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卡总是在生日时沉默不语,推掉一切的琐事,在空无一物的屋内蜷缩着身子。而身为现如今最大的偶像,她每年的生日都是我们人类史上任何一场盛会所不能及的。我时常想要去阻止那些狂热粉丝们在这一天对她虚无的追求,连一句称赞与感谢也换不到——甚至,当她重新振作起来,出现在网络博客、出现在视频、出现在演唱会时,出现在无数个话筒、无数个拍摄镜头前时,她也不会提到一句感谢的话,而那些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答她的恩情、死于那天的人,也就这么永远地逝去了。

前几次,我曾走上街头,看着那些在广场拥堵的人群自发地在风雪中为她献上一切那她不想要的,而那几次之后,我便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狂热的面庞,开始与她一样在市内蜷缩着,而我精神还残留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正常,它迫使我放上一叠小吃、一杯饮品,并让眼神停留在工作与娱乐上,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的……仅仅是独自蜷缩着。

我有想过发出一份申明,也当然有与艾丽卡商量这件事,但她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而她的眼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模仿着其他人按时地眨一次,仅仅是睁着而已,如玩偶般向我说了一句话

“你有没有考虑过继续呼吸?”

偶像——经纪人,艾丽卡与我的关系是有底线的,如果我回应了她的任何一个建议,我便会再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当然清楚这点,也当然清楚我清楚这点,也清楚我清楚这底线并双方都清楚这底线同时不去打破它是很重要的,以她的智力,当然能理解这种底线的重要性以及如何避免在我们的交谈中使用建议性、诱导性的成句。

“只是开个玩笑。”

在我跪倒并大口喘气时,她深深地眨了眨眼睛,用手遮住嘴巴,又故意展现出小恶魔般捉弄人的露齿笑容。虽然我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她面前是多么的无力,并且她也时常暗示我,她并不介意换上这么一两位更合适的、更沉默的经纪人,回想起当时的“开朗”……这不如说是一个成熟的过程。

我将她一人留着,即使如今她那么颓废,但出门打开冰箱门拿点冰牛奶这种事她也能独自完成。下楼、出门,烟花味堵了鼻腔,而那广场上的人潮实际已经减了不少,每年她生日到来时的钟声与那无数人的呐喊声我始终无法忘记,我也因此不再像当年那样把艾丽卡当作一位人类,也不把她视为理事会高层里唯一的人类。

身为加害这世界者的一员,我时常产生背叛他们的想法,要是我就这么抛下他们,一个人悬梁自尽,不过也只是怯懦的死亡罢了。她会记住我,我明白她注定无法忘记一切,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她都记得非常清楚,可以精确到每一粒空气中的灰尘、每一瞬时间的停逝,而我在那时会变成她心中的一个永远的侧影,在人群之中——在她的另一边,永远仰望着她那偏离人道的不朽之魂。

在一年之中,只有她生日时我才舍得抽出点时间来喝上一些酒水,在嘈杂的酒吧寻得吧台上的一张椅子,久久地坐上一会,而我所熟知的那些曾经共事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怪癖:有的会在假期来到这个酒吧,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再跌跌撞撞地回去,如果坚持走到了住处而不是在半路睡去,他便会生气;有的会选择在空余时读上一本陈年旧书,耳边播放着那些旧世的段子,同时口中模仿着里面的语调来些老生常谈,直到无聊到可以获得睡眠为止。

“天使的恍惚?”

