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爱的孩子，你知道概念是什么吗？”
端坐在座椅上的女性娓娓道。
古烈·戴维尔呆住了，他若木鸡似傻站在门口，目光无法从面前的女性抽开。
她的美貌令人陶醉。桃金如樱柳的秀发，雪静如白瓷的肌肤，深邃如紫晶的双眸，还有淡薄如落樱的薄唇……太多的滥美之词也无法形容眼前的别嫔。
她的知性令人倾倒。渊博如海洋，浩瀚如苍空，无尽如宇宙……她眼下的一切事物都显得如此渺小。
她的语调令人神往。来自声带的每一个发音，双唇的每一个动作，嘴角溢出的每一口吐息……不觉间已潜入意识深处，将之支配。
那天，古烈和修奈特吵了一架。
“封印航天科技，就跟把人关在笼子里一样。”
“那些已经过时了，多米利昂是不容许女神以外的人肆意窥视的。”
两人吵得面色通红，女精灵的同事从一旁扯着修奈特，修奈特的部下则扯着古烈，美丽的龙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女神可不会给笼子里的宠物擦屁股。”
最后修奈特抛下狠话，两人不欢而散。
为了解压，古烈在梵·洛恩斯闲逛，由着性子登上了中央塔楼。听说塔楼顶端常年闲置，倒是个平和脾气的好去处。
然而，出乎意料，塔楼顶端的房间已经有了先客。不，也许这位女性就是房间的主人。
人类的……女性？
为什么多米利昂的行政中枢会有人类的女性在？
“请、请问您是？”被对方完全迷住了，古烈支吾道。
“圣女……我可爱的孩子们是这么称呼我的。”房间的阳台门敞开，以弧状的青空为背景，“圣女”微笑道。
圣女？这位人类女性竟是多米利昂的圣女？
结合记忆中的描述，多米利昂的圣女的确是住在梵·洛恩斯，但其本人只有在重大节庆时才会与民众会面，至少自出生以来，古烈也未曾见过其真容。
“我可爱的孩子，你知道概念是什么吗？”在古烈犹豫着是否要施君臣之礼之际，自称圣女的人类女性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概念……是指既定的法则吗？”不觉便被牵着鼻子走了，这位女性的话音就是有这般魔性。
“法则、设定、定律……从世界和人诞生之际，就被赋予的既定因素。当然————”女性投来的视线似乎洞穿了古烈的内心，“还包括你正在烦恼的体制。”
先不论修奈特坚持的航天复兴，古烈不认为单方面的需求会被多米利昂，亦或是这个世界所认可。然而身为多米利昂人，古烈更明白多米利昂的现状令人担忧，人口贩卖尚未根除，神域与魔域的隔阂也日渐增强，特别是人类文化与科技传入后，神域的女神信仰与魔域的多元文化冲突愈发强烈，仅是最近镇压传送点附近的暴乱就让古烈等人焦头烂额了。
“我可爱的孩子，”见古烈陷入沉思，女性继续说道，“神本身也是概念，人们希望有一个载体，可以反映他们所见之现象，于是神便诞生了，因此只要人们信仰神，神便存在。”
“那么圣女大人，”古烈单膝跪地，尽管面朝地板，眼角的余光仍然无法从女性身上移开，“若如您所说，我们信仰的女神真的存在（于眼前）的话，请问我们该怎么做？”
“我可爱的孩子，神既然是概念，那么其便有一定的不变性，然而人是会变的。一旦神这个载体无法反映他们所希望的现实后，信仰就会被抛弃，神就会消失，然后被遗忘。”圣女站了起来，流金般的秀发在风中摇摆，她优雅地踩过地毯，来到古烈跟前，“为了维护信仰，神被赋予了人形，有了生与死，有了人的感情。人在进化，神也在进化。”
“那么，我可爱的孩子，”朝古烈伸出振袖下的玉手，圣女的微笑充满了母性，“你是想改变概念？还是想摧毁概念呢？”
“我……”回忆如烟云即逝，古烈凝视着端坐于眼前的MS，微微开口。
“戴维尔将军！”
身后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古烈没有动作，他头也没回，“说。”
“米诺要塞被入侵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把手搭在反射着黑光的全装式MS上，古烈的嘴角浮现出狞猛的笑容，“终于来了呢。”
——————————————————————————————
很奇怪。
用暗魔法隐蔽身形，蕾蒂娅在米诺要塞的外墙顶端疾驰，还未来得及修缮的炮台歪斜着身体，耷拉着头看数抹阴云从跟前掠过。
