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阳光普照。

临海的小城,赤鲑市也难得暖和了起来。

这是一个礼拜日的下午,温暖的海风吹拂着城市,城中红花怒放,绿树成荫,正是运动游玩的好时机。

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并不这样想。

比起毫无意义地浪费卡路里,他更愿意躺在老爷椅上看报纸。

生命在于运动,可生活在于倦怠。

白井如是说。

然而,人生是由意想不到组成的。

就好像,想要女朋友的人大多只能单身,想赚大钱的人往往只能搬砖一样。

正当白井一如既往,躲在办公室里懒洋洋地读着日报、打算享受美好的休闲时光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助手小川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但看上去又不像是天气惹的祸。

“不,不好啦,白先生!”

小川把手撑在办公桌上,眼中充满了惶恐。

(——年轻人真是爱大惊小怪。)

被迫把注意力从日报上挪开的白井皱了一下眉头。

他很不以为然地把报纸放到一边,慢吞吞地转过椅子,才看向自己大惊失色的助手。

“怎么了,小川,又被胖虎欺负了吗?”

“我是小川,不是骨川!别开玩笑啦,白先生!大事不好,有委托人上门啦!”

没大没小的助手毫不留情地把办公桌拍的“啪啪”作响。

(委托人?)

这个词顿时让白井的耳朵一竖。

“嗯?难道是,三周之前委托我调查老公外遇,结果被我讹了她老公一笔之后骗过去的那位夫人么?”

“不是!”

“那,肯定是2个月前委托我找失踪的宠物犬,结果被我用店里买来的狗给瞒混过去的那个小女孩了?”

“也不是!”

“这就奇怪了。”

白井疑惑地拍了拍头,自言自语起来。

“我还做过别的什么会让委托人找上门来的事么?”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哪个委托人找上门来都不奇怪。”

小川叹了口气,好像是在看着某个不争气的的长辈。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先生,不是以前的委托人找上门,而是有新的委托人来了!”

“嘿,那有什么大事不好的?”

白井扬了扬眉毛。

“有新委托人难道不是好事么?”

“有新委托人当然是好事,就怕白先生您又糊弄人家——这次的委托人来头太大了,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说完,小川跑过来拉住白井的袖子。

“唉唉,我现在说不清楚,委托人还在等着呢!总之,白先生您快过去接待人家吧,您去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哈?诶,我,我知道啦!轻点!别拽!”

白井费了好大力气才挣开小川的拉扯,他满脸不屑地整了整袖口。

“你说你,着什么急,来头大又怎么样?我都说了多少次,要冷静,要镇定,我们当侦探的必须得沉稳,得严肃,得有点派头!不然顾客怎么信任你?”

一边教训着助手,他对着桌旁的穿衣镜梳理了头发,戴上一副金丝眼镜,又在抽屉里翻出一个圆滚滚的木烟斗叼在嘴里。

最后拿起一根挂在衣柜里的手杖,白井才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在小川的连声催促下离开了自己的办公(休息)室。

这家侦探所说大不大,说小,倒确实是有点小。

准确来说,算上厕所也只有三个房间,而另外两个房间当然就是接待会客室和白井的办公室。

这甚至还比不上普通一室一厅的公寓大。

可谁让白井既穷且懒呢,别说换个大些的办公场所,单是能付得起这里的房租,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毕竟会来委托侦探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就算白井不犯懒,也没有那么多给他努力的机会。

好在一周七天都宅在事务所的努力(?)有了回报——你看,星期天的下午,不就可喜可贺地有了新客人嘛!

白井一边抱怨着不会挑时间的委托人,一边调整着自己的营业用表情,拉开了门。

办公室的出口对着会客室的沙发,坐在那里的正是这次的委托人。

(!)

看清来者的白井心里一惊,连困乏的精神都清醒起来。

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分明就是一位当地极有名气的人,她才不过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执掌数家大型公司,正是本市第一大小姐,首富的女儿近江小姐。

她竟然是委托人?!

