

「你不做的話我就把水倒在你耳機上,然後丟進垃圾桶。」

「就說了不要這麼做了,我們是高中生吧?這樣做有意義嗎?」

  我或許每天都在撿被人丟到垃圾桶或者從樓上丟下去的東西,又或者每天都在應付一些他們覺得很好笑的幼稚的事情。

  但就算是我也是有底線的,那個耳機是生日的時候青蓮送我的、和那傢伙同款不同色的耳機──也是本來賭被分到最差的班級的我不會選擇入學、結果賭輸的青蓮送我的入學禮物。

「啊?你這什麼口氣?你在說我幼稚嗎?整天看動漫的幼稚鬼居然在說我幼稚嗎?」

「不是這個意思,總之把耳機還給我吧?好嗎?」

「為什麼?因為這是你大哥送你的嗎?」

「知道的話就還給我好不好?」

  事實上,那也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我前面的傢伙甩著莫西干頭大笑。

「很好笑嗎。」我皺眉。

「誒,你還真的是傻的誒。你真的以為你那個『大哥』有跟你親到會買禮物送你哦?」那傢伙,陰陽怪氣地朝我做鬼臉。

「你想說什麼。」

「我們都知道啦!你們兩個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吧!?」

「是又怎麼樣了?」

「就是這樣啊!!!」

  下一秒,我被果汁牛奶噴了一臉。

  粉紅色的果汁牛奶,順著我的眼鏡和脖子和頭髮、毫不留情地滴到了全新的制服上。現在,我看上去簡直就像個被彩色水球砸到臉的紅鼻子小丑。

「你那個老媽是越南新娘,而且之前就結過婚。這大家都知道啊?因為你老爸是瘸子所以只能娶越南新娘啊?」

  這是事實,當時離婚還帶著七歲的青蓮的老媽,除了老爸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對象了。

「雖然你哥是很帥很潮腦子又很好啦,但是你又算什麼了?分班考試當天腹瀉還在全校面前拉屎?跟老子大吼大叫?吃屎啦大便男!」

  他把耳機丟到我臉上,但我沒有去撿。周圍,桌子上的水壺開始不自然地搖晃。

「……。」

「啊?你低著頭自言自語什麼?抬頭啊?」

  我也只能抬頭了吧。

  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青蓮優秀。體育課長跑永遠最後一名,而且還在入學分班考試肚子痛然後大在褲子上、最後就這麼分到了最差的班級。

  我這樣的人,除了被人當廢物和聽別人的命令之外,還有別的價值嗎?

  看起來是沒有,我也就這樣了吧。

「……的。」

  我的身體在發抖,牙齒也被咬得嘎吱作響。左邊的桌子,水壺裡的水在沒有加熱的狀態下開始冒出水泡。

「頭抬起來啊?聽不到啦快抬頭!!」

「……又不是我願意的……」

  又不是我願意的,當大哥的陰影人也好、被人每天當沙包欺負也好、變成了不是人類的什麼其他東西也好。

「神經病啊,喂抬頭啊──」

  突然間,那個人說不出話了。

  我抬起頭了,但是他沒有揍我也沒有推我、就只是盯著我的臉看而已。

「你……你那是,怎麼回事……奇怪了,怎麼水都……!」

「什麼怎麼回事,你在驚訝什麼啊,我臉上長著很大的痘痘嗎?」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邪神一般的生物。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教室裡、還放在桌子上的水壺,全都像在跳舞那樣嘎啦嘎啦地沸騰著搖了起來。

「怎麼了嗎?我的臉很可怕嗎?」

  我對他眼睛裡的生物微笑,牠也報以我燦爛的笑容。看,陌生人和陌生人還是有關懷和愛的不是嗎?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喂!!?」

「什麼東西?我是你的同學田秋成啊?」

  他眼睛裡的「田秋成」模仿著我說的話,我想這應該是怪獸和怪獸之間互相問好的方式吧。

  「學號十七號,喜歡的東西是你們這群潮男都不屑看的B級片的陰沉基佬娘砲的犯罪預備軍田秋成啊?」

  那傢伙慢慢地後退,而我慢慢地逼近。

「誒,你潑我的草莓牛奶讓我的臉都起疹子了誒。我過敏了誒,你這樣可能會殺了我你知道嗎?要是我死在這裡你就是殺人兇手了哦?你爸是大學教授吧?他不知道會不會保你誒?誒,幹嘛不說話,舌 頭 被 魚 咬 了 嗎?」

「不要碰我、你手別伸過來!噫……噫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

  像是煙火一般,擺在桌子上的透明水壺、保溫瓶和花瓶,全部爆炸了。

  滾燙的水噴濕了桌子和教科書、花瓶裡的花被炸得四分五裂、就連帶頭那個人引以為傲的莫西干頭也被噴成了濕噠噠的一片,但是沒有人受傷。

「怪物,怪物啊啊啊!!!!」

「不管了快走!!!」

  為首的笨蛋尖叫著打掉我的手之後,帶著那兩個小弟連滾帶爬地從教室後門滾了出去。

  半魚人的田秋成,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