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th,ⅫI——
死神(生)。
00
杀人代表新世界。
「啊呀呀,一扇窗户打不开,一扇窗户关不上。」
「那种意象带有什么深邃难懂的意义么?」
「好比说,将两者联系起来的是命运的抉择?【关不上】与【打不开】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无论是【关不上】这个性质导致了另一扇窗户无法打开,还是【打不开】这个条件促成了另一扇窗户不可关闭——在这间相当于微观宇宙的屋子里面,存在某种预定调和式的绝妙平衡,动态滑行式的绝赞均等,螺旋上升式的绝佳稳态。」
「……」
「假若上帝在为你关闭一扇窗的同时,也能够为你打开另一扇,但是这个结果当真是你想要看得到的么?不管如何诠释,个体对象的意志无法违背这个客观因素的强制性,如果窗子【关不上】,就不会去烦恼【打不开】的问题,反之亦然——」
「……」
「双方均非你想看到的随意可控式的状况,而是恰恰相反的无可奈何式状况。拥有生的时候期盼死,濒临死的时候又渴望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随意控制自己的生死,打不开与关不上的窗户的错误构造,渴求死亡的生人与怀念生前的死者,两者有多少共同点可以把握呢?」
「……」
「无法阻挡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出生。生存与死亡的分野话说回来其实相当模糊不清,死去之于出生实属无数个极端的偶然性和无数个极端的必然性重合累加覆叠相乘得到的戏剧性结果,难以阻挡是一回事,充满可能性又是另一回事,单就结果来看似乎是无可置疑,但从可能性的方向出发,又得到无数的矛盾悖论,甚至得到完全不同于死或生的第三种,——也就是说,介于死者和生人之间的家伙。」
「……」
「然而从结果出发并不存在的这种人类,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么?或许可以从结论的考虑逆推轻松将这种家伙的存在性证伪,不可能存在既关闭又打开的窗口,亦不可能存在既关不上又打不开的窗口,那就变成是完全本末倒置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说了。」
「……」
「但是,这里便是人类比之于窗户高级的地方咯——既死亡又生存的人的确是存在的,抛去生化病毒的可能性,这样的人的确是存在的,暧昧不清,混混沌沌的人,的确是存在的。」
「那些事情全部都不重要吧。」
于是乎,响原十分无情,绝情地打断了身为友人的我的话语,戳破了由无数无意义的片断堆积起来的盾牌。我本以为我还能扯出更多,没想到响原表露出兴趣的同时又像是无法耐烦这些连篇累牍的废话, 正中要害,一箭穿心式地给出了终结性质的提问。
「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将会去往何方呢?」
是呢。
将会去往何方呢?
「暧昧不清的人。」
将会去往何方呢?
将会以何种方式结局呢?
「被死神厌恶至极的同时,苟延残喘地存活下去。」
01
「那种生存方式也太随便啦。」
说起石凪串音这个人,没记错的话本人确实曾在一年以前与其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尚未彻底颓废的大学生活刚刚开始之际的事情,雏见泽这个被冠上戏剧性不吉名字的大学校园,附近有一条长约五六里的被树木绿化带覆盖的小路。我差不多是由于刚刚挂掉一科,提了便利店买来的廉价零食,右手持着长棍状的雨伞心旷神怡地在路上独行。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喂!」
简直像是某位超龄大妈用花季少女的声线模仿出粗鲁声音。带着轻微不屑和敌意,却又并非那么浓烈,只不过是自我消遣般的喊声罢了。如果不是由于附近根本没有其它活人的话,大概根本分辨不出是在叫我吧。
不过话说回来,最初的一开始我也压根没有被叫到的自觉。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在东京早间的小道上叫住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虽然自认为有些迟钝,但是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而叫住我的家伙并没有在标注【熟人】的资料夹里面搜索到。
那个考虑尚未终结的时段,我就无可躲避地感受到袭来的强风,虽说没有听到重重的脚步声,也大致猜得出有人正在飞速地靠近我的位置。
「嘿咻!」
骤然且毫无防备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带有实体的恶意。向我袭来的【恶】一瞬间仿佛穿透骨髓直达心脏,就这么不避讳一丝地冲过来。
我忖度着对方的距离,在差不多的位置上挥出雨伞抵挡一下,虽然并不习惯用武力跟别人打交道,但是起码还是会一点点的。
咔嚓。
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呢?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树枝也没有杂物的小道上,为何会传出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迟了半秒我差不多反应过来,那声音隔着骨头直接传到双耳,
是雨伞的金属伞柄折断的声音。
就这么一道细微的声响彻底打碎了我制服从身后冲过来的家伙的念头。那种行为跟利用格斗技正面对抗哥斯拉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冲过来的家伙保持着手刀劈出去的动作没有进一步袭击,但是扔掉已经报废无疑雨伞的我倒是惊吓不浅——那是差不多高中女生体型的女生,用单手劈断我手中雨伞伞柄的奇异景象。
「这是你对我打招呼置之不理的小小惩罚喔。」
额,慢着。
怎么一回事?这个。
大脑暂时接受不能,无法接通。
停机。
就算我对自己的概括能力充满信心,也无法对眼下的情况妄下一句断语。那个真的算得上是打招呼的方式么?
假设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话,我的脊椎大概会替代可怜的雨伞先生被砍断吧?而且【在不知名的小道上被不认识女高中生的手刀劈断脊柱而死】这种方式即便是在科幻故事里面也是毫无疑问的不切实地。
「慢着,你是?」
少女恢复正常的体势,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像是模仿旧世纪剑客般地佇立着。虽然身高上有一大截的差距,但是气氛所迫,正对着我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倨傲感。
「真绝情啊,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就要当作不认识么?好歹也对他人努力负责一点吧。」
……
苦恼。
究竟要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说要负责,究竟要负什么责任呢?」
选择了地狱难度的选择枝,说起来人似乎很容易产生自我毁灭的倾向呢。我的眼神定格在少女的身上,身体紧绷却没有什么动作。
「嗯……这个那个很难说的啦,总的来说,我讨厌你。」
完全沾不上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那是正常的女高中生共通的问题么么?这么想的同时嘲笑自己。能用单手砍断雨伞伞柄的普通女高中生,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世界还真是危险。
我趁着稳住身形打量着少女的面部细节,陌生般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浅灰色的格子半袖上衣,加上深灰色的,裙摆短膝盖约莫三公分的裙子加安全裤的搭配。丝袜和鞋子的搭配方式让人看不出来是传统的不良少女,要说现代的不良少女也不太恰当。有点棱角而且略带嘲讽的眼神,以及干净白皙带有青春气息的面部来看,似乎是那种帅气系的美少女。
然后。
确定自己应该是不认识这样的怪物——说的也是,我怎么可能会认识怪物呢?
「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放弃抵抗的我决定索性顺着对方的情绪来。毕竟跟这种怪物级的家伙打斗的胜率基本是0。
「唔……总的来说,因为你这个人很讨厌,所以杀不掉,所以更讨厌了。」少女用一根食指点在下巴上。皱着眉头,虽然眼神正对着我,不过………
这家伙在说啥啊?
自诩理解能力不错的我陷入了懵逼状态。
如果不是这家伙的语言中枢有问题,就是我的听觉神经有问题,可能是一方的哪里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两边都出了问题。总而言之,正常人类的对话不应该是这样,如果一定要说我在和什么东西交流的话,眼下的状况有点像是与电话留言之间的对白。
「但是我根本没见过你啊。」
「总的来说,确实如此。」
……
话说回来,一连用了三个【总的来说】,词汇量的贫乏程度还真是惊人。
「但是,我可已经见过你十多天了。」
少女又补充了一句。
……
原来如此,是跟踪狂吗?
跟踪狂这个种族已经进化到如此与人类不同的恐怖程度了么?
原来如此。
「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啦,我不是跟踪狂。确切来说是【死神】呢……」
我没有丝毫收起怀疑眼神的打算。
「……那是某种新兴职业么?」
「唔,不过按照你们世界的用语,用【杀人鬼】这个词的频率似乎更高一点。不过那确实不很贴切呢。」摊手。
自说自话的少女低着头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我忍不住出言打断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桥本真书还真是大胆。
「所以说,你是来杀我的咯?」
虽说能满不在乎地如此出言不逊,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有能确实防止对方杀死自己的实力。甚至就连虚张声势都算不上,纯粹如同在说着他人的事一样。
如同在说着不在此处的某人一样。
如同在说着毫不相关的某人一样。
该说是缺乏紧张感,还是自我意识薄弱呢?