白井稍微畏缩了一下。

好在忠诚,认真,读不懂空气的‘小川·讨厌鬼’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白井踉跄了一下,然后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自然地走了过去。

(等下就扣他工资。)

白井下了个决定。

虽然有点不安,但会客室还没大到有能给白井提供调整心情的距离,很快他就来到了委托人面前。

白井稍一打量,发现近江小姐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裙,胸口带着一支白花,脸上半蒙着黑色的面纱,白井注意到她显露在外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近江小姐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保镖,他们穿黑衣戴墨镜,好像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白井一进会客室,他们就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他。

那两名保镖盯得白井浑身发痒,直到近江小姐轻轻挥了挥手,他们才转回头,一动不动地注视起前方。

白井连忙走近,一边用牙根咬住烟斗柄,一边堆着笑冲她问好。

“原来是近江小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鄙人白井,不才添为这家事务所的所长,久仰近江小姐美名,今日得此一见,真是荣幸至极。”

一边说着恭维话,白井一边伸出右手,然而近江小姐看起来一点要握手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白井把伸了一半的手顺势一提,装模作样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好歹也是商界精英,鼎鼎有名的CEO小姐,又不是一般的富家女,怎么这么没礼貌?)

白井腹悱着,隔着一张小茶几坐在近江小姐对面的沙发上。

(看上去也不像是对我有意见,这么说果然还是因为......)

瞄了几下近江小姐泛红的双眼和深黑的打扮,白井心中有了个猜测。

但他还打算多试探一下。

正好看见两人面前的茶几空空如也,白井就一挥手杖。

“小川,小川!怎么不机灵点,还不快给客人上茶,端茶点!”

小川挺直腰板高声回答“是,这就来!”

可是近江小姐却摇了摇头。

“茶就不必了,白先生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我的时间很紧,开始谈正事吧。”

近江小姐的声音轻柔悦耳,语调温和平静,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不过她这话的内容实在算不上客气。

(看来八九不离十。)

白井在心里点了点头。

愤怒的人或许会变得很能吃,但悲伤的人绝对不会有胃口。

“那就恕鄙人直言了,不知道近江小姐特意来此,鄙人可有哪里能帮的上小姐?”

白井文邹邹地措着词。

近江小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丢还给他一个问题。

“我有一个委托想找白先生帮忙,只是这里不太方便说。不知道白先生现下有没有时间?”

白井理解般地顿了顿首,但他很是犹豫自己该如何回复。

结合刚刚的猜测,白井觉得这次的委托恐怕有点风险。

帮大人物做事,自然多多少少会有些麻烦,但酬劳肯定很高,所以也不算什么。不过若是刚刚没猜错,这次的委托应该有点特殊,而且大概对面前这位大小姐来说是件很重要的委托。

白井自觉实在算不上什么能力出众的人,平时不过打着侦探的名头投机耍滑赚些小钱罢了。要是自己接下委托却失手,反被面前这人追究,那真是非常不妙。

再说做委托哪有晒太阳来得舒心?

白井几乎要回绝她了——

直到他想起了从上周开始又提了三成的房租。

于是白井只好谄笑着回答近江小姐。

“有,当然有!不瞒您说,您来得正是时候,鄙人刚刚才接完一个大单子,现下正好有空。”

近江小姐微微点头,又轻声对白井说。

“那就好,这件委托在这里不方便说,所以想请白先生随我走一趟。到了正地,我再和白先生详细说明。”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不过可否允许我这个小助手也跟过去?他虽然人不够机灵,不过做事还算利索,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我一时也不太习惯……”

在这里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除了她自己的人就是事务所的两人,所以她要么是对自己的保镖不放心,要么就是对小川不放心。

和首富家有关,肯定是个大活儿,白井实在对独自前去有些不安,所以打算多找几个理由带上小川一起去——正当他寻思借口时,却看到近江小姐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随白先生的喜欢就好。”

听到这句话,白井心下稍安。

(所以是不能当着保镖说的事?那直接把保镖支开不就好了?)