守备太少了。
让两名龙女以人形状态把自己贴着外壁送上来后，除了蕾蒂娅击晕的数名守卫，就再也没见到别人了。
难道是陷阱？
为了不将自己的不安传播给部下，蕾蒂娅没有放慢前进脚步。双瞳迅速摆动，扫描四下；双耳紧绷，感知空气流动，细听周围动静；紧握剑柄，低垂的剑尖投下细影，于地板上划出笔直的轨迹。
不过，蕾蒂娅的疑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沿着外墙下行，于眼前朝四面展开的是广阔的机场，另一侧是军港港口，要塞的管制塔则在另一侧，而一具银黑的巨人便屹立在机场的中央，双肩、双膝与胸前泛着紫光的暗魔石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妖娆。
父亲……
蕾蒂娅下了个手势，身后的同伴们放慢脚步，与她拉开距离后进行待机。和浮岛上的情形一样，古烈身后也站着一群部下，他们呈一字排开，双方互相对峙。
“蕾蒂娅，我等你好久了。”屹立不动，面具下传来古烈的嗓音。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蕾蒂娅踏前一步，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父亲，“只要大部队不在，胜过父亲就能夺回要塞了。”
“是这样没错呢。”像早已预料到似的，古烈点头道，“那么如果你们夺回要塞，之后又怎样呢？继续战争？”
“我们期待的不是战争。”蕾蒂娅反驳道，背后的同伴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只是希望多米利昂为之前的不可解行为做出解释而已，更何况先发动战争是多米利昂才对。”
“那就告诉你吧。”令人意外的是，古烈爽快地答应了，他无视惊讶的蕾蒂娅道，“但是我只能从我个人的角度解答你。”
“和修奈特不同，我追求的是变革，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话吗？”
如果把贵族资本连根拔起，那么该拿怎样的组织来代替多米利昂政权呢？蕾蒂娅绝不会忘记当年父亲的话，这也是她加入军队的原因，以自己的双眼看清事实，然而却事与愿违。
“我要做的不是祛除或替代贵族资本，而是让其从女神信仰的投资重心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古烈的语气就像在教导孩子，“为何会有人口贩卖？因为多米利昂崇尚血统的绝对纯净，所以才会压迫混血的短耳族，同时人们认为只要祈祷女神原谅，就能为所欲为。这一切都来源于女神信仰。”
“那么首先要改变女神信仰的绝对性，在多米利昂转移前与转移初，这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但MS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可能性。”古烈伸出一只手，黑紫的炎球于掌心上舞蹈，“MS打破了种族使用魔法的限制，提供了生产与社会发展的多样性，特别是在魔域，这让人们认识到即使不依赖女神信仰也能获得想要的生活。生产力的变革往往会推动社会的变革。”
“所以我在教权院开设了MS科，试图从年轻人的角度弱化女神信仰，但我预料错了一点，”古烈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把手上的火焰掐灭，“多米利昂在五十年战争取得了胜利，被包裹在魔障壁中的人们过着过度安逸的生活，形成了文明的孤岛。这让人们更加坚信只要躲在魔障壁里，只要信仰女神就能得到庇护。可怕的是，魔域与神域的MS业发展不平衡更造成了两地间的冲突。”
“贵族盘踞在神域，他们看不到利益，便不会往MS上投资，投资MS反而会影响统治的权威。无奈之际，我得出了要彻底改变现状的结论。”