「噗。」
少女直面我毫无表情的双目。
笑着说,
「不。」
「我只是来请你吃顿饭的而已。」
「哈?」
「因为你看长期吃泡面对身体状况很不利吧?偶尔也稍微改善下饮食怎么样?」
「……」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石凪串音。不过别指望我对你这样的家伙说【请多指教】哦,那听起来就很恶心。」
「……久志音?」
且不说这个,这么男性化的字段和【音】字连在一起难道不会觉得违和吗?
「嗯……就算这么说的话也不太懂吧。总而言之,就是把人串刺起来的声音哦,怎么样?大概听懂了吧。」
「……更奇怪了吧。」
还真是凶恶的名字。不过吧人串刺起来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呢?有生之年大概是没法体味到了。就这么祈愿一辈子都听不到吧。
「你的名字就不用说啦,那名字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
虽说在这种情况下占据主动权对我没好处,但是这种通过堵截他人话语权的强势方式来夺取主动还是令人有些不爽的。
「好了,总之,来么?话先说好,要点什么随你便哦。」少女提着鼓囊囊的钱包在我的面前晃悠。
我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尚未开封的杯面。
抬头对上少女如同看着被捕获的猎物一般自信的眼神。
……
投降。
扔下便利袋,举起双手投降。
「真是输给你了。」
从多久以前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厌烦呢?
大概是一年以前了吧。在那之前的我可能是个相当令人不快的高中生。因为自己的思考方式稍微新奇一点就开始不自觉地轻视其他人,认为他人的生活是无聊无趣的,自己的世界远比他人要丰富一万倍。注意到了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潜在危险,轻松地跃过去的同时沾沾自喜着观察他人落入陷阱的丑态,从中博取某种满足感的同时,空虚和无聊也便接踵而来了。跳过了许多人生的烦恼,阶段的同时,迎接我的是填满整个世界的无聊。而那些过去曾认为落入陷阱狼狈不堪的家伙仍旧开心地在所谓陷阱的水池里面戏水,我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换言之,从那时起的我已经不算是正经地生存着了,而是迈向正在死亡的状态,那时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停留在正在死亡的状态,活着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虽然那并不一定意味着我非要去寻死。
「阿拉,一般来说厌倦了活着的人不都会去选择自杀么?」
「恰恰相反。假若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没劲的事情的话,那就是自杀了。活着很无聊,但是死掉就更无聊了——换言之,由于怠惰而厌倦生活的人,同样也会由于怠惰而厌倦死亡。」
「我的确是对自己尚且活着这件事情没有多少实感,仅仅凭借惯性一般的东西继续活下去。但是不会主动对自己施加任何力的我,也不会去做任何事去试着摆脱这种惯性。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活下去,仅此而已。不过假若真的有什么人出手停止我的生命的话,我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有一句怨言。」
「唔……我大概能理解了。嗯,尽管完全不能认同,但是大概能理解了。」
「……」
好厉害!这个杀人鬼好厉害!甘拜下风!连作为讲述者本人的我都胡扯八道得云里雾里的东西,这家伙居然能理解!原来现代的杀人鬼是这么厉害的家伙么!
尽管如此,我却不敢将吐槽说出口。
少女边盯着眼前没有加一粒糖的黑咖啡边出神地听着。我则是在对付完八分熟的肋眼牛排之后,拨弄着叉子对少女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敷衍了事。
一般来说,问出「你为什么对死到临头这种事这么坦然呢?是你觉得死亡对于你来说无足轻重还是因为本来就想要寻死?」这种问题的人不应该感到有一丝丝地羞耻么?但是眼前的少女却对此没有丝毫的芥蒂,只是单纯地不断提出各种中二的问题。
「哇啊——完美的一餐。」
地点是银座西边一家价位中等的牛排馆。特意选择西餐厅的理由似乎是少女个人的趣味,完全把之前【我要点什么随便】之类的话遗忘掉了。虽说牛排相当美味,但是比起半生不熟的牛肉来说,拉面似乎更合口味一点。
我在解决完食物之后才想要向少女表达自己的怨言的原因显而易见。不过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串音小姐正大大咧咧地在西餐厅里面伸懒腰,少见的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原来现在的西餐厅礼仪观念已然薄弱到这种地步么?想着这些没什么用的,我疑惑地看向被自己称作石凪串音的少女。
「所以说,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人做什么事情总要有个理由,你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嗯?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情喔。总的来说,就这样就好,虽然我算是半个杀人鬼,但是身为杀人鬼也是有身为杀人鬼的原则的。」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杀我?」
少女抽出一根牙签,用尖端的部分在齿缝间来回划动,与传统意义上的淑女形象相去甚远。
「并非【没有打算】,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能杀死你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试着杀【不能杀】的人的。」
嘛,纠正一下,仗着下身着装安全裤做出那种较高难度的,风度尽失,翘着二郎腿的动作即便是与现代意义上的淑女的形象似乎也完全无法重合。
「那么,什么样的人【不能杀】呢?」
「我喜欢的家伙。」
「莫非你喜欢我?」
那可真是最可怕的结局。比bad end还要bad end。与其被这家伙喜欢上还不如被这家伙折断颈椎来得爽快一点。
「还有讨厌的家伙。」
松了一口气。
「我之前也说过吧?你是我讨厌的家伙,所以杀不掉。因为杀不掉所以更讨厌了。」
「慢着,那么你选择要杀死的对象就是那些你既不讨厌也不喜欢的家伙?」
「完全正确,换言之就是【无趣的家伙】。」
这人比我想象的要中二的多。
「你这人比我想象的有趣的多。」
喜欢的家伙也放过,讨厌的家伙亦留下,唯有无聊的家伙不可饶恕。老实说,那并非多么新颖的中二理由,但是把它套在杀人鬼的身上的话无疑很危险。不对,太危险了!
「那是当然。否则我自己都会忍不住杀掉我自己咯。」少女满不在乎地说出变态般的言论。那大概是种才能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并非多么有趣的家伙啊。当然我并非在祈求你杀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已经足够啦。就算是【死神】也没办法杀死已经死掉的家伙吧?换言之,像你这种既未死亡也没有活着的家伙虽说很讨人厌,但却是我的杀人原则之外的人呢。」
也就是说得救的唯一理由只不过是因为那中二爆表的所谓原则么?虽然谁都没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他人的价值观,不过我确实发自内心地想嘲笑一下自诩【死神】的少女。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的桌上已经没有了对方的人影。
嗯?
石凪在门口挥着手,还有她那鼓鼓囊囊的钱包。
「多谢你的款待啦!有缘再见吧。」
……
啪嚓。
此处似乎应该挥手还礼,但是我却无法抬起手,只能听到餐叉掉落在瓷盘上清脆的振动声。
「……」
再见。
但愿永远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这似乎确实是捉弄自己讨厌之人的合理方式,这家伙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显得如此正常么?甚至连发出一句咒骂的空隙都没有,穿着正装和颇为含蓄的裙子的服务员笑着走了过来,在我看来宛若恶魔。我摸着发瘪的钱包,咽了口唾沫。
「一共是4528日元,谢谢。」
02
3月8日,下午3:03。
一般来说,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最严峻残酷的情景中,【苏醒之际看到数字时钟上显示的15字样】无疑要排在前三的位置。
糟糟糟糟了。
我揉揉如同刚刚被铁锤敲击的后脑,上半身从床上挺坐起来。究竟是什么促使我一口气跳过3月7日的上午,从下午的时段开始游戏呢?