白井十分不解,但不敢多问,生怕问的多了会丢掉委托。

他便向小川打了个响指,又比画了几个手势——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就是让他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这时,白井看到近江小姐慢慢站起身来。

“看来白先生要做些准备,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等两位准备好,黑森会载你们来我这里。”

她依然语调平缓,动作不紧不慢。

不过近江小姐的身体正在微颤着——离她很近的白井把这点看在眼里。

向白井点了点头,近江小姐离开了事务所。其中一名保镖也随之离去,只剩下另外一个叫黑森的保镖等着白井和小川。

待侦探和助手二人匆忙穿上外套,把几件充门面的侦探用具装进一个古色古香的皮箱(网上定制)后,黑森引着他们在门外找到一辆加长型的豪华座车,请二人坐了进去。

这辆豪车的座位不是像一般加长轿车那样一排一排的座椅,而是连成一圈的软沙发,中间还有个可收放的长桌。白井注意到沙发下端可以打开,里面是微型冰箱。向上看,车棚上吊着电子屏幕。

告知二人大约要行驶二十分钟后,黑森就替二人关上车门,走向了驾驶座。

黑森一离开,小川就立刻拉上了一个小拉窗,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司机和后面的空间是用不透明的隔音板分开的,只要关上了隔音板上的这个小拉窗,后面就是独立的私人空间。

小川一向对严厉的人不太感冒,而这位叫黑森的保镖虽然戴着墨镜,但他锐利的眼神隔着墨镜也能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

接下来车子启程了。

车开得很稳,一点都不颠簸,放松下来的小川开始左右张望,四处乱摸。

“白先生,这车好厉害,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肯定特别贵吧!”

“人家是首富,贵不是很正常么?大惊小怪。”

白井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说你,刚才还嚷嚷什么‘白先生不好啦!’不就是一个有点钱的小姑娘,至于吓成这样么?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川脸一红,很不服气地反驳白井。

“我是有那么点紧张,但白先生您也没好到哪里去吧!还说什么‘鄙人’,‘不才’,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我以前可从来都没听您这么说过话!”

这白井可不能承认。

“呸,你懂什么,形象包装,懂吗?人家可是大客户,说话没点底蕴怎么唬得住人?”

“学老古董说话就叫有底蕴?您是侦探,又不是教书先生!”

小川对白井的理由不屑一顾,但又转而很兴奋的问他。

“咱们先不提那个!白先生,我还是头次亲眼见到这种大人物,您说近江小姐请我们去是有什么委托啊?”

就猜到你要问!

白井把嘴里根本没点着的烟斗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什么委托?你没看见她身上那套丧服么?”

小川“哦”了一声,显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果然是丧服,第一次看到真东西!那么说,近江小姐家中最近肯定是有人过世了。”

这等于是说了句废话,没家人过世谁穿丧服?

白井摇摇头,纠正了小川的话。

“不是最近,就是这几天,搞不好就是今天刚发生的事,最迟也不过昨天。”

小川很是吃惊,他狐疑地盯着白井。

“诶,这您是怎么知道的?猜的?”

“猜个屁,这是推理。”

白井白了小川一眼,接着说道。

“丧服可不是随便穿的!近江小姐还没结婚,那她穿丧服自然只能是家人过世了,你知道她家里都是什么人?”

“我知道啊,是她的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吧?”

“哈?你对人家的家庭成员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这小子正经学问没有,没用的杂学倒是不少。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她爸爸是首富,她家里的人都是有钱人,非常有钱!”

“有钱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动动脑子,你也看过这几天的报纸,上面写过‘首富家有人去世’这件事么?”

听到这,小川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首富家里死了人是瞒不住的,本地报纸不可能不报!所以报纸上没有登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报社还没来得及发现这件事,所以您才说不是今天就是昨天啊!哎呀,这么说,近江小姐这次找您,应该就是和家人过世这事有关的委托吧?”

白井点点头。

“八九不离十,要是无关的委托,她也不可能在家人刚过世时来找我。”

当然,对于近氏这种级别的有钱人来说,若是有这个意愿,把媒体瞒个几天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近江小姐虽然语气平静,但她眼圈红肿、行为失礼、着急离去,这些都是白井猜测对方家人新死不久的依据。

看到白井赞同他的猜测,小川很是兴奋,他手舞足蹈地又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明白了!近江小姐的家人肯定不是正常死亡的,而是被人杀害的,所以她是来请您找出凶手!”

……

听到这,白井嘴角一抽,毫不留情地抡起手杖给了小川一下。

“还凶手?你小说看多了吧!世界上哪儿来的那么多凶案!您说你跟了我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现实里侦探充其量也就是帮人跑跑腿,查查出轨,找找东西罢了,和小说电影里可不一样!”