“战争……”蕾蒂娅大概明白父亲想表达的意思，她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战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是推动生产力变革，乃至社会变革的最激进，同时又是最有效的方法。”古烈的发言令在场的人议论起来，大概连他的部下都是第一次听说，“要让贵族们把目光转向MS，战争比温和的内部改革见效更快。”
“首先，”竖起一根手指，古烈宣言道，“利用圣女和龙族的叛乱剔除多米诺，让人们认识到龙族在觉醒了人权后，就不能像牲畜一样被驱使了。”
“然后，”竖起第二根手指，“诱使战争爆发，向世人展示MS的力量，这点你们做得很好。而且，就在米诺要塞沦陷的那天夜里，多米利昂本土遭到了Corrector的攻击。”
“什么！”像吃了一记重拳，蕾蒂娅差点没把手上的剑震地上，身后也一片沸腾。
这也是当然，即便是在和自家的军队战斗，但没有人希望家园被战火波及，更何况是Corrector这种大规模杀伤性兵器。
“凯尔……你！”蕾蒂娅尽管不信任凯尔，但她仍旧相信对方的人性，现在的她感到自己又一次被欺骗了。与此同时，不安也在同伴间蔓延，方才高昂的战意亦受到打击，甚至有学生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奇洛缇城几乎全毁，事后处理花费了两天，这也是为何今天大部队才开始全力攻略萨曼德瑞，这是为了不让那个恶魔兵器再次发射。”古烈直视着咬牙切齿的蕾蒂娅，这目光就像数年前告知她无法改变多米利昂现状般严峻，“在魔障壁和女神都不起作用的时候，女神信仰已经出现裂痕，在这最终阶段，我不会放你们走。”
言罢，古烈全身开始膨胀，紫黑的魔石光喷发，气压迅速变低，无形的压力朝周围扩散。
“如果对我的行动有疑意的，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止你们。”古烈高喊道，他是在给自己的部下留后路。
但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部下们，还有跟着他们的龙女，都没有挪动脚步。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古烈一步步朝蕾蒂娅的方向走去，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手阻止，只是静静目送着上司的背影。
“蕾蒂娅，全力攻过来吧！用你的剑！向我展示你的骄傲吧！”古烈握住闪现而出的暗之枪，朝女儿咆哮道，“而我也会使出这台MS，仅次于魔石机的最强MS的全力！”
“我......”想要挪动身体，却不听使唤，蕾蒂娅震悚着。
被利用。
被背叛。
然后再被利用。
我一直都在那个男人手上跳舞吗？就像关在笼子里面可悲的小鸟。
不，也许不只是我，连琴恩也是，从始至终都被利用，直到死为止。
然而，我却感觉不到愤恨，有的只是无力与绝望。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连蕾蒂娅自己也搞不清楚，也许这就是失去支柱的感觉吧。
枪尖迫近，可以隐约听见身后同伴的呼唤，下一秒，蕾蒂娅的额头就会被贯穿。
砰————————
刺响在空气中传递，古烈的身体倾斜了，一道剑痕深深地刻入了胸前。
几束发丝飘散，剑影闪过，第二道剑痕刻在了左肩，魅影从身边划过。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我觉得你再奔放一点会更讨人喜欢呢。”
曾经有个男人对蕾蒂娅说过这样的话。
“遇到疑问的话，去问自己手中的剑吧。嗯？不对哦，你连剑都拿不稳？哈哈哈哈！”
看到那男人的得意样儿，蕾蒂娅恨不得甩他俩耳光。
“嚯嚯，新把戏？不过只能看不能用也是白搭。”
男人的嘲讽至今仍缭绕耳际。
古烈侧身，赫然发现，眼前的蕾蒂娅竟不见踪影，再度捕捉到已是百米之外。
父亲，这样就行了吧？
紫黑的魔力从背部和腰部喷出，凝聚成的双翅朝两侧展开，如剑般锋利的尾巴悬浮在半空，蕾蒂娅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人形的龙族。
这便是我，蕾蒂娅·戴维尔的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