“嗯。”

这位略微有点谢顶的酒保同时是这里的老板,而他提供的服务谈不上是最好的……“谈不上是最好的”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变成稀有的代名词了,在这里每个人都会点这个、会点那个,但最关键的在于他们都身负着才能,而其中有的甚至偏离人道,拥有了无穷的魔力。

“在暗夜,一位最好的猎手。”

“煎鸡蛋,也是如此黯然销魂。”

“他总是能第一个找到电视遥控器在哪里。”

我们活在这个带着些戏谑的世界上,原本很难认清自己的才能究竟是什么,比如我——直到这座城市建立起30年的那个夏天,我才认识到自己的才能:

“不介意的话。”

酒保擦着杯子,低声地说了一句

“那边有个话筒,你可以用它来讲段子。”

我并没有过多的去在意自己是否与这绝大部分时候都沉默不语的男人在路上是否有擦肩而过,也没有去细想他在面对其他客人时是否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只是稍微颤抖了一下,鼓起勇气恢复了往日面对他人的神情。

“接下来是,第一个段子。”

艾丽卡曾骑着灰白之马,带着微笑与理事会的其他高层在荒凉的街道上相聚,与她同行的是丑角与罪人们,而他们都活不过第二个月亮升起之时。

“看那——”

在那颗丑陋又美丽的蔚蓝之星上,一次次美妙的爆炸正发生着,那些灰尘被轰击到他们原本所不能触及的地方,那冲击波划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随后又回归平静。

“蓝色的比较好吧?”

而在那平静之后,当灰色的雾气消散开,这颗星球又展露出了它可爱的一面,就在这一切落幕的三秒之后,一位大老板如往常般看着报纸、抽着雪茄,就在那爆炸的中心。

“或者是绿色的?”

一位精灵从都市中逃出,回到了被魔法庇护的小小村落,这是可乐——她摸着一位年幼的尖耳朵褐肤女童说。

“还是棕色的?”

那高山之上,星士牵着一匹倦怠的老马,理了理裹在身上的布条,用手杖指着那繁星里最黯淡的一颗,他的眼里充满了智慧,却注定会埋在这无人的荒山戈壁。

“白色的、金色的、红色的。”

雪山上燃烧的梁融了庙沿的金瓦,

“青色的、紫色的、橙色的。”

一位少年说他一定会报仇的,一位少年紧紧地抱着一把飘着萤火微光的长剑说,他一定会报仇的。

“还是,根本就没有这颗星球呢?”

在那黑色的空洞中,一阵眩光闪动,我们的历史又一次地重演,爱与血、第一个文字、第一个成句、第一次留下图形,第一次感受到艺术、思想,被点亮,又自以为是。

“还是说,让它变成一个异常的、蠕动的、活的,巨大的、可爱的玩具?”

拾起第一粒贝壳,留下色彩,发现了禁忌的知识,便永远地重演了破碎——历史长河中的第一个被禁止的名字,又一次第一个被禁止提起。

艾丽卡回头望了望其他人,他们并没有感叹过他们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他们也从未关心过这力量能否让他们触及到宇宙的边缘,甚至前往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她明白那些近乎永恒不灭的存在已经失去了追求,但她自以为还是人类的一员,当她看到那些怪兽在地上肆掠,那些不安的种子被依次埋下,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随后她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瞳的深处泛着碎烂肮脏的金色之光

……

原本我以为这里是安全的,直到一个人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吼着没人听得懂的话,恐怖地将一堆繁杂的链条从身上崩裂而出,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明白他是冲着我来的,并且从这个人的表情来看的话,他已经彻底地愤怒了!他完全不顾店内的设施也完全不担心有没有伤到我以外的人,他大概是想用自己能想到最残忍的方式杀掉我,但是呢,我一点也不担心。

“这位尊贵的先生啊,请您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一位穿着冷黑色西服的花白头发少年站了出来,我能看到几条发亮的红色虚线在他的衣服上像活着的花纹般游动,而那个人已经连同他的链条一起变成了破布

“说实话,我已经盯着他三天了,我完全可以用一种无害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并且尽可能地延长我可以使用的时间来获得工作中的假期。”

他挽了下头发,露出象征着工作人员的K形耳环,并看了看我的胸牌,端正了态度继续讲

“您……巴勃罗先生,您不知道我是谁,对吧?那你知道我顶头上司是谁吗?知道了你一定会害怕的!”

“我完全不知道。”

“那就好!回见了巴勃罗先生,祝您长命——”

那少年如风般离开了现场,从那苍穹之顶的变化来看,此时已经是黄昏了。