白井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再说就算真是凶杀,你见过现实里哪个人会去找侦探破案的?破案是警察的事,怎么可能找什么侦探?”

听了白井一连串反问,小川张了张嘴,好像想要反驳,但他最终还是捂着被打了一杖头的脑袋,很是失望地认了输。

“也对——唉,我还真以为近江小姐是像小说里似的,打算让您去做推理的。”

“推理个屁,退个一百步,就算这是凶杀案,我这样的外行人难道会懂犯罪心理,能调查血迹,化验证据么?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去找侦探破案!我告诉你,别说近江小姐的家人不可能是被害——哪怕真是被人杀害的,首富家发生凶杀案这种情况,警方全力调查的话肯定用不了一两天就能结案,有侦探什么事!”

“可是,不是要推理的话,那近江小姐为什么找侦探?”

“哼……你到了不就知道了。”

说完,白井就闭目养神,不再搭理聒噪的小川。

(与死去家人有关的委托,会是什么呢?)

白井虽然无法轻易下定论,不过他心里倒是有几个猜测。

这种时候找自己这样的侦探去,很可能是搜索物品的委托,比如寻找死者遗失的重要事物,例如遗书,遗嘱之类的。

也可能是死者有什么密码日记,暗号信件之类的,又一时找不到破译专家,所以让自己去看看。

再不就是为了帮死者完成遗愿,找找私生子,或是很久不见,失去联系已久的人。白井还记得两年前就有个老人委托自己寻找几十年前的初恋情人,说不定这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怎样都好,对方好歹也是有钱有名的商业家,脑子不会太差,我也犯不着担心对方玩什么花样,到了地方等她说明就是。)

这么一想,白井又觉得安心了几分,甚至还有心情占点小便宜,拿冰箱里的点心饮料吃吃。

**********

车开得又稳又快,相当准时地到达了目的地。

正如替二人开车的保镖黑森所说,二十分钟后车子准时停下了。

这里是一处庄园的大门外。黑森替二人打开车门,引他们走进了大门,然后换乘上类似高尔夫球小车的载具,向一所豪宅驶去,来时的轿车则是交给门口的佣人处理。

这座庄园占地倒不算很大,但胜在设计精巧自然,花园和绿地比例完美,白井觉得这应该就是近江小姐家族在本市的住所。

可是让白井诧异的是,沿途他看到了不少警察,有的在草坪上跑来跑去,一副忙碌的样子,有的则在庄园四周搜索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情况?

白井顿时觉得事态有点不对头。

可还没等他理出头绪,他们就来到了主宅前。

这座主宅装璜恢弘大气又不失优雅,随着黑森走进了大门,白井立刻看直了眼睛。

连一贯坚持穷富各有其好的小川都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见鬼的有钱人’。

近江小姐就在进门后不远的客厅里等着他们。

刚草草打过招呼,还没等白井客套几句,近江小姐就示意二人跟着她,然后领着他们走上旋转楼梯,来到了主宅二楼。

他们停在楼梯口附近的一扇门前。

“白先生,就是这里,请进。”

近江小姐示意他进去。

(着什么急,好歹给我个发问的机会啊!)

白井有些不满,但只能照办。

拉开一条门缝,白井听到里面似乎有几个人在说话。

进去之后一定问问清楚这件委托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些警察都是来做什么的。

这样想着,白井打开门,踏进了房间。

然后他呆住了。

嘴巴张得大大的,嘴里的圆头烟斗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都是穿着制服,皱着眉头的警察,看见白井走进来,他们努了努嘴,脸上显出不屑的表情。

这很奇怪。

不过白井不是因为这些警察才愣住的。

这个屋子里还有更奇怪的事物。

没有理会身后小川那“白先生,你堵住门了!”的叫声,白井愣愣地盯着房间中心。

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不对。

那不是人。

人的身上不可能长得出金属制品。

那是一个死人。

棕红的地板上,鲜艳的血色上,躺着一具腹部插着匕首的尸体。

怀着惊恐,诧异与莫名的好奇,白井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

“正如白先生看到的。”

这时,白井身后传来近江小姐的声音,她的声音仍然悦耳,但很微弱,还有些发颤。

“这次委托,是希望白先生可以调查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

“……”

(我说,)

(你开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