「哟,老大?醒啦。」
躺在沙发上的响原盯着电视,右手正放在装着团子的点心盒里面,敷衍了事般地向我打招呼。
做了某个奇怪的梦。
黏黏糊糊的,既非噩梦亦非美梦,昨日重现或是未来预知,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临界状态。之所以只能如此形容,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近乎把梦境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世俗所说的记忆力和潜意识状态下的记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据说假若能在梦中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这件事情,并且拼命挣扎的话,就能在真实的记忆区中烙下印记。很可惜,我并没有那种等级的敏锐,也是个通常意义上的不抵抗主义者。——拼命挣扎之类的词语跟我本人完全处于两个次元。我呆愣着坐起来,听到隔壁的啜泣声已经消失无踪。
话说回来,3月7日的我又成功地糟蹋了一天份的青春。一整天都泡在家里写小说和构思剧情,晚上就是在去便利店的路上检查聊天室,在离家里不远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压根连看热闹的半点兴趣都欠奉,出来便利店,望了望南边被烧红的云雾,提了东西直接回家了。
泽城汐波昨天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那个暂时安置她的房间里面。在极端安静的情况下——昨夜的某时——似乎还能听到隔壁房间小声的啜泣。尽管响原用「惊吓过度」之类的词语如此安慰道,亦仍然无法改观我对这个女孩子【比较神经质】的评价。
我走到客厅里。
响原依旧如常。
汐波的房门依旧紧闭。
世界除了我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这种感觉很好,但是又说不出地别扭。如果连我也不变就好了——但是什么都不变的话,周遭存在的意义又显得尤为薄弱。
苏醒和沉睡的胶着。
在懒惰和行动之间寻找模糊的平衡点的我,习惯性地打开未上锁的门,抓住牙刷抬起头看向镜子的一瞬间,迷迷糊糊的我隐约注意到盥洗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响原好好地坐在电视机屏幕前吃着点心,那么这个人应该会是谁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也用不着做什么复杂的推测演算。
泽城汐波。
只裹了一条浴巾,直挺挺地站在我的身后。花季少女的身体的曲线被良好地体现出来。尽管如此,我却无暇欣赏这良好的光景。说起来我大概也算是——不对,我的确是性功能正常的普通青年,综上所述,
我立即抽身闪出了卫生间,在看到更多不该看的东西之前重重地合上了门。
「诶?诶?桥本同学?」
里面的少女似是刚刚反应过来有这么一回事,我一边暗自庆幸,一边瞪视窃笑的响原诚一。
这个幸灾乐祸的混账。
「……好歹也要在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出声提醒吧。」
虽然错的的确是我,但是还是本能般地将责任推出去。虽然只要提前敲门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但是迷迷糊糊的我是不可能做出如此清晰的判断的。
「对不起……」
小声的嘟囔被听到了。不过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是我,为什么我要被道歉呢?托她的福,现在的我总算从睡梦中脱离出来,思维的溶液慢慢清晰起来。沉淀下来的物质落进嘴里,舌根的部分传出苦涩的感觉。
我慢慢溜达进汐波的房间,门似乎只是被习惯性地关上,毕竟使用它的家伙现在正在浴室里面发呆。窗户紧闭的空间中充满了粘液般的空气,房间里残留的——不,应该说是充盈着的女生的体香熏得我有些脚步不稳。
在角落里面堆着一些纸张,我拾起来的时候在白纸上看到大量用铅笔用力刻划的不规则图案。倘若将之比喻成心理测验里面常见的把戏的话,大概会得出相当可怕的结论吧。
「果然,还是先去吃午饭吧。」
下午四点的一餐真的能被称作午饭么?我怀疑着自己的用词恰当与否。可惜的是桌子上空空如也。说的也是。下午四点怎么可能会有人给我准备饭食呢。
「老大。」
「嗯?」
「虽然替别人拜托不太好——不过泽城她想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哦。」
「啊啊……先不管这个,有没有吃的?」
「唔,说的也是。不过很可惜家里泡面的最后一点存货被我们俩分食了呢。」
可恶。也就是说,响原的中饭人生是和神经质少女边向嘴里填泡面边大眼瞪小眼度过的?不管对那边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然而,响原看上去挺愉快的,这对于我来说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了。
「伤脑筋。」
饥饿。从大脑皮质的深处涌出来的人体最本源的欲望冲得我根本无法思考。我打开冰箱,看到差不多快过期的三明治。
「老大……泽……手机……」
根本听不到响原在嘟囔些什么。耳朵里溢满骨头传过来的咀嚼声。大快朵颐过后的空虚感是最难熬的,但是我丝毫没有为了防止这个后果就停止吞咽的自觉。连牙也没刷的邋遢生活,就连我这么不害臊的家伙都觉得难为情了。
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也没什么意义。
我擦了擦沾了面包屑的嘴唇,迈步跨向盥洗室的正门。
「所以说啦老大,到底要不要做呢?」
我迈步跨向盥洗室的正门,擦了擦沾了面包屑的嘴唇。
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也没什么意义。
已经换上一件褐色的短袖衫的汐波拉开门,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湿热的空气中。我在少女背后的镜子里看到距离门框仅有半步之遥的我。
我转过头不去看尴尬的褐色少女,绕过她径直走进了房间。
「等我刷过牙吧。」
———————————————————
3月8日,上午11:21。
Ⅸ—皇帝:女祭司的牌被找到了。
Ⅲ—皇后:恋人桑又拿别人寻开心啦。
Ⅵ—恋人:诶?我有么?www
Ⅰ—魔术师:稍微停一下,大家。
Ⅸ—皇帝:我刚刚醒。你们谁知道战车那个家伙现在在哪?
0—愚者: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吧……
Ⅷ—倒吊人:等等……谁能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Ⅰ—魔术师:而且皇帝桑你似乎在医院啊。该不会是跟什么家伙血拼了吧?
Ⅸ—皇帝:女祭司的牌是从战车的身上拿到的,那家伙还活着,手里有枪。
Ⅰ—魔术师:你们袭击了战车?
Ⅸ—皇帝:确切来说是战车袭击了我们,目标大概是暴露的愚者。
0—愚者:唔……果然随随便便暴露位置是件很危险的事呢。抱歉。
Ⅸ—皇帝:现在我的位置也暴露啦。那种事情不在意就好。
Ⅷ—倒吊人:不过在医院里面的话,应该会安全很多吧?
Ⅰ—魔术师:那可未必哦。
Ⅵ—恋人:说的也是,今天一整天战车都没有上线来着。
Ⅷ—倒吊人:话说……究竟有没有想好呢?如果到了第五天的话,假若没有满足条件,可是会出局的。
Ⅰ—魔术师:难道说这个游戏要逼迫我们自相残杀么。
Ⅸ—皇帝:未必。
0—愚者:我还是比较关心枪的问题……
Ⅰ—魔术师:现在也差不多该要开始正视这个事实了——有人得到了手枪,而且且不说已经暴露的人,我们恐怕现在都处在危险之中。
Ⅲ—皇后:女祭司小姐有什么信息吗?
0—愚者:没有(T_T),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很有可能是战车干的。
Ⅰ—魔术师:假若要复仇的话,皇帝桑可就危险咯。
Ⅸ—皇帝:那我可要小心点地活着了。
Ⅲ—皇后:感觉真讨厌呢。
【Ⅲ—皇后】退出了聊天室
【Ⅷ—倒吊人】退出了聊天室
Ⅵ—恋人:啊呀呀。
Ⅰ—魔术师:那么,祝各位武运昌隆。
【Ⅰ—魔术师】退出了聊天室
———————————————————
从家里到便利店的距离亦被考虑进宅居的范畴之内的话,我宅在家里的时间粗略算来已经长达半个月了。我路过药店走向便利店门口,手里攥着写有泽城汐波的家的具体地址的纸条。
并非对泽城汐波有什么意见,只不过两年之前的那件事情实在太过羞愧难以启齿,以至于泽城和我的关系变成了一种踩在朋友和非朋友之间境界线上的某种模糊关系。
我究竟在想什么呢?这件事情连我本人都很好奇。自己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大概很快就要被归类成人类哲学的第四大终极疑问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前天又有受害者了啊……」
从手机的新闻版面来看,东京的daradara杀人鬼似乎依旧相当猖獗。不过死者的死状似乎相当普通,被极快的刀子划开喉咙,想必死的时候应该连痛觉都不存在吧。
那想必是理想之中的死法。
「真棒。」
我回忆着3月6日的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过考虑到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破事,我决定先甩开放在一边。越过半个涉谷区之后,我看到所谓地址上写的地址的确切位置之后,揣度着心中仅存的疑虑站在门前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敲了两下门。
呃……
没有人应门。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掩饰着之前由于意识尚停留在梦境而一团浆糊而做出的愚蠢行为,掏出少女递给我的钥匙正准备捅进锁眼,意料之外的声音从锁芯深处传过来,假若大脑没出什么问题的话,应该是有人在里面转动门把手。
然而,抽身这个动作在如此之短的时间是无法成为可能的,我只有在停在原地的空隙,思考门究竟会向里面开还是向外开的余裕。
砰。
「啊……痛痛痛。」
遭受了50%几率可能会遭受的攻击,我的鼻尖现在很不好受。痛觉传达到某个腺体上的感觉,刺激泪腺进一步分泌不受控制的泪珠。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缝延伸出来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起我的衣领,用超乎想象的力道开始拖拽。
视线的旋转让我的大脑跟不上信息处理的顺序,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玻璃体变成了无法聚焦的无用镜头。
我似乎是被什么人拉扯进去,但是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如同蹦极一般。拉扯我的究竟是不是人类呢?故事终于要脱离生存游戏的范畴,向鬼怪幽灵的领域大步进发了吗?
