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很沉。
脑袋里像灌了浆糊，无法思考。
身体很沉。
四肢中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声带很沉。
张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啊啊，我死了吗？
莉泽·阿尔克特如此怀疑。
雪白的天花板闯入视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唔，看来还没到我死的时候。
耳朵嗡嗡作响，莉泽唯一能动的就是尚未安定的眼球了。
床头放着几盆水，上面杂乱地堆满了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她甚至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记得之前是和凯尔一起在客房里，然后————
唔咕，胸口好痛！
随着意识的苏醒，莉泽发现自己的胸前包满了绷带，而右胸则是一片血红。
啊啊，我被袭击了。胸口被尖刀刺穿的痛楚于脑海中复苏。
是谁袭击了我？隐约记得听见女孩子的声音。莉泽想去回忆，但胸口却像被塞了棉花，呼吸很不顺畅，缺乏氧气的大脑晕沉沉的，转不起来。
也亏我能活下来呢。
不，与其说是活下来，更不如说是苟且活着，莉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唔，莉泽？”耳边传来爱尔温的呢喃，紧接着疲惫的脸占满了整个视野，“莉泽！你醒了！”
爱尔温头发凌乱，双目浮肿，估计是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由于意识还未完全苏醒，莉泽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感觉如何？有哪里痛吗？”爱尔温担心地询问道，莉泽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握得紧紧的。
还好，没大碍。
本来想这么回答，但莉泽除了苍白的嘴唇上下蠕动，声音根本发不出来。
沙沙————
金色的发丝在眼前飘过，温热的鼻息吹入耳道，莉泽可以感觉到爱尔温的体温，只见精灵独有的长耳凑了过来。
“说吧，我能听见。”爱尔温似乎对精灵的敏锐听觉很有自信。
“凯尔呢？”
“前不久出发去索第雷吉欧了，说是有事要解决。”隐约看见爱尔温眉头一皱，莉泽决定不再深追。
“这样吗……”大概猜到了凯尔的去意，莉泽沉默了半晌，“爱尔温，M你还有剩吗？”
“当然没有啊！”爱尔温突然激动起来，她把脸移开，海蓝的双目诉说着伤痛与担心，“那种东西当然————”
另一只手被抓住了，纤细的五指搅尽力气，像在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爱尔温的脸上划过一抹惊讶之色，她难以想象莉泽还能移动身体。
看着我的眼睛！莉泽的目光仿佛在这么说。爱尔温想要别过脸，但她却做不到。
“莉泽，我……”
两天前。
“你有话要说吧？”宛若等待告解的神父，更似审判犯人的判官，凯尔俯视着单膝跪在面前的索菲，“我听着呢。”
为什么你要刺杀莉泽？索菲知道主人是不会这么问的，因为主人很清楚索菲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攻击同伴的行为。
不，也许他早就洞悉了原由，只是不希望经自己之口说出而已。
门外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大概是爱尔温她们正在专注莉泽的抢救，需要保持安静。
“主人，”索菲把头垂得极低，甚至恨不得磕到涂抹鲜血的地板，粘在身上的深红温热尚未褪去，“我的命是您的。若非您出手搭救，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很感激。”索菲的声线少有地颤抖了，尽管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主人的命令，即使是让我去死我也不在乎，但是————”
顿了一下，大概是在窥探凯尔的反应吧。见凯尔没有提出停下的指示，索菲便继续开口道，“但是还有一个人救了我。在我徘徊于魔域，快要饿死的时候，那位女性把我捡走了。”
蕾蒂娅·戴维尔，那位女性除了凯尔的朋友，别无他人。
“而如今那位女性正在前线战斗，而且她面对着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被血污包裹的手攥成拳头，索菲咬牙道，“如果身为指挥者的主人您走了，她该怎么办？我们一直努力到现在，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听着索菲的告白，凯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都是棋子，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们。
也许以前的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吧。
然而现在的凯尔·O马吉柯却做不到，他只是保持沉默，昂了昂下巴暗示索菲继续说下去。
“因此我不允许，”索菲咬住下唇，好似要咬出血那样，“不允许那个女人仅仅一句话，就让我们的努力化作泡影。”
明白了。这场代理战争的结束。不，应该是代理战争的停滞，相当于否定了索菲的人生，让她的过去成为空白。
也许不止是她。参与这场战争的人，被卷入这场战争的人，还有在战争前后丧命的人，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也在瞬间变得没意义了。
既然代理战争开始了，那么必须有人负责让其结束，而能够让其结束的，除了马吉柯或女神，别无他人。
然而，即便清楚了原由，凯尔也不能轻易原谅索菲。
“站起来，索菲·阿谢西娜。”
被突然命令的索菲先是剧烈一颤，像是做好了觉悟，缓缓立了起来。
“最后的命令，”直视着那双澄澈的双眸，凯尔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就像两人刚认识时那样，“你现在立即赶去协助蕾蒂娅，她没有随露娜撤回萨曼德瑞，仍潜伏于米诺要塞的可能性极大。”
索菲听言，完全愣住了。她双瞳颤动，世界仿佛在颠倒，薄暮渐渐扩散开来。她双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苦涩之味沿着嘴角弥漫口中。她双耳下垂，可以感觉到血液直冲耳尖，染红了皮肤。
“主……人……我……”明明方才还理直气壮，现在却连简单的句子都吐不出来，手被凯尔抓住，一个小袋子被塞了进来，摸起来有棱有角。
“把这个带给蕾蒂娅，会派上用场的。”凯尔的神色没有变化，他以命令的语气说道，“院子里应该有第三位他们带来的龙，去借一只。”
言罢，凯尔绕过呆若木鸡的索菲，径直朝门口走去。
“请等一下！”索菲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以出生以来最大的力气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凯尔，她三两步接近转过身来的主人。
“这个……”双手绕到颈后，撩起后发，索菲将挂在上面的蓝色泪珠项链摘下来，“还给主人您。”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张开手掌，索菲小心翼翼地把摇晃的项链盛到上头。
“还请不要忘记我。”索菲踮起脚，注视着凯尔的眼睛，她试图把脸凑过去，却不由停住了，苦涩之色蔓延开来，“亲爱的凯尔·O·马吉柯先生。”
一缕风从身旁飘过，索菲绕过凯尔，窜入走廊，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被袭击的那天，似乎也是这种感觉。
视线追着早已不见踪影的少女，凯尔握紧了尚带余温的项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