「咕噗唔……?」
糟,脑袋撞到门框上了。由于很不想承认自己的笨拙,我勉强把责任推门里面猝不及防出现的鬼怪先生。毫无防备的我就这么被吸进黑暗的中心,
那是没有任何灯光的,汐波家的玄关地带。
完美的杰作。
我被粗暴野蛮地扔到地板上,近乎就在后脑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同时,门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尽管眼睛的适应力不足以让我瞬间看清室内的状况,不过从对方毫不遮掩外露的强势气氛上也可对门内家伙的身份窥知一二。
这么一来,被拖拽进来期间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
恍然大悟,守株待兔吗?
强忍着后脑的疼痛和晕眩感。
「这就是你的打招呼方式吗,石凪小姐。」
手肘勉强撑住身体。大脑的震荡感仍未消褪,我用环顾四周的方式来进行简单的复健运动。对方似乎由于我一语道破她的身份而产生了讶异,少见地闭住嘴。不过没过两秒便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打招呼——如果是对汐波那孩子的话就会温柔很多啦,如果这么做的话肯定会被讨厌,唔,虽说没有这么做也被讨厌了……」
那正是我想要吐槽的内容,被吐槽对象抢先的感觉真是不爽。
「不过对于讨厌的家伙就没有这个顾虑,就算肋骨断掉一两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嗯,因为是讨厌的家伙所以只要随随便便地打招呼就行。」
有够随便的作风。我用已经恢复正常视力的双眼盯着,怀中抱着一只黑猫露出坏笑的少女——尽管那笑容在我眼中相当惨虐——也只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果然杀人鬼都是虐待狂。
「为什么你还留在这里?」
话一出口,顿觉这个表达着实算不上高明,甚至有点愚蠢。虽说这个怪力中二病曾经做出过【喜欢的人不杀,讨厌的人也不杀】的奇异宣言,但是万一这家伙对汐波有所企图,我的家可就要遭殃了。
「嗯唔……这种事情还用解释么?」
我和少女并排从玄关走到客厅的位置。汐波的屋子采光似乎不是很好,能够被阳光照到的区域屈指可数,我勉强借着微弱的光芒搜索泽城汐波描述中的那部手机。
「——当然是享受充满汐波气味的房间和被炉了。倒是你,鬼鬼祟祟地像变态一样地想要摸进来是要做什么?」
你是最没立场说这种话的变态吧。
不过石凪的字典里面居然还有变态的概念,这倒是令我相当吃惊。变态会认为自己的行为会让自己被当作变态吗?还是说变态其实是在知晓自己行为的变态性,只是由于把它当作无足轻重的东西而继续变态行为呢?我不是变态所以大概没机会得知了。
「……要你管。」
我瞪着她。
她亦回瞪我。
无聊的对峙以我这一方先行败下阵来作为无聊的结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的话,搞不好比较麻烦的是我这边。
「好啦好啦。正如你所见,是来找手机的。一只装在黑色壳子里,贴了青蓝色标签的IPHONE。你有见过吗?」
「唔……这么一想似乎确实有见过呢。」
她抬起头思索着。样子就像普通的高中生美少女一样。这种感觉很好。
虽然想说变态就应该有个变态的样子,但是既不会病态地大笑着回答我的问题,也不会一边拿刀子解剖兔子一边跟我聊天,这么一想石凪这个人似乎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那是第一次来的时候的事情了。昨天上午我不在这里,大概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吧。」
她一副失望的样子。原来也会因为帮不上别人的忙而兴味索然吗?
「唉~大意了啊……想到汐波的手机还躲在别人的口袋里就很不爽啊。」
「诶?」
「所以说啦,汐波酱的手机被人拿走,我还以为是藏匿她的你干的,没想到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么?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藏匿汐波的事情。所以说之所以会烦恼,也只是为了汐波而烦恼罢了。
「会是谁拿走的呢?最好别让我遇到呢。」
「所以说果然你也不清楚吗。」
「如你所言。」
「告辞。」
一刻也不想多呆。
当然,把行事干练之类的高帽子扣在我的头上自然是没什么根据的。纯粹只是想要远离名为石凪串音的存在而已,我走向玄关。
「诶~慢着。机会难得,跟我扯扯皮如何?」
身后传来石凪的挽留声。
「敬谢不敏。」
唔……且慢,我在做什么呢。
「走得这么决绝可不像你的风格。难不成你对拿走手机的人已经有了头绪?」
「……」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
「输给你啦。第二次。」
我究竟是否真的讨厌石凪串音呢?或者只是单纯地回应她暴露无遗的恶意?连厌恶感本身也很淡漠的我如果要做点什么决定,估计要等到下一个新千年了。
「虽然这猜测毫无根据,你也是那个诺斯底游戏的参加者吧?」
石凪端着水杯的右手停住了。大概是没有猜测到被动留下来的我会率先发问。
「啊……你是说那个啊。确实如此,不过那是怎么猜到的?」
「没什么……一点不足挂齿的小推测而已。」
话说回来,在生存游戏里面加入杀人惯犯已经是犯规了,加入杀人鬼的主办方脑子里都是海藻吗?
实力不对等到如此地步的生存游戏,也真是有够搞笑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只是个社交游戏吧?应该没有我这种【死神】的空位。」
「【社交游戏】吗……这词用得妙。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自相残杀的生存游戏么?」
「别向我确认业已肯定的事实啊。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么?」
我玩味地瞥了她一眼。
「我可没有说过【肯定】之类的话,虽说是社交游戏,但是设计得也太过卑鄙了一点——搞不好会死很多人呢。」
「啊啊,死很多人。那可不是什么妙事。」
「杀人鬼也会因为人的死亡而头疼吗?那可跟杀人鬼的定义相悖啊。」
「所以就说过用杀人鬼来代替【死神】是不够准确的啊。对于我从一开始就缺乏兴趣的人类来讲,确乎没有一丁点的留恋;但是,但是如果死者里面恰好有我喜欢的家伙的话就没办法了,那会变得很头疼吧。」
她突然一下子越过木质的桌子探身过来,激烈的动作吓得我以为她又要揍我,稍微往后靠了一下。
「就算是无差别的愉快杀人犯,也不会认为死亡是毫无意义的事哦。没有人会把杀人当作无足轻重的事情。」
「原来如此么。受教了。」
虽然嘴上敷衍着,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
「嘛,不过总的来说,这些东西都无所谓啦。这游戏挺无聊的,不过那些卡片似乎都很好玩的样子。借我玩玩如何?」
我从口袋里掏出卡片,不明材料的手感相当不错。
「【月亮】。还真是符合你的忧郁风格呢。」
抛出卡片的同时就感觉到面部被什么东西砸中的痛觉。我拾起来,发现那是石凪所有的卡片。
「【死神】……恶趣味的主办方。」
「这样的话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吧。」石凪把玩着那张卡,我将手中的【死神】牌放回到口袋里。
「勉勉强强。」
「对了,你莫非还养猫?或者说抱着猫杀人?」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程度的癖好啊。这只猫是有人在这里留下的。昨天我不在这里——大概是有人进来过了吧?我猜。」
我盯着那只散发着不吉气味的黑猫从中二音的手中窜出去,轻捷地跳上沙发的椅背。
踏上已被朝霞染红的街道,我默默地走向与自己的家相反的方向。两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想要做些什么的感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咀嚼着石凪串音在我踏出大门之时的那句话,某种从一开始就蔓延开来的不好的预感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倒愈加浓郁,甚至隐隐有种喷薄而出的预感。并非不好的未来会触动不好的预感,而是不好的预感会导致不好的结局,这个事实我十分清楚。
「那么,回见了。临走前我能再问个小问题么?」
「请便哦。」
「为什么要找上泽城汐波?」
「那种事情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吧?」
那个问题,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不知为何依旧想要亲口听到石凪串音——死神小姐的确认。
「因为我爱着汐波酱啊。」
03
3月8日,下午3:42,涉谷区。
香川沙绮和泽城希砂最终被送往就近的一所私立诊所。由于之前被希砂特别嘱咐不要送到公立的医院,而留下了联系希砂熟悉的一家名叫西谷诊疗所的诊所的电话。香川沙绮由于只是背部擦伤,据说明天上午就可以出院。至于希砂的情况就要稍微复杂一些。
「所以说,其实新手礼包就是手枪么?」
堂道新泽坐在住院区供给探病家属的位置上,正对着泽城希砂如此说道。
「只是猜测而已。【新手礼包】除了作为推动游戏进程的关键所在而被分配到好战分子的手中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以仿佛要把整条气管喷出来的力道咳嗽着。
希砂的肺部感染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在昨夜的混战中由于某种原因染上了肺病,这似乎起源于家族遗传——因为他的妹妹也有类似的问题——但是导火索似乎正是枪击的火药味。
「既然如此,汐波小姐的家里会不会同样有弹痕呢?」
「恐怕上一次我们从那里离开的时候,遗漏了什么。」希砂把手中的报纸折起来卷成筒递给堂道。「据涩谷区附近的居民反映在三月六日的晚上听到了枪声,但是警方搜索没有找到任何打斗或者尸体的痕迹。」
「直到现在才有关于汐波小姐失踪的消息么?」堂道接住报纸。
消毒水的混合油墨的气味相当怪异。堂道忍住胃袋翻腾的感觉,看着
「前天游戏开始之后,我们所有人的痕迹都被抹掉了。我的父母四天之前刚刚死去,而妹妹的资料在警方那里又根本不存在,结局就是不会有人去搜查一间已然无主的房子。」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堂道的声音愈来愈小。
「头疼啊……好不容易得到了信息,现在却处于行动力为0的状态。」
「如果说枪声是从汐波的屋子里面响起来的话,那里应该还留有子弹的痕迹吧?如果能找到的话说不定……」
堂道新泽探询的目光投向泽城。
「先不提这个,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
「你的猫咪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猫。
猫咪。
「呃,这么一说——啊!糟…我忘在汐波的家里了。」
那是邻人寄养在自己家中的黑色猫咪。不过用黑色来形容并非准确的用语,恰当地说是带有蓝紫色素毛发的猫咪。仔细想来猫咪呆在自己身边的记忆,从出发去麦当劳吃饭就产生了断片。其后发生的一系列太过剧烈复杂的混乱,让堂道差点忘记了邻人的托付。
「唉。拿你没办法。」
钥匙链划破医院房间充满了洁白得病态的气味的空气,精巧地落入堂道的怀中。
「记得锁门。」
泽城希砂盯着上眼皮的天花板。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大概是一微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世纪?虽然中间省略了若干步骤,但是毫无疑问,医院的时间是缓慢的。度日如年并且无知无觉。从感官上对于医疗设备的这种莫须有的厌恶,纵然想要窥知本源的想法亦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
泽城希砂划开屏幕毫无防卫功能的锁屏界面,正准备接着泡在聊天室里的时候,念头被敲门声打断。连看向门外的兴趣都没有,他盯着屏幕这么说道:
「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堂道。」
「没那回事。」
得到了立即的回应,但是希砂却反而放下手机。在那之时方才敲门的来客已经在病房内了。注意到音色上面明显不同的他意识到来客并非名叫堂道新泽的少年。
「确切来说,是来寻找一部手机的。」
并非纯黑而是带点棕色的中等长度的头发,带着和善但是总觉得不太对劲的笑容在希砂的对面坐下的少年,穿着稍微有些宽松的半袖衫和牛仔长裤,用略显呆滞但却满是戏谑的双眼凝视着他。
「桥本真书,初次见面。」
3月8日,下午4:30。
———————————————————
3月8日,下午4:21。
汐波的家在涉谷的中心区附近,出了医院往西北方向走一段路就能抵达。她的父母生前虽然关系并不好,但是单从收入水平这一角度上看,还是足以傲视相当的一批茧居族的。
堂道站在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家的玄关门前溜达。
「唔……就这么满不在乎地走进女孩子的房间真的没问题么。」
顾虑着脱离重点的部分——堂道以最谨慎的步伐踏进若无其事地处在事件中心的这栋屋子。门十分奇特地,并没有被锁住。
如果遭遇袭击的话,立即转身逃跑是最好的选择。怀着必死的信念检查了门后,堂道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希砂离开的时候是锁上门了啊……」嘟哝着的时候,堂道在与客厅打通的厨房附近扫视,很注意地没有带上门。
「不过,如果开枪命中的话,理应是会有血迹的——就算能擦干净的话,也会或多或少渗进地板里面吧?」然而,不言自明的事实确确实实摆在少年的面前——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既然汐波酱没有反抗就被带走的话,那枪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已经放弃抵抗的对象开枪却没有击中,没有杀死反倒被带走……
无法理解完全的事在高中生的思虑里扩散分解,渐渐充满整个大脑的皮质。无论从哪一个方向反推,都只能得出完全矛盾的事实。堂道俯瞰着在不锈钢灶台前面穿出的空洞,然而推出的事实却是——侵入者是在进门的时候开枪射击的。
但是,会有人在一见面的时候就动用开枪威吓这种没有大脑的行为么?
「嘎啊………果然我不适合做名侦探什么的呢。」
少年发出无用的感叹。推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内行人去做吧。
自己毕竟是【愚者】呢。
「咳。」
「不过……这子弹要怎么拿回去呢?」
不锈钢炉台上,铁板后方的空间是中空的。堂道试着将食指伸进去够,不过那终归是徒劳无功的努力罢了。除开指节被划了一下而产生了些许刺痛感以外,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收获。
「难道只能把电炉拆开了么……总感觉是很危险的提议啊。」
那可不是高中生应该会做的事情。
堂道想。
嗒。
门外传来的古怪声响戳破堂道新泽的苦恼,接踵而来的不安从外耳迅速传达到整个神经系统。
不妙。
这个声音……
少年在认识到有人正在接近所处的建筑时,从门口或是窗户脱出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除非少年能够减缓时间的流动速度,否则堂道已然不可能在门口的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嗒,嗒,嗒。
再过3秒。
再过2秒。
自己就要被发现了。
堂道转动身体,果断地向旁侧的沙发滚翻。虽说脑筋不是很好使,但是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堂道还是有点自信的。受到某个漫画的影响而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学校的篮球社担任得分后卫,在身体的灵活性方面有相当程度的经验。
不过。
就在新泽为顺利避开来者的视线,躲藏到沙发后方的死角而暂时确保安全的行为得到确切的实施的同时,一个不吉而震颤心脏的声音从少年翻滚的中途传来。
「砰咚。」
那是什么声音呢?堂道没来得及细想,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业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暴露无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少年一动也不敢动。
「谁?」
没有预想中的高声叫喊,也没有袭击,有的只是年轻女生由于颤抖而滑动的声线。堂道认真对比这两者所带来的局促感。鞋子在木质的地板上踢踏碰撞的声音也停止了。
「有谁在?」
依旧是不确定的,听不到任何回音的询问。
移动。
动了。
来人向自己的位置动了。
大概是注意到了之前发出砰咚一声的物体堂而皇之地躺在地板上吧,然而就连回头确认的余裕都没有。堂道缓慢地转动身体,试图使自己的位置不会暴露得那么轻松。
少年死死地抓住来者呼吸的节奏。距离自己不到50公分的地方,传来什么东西被拾起来的单一声效。
「……!」
不妙。
不详的预感——
堂道往双腿里面积蓄着力量。
只要。
只要那家伙再踏前一步——
就扑过去制服他。
虽然没有比这更加危险的行为了,但是名为堂道新泽的少年,已经没有第二项可以选择。
无处可逃。
无路可逃。
与其守着等待绞刑般的不确定,反倒不如夺取主动权来得更爽快一点。抱持着这个念头的堂道,在确认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前提下,
开始了行动。
然则。
然则。
然而。
「咦。」
信念被意想不到的东西轻易地摧毁。
堂道的完美计划,在决定实施的初期就被以同等的程度完美否定。
否定的来源是一把手枪。
确切来说,堂道跃出自己藏身地点的一瞬间,看到了指向额头的,无法触及的黑暗。
无法触及的——
枪口。
【……这下可完蛋了。】
大脑被纯净的黑暗填满,在那之中,除了绝望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堂道那仅存一丝垂死挣扎的信念,在看到对方黑洞洞的枪口之后彻底破灭。
不幸的突击呢。
少女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
但是,双手却在颤抖。
「所以。」
所以。
「你是谁?」
大脑飞快地运转。
飞快地。
「我……只是溜门撬锁的行窃犯!……看到这里没有人才……拜托请饶过我……」
假若装得够像,没准能够蒙混过去——虽然可能会被扭送到警局,而堂道也确实想到了这个可能的结局,但那总比一枪崩出脑浆这种超级bad end来得愉快得多。
「你说你只是窃贼?」
「是…」
「那这是什么?」
持着枪的女孩子将手中的物品向堂道展示。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件在堂道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然而在看到物品轮廓的瞬间,内心的困惑开始激增。
那是装在黑色外壳里面,贴有青蓝色标签的IPHONE。
汐波的手机。
神原节理是在看到虚掩的门时发现房间里的异样的。与泽城汐波分开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地在城市里游荡,包括回到家也是——一直以来都是心神不宁的临界状态。
敌人究竟是怎么找到汐波家的?那个可怕的身体能力又是什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给手无寸铁的少女以手枪让她对人射击?强迫着自己接受无法理解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脑壳啪的一声爆掉。
一直到那之前,神原节理一直都处于恍惚的状态。
一直到她想到去汐波的家里再找找看之前,她能够设想到的汐波的结局有很多种。被杀人鬼抓住杀死。被巷子里的不良少年抓住后XXX。飞跑过马路被机车撞飞。由于不善跑步而心脏骤停。由于恐慌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3月7日和3月8日,神原节理的脑内不停地循环着各式各样的担忧。
不过,注意到那个本应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传出人声的瞬时,目击到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的,汐波的电话就这么掉在客厅的地板上的瞬时。
神原,拔出了手枪。
「……」
空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堂道新泽和神原节理,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对峙,神原节理的双手开始颤抖。
「这是……」
「你是战车吧?」
「……不。」
「你是战车吧?」
「都说了不是。」
「那,就是他的同伙?」
「……」
「汐波在哪里?」
一点一点逼近神经所能承受的边缘,痛苦和恐惧在突触间飞速地游走。
「我也在找她……」
「骗人!」
近乎失去理智的嘶吼,压根不像是正常的二十岁女生发出的可怖声音。少女的手腕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早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堂道在少女的枪击即将到来之前,毅然决定向少女的腕关节挥肘。
超乎想象的热量擦着太阳穴飞过。喷射而出的火舌和恐怖的音量近乎令堂道新泽陷入失明失聪。
涩谷区的第三天,被配发的第三颗子弹被击发了。
最先从枪声中缓过神来的是堂道新泽。
趁少女立足未稳之际用腿袭击了她膝盖的关节。持枪的少女向后倒退几步,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救命稻草般的枪支。堂道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带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发出质问。
「你又是谁?!」
说着,堂道从侧边扑倒愣神的少女,将她的枪支打飞到一边。神原节理的视线剧烈摇动,已经无法在某一点上聚焦,虽然意识到自己被袭击的现实,却依旧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大脑,感觉,痛楚,思维,听力,言语,全部乱作一团,乱作一团。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还持着枪?!连这些事情都不说清楚就向不认识的家伙开枪,你更过分吧?!」
少女被堂道掐住脖子的同时意识短暂地变得清晰了一点。
「你和泽城汐波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我也想问啊!」
理智滑向边缘。一是出于对火器的恐惧,二是受到少女疯狂情绪的点燃。
「去死……!」
神原低吼着拔出了腰间的小刀。那本是为了削苹果而准备的多余道具,丢失视野的堂道,腹部遭受猝不及防的强烈袭击。
血。
血血血血血血。
前所未有的疼痛顺着面颊的神经进攻着大脑,心脏,手,脚,肋骨,肺——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并非铁血战士而只是一届普通高中生的堂道,在发出惨叫的同时从神原的上方向右翻滚,主动权在两人之间徘徊游移,最终被掌握到了女生一方。
滴落于已然染过大片鲜血的地板之上滚烫的猩红液体,将屋内快要凝滞成液体的污浊空气染上铁锈的味道。
堂道眯着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血液遮住的双眼向上看去。那是除了被点燃的疯狂之火以外,没有了任何其他颜色存在的混乱的瞳仁。
血腥味会麻痹人的良知。
麻痹人仅存的理智。
少女的刀片,狠狠地向堂道的胸口捅过去。
哒。
「节理?」
纯真。
无害。
清白。
平凡。
可爱。
软绵绵的声音在玄关的位置上响起。两人同时向声源所在的位置望去。
怪诞荒唐却又平稳有序的的故事中唯一的不谐和音。
只是站在门口。
呆立。
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泽城汐波。
04
3月8日,东京,涉谷,西谷诊疗所。下午4:35。
「果然,这根本就是一出荒唐的闹剧么?」
「正解。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存在什么自相残杀。这个游戏是有固定的破解方式的。只要按照那个破解方式来进行,所有人都能够幸存。」
我打了个响指,病床上的希砂轻蹙眉头。
「也就是说,聊天室里发牌员的言论,还有那个似乎成为了新手礼包的手枪,其实都是主办方为了将我们的思考将【大型社交游戏】误导为【生存厮杀游戏】而搞的一些把戏?」
「如果将之前我所说的的一些没有必要的废话剔除出去,基本上完全正确。」
我正对着的希砂的病床上方,表盘上的针尖仍在进行往复无休的行军。距离五天的期限截止,还有2天半的时间。我仍然在这里漫无目的地闲聊。虽然本能上似乎还有更多要紧的事情去做,但是为什么我仍然在这里闲聊呢?
「嘛,反正那个叫堂道的高中生还要一会才能回来,那我就暂且在这里逗留一会了。不介意吧?」
「请便。」
少年少见地笑了一声,端起冒着蒸汽的水杯。水杯是医院提供的——虽说我听闻他有轻微洁癖,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无稽之谈。
「话说回来,你这小子真不赖啊。怎么想到手机在我这里的?」
「啊啊——因为汐波的家里根本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也就是说在六号和今天之间还有人用钥匙进入过那个房间。既然你们的父母已经去世,那么剩下的人里面就只有你咯。也是多亏了那张牌的位置暴露,我才能找到这个小医院。」
「原来如此。」
我本以为在说到父母的时候会在他的脸色上看到什么变化——然而那个笑容甚至连定格都没有产生,就那么自然地挂在嘴边。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对他人的价值观说三道四,
但是——
扭曲的家庭,果然会诞生扭曲的孩子吗?
若然。
「我父母的事情,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涉谷区了吧。」
希砂讽刺地笑着。
「因为那是入室杀人。虽然对于杀人鬼来说,房屋的遮蔽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那是人们给自己的心构筑的最后一道假想防线。」
我别无选择地笑着。
「啊啊。假若防线被击毁的话肯定都会陷入恐慌吧。不过【你】的防线可还是固若金汤的样子。被杀的家伙可是你的父母诶。
——你从以前就是这么扭曲的家伙么?」
「那可不是什么客气的表达。」
对方依旧浅笑着,没有丝毫愠色。
「不过——我大概明白我那笨蛋妹妹为什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神魂颠倒是什么啊……」
瞪向对方表达对于擅自扯开话题的不满。对于那段时间的事情,我实在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漂亮的反击。
「要说扭曲,那家伙可是比我强多了。从小就不擅长遮掩自己的感情,但是还是拼命地遮掩,最后就会变成那样吧。你大概觉得对着父母变成肉块的尸体面无表情的我看起来更像杀人罪犯吧?」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家伙的表情——简直就是扭曲到极致的表现,拼命地想要挤出流泪和拼命地想要忍住不笑。我从没看到过哭泣和笑容以那种形式融合在一起。就算是我,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那是……不善于掩藏感情的表现吗。」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要分居?」
啊。
原来如此。
因为对无法接受的事物的恐惧么。
「只有扭曲的父母才会诞生扭曲的孩子。那两个死掉的家伙,虽说的确是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但是作为父母而言可说是完全失格。」
极度缺乏感情的哥哥。
感情极度溢出的妹妹。
循环。
有无相生。
阴阳相乘。
扭曲的双生子。
究竟是因为溢出的感情需要空罐来承接,还是由于名为情感的容器空无一物,所以才需要多余的感性来填装呢?
「究竟是你造成了她,还是她造成了你呢?」
我只是。
只是喃喃自语着。
「嗯?」
「不,没什么。请继续。」
———————————————————
3月8日,下午4:38。
【ⅫI—死神】进入了聊天室
Ⅵ—恋人:啊,死神来了。
ⅫI—死神:这表达是在刻意模仿电影的名字么?
Ⅵ—恋人:啊哈哈。不过说实在的,大家的网名都好中二啊(笑)
Ⅲ—皇后:这个网名是改不了的——貌似。
V—教皇:有这回事?
Ⅰ—魔术师:确实。否则我早就改掉了……
ⅫI—死神:噗。这个名字不错啊。要不你们叫我13酱也OK。
Ⅵ—恋人:死神酱的名字可比我的帅气多了。
Ⅺ—正义:最近人越来越多了,好多人的名字我都快记不住了。
Ⅹ—命运之轮:……
Ⅰ—魔术师:话虽如此,不过真正活跃的也就那么几个
Ⅵ—恋人:好比说命运之轮桑么?从开始到现在就只发了几个省略号。
Ⅹ—命运之轮:只不过是懒得打字而已。
ⅫI—死神:啊哈?那还真是超乎常人的怠惰。跟我的某个友人很像喔。
Ⅲ—皇后:+1。
Ⅵ—恋人:原来如此,受教了w
Ⅵ—恋人:死神小姐在做什么呢w
Ⅰ—魔术师:你还真是性欲旺盛啊。
Ⅵ—恋人:只是单纯的社交狂热症而以咯~
ⅫI—死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就是单纯地出来吃个饭而已~话说有人要来银座吃甜品么?
Ⅵ—恋人:啊——那地方离我那里稍微有点远。
Ⅰ—魔术师:恋人住在哪里?
Ⅵ—恋人:呃……池袋。
Ⅰ—魔术师:池袋那地方最近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吧?听说是杀人鬼干的。
Ⅵ—恋人:在报纸上有见过,似乎是前天的事了。
Ⅰ—魔术师:慢着——我看看。
ⅫI—死神:发生什么事了么?
Ⅰ—魔术师:紧急播报。
Ⅰ—魔术师:东京涉谷的中心区发生大量犯人不明的杀人事件——系最近在东京地区猖獗的【daradara杀人鬼】所为。有朋友或者亲人在那里逗留的,请尽快离开该地区。
Ⅵ—恋人:哇噻。
Ⅵ—恋人:不管怎么说,这胆子也太大了。
Ⅲ—皇后:好可怕。
Ⅰ—魔术师:群里的大家——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去涉谷。
【ⅫI—死神】退出了聊天室
3月8日,下午4:46。
———————————————————
3月8日,下午4:39。
「所以说,汐波——你的妹妹才是第一目击者?」
「是的。那天父母回家很晚,我那段时间两地分居,是在进门的时候才看到父母的死状——汐波已经趴在父母的尸体上面泣不成声了。我呼叫府警的时候,民警都站在门外呕吐。」
「呕吐的原因是死状吧。」
我想了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没错。那个死状简直不像是人类的作品——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个形状。daradara杀人鬼在无人的地方行凶的时候,一般都会残忍地将死者的尸体弄得乱七八糟的。」
「所以警方就相信了作案者乃是daradara杀人鬼的说法?」
「并非相信——警方调查了我们兄妹俩,但是我是有极其确凿的不在场证明的。而我妹妹则是由于身体的能力达不到。」
「达不到?」
「她的腕力很弱,学校的体育检测全是不合格。你能相信一个娇小的普通女生能够用小刀轻易地在一瞬间杀死两个大人么?」
「那么,凶器呢?」
「警方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凶器的存在。虽然父母的身体确实是用刀刃切开的,但是没有这种东西出现在现场。应该是被犯人从外部带走了吧——我的妹妹不是跟你说了么,凶手甚至还出现在她的面前,想要杀死她。」
我的眼睛瞟向窗外。
「……你在听么?」
我盯着窗外的乌鸦。
「桥本?」
我……
……
「那个所谓的凶手,真的想要杀了她么?」
「……杀人鬼出现在别人的家里,总不可能是爱上她了吧。你难道还真的相信那家伙的鬼话?」
「鬼话的话,确实是鬼话,不过那不代表就不是真言啊——泽城同学。」
我决定,离开这里。
如果不,离开这里的话。
很不好。
我在想什么呢?
电话在响。
我的左手呈现出戒断反应般的现象。
抖。
说不出话。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答案】的话——
我宁可不要。
【响原】。
来电显示写着【响原】。
「喂?」
「老大,汐波妹子刚刚出去了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松。
轻松感隔着移动电话转移到半规管,拯救着我几近失控的平衡感。
我别过头去。
面对着诧异的泽城希砂,说出道别的话语。
「我恐怕,要失陪一会了。」
对方歪头。
「随你。」
我再度抓起电话,奔跑于狭窄的诊所走廊,侧身错过年轻的向我打招呼的医师。催动着仅剩的肺部空气,说出最后一句像安慰又像嘲弄的话语。
「她才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呢。」
「笨蛋。」
我飞奔着,穿越涩谷的中心区。
究竟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没命地奔跑了呢?
那像是在逃脱,逃跑,但是究竟在躲避什么呢?
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人生,那慢吞吞慢悠悠,慢得简直要吐了一般的人生,是不是一直在逃跑呢?
我现在,是不是一样在逃跑呢?
或是说,其实是在追逐?
追逐和逃跑,有什么所谓的区别呢?
追逐是在追逐什么呢?
无论如何都与拼命的生活保持距离的我,冲上去拥抱那样的生活是为何呢?
永远保持中立的我,是在追逐什么呢?
或者说,是为了阻止?
阻止是要阻止什么呢?
阻止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徒劳无功的阻止,明明是徒劳无功的阻止,究竟能改变什么呢?
什么也不改变,什么也不阻止,沉沦在模糊的小世界里的我,有多久没有像如今这样,为了他人而行动了呢?
为什么放弃了模糊的自己,放弃了一直以来不偏不倚的处事方式了呢?
即便无法改变那样的事实,即便无法摆脱那样的结局,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热血的笨蛋呢?
还是说其实,我只是遵从内心的驱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被什么东西驱动了呢?
但是,那样的东西是什么呢?
想要拯救他人的感情,想要救赎他人的感情,想要改变他人的感情,想要阻止他人的感情,这些东西,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我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
我飞奔着,穿越涩谷的中心区。
推开喧闹不堪的人群。
推开变得恐慌的人群。
撞上迎面而来的少女。
撞上从旁冲出的少女。
被看不到的台阶绊倒。
被涉谷区的人群绊倒。
无法抑制的感觉在心中爬动。
不可言明的感觉在脑内爬动。
在地砖上爬动。
在社会里爬动。
在心中爬动。
狂奔。
爬动。
绊倒。
站起。
绊倒。
爬动。
狂奔。
跑。
躺倒在涩谷中心区的,三具尸体。
喉咙处流出大量的血液,流出简直不像是人类出血量的血液。
血液。
今天的空气质量为优。
估计要换成良了。
我忽略掉围在那里的警方,持续着没有减速的急速行军。景物人类猫建筑keepout警服什么什么什么的全部都一团酱糊,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
否定。
先前做出的一层又一层的,
理想,
妄想,
幻觉,
自欺欺人,
如镜中的泡影般悉数破灭。
打在我脸上的触感,如今只有火辣辣的疼痛。
早就料到了。
全部料到了。
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理解到的事实,毋庸置疑的事实,全部被忽略重构。
答案从一开始就有,只不过不想去承认而已。
不想去承认那是自己的心意。
不想承认那就是事实。
无法承认——
抵达的时候,肺部的空气被完全压缩而出,如同刚刚被一拳击中心脏。我根本没有推门,而是直接用肩膀撞了进去。
看到的是,
泽城汐波手中的万用小刀,再过0.1秒就要刺入那个过去曾经见过的,汐波的挚友——神原节理喉咙之中的场景。
根本不用去怀疑眼前发生的事情。
根本无须质疑大脑所接受的信息。
那是早就意识到,在心中明确过无数次的场景。
那是早已醒悟到,于脑中演绎过无数次的剧本。
Death,死神——
没有丝毫迟疑,停顿,犹豫,滞后,如是默念道。
中止泽城汐波的一切行动,
1秒钟。
现在,由说书人桥本真书,为大家播报一条信息。这正是发生于东京涉谷,3月8日17时01分23秒5微秒时刻绝妙非凡,完美收官,精彩绝伦的最佳舞台大戏,
终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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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命运之轮:大概吧。
【ⅫI—死神 牌被使用了。到3月9日下午5:01分为止,死神牌的位置将会被暴露在电子地图上。】
【X—命运之轮】退出了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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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城汐波的罪行,其实非常简单。
在意识到感情溢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拼命希望将自己过剩的感情掩盖起来,构筑了潜意识和无意识的壁垒。然而,那个堡垒终究只不过是逃避而已,那是我最为憎恶的极端主义。极端的感情和极端的掩盖,泽城汐波并不是无法遮掩感情,而是感情的总量太过庞大,将她的内心冲垮了,而已然冲破内心的过量溢出的感情,最终流进了被称作无意识的大海。
这样一来。
喜爱,憎恶,无感,敬佩,嫉妒,愤怒,悲伤,痛恨,仰慕,同情,怜悯——
这些感情,终究都只能被无意识地加工处理,用最最极端的方式流露出来。
那种方式,
就是杀死眼前的人类。
静。
死寂。
我从泽城汐波的眼中,没有读到一丝的疯狂,混乱,喜悦,悲伤,痛苦。有的只是黑色。那并非坏掉的黑色,而是空无一物的,干净的黑色。并非被侵染的黑色,而是光线无法照到的黑色。是如假包换的虚无。
是如假包换的虚无。
纯真无邪的虚无。
没有任何愉悦,快感。
只是纯净的无意识。
那不该是人类应该有的眼神。
那不该是——
那不该是眼神。
那就是所谓【直觉】的真面目么?
那就是杀人鬼的本性么?
没有感到一丝丝的恐惧。
只有悲哀。
悲哀。
混沌不堪即是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即为混沌不堪。
两者是无须步骤即可QED掉的公理。
无聊。
荒唐无稽。
无聊到令人厌烦。
无非是黄粱一梦而已。
那并不是敷衍般的厌烦,而是货真价实的讨厌。
没错。我说的是实话。即便要我重复赌咒发誓拍着良心大声宣告,这个结果也不会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讨厌泽城汐波。
少女的动作被停滞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没有动作。虽然被【死神】的能力凝滞住的只有泽城一人,但是得出的效果却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
我轻轻踏前一步。
「那就是真相。」
我像是向在场的所有人,对神原节理,对堂道新泽,对泽城汐波,对桥本真书,对不在这里的随便哪个家伙,总而言之,向这些家伙宣言。
「杀人这种事情,或许受制于身体能力,受制于计划周密性,但最终真正的,能够决定杀人这一事实是否发生的,只是杀人的决心而已。」
「你才是杀人鬼。」
泽城汐波的眼神依旧空洞。
但是已经有了什么东西。
虚无的极端消失了。
换回来的是——困惑。
「诶?」
如同小动物一般,软软糯糯的声音,此刻在我看来却如同毒草一般令人作呕。那就是无法容忍的极端。
与模糊唯一的反义词。
极端。
对比度max。
「哈哈,我,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里会拿着刀子?」
「神原酱,神原酱为什么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呢?」
「我,做了什么吗?」
「为什么桥本同学,也在啊,」
「需要我,需要我倒杯茶么?」
「我,我能做点什么呢?」
「大家,谁也好,能不能说句话啊?」
明明是在笑着,自然地,发自内心地笑着,但是透明晶莹的液体却准确地滴到淌有堂道已然干涸的鲜血之上。
你还真是,
不会撒谎啊。
汐,波,酱。
仿佛是为了宣泄内心的不满,我压抑着沉郁的怒气,压抑着全部的怨毒,竭力用最平静的语调,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就是daradara杀人鬼。」
「泽城汐波。」
「诶?那个」
「在涉谷区杀死17人,新宿区3人,池袋区1人,在今天的涉谷中心区新近杀死的三名无辜路人的——」
「杀人鬼。」
「你在说什么啊桥本同学,我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
「因为忘了对吧。」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因为是另一个自己做的事情,所以可以轻易忘掉对吧。」
「不……」
「因为是杀人,想杀却不能杀,所以杀了再忘掉就好了嘛,杀掉再忘掉,不就是没有杀过么?自己真聪明,是吧?」
「只是情感无处宣泄而已,为了那件事情,所以创造出没有意识,唯有本能的自己,这样的话用不着那蹩脚的掩饰了。想杀的人,杀掉就好了。」
「别说了……桥本同学……」
「因为很烦躁,所以拿刀刺向身边的家伙」
「别说了……」
「因为很苦恼,所以挥刀抹杀同学的存在」
「别说了,」
「因为很讨厌,所以用刀分解父母的内脏」
「别说了!」
「因为实在忍不住了,」
我一步一步地逼近少女几近崩溃的身形,将她逼上某种被称作现实的断崖。
「所以,」
「请别说了……」
「想要拔刀割开朋友的咽喉。」
「闭嘴!我不可能做那种事!」
「那为什么,你依旧攥着那把刀不放呢?」
汐波的视线转移,转移,直到看到自己的手中,熟练地被紧握住的,不知名牌子的小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智。
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理智的少女。
看到了名为现实的深渊。
虽然从情理上来说,应该是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我的画面,却由于动态视力的局限性而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或者说,那才是身为杀人鬼的她,尝到了血腥味的她应当拥有的姿态,那是无法抗拒的力量——与石凪的印象简直一模一样。
没有其他的机会了。死神牌已经被用光。
没有逃跑,也没有恐惧。这样的家伙,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只是静静地,接受死亡。
唯一能确定的是,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话说回来,我究竟阻止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呢?
我可以恬不知耻地回答——我什么也没阻止,什么也没改变。或许过去的我会如此地嘲笑我——因为那正是我停留在模糊的混沌之中的理由。
那样做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濒临死亡了。
但是——那样存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仅仅依靠惯性存活,受力即停的生活,究竟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那样地活着,正在死亡般的活着,究竟与濒临死亡有什么区别?
空洞即是混沌。
混沌之于混沌,自然不存在任何意义。
我仿佛平躺着沉入彻底的模糊之中,盯着加速下落的刀尖,没有任何可想的事情。
然而。
停住。
看到的,是,
停住的刀尖。
磅啷。
「果,果然,我,就是……杀人鬼么。」
泽城汐波的手无力地下垂。
「但是,就算我是杀人鬼,也唯独桥本同学,唯独桥本同学,不能杀……」
夺走24人性命的刀掉落在地。
一切烟消云散。
嘟哝着。
汐波彻底地坐在原地。
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苦从眼,鼻,咽,喉涌出。那是过剩的情感,是无处宣泄的情感。
我只是,
一言不发地,站立在原地。
我没有功夫去审视自己目前为止的状态,也没有兴趣去探讨当下的情况,更没有余裕去考虑自身的模糊。
我只是,
一言不发地,
空白在原地。
玄关处响起终结的号角。
石凪串音姗姗来迟地,吹出终结的号角。
「只是去吃了个饭而已,你们还真能折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